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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

_22 金庸(现代)
办吧?其实呢,不做官也很清闲呀。不过若是满门抄斩,就苦
恼些了。”
曾图南只得不理他的嘲讽,道:“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兄弟今日特地来求贵会交还玉瓶。”卫春华仍是不动声色,淡
淡地道:“玉瓶甚么的,我们倒没听说过。不过李军门既然遇上
了这个难题,曾将军又亲自光降,咱们帮忙找找,也无不可。过
得一年半载,或许会有点头绪也说不定。”曾图南武艺虽不甚
高,但精明干练,很会办事,知道跟这些江湖汉子打交道,越爽
快越有结果,便道:“李军门说,他对贵会陈总舵主慕名已久,
只可惜一直没机会结交亲近,今日贸然来求两件大事,无功不
受禄,心中也是过意不去。所以陈总舵主有甚么意思,请不客
气的吩咐下来。”
卫春华道:“曾将军十分爽快,那再好没有。我们陈总当家
的意思,第一件,我们红花会今天得罪了李军门,要请他大肚
包容,既往不咎。”曾图南道:“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兄弟可以拍
胸膛担保,军门以后决不致因这件事跟贵会为难。第二件呢?”
卫春华道:“我们四当家文泰来关在提督府,曾将军是知道的
了?”曾图南嗯了一声。卫春华道:“他是钦犯,李军门便有天大
的胆子,也不敢将他释放,这个我们是明白的,可是陈总当家
的想念他得紧,今晚想见他一见。”曾图南沉吟半晌,道:“这件
事十分重大,兄弟不敢作主,要回去问过军门再来回话。陈总
舵主可还有甚么吩咐么?”卫春华道:“没有了。”
曾图南告辞回去,过了一个时辰,又来求见,仍是卫春华
接见。曾图南道:“军门说道:文四爷所犯的案子重大之极,本
来是决不能让人探监的。”卫春华道:“本来嘛!”曾图南道:“不
过陈总舵主既然答应交还玉瓶,军门也只得拚着脑袋不要,让
陈总舵主一见。但是有两件小事,要请陈总舵主俯允才好。”卫
春华道:“请曾将军说出来听听。”
曾图南道:“第一,这是军门为了结交朋友才舍命答应的
事,要是给人知道了,那可是天大祸事……”卫春华道:“李军
门要陈总当家答应,此事决不可泄露一字半句,是不是?”曾图
南道:“正是。”卫春华道:“这件事我代我们当家答允了。”曾图
南道:“第二件,探监只能陈总舵主一个人去。”卫春华笑道:
“李军门当然怕我们乘机劫牢。好吧,这件事我也答应了。探
监是陈总当家一个人去,我可没答应不劫牢。”曾图南道:“卫
大哥是英雄好汉,千金一诺。兄弟这就去回报。今天请陈总舵
主到提督府来便了。”卫春华道:“陈总当家与文四当家见面,
那张召重若是在旁,这件事自然瞒不住了,于李军门只怕大大
的不便。”曾图南道:“卫大哥此言有理,让军门借故请开他便
是。”卫春华道:“我们在江湖上混饭吃,道义为先,只要李军门
遵守今日所约之事,他的如夫人和玉瓶着落在我们身上送
还。”曾图南起身一揖,道“兄弟先此谢谢!”
群雄待曾图南走后,聚在大厅中等候陈家洛调兵遣将,相
救文泰来。陈家洛道:“七哥,仍是请你分派吧。”徐天宏只是沉
吟不语,过了半晌,说道:“现下把张召重那扎手家伙调开了,
总舵主又可到里面相机行事,劫牢当然容易得多。可是李可秀
定也防到了这一着。须得先推算他怎样应付,然后给他来个出
其不意。”陈家洛道:“正是。”
杨成协道:“我想他定要调集重兵,包围地牢出口,说不定
再请大内的高手侍卫协助,只放总舵主一人进去,也只放总舵
主一人出来。”常赫志道:“咱们得在提督府外接应,以防龟儿
们对总舵主不利。”徐天宏道:“接应当然是要的,只是我想李
可秀不敢对总舵主怎样,他的小老婆和玉瓶还在咱们这里。”
大家谈了一会,都觉眼前局面已比今日上午有利,一则已
知道地牢的地形和机关,再则陈家洛可在牢内里应外合,只是
李可秀的防备却也定比上午周到,单凭硬攻,未必成功。无尘
叫道:“今日就决生死存亡,这口气再也憋不住啦。”
陈家洛忽道:“有了。七哥,我去见四哥时穿上宽大的披
风,头戴风帽面罩,只装作不愿给人发现面目……”徐天宏已
知他意思,道:“那是得一人,失一人,决非善策。”无尘道:“总
舵主,你把话说完。”陈家洛道:“我进了地牢之后,和四哥换过
装束,让他出来,看守的人只道是我。你们在外接应,一举把四
哥救出去。”无尘道:“那么你呢?”陈家洛道:“皇帝和我特别有
缘,等他们发现已经调包,自然会放我出来。”
卫春华道:“总舵主这法子确是一条妙计,但你是一会之
主,决不能轻易涉险,这件事让我去做。”一时之间,群雄纷纷
自荐。
陈家洛道:“各位哥哥,不是我自逞刚勇,实在只是我最适
合。你们不论哪一位去,虽把四哥救出,自己却失陷在内,咱们
是一样的兄弟之情,不见得四哥就比哪一位哥哥更为亲近。”
杨成协道:“总舵主去做此事,总是不妥。”陈家洛道:“各位有
所不知,皇帝曾和我击掌为誓,我们两人决不互相加害。”于是
把昨晚在海塘边两人起誓的情形说了一遍。徐天宏道:“皇帝
老儿阴险狠毒。说话未必算数。”陈家洛执意要这么办。徐天
宏道:“既然如此,咱们来个两全之计。”
骆冰见群雄都欲以身代文泰来出来,心里又是感激,又是
难受,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周仲英站在一旁,见众人义气深重,
不禁暗暗佩服,心想:“红花会名闻江湖,会中人物确是非同小
可。”见骆冰神色有异,走近她身边,说道:“文四奶奶,你宽心。
咱们且听天宏说说看。”
徐天宏道:“总舵主这条金蝉脱壳之计,本是十分高明,只
是稍微冒险了一点。我想咱们还是照做,不过等四哥一救出,
咱们立即进攻地牢,接应总舵主出来。”群雄都觉首领涉险,心
中不安,但实在也别无他法,只得都答应了。
骆冰走到陈家洛面前,施下礼去,说道:“总舵主你这番情
意,我们夫妻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说到这里,眼圈儿又
红了。陈家洛还了一揖,道:“四嫂快别这样,咱们兄弟情同骨
肉,怎说得上‘报答’两字?”
当下布置已毕,陈家洛披上黑色大氅,领子翻起,一顶风
帽低低垂下,与卫春华两人径投提督府来。此时已近黄昏,天
边明星初现。到得提督府外,一人迎过来低声道:“是陈总舵
主?”卫春华点点头。那人道:“请跟我来,这位请留步。”
卫春华站定了,望着陈家洛跟那人进了提督府。暮色苍茫
中,群鸦归巢,喧噪不已,卫春华心中怦怦乱跳,不知总舵主此
去吉凶如何。不一会,红花会众兄弟都已乔装改扮,疏疏落落
的到来,散在提督府四周,待机而动。
陈家洛进入府门,只见满府都是兵将,手执兵刃,严阵以
待。经过了三个院子,那人将他引到一间厢房之中,说道:“请
稍宽坐。”走了出去。不一会,李可秀走了进来,拱手说道:“幸
会幸会。”陈家洛揭开大氅,露出脸来,笑道:“前日湖上一会,
不意今日再逢。”李可秀道:“现在就请去见那犯人,请随我
来。”
两人刚走到门口,忽见一名亲随气极败坏的奔了过来,说
道:“皇上驾到,将军快出去接驾。”李可秀吃了一惊,对陈家洛
道:“只好请阁下在此稍候。”陈家洛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点了
点头,回身坐下。
李可秀急奔出去,只见满衙门都是御前侍卫,乾隆已经走
了进来。李可秀忙跪下叩见。
乾隆道:“你预备一间密室,我要亲审文泰来。”李可秀迎
接乾隆进了自己书房。御前侍卫在书房前后左右各间房中部
署得密密层层,屋顶上也都有侍卫守望。乾隆对白振道:“我有
机密大事要问这犯人,不许有人听见。”白振道:“是,是!”退了
出去。
不一会,四名侍卫抬了一个担架进来。文泰来戴着手铐足
镣,睡在担架之上。侍卫躬身退出,书房中只剩下文泰来与乾
隆两人,一时静寂无声。
文泰来此时外伤未愈,神智却极清醒,躺着对谁也不加理
会。
乾隆问道:“你身上的伤全好了吧?”文泰来睁眼一看,吃
了一惊,坐起身来。他随老当家于万亭进宫之时,曾和乾隆见
过一面,此时忽在杭州相遇,自是大出意外,哼了一声,冷冷的
道:“还死不了。”乾隆道:“我要他们请你去北京,本来是有点
事情和你商量,哪知起了误会,我已责罚过他们了,你不必再
介意。”文泰来听他言语说得漂亮,怒气上升,又哼了一声。
乾隆道:“那次你与你们姓于的首领来见我,咱们本要计
议大事,哪知他回去之后竟一病不起,可惜可惜。”文泰来道:
“要是于老当家不死,恐怕他今日也被锁在这里了。”乾隆哈哈
大笑,道:“你们江湖汉子,性子耿直,肚里有甚么话就说甚么。
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答了,我马上放你回去。”文泰来说:“你
放我?哈哈,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我知道你不杀我,天天吃不
下饭、睡不着觉,到今天还不下手,就是想问问我。”
乾隆笑道:“那你也未免太多疑了。”站起身来,走近两步,
问道:“你那姓于的首领后来和我说话,都跟你说了么?”文泰
来道:“甚么话?”乾隆瞪眼望他,文泰来双目回视,毫不退避。
过了半晌,乾隆转开了头,低声道:“关于我身世的事。”
文泰来心中盘算,自己既落入他手,总是有死无生,不过
红花会大伙已到杭州,如能拖延一些时候,他们可以设法劫牢
相救,便道:“他没有说。你是皇帝,是前朝皇帝和皇太后的儿
子。你的身世谁人不知,有甚么好说的?”
乾隆吁了口气,道:“那天他深夜来见我,你可知是为了甚
么?”文泰来道:“于老当家说,他曾经帮过你一个大忙,最近我
们红花会经费短缺,他来问你要三百万两银子。哪知你非但不
给,反而把我捉拿在此。有朝一日我脱却灾难,定要把你这忘
恩负义之事全部抖了出去。”乾隆哈哈大笑,心中一宽,偷眼看
他脸色,见他气愤异常,似乎不是作伪,心中半信半疑,说道:
“既然如此,我只好把你杀了,否则放了你出去,不免败坏我的
声名。”文泰来道:“谁教你不早杀呀?你杀了我,饭也吃得下,
觉也睡得着,见到皇太后也不用心里怀着鬼胎啦。”乾隆倏然
变色,问道:“皇太后怎么啦?”
文泰来道:“你自己明白。”乾隆阴森森的道:“那么你全知
道了?”文泰来道:“全知道,那也不见得。于老当家说,皇太后
知道他帮过你的忙,曾要你好好报答,可是你却舍不得三百万
两银子。你有金山银山,三百万两银子只不过是拔根毫毛,可
偏偏这么小气。”乾隆心里又是一宽,嘿嘿的笑了几声,摸出手
帕来擦去额上汗珠。
他在室中来回踱步,心神稍定,笑道:“你在皇帝面前丝毫
不惧,居然不怕死在眼前,倒真是一条硬汉子。你有甚么放不
下的事,不妨说给我听。等你死了后,我差人去办。”文泰来道:
“我怕甚么?谅你也不敢马上杀我。”乾隆道:“不敢?”文泰来
道:“你要杀我,不过是怕你的秘密泄露。可是你一杀我,哈哈,
你的秘密就保不住了。”乾隆道:“难道死人会说话?”文泰来不
理,自言自语:“我一死,就有人打开那封信,就会拿证物公布
于天下,那时候皇帝就要大糟而特糟了。”
乾隆急问:“甚么信?”文泰来道:“于老当家当时先把你的
事情,详详细细的写在一封信里,用火漆密封了,连带两件极
重要的证物,放在一位朋友那里,然后我们两人才进宫来见
你。”乾隆道:“你们怕有甚么不测?”文泰来道:“当然啦,我们
怎信得过你?于老当家对他朋友说,要是我们两人忽然死了,
就请他拆开那信,照着信中吩咐去办。若是我们之中还有一人
活在世上,千万不可拆开。现在于老当家已经去世,只怕你不
敢杀我吧。”
乾隆不禁连连搓手,焦急之情,见于颜色。文泰来道:“这
信和那两件证明,你用三百万两银子去收买,多半还值得吧?”
乾隆道:“银子?我本来是要给的,我还要放你出去。那么你写
一封信给你朋友,要他拿那封信和那两件东西来,我马上放人
支银子。”文泰来道:“哈哈,我把这朋友的名字告诉了你,好让
你又派侍卫去杀他捉他。老实说,在这里我很舒服,这生这世
我是不想出去啦,吃定了你一世。咱们俩是同归于尽的命,要
是我先死,你也活不长久。”
乾隆咬着嘴唇皮,一声不响,凝思应付之策,过了一会,说
道:“你不肯写信,那也好。给你两天期限,后天晚上再来问你,
要是仍然这般倔强,只好杀你。我杀你不会让人知道,你朋友
只道你仍然活着。退一步说,就算不杀你,难道不会剜去你的
眼睛,割掉你的舌头,斩断你的双手……你在这两天中好好想
一想。”说完,推门走出书房,大踏步向外走出。众侍卫在后面
跟随保护,李可秀跟到府外,跪下相送。
乾隆一走,文泰来由提督府亲兵抬入地牢,沿路来去,都
由张召重仗剑护送。刚回地牢,一名亲兵对张召重道:“李将军
有封信给张大人。”张召重接信一看,出地牢去了。
文泰来躺在床上,想念娇妻良友此时必仍在穷智竭力营
救,然而朝廷势大,皇帝亲临,实在非同小可,别要朋友们因救
自己而有损折,那么即使获救,也是此心终生难安了。
正自思潮起伏,忽闻闸门响动,不一会,进来一人,文泰来
只道他是张召重,一眼都不去望他。那人走到床前,轻声道:
“四哥,我瞧你来啦。”
文泰来一惊,睁眼一看,竟是总舵主陈家洛。黄河渡头陈
家洛率众来救,他未得相会,今日上午才亲见丰采,危急之中
只是隔着铁网看了几眼,见他义气深重,临事镇定,早已必折,
此刻牢中重会,不由得惊喜交集,忙挺腰坐起,叫道:“总舵
主!”
陈家洛微笑点头,从怀中拿出两把钢锉,就来锉他手上手
铐,用力锉了几锉,手铐上只起了几条纹路,钢锉却磨损了。原
来这手铐是用西洋的红毛钢铸成,寻常钢锉奈何它不得。这一
着大出陈家洛意料之处,心中一急,手劲加木,再锉得几锉,拍
的一声,钢锉竟自折断,忙换过一把钢锉再锉。锉了半天,两人
满头大汗,手铐却仍是纹丝不动。陈家洛又从怀里捞出钻子、
起子、锤子诸般铁器,可是不论如何对付,手铐总是解脱不开。
文泰来道:“总舵主,这副脚镣手铐只有宝刀宝剑才削得断。”
陈家洛想起黄河渡口夜斗张召重,他一把凝碧剑将自己
钩剑盾牌与无尘长剑全部削断,忙问:“张召重是不是整天都
守着你?”文泰来道:“他和我寸步不离,刚才不知有甚么要紧
事才出去。”陈家洛道:“好,咱们等他回来,夺他宝剑。”把钢锉
等物丢在床底。
文泰来道:“我能否出去,难以逆料,皇帝要杀我灭口,怕
我泄漏秘密。总舵主,我把秘密跟你说了,那么不论我是死是
活,都不会耽搁咱们的大事。”陈家洛道:“好,四哥你说。”文泰
来道:“那天晚上我随于老当家进宫,见了皇帝,乾隆当然大感
惊诧。于老当家说:‘浙江海宁陈家一位老太太叫我来的。’他
拿了一封信出来,皇帝看后脸色大变,叫我在寝宫外等候。他
们两个密谈了大约一个时辰,于老当家才出来。他在路上告诉
我,皇帝是汉人,是你的哥哥。”
陈家洛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那决不能够,
我哥哥还在海宁。”
文泰来道:“于老当家说,当年前朝的雍止皇帝生了个女
儿,恰好令堂老太太同一天生了个儿子。雍正命人将孩子抱去
瞧瞧,还出来时,却已掉成个女孩。那个男孩子,便是当今的乾
隆皇帝……”
话未说完,忽然甬道中传来脚步之声,陈家洛忙在床角一
隐,进来的是一名亲兵。他不见陈家洛,很是诧异,问道:“红花
会的陈当家呢?”陈家洛从隐身处出来,道:“甚么事?”那亲兵
道:“张召重大人回来了,李将军留他不住,请你快出去。”
陈家洛道:“好!”左手一探,已点中他“通谷穴”。那亲兵一
声不出,倒在地下。陈家洛随手将他拖入床底。
文泰来道:“张召重就要来到,详情已不及细说。于老当家
知道皇帝是汉人,就去劝他反满复汉,恢复汉家山河,把满人
尽都赶出关去,他仍然做他的皇帝。皇帝似乎颇有点动心,不
过他说这事是真是假,还不能完全确定,要于老当家把两件证
物拿给他看看,再定大计。哪知于老当家回去就一病不起。他
遗命要你做总舵主,他对我说,这是咱们汉家光复的良机。皇
帝是你哥哥,要是他不肯反满复汉,大家就拥你为主。”
这一番话把陈家洛听得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回想在湖上
初见乾隆,后来又见他在自己父母墓前哭拜,再想到他对自己
的情谊,其中确有不少特异而耐人寻味之处,难道皇帝真是自
己父母所生?也只有如此,他手题“春晖”、“爱日”的匾额才说
得通。
文泰来又道:“雍正怎样用女孩掉了你的哥哥,经过情形,
据说你令堂老太太详详细细写在一封信里,此外还有几种重
要证物,于老当家都交给令师天池怪侠袁老前辈保管。”陈家
洛道:“啊,今年夏天常氏双侠来看我师父,就是奉义父之命,
送这些东西来的?”
文泰来道:“不错,这是最机密的大事,所以连你也不让知
道。袁老前辈也只知是要紧非常的物件,到底是甚么他并不清
楚。于老当家临终时遗命,等你就任总舵主后,开启信件,共图
大举。哪知我失手就擒,险险耽误了要事。总舵主,今日如果
救我不出,你赶快到回疆去见你师父,千万不可因我一人的生
死安危,而误光复大业。”文泰来说完这番话,欣慰之情,溢于
言表。
他正想续说,忽听得甬道中又有脚步声,忙做个手势。陈
家洛躲入了床底。文泰来上身倚出床外,半个身子跌在地上,
一动不动。
张召重走进室来,地牢内一灯如豆,朦朦中见文泰来上半
身跌在地上,似乎已死,大吃一惊,纵上前来,在他背上轻轻一
推,文泰来全然不动。张召重更惊,一把将他拉起,伸手要探他
鼻息,文泰来突然纵起,向他扑去,双手连铐横扫而至。张召重
出其不意,正待倒退,忽然小腹上“气海穴”一麻,知道床底伏
有敌人,已中暗算,怒吼一声,窜出两步,双掌一错,护身迎敌,
一面竭力凝定呼吸,闭住穴道。陈家洛见他被点中穴道,居然
不倒,也自骇然,疾从床底跃出,双拳如风,霎时之间已向他面
门连打了七八拳。
张召重不敢还手,惟恐一动手松了劲,穴道登时阻塞,他
脸上连中了七八拳,脚下不住倒退。陈家洛飞起一脚,向他右
腰踢去。张召重向左一避,只觉“神庭穴”一阵酸痛,又被对方
打中了穴道,这时再也支持不住,全身瘫软,跌倒在地。
陈家洛在他身上一摸,哪知竟无凝碧剑,十分失望,搜他
身边,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灯下展视,见是李可秀写给他
的一个便条,请他携凝碧剑出去,有一位贵官要借来一观。陈
家洛知道是李可秀把他调开的借口,不料他放心不下,走出去
一会,又回来监视,想是观剑未毕,所以没有带来。
陈家洛再搜他身上,触手之间,高兴得跳了起来,文泰来
见他喜容满面,忙问:“怎么?”陈家洛手一扬,抛起一串钥匙,
在铐镣上一试,应手而开。
文泰来顿失羁绊,双手双脚活动了一会,陈家洛已把身上
大氅和风帽除下,说道:“你快穿上出去!”文泰来道:“你呢?”
陈家洛道:“我在这里耽搁一下,你快出去。”文泰来明白了他
的意思,说道:“总舵主,你的好意我万分感激,可是决不能这
样。”陈家洛道:“四哥你有所不知,我留在这里并无危险。”于
是他把和乾隆击掌为誓的经过约略说了。文泰来道:“此事万
万不可。”
陈家洛眉头一皱,道:“我是总舵主,红花会大小人众都听
我号令,是不是?”文泰来道:“那当然。”陈家洛道:“好吧,这是
我的号令,你快穿上这个出去,外面有兄弟们接应。”文泰来
道:“这次只好违抗你的号令,宁可将来再受惩处。”陈家洛道:
“四嫂对你日夜想念,各位哥哥盼你早日脱险,现在有这大好
良机,你怎么如此无情无义?”任凭他说之再三,文泰来只是不
允。
僵持了一会,陈家洛知道他决不会答应,灵机一动,道:
“那么咱们两人冒险出去,你穿他的衣服。”说着向张召重一
指。文泰来喜道:“妙极,你怎不早说?”
两人把张召重的衣服剥下,和文泰来换过,又把脚镣手铐
套在张召重身上锁住。陈家洛把锁匙放在袋里,笑道:“任你有
通天本领,这次再不能跟咱们为难了吧?”张召重急怒欲狂,眼
中似要喷血,苦于说不出话。
两人轻轻走了出来,过了闸门,穿过甬道,从石级上来,突
然眼前大亮,只见满园中都是火把,数十名兵士手执长矛,亮
晃晃的矛头对准地牢出口。远处又有数百名兵士弯弓搭箭,向
着地牢口瞄准。李可秀右手高举,双目凝视,只要他右手向下
一挥,矛箭齐发,陈家洛与文泰来武艺再高,却也无法逃得性
命。
陈家洛退后一步,低声问文泰来道:“你伤势怎样?能冲出
去吗?”文泰来苦笑一下道:“不成,我腿上不灵便。总舵主你一
人走吧,莫管我。”陈家洛道:“那么你冒充一下张召重试试
看。”文泰来把帽子拉低,压在眉檐,大模大样的走了出去。李
可秀见张召重和陈家洛一齐出来,心中暗暗叫苦,只道张召重
已将陈家洛擒住,转头对李沅芷道:“你去把剑还给张召重,和
他东拉西扯说几句话,让红花会的总舵主逃走。”
李沅芷双手托着凝碧剑,走到地牢出口,把剑托到文泰来
跟前,故意处身两人之间,说道:“张师叔,你的宝剑。”手肘轻
轻在陈家洛身上一推。文泰来哼了一声,伸手接剑。李沅芷在
火光下看得清楚,惊叫一声:“文泰来,你想逃!”双手一缩,右
手握住剑柄,拔剑出鞘,向他当胸刺到。
文泰来一侧身,左掌一翻,伸食中两指夹住剑身,右手快
如闪电,向她“太阳穴”猛击过去。李沅芷一惊,退后一步,哪知
剑身被他双指夹住,竟自动弹不得,急忙松手,直窜出去,左肩
上已被文泰来五指一拂,只感奇痛彻骨,大叫一声:“妈呀!”蹲
了下来。
陈家洛向外奔得两步,回头一看,文泰来已被众亲兵团团
围住,只见凝碧剑白光飞舞,矛头纷纷落地。李可秀大叫:“你
再不住手,要放箭了。”
文泰来一用力,腿上旧伤忽又迸裂,流血如注,知道无力
冲出重围,喊道:“总舵主,接住剑,你快出去。”把凝碧剑向陈
家洛掷去,忽然肩头一痛,手一软,那柄剑只抛出数尺,就落在
地下,原来肩头已中了一箭。
陈家洛窜出数步,向李可秀喝道:“快别放箭!”李可秀手
一挥,众亲兵不再射箭,十余把长矛分别指住了陈家洛和文泰
来。陈家洛道:“快请医生给文四当家医伤。我去了!”昂然向
外走出,众亲兵事先受了李可秀之命,假意呐喊追逐,并不真
的阻拦。陈家洛跃上墙头,只见内外又是三层弓箭手和长矛
手,心中暗暗发愁,对方如此戒备,今后相救文泰来那是更加
难了。
刚出提督府,卫春华和骆冰已迎了上来,陈家洛苦苦笑着
摇摇头。此时东方已现微明,群雄心怀郁愤,齐回孤山马宅休
息。
睡不到两个时辰,各人均怀心事,哪里再睡得着,又集在
厅上商议。陈家洛向卫春华道:“九哥,你把玉瓶和李可秀的小
老婆给他送去,咱们不可失信于人。”卫春华答应了出去,马大
挺走进厅来说道:“总舵主,张召重有封信给你。”
陈家洛道:“张召重写信给我?这倒奇了,不知他说些甚
么?”拆信一看,但见满纸激愤之言,责他行诡暗算,非英雄好
汉之所为,约他单打独斗,分个胜负,时地由他决定。
陈家洛道:“那家伙想报昨晚之仇,哼,单打独斗,难道惧
了你不成?”提起笔来,复了一信,便说谨如所约,明日午时在
葛岭初阳台相见,如约一人助拳,不是英雄。正要差人送去,徐
天宏道:“咱们须得在两天内救出四哥。张召重之约,延迟数日
如何?不要因此而误了正事。”陈家洛道:“甚是。今日是二十,
那就约定廿三午时。”当下另写一信,命人送去提督府。
赵半山道:“这家伙宝剑锋利,总舵主别和他比兵刃,在拳
脚上总不致于输他。”无尘道:“就怕他要比剑,这贼子……”想
起黄河渡口削剑之仇,恨恨不已。
周仲英道:“总舵主你别见怪,我有句话要说。”陈家洛道:
“周老前辈尽管指教,怎么跟小侄客气起来啦?”周仲英道:“总
舵主的武功我是领教过的,那确是高明之极,不过那张召重功
力深厚,咱们都斗过他。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总舵
主虽不致输给他,但要胜他恐也不易,咱们须得筹个必胜之
策。”陈家洛道:“周老前辈说得不错,要胜他确是没有把握。不
过他既约我决斗,如不赴约,岂不为人耻笑?只好竭力一拚,胜
负在所不计了。”常伯志道:“这龟儿子,咱们先去把他的剑盗
来,杀杀他的威风。”章进叫道:“咱们一个一个先去找他打架,
就算胜他不了,也教他这两天中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总舵主好
好休息两天,精神力气就胜过他了。”群雄大笑,觉得他这主意
倒也颇有道理。
正议论间,马家一名庄丁过来对马善均道:“老爷,那王维
扬老头子仍旧不肯吃饭,只是大骂。”马善均问:“他骂甚么?”
那庄丁道:“他骂御林军做事没道理。他说在江湖上行走几十
年,人人敬重于他。哪知这次给朝廷保镖,反给不明不由的扣
在这里。”无尘笑道:“他威震河朔,到咱们江南来,嘿嘿,威风
可就没有了,只好吃点苦头!”
徐天宏心念一动,说道:“我这里有条‘卞庄刺虎’之计,便
是从十弟的念头中化出来的,各位瞧着是否使得?”把计策一
说,众人无不拊掌大笑。无尘连说:“妙计,妙计!”周绮笑着不
住摇头,对徐天宏扁扁嘴。
陈家洛笑道:“周姑娘又在笑七哥不够光明磊落了。不过
对付小人,也不必尽用君子之道。孟大哥,你去跟那威震河朔
说去吧。”
王维扬在齐鲁燕赵之地纵横四十年,无往而不利,哪知一
到江南,就遭此挫折。他大叫大嚷,定要见御林军统领评理。正
自吵闹,室门开处,进来一个中年汉子,身穿御林军军官服色,
却是孟健雄。
他精明干练不让卫春华,走进室来,漫不为礼,大剌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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