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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流年遍开花

_9 笙离 (当代)
  可是身上一股淡淡的沉稳的香气,怎么也磨灭不了。
  他没有说话,眼神都有些溃散,好像在看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放在眼里,雨天江面上的风大,卷起江浪,潮水铺天盖地向岸边卷来。
  我忽然就问,“顾医生,你是不是喜欢我?”
  问的那么理所当然,而且理直气壮,他愣了一下,瞬间白皙的脸庞上,一片绯红,我就噗哧一下笑出来了,“开玩笑啊,不要当真。”
  很久他没有说话,等空气都开始凝结的时候,他说,“我是认真的,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有半秒钟的空档,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匆匆扔下一句“开玩笑”,然后扭头就走。
  可是还没走两步,就被他叫住,“总是要给个答复,喻夕,你今天不理我,你能保证永远不面对这个问题吗?”
  脚下一顿,我转过身看着他,笑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他笑笑,“不好说,但是这是第一次,我想让一个女生快乐起来。”
  “我不快乐么?我觉得我活的很愉快啊,不要愁前途,不要愁感情,反正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没什么负担,难道不快乐?”
  “那样不是快乐,你压抑的太久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你只是习惯了活在现在的状态中,对你来说很轻松很自我的空间,但是那不是真正的快乐。”
  “你确定是我吗?”
  “恩。”
  “是喜欢我,还是别的什么,还是可怜我?”
  他的脸又微微的泛红,“不是同情因素,只是觉得不说出来,一定会后悔的,大概有一种不得不做的感觉,你有过这样的时刻吗?”
  “没有。”我很干脆的回答。
  他微微一笑,“那你就不知道咯。”
  不知道怎么的,他的笑容,那一瞬间,好像是雨过天晴般的清亮,声线微微的上扬,像是偷了糖果的小孩子那样的尾音,带着点俏皮。
  我的心里在飞快的盘算,终于“啪嗒”一下,我算完了。
  “好吧,要不我们试试看吧。”
  想了想我又添了一句,“不要告诉任何人,要是被人知道了,哼哼。”
  那时候,我一点都不想和他的关系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概我的心里还有童若阡的阴影——我这样的人被甩了,还被传自杀,脸面何存。
  要是我以后被顾宗琪甩了,反正也没有人知道,而我自己,可以做一只安全的鸵鸟,选择性失忆的把他给我的伤痛甚至耻辱忘记,从此也不再想起。
  他会连我的前男朋友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名字。
  谁知道,世事难料,我最终,把他所有的都忘记,大抵就是我对他刻薄的报应。
  虽说是恋爱,可是仿佛两个人都不怎么上心似的,我照样宅死在宿舍,没事就去老板那里跟师兄们吹吹水,顾宗琪一如寻常的忙,经常是一个短信过去几个小时之后才有回音。
  我也只有他主动发信息的时候才懒懒的回上一句,而且从不对他回信的速度抱任何希望,有时候躺在床上发信息,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要是换作以前,我一定撑到跟他说晚安,只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份心情和力量了。
  也很少去约会,一个星期见面掐指可数,倒是经常因为他来学校上课,然后顺道一起吃顿饭,他送我回宿舍,再互相道别。
  这样的距离让我困惑,但是却很安全。
  那天跟一个小师弟去吃饭,恰巧在食堂门口又被拦了下来,又是什么保护海洋人人有责的环保活动,有一个穿着貌似迪斯尼衣服的学生给我们派传单。
  小师弟是个冷笑话专家,他打量了那个海洋动物服饰,侧过脸问我,“师姐,他是螃蟹不?”
  我想了想回答,“螃蟹不会自己说自己是螃蟹的。”
  那个人很挫败的说,“不是,我不是螃蟹,我是斧头鲨。”
  我点点头,“你看,螃蟹都不会说自己是螃蟹的,是吧?”
  周围人都笑出来,我师弟无辜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有只手按在我的脑袋上,轻轻的揉了揉,熟悉的声音传来,“喻夕,你又乱说什么了?”
  “是斧头鲨啊!”
  我无奈的翻翻白眼,冲着顾宗琪笑笑,“没什么,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上课的?”
  “我发信息给你的,临时调课的,你没收到?”
  我把手机摸出来看了一眼,果然有他的信息,“对不起,手机习惯了静音,而且,我以为你这个时候不会发信息给我呢。”
  “我知道,没事的。”
  吃完饭我们一起走回去,小师弟是自来熟,并且似乎还很亲近顾宗琪,于是我们再次领略了他天下无双的冷笑话魅力。
  走到科苑楼的时候,花坛边有新开的野花,他就问,“你们知道苍蝇和蜜蜂的区别么?”
  顾宗琪居然很正经的说道,“是生理结构么?”
  他摇摇头,“不是,吃下去的口味不太一样。”
  然后他又问,“为什么袋鼠口袋那么大都没用么?”
  顾宗琪愣了一下,我连忙抢先回答,“不知道,你说吧。”
  “因为里面没钱啊。”他顿了顿,看见顾宗琪紧缩的眉头,而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立刻改口,“你看这个下水道的盖子没盖,我会不会因为讲的笑话太冷而掉进去?”
  我挑了挑眉毛,“上帝知道,我很想把你推进去。”
  “哈哈。”他勉强的笑了两声,“我走了,男生宿舍到了,下次再来跟你们讲笑话啊。”
  七月的天已经是初夏,中午明晃晃热辣的阳光照下来,汗水悄悄的从额头上渗出来,我看了一眼旁边这个男生,依然是短袖衬衫,长裤。
  我顺口就问,“顾宗琪,你热不热?”
  他明显恍了一下神,“什么,不热啊,刚才那个是冷笑话么,为什么我觉得很好笑啊?”
  不知道怎么的,我就噗哧一下笑出来,小师弟超级冷的笑话和喜爱冷笑话的顾医生,真是奇怪的组合,然后我就笑的不可抑制,笑到最后就觉得自己很好笑。
  笑到已经蹲在地上走不动了,就差在地面上打滚了。
  终于笑完了,我抹了抹眼泪,一手扶着顾宗琪的手臂,努力的从地上爬起来,炫白的阳光下,他的笑容那么清晰的落在我的眼眸里,“喻夕,我第一见你笑的那么开心。”
  心底,软软的像是被阳光晒过的细软的沙滩。
  很久没有的心动,像是古旧的老怀表,“滴答”一声划过我的心尖。
  我忽然就不知所措的起来,连忙撒了他的手,几乎是一瞬间,我的手指被他牢牢的扣住,“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
  “你才中暑了呢?顾宗琪,我没在你面前笑过吗,干嘛要那样说啊?”
  “当然笑过,不过都没有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喻夕,其实你笑起来时候,眼睛里都是笑意,很好看。”
  “我刚才想,要是能看你这样笑下去,应该是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情。”
  我过去的二十几年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连当初在热恋中的童若阡,都只是那么轻描淡写的给予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
  大概是那种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很简单的希望他快乐幸福。
  那瞬间,我只是满心的欢喜,并不是那种负担重重的担忧,我想,我应该有一点喜欢他。
  但是那样的姿态,在被伤害之后,真的没有办法再放低,在顾宗琪面前,即使再喜欢再动心,也不能表露。
  我已经习惯的把自己的保护到滴水不漏。
  于是我微微一笑,手臂不由自主的环上他的,顾宗琪微微一怔,然后也笑起来,“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好不好?”
  “不好。”我俏皮的撒娇,“你每次一上台就没个准时间,我才不要等你呢,饿死了。”
  “那你到科室找我?”
  “更不要,我对普外有阴影。”
  “今天下午只有一个小手术,不会太久的。”
  “不许骗人啊,说谎的孩子会长长鼻子的。”
  他点点我的鼻子,笑道,“不会的,我保证。”
  晚上顾宗琪果然没让我等,早早下班之后,一起吃了饭,他还是老样子,而我,心境微微的发生了变化,不由自主的就会露出小女生的娇态。
  想想顾宗琪也不算太烦人,也许刚开始真的把他想的太糟糕了,让自我凌驾在他之上。
  一顿饭吃的心满意足的,然后两个人在夜市里漫无目的的瞎逛。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跟他在宿舍楼道别,两人都有些扭捏的舍不得,又说了好些话才道别。
  只是在我打算上楼,调皮的转过头来,却看他依然靠、站在墙边看着我,眼光灼灼好像有话要说,我不由得停住脚步,他眸光如水,微微荡漾,汩汩的流到我的心里,像是能透彻心扉,我又跳下去笑道,“怎么了?”
  他眯起眼睛,抿起嘴笑笑,“没事,只是看着你回去。”
  我悄悄的把他衣角攥住,我眼珠一转笑道,“我不想回去了。”
  “那你要去哪里?”
  “就是不想回宿舍。”我讨巧的笑起来,“顾宗琪,我跟你回去好不好?”
  他有半刻的失神,眼睛蓦然的瞪了好大,我噗哧笑起来,“骗你的呀,请我去都不去呢,我回去了,你到家时候记得发信息给我。”
  手边一股很奇怪的热源慢慢的靠近,我的手背触到了手心的温热。
  然后就是他灼灼的眼眸和慢慢靠近的脸,那一刻我居然没有闪躲,他的吻,轻轻的落在嘴唇上,像是夏日午后树叶落在池塘里,激起微小的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起来,撩起心湖,一阵阵的沉醉。
  他的吻有种独特的水果糖的香甜,后来才知道,顾宗琪偏爱那种五颜六色的水果糖,闲暇时候就会吃一两颗,以至于唇齿之间都是水果香甜气息。
  那个吻,吻的我并不眩晕,但是感觉出奇的好,甜甜的气氛,蜂蜜水似的香润。
  明亮的月光下,白皙的脸上又浮上一层淡粉,我也觉得自己脸上微微发烫,两两相望之后,他眼神依然是那种灼灼的温情,我有些不好意思,什么彪悍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小声的说,“我走了,不回来了。”
  他没再说话,笑着点点头,维持这种安静宁谧的气氛,我上了楼,才发现他往回走。
  番外4
  临近八月的天,炎热而焦躁,学校早就放假了,我却依然住在宿舍里,没事就去老板的办公室帮忙顺便吹吹空调,在这样的高温下,小师弟的冷笑话显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于是我就开始打起了顾宗琪家空调的主意。
  第一次是吃饭后假装热晕了,吹了凉爽的空调就很理所当然的在他家的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天已经大亮;第二次是借口拿东西,被炎热折磨几天失眠的我,又是贴到沙发上又睡着了;第三次,当阳光从窗外透过来时候,我终于拿起手机,“顾宗琪,热死了,我,能不能去你家睡会,我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于是我就一路游魂似的飘了过去。
  这么一赖就是一个月,说是同居生活倒是更像是两个人合租一个屋子,开始时候互相不打扰,各自生活,后来慢慢的不知道谁开始侵入谁的生活,找不到杯子的时候发现在顾宗琪的房间里,他找不到医药英语大辞典的时候,发现被我当成枕头垫在床上。
  这样相处方式轻松并且乐趣,慢慢的也开始有了情侣生活的模式,可是晚上互道晚安关上门的时候,又变成相互隔离的空间。
  只是顾宗琪这几天变的有些奇怪,女人的直觉一定是天下最没有逻辑却最自我最敏感的,他也常常看着我微微笑,可是不经意间,眼神透露出的呆滞和恍惚,被我尽收眼底。
  吃完晚饭后,我也不跑去网上刷帖子,只是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看电视,他收拾好碗筷看到我这样有些奇怪,“夕夕,怎么突然看电视了?”
  我把电视的声音关小,认真的看着他,“顾宗琪,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这是我第一次问出来,用自己都觉得别扭的关怀的口吻,然后我想想实在是很不自然,添了一句,“我只是随便说说,你没事就好。”
  他的手搭在桌子上,一瞬间,又看着我恍惚的出神了,“好像天热的我也有些不正常了。”然后他又笑笑,视线又拉了回来,专注的看着我,“这是关心我吗?”
  原来天热点新陈代谢会快点,思维也会更加敏锐些,我想矫情的否认我对顾宗琪的关心,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实在的承认,“是啊,我关心你呢。”
  也许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他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然后转瞬即逝,“我没事,可能工作有些忙吧,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忽然,他放下手里的碗筷,快步走到我面前,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他浓墨的头发近在咫尺,顾宗琪的手放在我的小腿上,眉头锁起来,“怎么回事?”
  他手指触碰的地方有大片的瘀青,但是我却一点知觉都没有,“咦,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大概又是不小心磕到了哪里了吧,过几天就好了。”
  我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连走路都可以自己把自己绊倒,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他却坚持,“你别动,我给你拿药去。”
  我无奈的翻翻白眼,看他站起来,转身的时候,我也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回房间了,你要是找到药的话,自己留着擦好了。”
  那天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都有玩闹的心理,我冲着他扮了个鬼脸,他忽然笑了一下,屋外盛夏的阳光流水一般的铺照在他的脸上,顽皮的像是滴漏的糖浆水,黏黏而甜蜜,我还未来得及回神,他伸手就要抓住我,本能的一闪,我哈哈大笑连鞋子都没穿,就往楼上冲去。
  身后还有他的脚步声,躲闪不及处我跑进楼梯口第一个房间,刚想关上房门,我的手腕就被牢牢的抓住,然后就对上那双满满笑意的眼睛,透出一丝的狡黠。
  “啊!不闹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的头抵在我的耳畔,潮热的呼吸紊乱的喷薄而来,我奋力的把头扭过去,“我错了,顾宗琪,我的那本诺顿文学的《现代爱尔兰戏剧》是不是在你这里?”
  他松开了一点空隙,笑道,“你整天就会乱丢东西,好像在我桌子上,你去找找看。”
  顾宗琪的桌子上摊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书,而且好多都是英文的,我找了一下,在厚厚的书里抽出同样厚厚的书,然后我看到他的笔记本上,写了一长串的关于肝癌和肝炎的摘抄,我有些奇怪,“顾宗琪,你要转科么?”
  “没啊,。”他手里不知道哪里出现一瓶红花油,几根棉签。
  “那你干嘛看关于肝癌的资料啊,那不是我干爸搞的?”
  刹那间,他又有短暂的恍惚,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没什么,有兴趣就拿来看看了,有时候跟肝胆外科一起做手术,想更了解一点。”
  我忽然就来了兴趣,“顾宗琪,你说什么是癌症?肿瘤又是什么,为什么会得这样治不好的病,癌症是不是都会死的?”
  他听闻,挑挑眉,“按照很通俗的说法,癌症就是恶性肿瘤,肿瘤就是俗称的良性肿瘤。恶性肿瘤会破坏组织、器官的结构和功能,引起坏死出血合并感染,患者最终会由于器官功能衰竭而死亡。癌症的发病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很难解释清楚。当然癌症不是都会死的,比如乳腺癌,比如早期胃癌。”
  “转移了是不是就没的救了?只能挨日子等死,是不是像我奶奶一样?”
  忽然声音就变哑了,其实也不见得有多悲伤,只是想到物是人非,眼泪就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夺眶而出,他的脸一下子好像变得影绰绰的,定了定神,我眨眨眼睛,细小的眼泪弹跳出去,“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还提,我这个祥林嫂,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夕夕——”顾宗琪忽然叫住我,随即肩膀上的力量沉重的传来,是他的重量。
  “这个世界上纵然都会有生老病死,但是我们还是要努力的活着不是吗?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希望你在记住的同时不要那么难过,将来有一天,我也会离开……”
  “闭嘴!”
  “夕夕……”
  “闭嘴!顾宗琪我让你闭嘴,不许你说什么死不死的东西,要死也是我先死,你别指望能让我难受……”
  不知道怎么的,我的眼泪就一发不可收拾的流下来,之前再痛苦的死别,无助的疲倦,都许久没有触动我已经麻木的神经,只是听到顾宗琪的那一句“将来有一天,我也会离开”就不可抑制的恐惧。
  什么时候他已经成为了我身边的唯一温暖,让我如此惧怕的失去。
  多久我已经不为自己流一滴眼泪,我的眼前,某种透明的液体尝在嘴里苦苦的,被他慢慢的擦去,顾宗琪安慰我,“好了,好了,不说了……”
  那天一定有些不寻常,也许我的心底的预感早早的断定了某些话的意义,所以那样的拥抱才显得那么仓促和迫不及待,记忆中已经模糊了那些混乱的细节。
  只有那天空,明晃晃的阳光忽然消失,透白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然后雨点哗哗的落下来,而混乱城市安静的一隅,屋子里和屋外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狂风乱作的癫狂,一边是仓促不安爱欲痴缠交织的初次。
  疼痛是在所难免的成长的代价,那些拙劣的动作,紊乱的呼吸,空调的风缓缓的把我耳侧的头发撩起,然后重重的放下,我侧过脸看白茫茫的雨势,一不小心,疼痛所及眼泪悄悄的滑落在柔软的床褥之间。
  那一瞬间,我想,我到底爱不爱顾宗琪。
  或者只是把他当作茫茫无边际人生的一块浮木,因为出现的那么恰到好处,所以才奋不顾身的去抓住,去依赖。
  可是终究没有后悔,只是瞬间的感情复杂,而后就变成一片空白,他的眼睛宠爱满满,手臂紧紧的环着我,我忽然就心疼起来,好像我这样阴暗的内心,如何配的上一畈的暖阳。
  很怕,这道阳光会在我这块阴霾的地面慢慢的枯萎,就像追逐阳光的向日葵,得不到太阳的爱,最后腐烂在阴暗的地面里。
  第一次,不是怕对不起自己,而是怕愧对另外一个人。
  当我在黑暗里醒来的时候,路灯街景的光芒被水色泛在天花板上,光芒若有若无。
  我动了一下,好像也惊动了旁边那个人,沙哑的声音低沉的传来,“夕夕,怎么了?”
  “几点了?”
  我的手机安然的躺在床边,信号灯一闪一亮的,屏幕亮起来的一瞬间,我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却照亮了顾宗琪的脸,那么熟悉并且温情。
  是失踪了好久的秦之文的信息,说是要跟我回趟爷爷家的老屋,因为二老的去世,家里已经搬空,只剩下小时候我们两的物件,需要处理。
  我看了一下时间,半夜两点多,合上手机,看着黑暗中顾宗琪的脸,就不知道说什么。
  有些东西,在一瞬间天翻地覆,有些关系,注定用身体发肤痴缠许久。
  “夕夕,想什么呢?”
  我茫然的看着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冰凉的空气飘落在我裸露的肩膀上,有些透骨的刺痛,他伸出手把我搂进怀里,“不要去想太多。”
  想太多?顾宗琪是在说些什么,我摇摇头,“我没想什么,只是……”
  “有时候会想,人生要及时行乐,有时候会觉得人生了无生趣,我不知道,顾宗琪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去想什么,或者什么多不去想?”
  他轻轻的抚摸我头发,“我宁可你什么都不去想,继续没心没肺的过日子。”
  “为什么?”
  “那样你会很快乐,快乐不一定会幸福,可是没有快乐一定不会有幸福。”
  第二天和秦之文去老屋子,依然是下了很大的雨。
  仄逼的小院子里,许久没有清理的荒草长成一片,水池里的腐水被雨点激起,青色的苔藓散发出颓靡的味道,处处飘洒泥土的腥湿气味。
  老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潮湿的水汽铺天盖地的袭来,那时候的家具和摆设,如今好像凭空消失一般,白色的光芒笼罩在古旧的屋子里。
  秦之文指指楼上,“我们以前的东西都在楼上你的房间里,你去看看有什么可以拿的,我在楼下坐坐,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我“哦”了一声,慢慢的走上楼去,原本雪白的墙壁蒙上一层灰茫,角落里我曾经顽皮的涂鸦,铅笔的字迹模糊成水渍,蓦地有些伤感起来。
  我和秦之文小时候的东西就堆在那里,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是成箱的书本和作业本,零散的小玩具,一一的看完之后我下去找秦之文,却发现他倚在天井的墙壁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还是那么清瘦的面庞,削尖的下巴,泛着青光淡淡的胡渣,从我记忆开始,总是透出冷漠厌世的气质,几滴雨点从屋檐上滴落下来,透白的巨大光亮中,陈年浸染。
  仿佛时间,就此停止。
  我静静的看着他,很久之后才有些觉得不对劲。
  不是累及而睡着的疲态,是对人生毫无眷恋的静态,在古旧的屋子里,静静的等时光流逝,等成自己燃成尘埃,再随风逝去。
  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小蚊子?小蚊子?”我试着喊他,他依然闭着眼睛,我去拉他,他的身体顺着我的力道往一边倒下,我吓坏了,只是伸出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尚在。
  却没有任何的意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拨通急救电话的,只记得等待救护声音的警笛渐渐进了,我安静的一片空白,就像是和顾宗琪缠绵的那个状态,一片空白。
  只有哗哗的雨声,我和他,安静的依偎在一起,透亮的白光,连地面上都没有我们俩的倒影,连带哀伤一起蒸发。
  很快秦之文被送到急诊,再转到ICU,第一时间我看到我干爸站在电梯口,一脸凝重的看着我,那时候的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什么时候,潜意识的里,秦之文变成了一片水渍,瞬间蒸腾,会立刻消失。
  也许那个大雪纷飞的圣诞夜,他的身体在簌簌的雪花中,注定会烟消云散,那时候他跟我说“夕夕,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莫非就是暗示这样的结局。
  “不是有意瞒着你的,肝癌的终末期,肝性脑病,以中枢神经系统功能失调和代谢紊乱为特点,以智力减退、意识障碍、神经系统体征及肝脏损害为主要临床现……”
  “还能活多久?”
  我干爸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也就这几天的事情吧。”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暂时不会醒来,你去守着也好吧。”
  去病房的路,好像很长,一条光带,走廊尽头的窗面好似消失一般,是不是人间和天堂之间的通道,病房里静悄悄的,各种仪器闪着微弱的光,秦之文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我忽然就希望他这样永远闭着眼睛,不要活着也不要死去。
  他一直没有醒,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期间我干爸来看过,还有顾宗琪,好像所有人都劝我,耳边嗡嗡的吵杂一片,他们来了又走,而我只是机械的重复一句话,“让我等他醒来。”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顾宗琪来劝我,让我吃饭,可是我吃什么吐什么,连饭都不能看,一看到就不住的呕,所有的办法和劝导都无济于事。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窗台上都激起了一层白气,雨滴都被狂风扭曲的没有了圆润的形状,支离破碎的像是一地的碎片,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我看到秦之文的眼睛轻轻的动了一下,那蝶翼般的睫毛颤动,我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还能挤出那样勉强的笑容,定定的看着他,什么话都不说。
  那一刻,就是空白,秋天原来来的那么快,连夏季都要腐烂。
  他看到我有一瞬间的诧异,还有更多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笑还是什么的,那么简单的翘嘴角的动作,都显得那么吃力,流露的不是宽慰,是自嘲。
  突然间我的眼泪就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
  这么多天,从奶奶的去世到他的噩耗,巨大的伤痛,潮水一般的向我涌来,悲伤是温柔残忍的水,紧紧的掐住我的咽喉,麻痹我的心脏,整个人好像沉浸在虚妄的漩涡中。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着说些什么,好像只是喊秦之文的名字,我只觉得手心的麻痹感,震到脑袋里,脉搏中的血液汩汩的下行,缺氧般的窒息。
  越来越深刻的麻痹感,扼住的窒息感,于是我眼前一黑,就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时,睁开眼就看见输液管悬在身边,透明的液体一滴滴的顺流而下,圆滑滴润的液体中,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
  “他呢?小蚊子呢?”我轻轻的问,倔强的看着顾宗琪。
  我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个拥抱,挫骨扬灰样的深刻,骨骼相撞发出金石般的哀鸣,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好像是那夜的雨雾,咫尺的仿佛永远在另一个世界。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我觉得我快要离开了,所以他才拥抱的这样痛彻。
  可是,明明要离开的不是秦之文嘛,不是,一定是我在做梦,这一切一定是梦,秦之文是个坏家伙,小时候他常常一个人躲在柜子里面,等我因为找不到他而惶恐的大哭的时候,他才悄悄的拉开柜子门,探出一个脑袋笑道,“夕夕你这个小笨蛋。”
  那时候我根本不懂怨恨他的恶作剧,只是觉得自己的眼泪,一定可以换回秦之文的笑脸。
  那么,这一切都是梦,秦之文还躲在衣柜里,我只是没那么多眼泪,可以让他心软的跑出来,想着想着,我就笑起来。
  “顾宗琪,是不是我总是不够难过,所以上帝来惩罚我了,要让我流光一辈子的眼泪?”
  他抱着不说话,我的眼泪又悄悄的滴在他的白大褂上,泪渍陷进去,软绵绵的。
  开始陪秦之文说话,每分每秒都不想停止,我告诉他我看过一本很白痴的书,那本书让我流了好多眼泪,那么年轻的人,怎么会得绝症而去呢,他们明明还没来得相爱,已经要分离。
  他对我勉力的笑笑,“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世界,我也有我的,所以我要回去了。”
  “小蚊子,你要回哪里去?”
  “夕夕,小说里都是骗人的伎俩,很多相爱的人,都结婚生子,一辈子在一起。”
  “小蚊子,你要回哪里去?”
  “夕夕,要是我走了,就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一点都不要留下。”
  有那么半刻我不能呼吸,心口痛的没有半分念想,我轻轻的问他,“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下吗?骨灰也要撒了,那我的身边还能有什么,你走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了,现在竟然连骨灰都要撒了,难道以后你都不要我了吗?小蚊子,你带我走吧,不然留下我,你要我怎么办?”
  “我想你幸福,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小蚊子,你能不能带我走,你留下我一个人算什么,你要我怎么办,这以后的日子,你要我怎么办?难道你要告诉我,因为你爱我,希望我幸福,所以你要让我尽最大的努力活下去,这是什么话,人都不在了,怎么还能若无其事的活下去!你教我,你教我怎么能活下去,你能不能给我点相信的理由!”
  我已经泪流满面,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可是我还是不停的说到,“我做不到,我怎么可能把这一切忘记好好的活下去,秦之文,你要是说一句喻夕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一定毫不犹豫的陪你去,可是你却叫我好好活着,你这样算什么,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让我怎么能接受怎么能一个人承受……”
  “夕夕,你小说看多了吧,怎么台词都这么耳熟!”
  雨还在哗哗的下着,空气中漂浮着烟青色的薄雾。
  “真是,小蚊子,我好失败,一下子就被你看透,装深情太失败了。”
  我站起来,抹了抹眼泪冲他笑笑,然后走出去,刚出房门,脚下一软,就晕倒过去。
  秦之文去的那天,是八月最后一次的雨天。
  巨大的玻璃窗上落满了水滴,纵横满目,模糊一片,然后又被风吹得斜飞出去,根本没有着陆点,就像我的眼泪,不知道从哪里来,从何处流走。
  原来人,可以一次一次的流那么多眼泪,哭干了,还是会潮湿。
  我还记得我跟顾宗琪说,跟所有人说,“求求你,让我去了算了,小蚊子都不在了,我活着干什么,求求你们……”
  我不知道那是我的眼泪,还是雨水,还是顾宗琪的眼泪,落在我的脖颈间,顺着身体的曲线沉默到蒸发。
  至始至终,都是顾宗琪抱着我,我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棺木里的秦之文。
  好像睡着了一样,我忘了告诉他,一直忘了告诉秦之文,他的眼角有一颗痣,叫做泪痣。
  所以他索取了我一辈子的眼泪。
  之后就是凉爽的清晨,午后把窗子推开,可以闻到清凉的空气,艳阳虽高,却不再炙热,处处透出沁人心脾的舒爽。
  如果我的生活,是海边堆砌起来的沙堆,有关秦之文的那部分就是主心骨,当和他的回忆渐渐的随生命的消失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分崩离析,整个天地都在我眼前悄然的暗去,沙堆,变成了一片平地,黯然的依偎着海岸。
  用我没有想到的空白,覆盖住过往,延迟性心因反应——PTSD,后来他们是这么告诉我的。
  可是谁也解释不清其中的缘由。
  这个秋天繁复而冗长的到了。
  于是我的寂静流年,也缓缓的降临。
  结局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堆积到那么厚实的雪,一意孤行的从茫茫的天际飘落,还有透骨冰凉的空气,斜斜密密的把整个人包围住。
  所幸的是,手边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温度,让我在飘雪的冬夜找到温暖。
  这是日本北海道的著名的小樽运河。
  无数次在古旧的老电影里看到欧式的煤油路灯,漆黑细长的柱子安安静静的在时光的轮回中守候心底的那份坚持,遍地厚厚的积雪,昏黄的灯光从远处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顺延着运河娴静的曲线,这一切都温情的让人落泪。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的从运河边走过,一路都有灯光相送,脚下是绵软的细雪,那些簌簌的雪花飘落在发梢眉间,用来怀念一个人,一辈子,再适合不过。
  小樽有一家非常著名的音乐盒堂,这是音乐盒专卖店,店里陈列展示及贩卖由世界各国收集精致的古董与现代的音乐盒,一路看下来,陈列着精致的音乐盒,宝石盒、动物玩偶、时钟、陶器等精品,样样都可以找的到,让我看了不住的赞叹。
  当我正在对大厅里陈列的音乐盒赞叹不已的时候,想花钱买下其中一两个,顾宗琪故作神秘的凑在我的耳边,悄悄的对我说,“夕夕,还有更好的我带你去看。”
  我有些意外,跟着他来到一间工作坊似的屋子里,里面摆放格式可以选择的零件和装饰物,服务小姐跟他说什么,然后他笑着跟我说,“可以自己选零件,做独一无二的音乐盒。”
  “可以自己挑选做吗?连音乐也可以选吗?”
  “恩,音乐盒的音乐可以自选的,可以自己录制,很特别的。”
  我转转眼珠,“可以录制什么歌,卡农?”
  “可以啊,也可以录制婚礼进行曲的。”他笑的一脸狡黠,“我也做一个好了。”
  “你敢!”我瞪着眼睛威胁他。
  顾宗琪笑着摇摇头,“看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今年不是你干爸干妈结婚三十周年,你做一个音乐盒给他们,多有意义啊。”
  我选的是卡农的曲子,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懒洋洋的趴在盒子上,音乐响起的时候,会在舞台上优雅的滑来滑去,他选的是婚礼进行曲,配上两只蓝白色的可爱的小熊,坐在咖啡杯里,会随着优美的乐曲慢慢的旋转。
  连我都看的爱不释手。
  最后,我们在音乐盒的底面,轻轻的留下我们的名字,两个人的名字刻在一起,心心相印。
  傍晚的小樽天是寒地冻的浪漫,从暗沉的云层里开始的飘起洁白的雪花,行人也不匆匆,反倒是放慢脚步来体会这份安宁。
  运河已经结冰,上面落满了雪花,周围房屋的屋檐上厚厚的冰凌,晶莹剔透。
  “夕夕,你知道嘛,岩井俊二的情书就是在这里拍的。”
  我有些意外,脑中立刻浮现那些纯白的冰雪,渡边博子躺在雪山下,妄图用如此接近死亡的方式来忘却巨大的悲伤,只是画面一闪,我想起那个飘雪的冬天,仄逼的玻璃作坊,充满艺术气息的小镇,眼前立刻一亮,“原来是这里啊!”
  他冲着我笑笑,“很美的一个地方吧,连这么大的雪都那么美。”
  “我看过情书,而且看过很多很多遍。”我轻轻的呼出热气,“那时候我想,一个人要有多爱一个人,才会做到这样的份上,可是我终究没有搞明白,藤井树最后爱上的是渡边博子,还是一直爱着的初恋藤井树。”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不。”我轻轻的摇摇头,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然后看雪花在掌中转瞬即逝,“只是渡边博子的悲伤,加上漫天飞舞的雪花,还有小樽这样浪漫的地方,会不会太过于沉重。”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
  “顾宗琪,这里的雪,很美。”
  “我想,有一天,德国的雪在我看来也会很美很美,不管哪里的雪,只要你陪在我身旁,都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回到旅馆后,躺在温暖的床上,再次把精致的音乐盒拿出来。
  轻轻的转动,两只可爱的小熊慢慢的转了起来,发出清脆缠绵的声音,一缕缕丝线纠缠交错,粒粒音符,晶莹剔透,水滴般滴滴穿网而落,落地的刹那洒下了满地银色的珠粒。
  忽然很想知道,当自己一袭白衣白裙,和身边这个男人,站在一起,对上天起誓,对地承诺的时候,是如何的光景。
  听见顾宗琪叫我的声音,身子已经软软的陷入床里,我毫无意识的看了她一眼,只是这一转眼,便望进那双深黑的眼睛里去,我忽然觉得他的眼睛仿佛能吸人,甚至能吸进一切事物,那样深不见底,却又似乎有淡淡的光华在流转。
  也许是空气的热气熏的人有些微醉,我甚至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危险,可是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听见细密的呼吸声在耳根响起,气息竟然有些紊乱。忽然间仿佛满目漆黑,只余下嘴唇上灼人而强势的温度,我的腰被他的强壮双臂紧紧箍住,终于有实感了,透过手,他的体温传遍了全身。
  我只是觉得那个吻不受控制,来势汹汹,跟他以往温柔的亲吻完全不一样,占有欲十足。
  我只觉得满眼都是幻化的雪花,却是滚烫的让人忍不住轻轻的呻吟。
  大概浪漫的地方,都会衍生出浪漫的感情,哪怕是一瞬间,也是惊天动地。
  大概雪在半夜的时候停了,我却慢慢的醒过来,屋子里一片黑暗,也许是温度有些高,我的额头上竟然有微微的薄汗。
  随意披了一件衣服倒了一杯水,站在窗户前,慢慢的啜,然后手指轻轻的划过冷冰冰的玻璃,细碎的水珠从指尖蜿蜒而下,雪花像飞舞的白蝶一样,撞到玻璃窗上,然后在空气中激起涟漪,粉身碎骨。
  原来,雪可以这么美,美到极致,就是悲壮的死亡。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在德国飘着大雪的圣诞夜,浑身堆满雪花的秦之文,在洁白雪地里蜿蜒的血迹,慢慢的干涸,还有和顾宗琪牵手一起看雪的安心。
  心底一片平静。
  可是,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秦之文对我的感情,当我看到自己账户里惊人的财富的时候,前所未有的发疯的想明白他究竟把我当作怎么样的存在。
  因为他说不明白,我也不清楚,也许,如果他未曾离开,他也会遇上一个善良快乐的女孩子,就像我遇到顾宗琪一样,然后相亲相爱,一辈子不离不弃。
  可是他没有,命运对他就是不公平的,早早扼杀了这样的可能。
  所以他只有我,只有我一个。
  窗外的古老的建筑物上落了沉沉的积雪,在晕黄的光芒下反射微弱的光泽,像及了覆盖上椰蓉可爱的牛皮糖。
  忽然我的肩膀被轻轻的按住,“怎么了,不去睡觉?”
  “看雪啊,很漂亮的。”指尖轻轻的在玻璃上划过,“你看,想不想松糕糖,还是奶油泡芙的?”
  他噗哧一下笑出来,“真是个小馋猫。”
  “顾宗琪,我刚才在想一个问题。”
  “恩?怎么了?”
  “我对小蚊子的感情,你知道的,我像一个家人那样爱着他,可是,我至今都不明白他对我究竟是怎么样的。”
  他刚想开口,却被我匆匆的堵住了,“其实这已经不重要了,你知道,过去的都是过去的了,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对不对?”
  他微笑点点头,“夕夕,明天早上,我们去一个地方。”
  “是什么地方?”
  “不告诉你,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不,确切的说是当天的早上,我还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就被顾宗琪从床上拉了下来,他神清气爽的对我说,“还好不下雪了,快点起来,我们要走很久的路。”
  那时候天,还是漆黑的一片,我从旅馆出来的时候,冰凉彻骨的空气迎面扑来,空气中还有湿漉漉的水汽,在灯光下流转,像是千万只蝴蝶在天空中一齐飞舞。
  漆黑的天空下,顾宗琪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踩在雪地里,往我未知的地方前行,走了好久,天边慢慢的开始出现了亮光,只是很微弱的初晓,淡淡的像是漂浮黑暗中的浮云,一丝一缕的挂在天际,变幻的及其缓慢。
  周围的路上都积了厚厚的雪,远远的,在一片洁白中我看见很熟悉,但是从未亲眼见过的鸟居——日本神社的入口,厚实的积雪,只露出一点橘色的木头。
  “顾宗琪,这里是神社?”
  “是啊,慢点走,这里雪很厚的。”
  他扶着我一步一步的踩在台阶上,漫天雪地里,微微晨曦的光芒中,偌大的天地间,好像就剩下我们两个,相互搀扶依偎。
  渐渐的,天边微亮起来,黑暗像是被覆盖过一样,不再是漆黑的深沉,仿似大片的白色和黄色混杂的染料,扑泼在黑色上,水液浸透纸上,随着纸张细软的吸收,款款的晕染开来。
  只是那么一瞬间,一切好像鲜活了起来,地面上的积雪,树枝上被风吹落的绵雪,顾宗琪脸上被冷风吹成绯红的颜色,我身体冷气纵横的气息,都变得生动异常。
  在这个即将破晓的黎明。
  “快日出了,夕夕,看清楚了。”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天际,我知道,黑暗和光明的界限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瞬间。
  果然很快的,天际的光芒迅速的膨胀,巨大的黄色光芒掺杂微红的亮泽,急速的升腾起来,没一会,像是火烧云般的窜遍了整个天际。
  就那么一瞬间,太阳真正的从天际升腾起来,圆润的边际却因为空气中的尘埃被拉扯的好远,由于刚下过雪,天空透澈的有些不真实,而太阳,竟然那么直接的展示在我眼前。
  没有耀眼的光芒,太阳慵懒并且低调的散发柔和的光线,这样的雪后的清晨,依然是天寒地冻,并没有赐予大地和人类任何的温度。
  我看着,却觉得好像是几百年前的光阴,一下子呈递到自己的面前,在双眸间急速的飞逝,那么一刹那,我竟以为自己是站在宇宙间,时间空间皆为虚妄。
  我真的惊呆了,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这就是雪后的日出,第一次看到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觉得没有什么话语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手下握的更紧点,更坚定点,也许感觉到了什么,顾宗琪拉着我,“去神社里看看。”
  神社所有的建筑都被白雪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兴许还没有人那么早起,整个主殿和供奉殿都安安静静的,只有殿身上的朱红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熠熠发光。
  顾宗琪拉着我的手,指着祈愿板告诉我,“一般来神社的游客都会把他们的愿望写在这些木板上然后留在神社,希望他们的愿望成真。”
  我笑道,“你念书的时候也去过神社吗?有没有许愿?”
  他起来,眉眼弯弯的生动异常,“去过啊,福冈的天满宫,是供奉平安时代的学者和政治家管原道真,据说可以保佑学生考试成功的。”
  “还有呢?”
  “富士山下的浅间神社,供奉的是富士神道神木花开耶姬,还有京都的稻荷神社。”
  我撇撇嘴,“你还真迷信。”
  “不是的,其实想要怀着一种感恩的心里祷告自己和家人,所爱的人平安幸福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即使生活残酷,也仍是要有这样美好的愿望是不是?”
  他笑了笑,“我还去过奈良的春日大社,第一次许了愿望。”
  我有些好奇,“什么愿望?”
  顾宗琪欲言又止的笑了笑,目光投向天际,然后又看看我,“许了一个,让我有段美好的感情的愿望,没想到竟然灵验了。”
  恰好在这时候,安静的神社里,听见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木头的窗棂也被打开,穿戴整齐的住持看到我们有些意外,但是仍不慌不忙的用非常正式的礼节鞠躬致意。
  顾宗琪亦还礼。
  他们说了很多话,我一句也听不懂,百无聊赖的时候,往那些木板上看,日文是从中文衍生而来的,想要看懂不太难,这些都是祈祷家人身体健康,学业顺利,财富的愿望。
  还有几个祷告爱情顺利的愿望。
  太阳渐渐的强烈起来,阳光透过堆满积雪的树枝照射过来,落在地上有斑驳的影子,很大的光圈,好像要把温暖一并留住,整个神社漂浮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好似冰冷的绸缎,檀香的清冽,纤细的好像风吹就散的气息。
  有一个穿着白衣红裙,好似动漫里面巫女打扮的日本女孩子,递给我一个木牌,只是指指那个祈愿板,笔画了一下,然后笑着跑开来。
  手里握着毛笔,想了想,还是歪歪扭扭的写了四个字,“不离不弃”,然后悄悄的挂在角落里。
  顾宗琪也在写,专注的看着木板,眼睛清澈的像一潭幽深的水,一笔一画的写的及其认真,仿佛在雕刻着某件艺术珍品,好似在用字句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我凑过去,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写的三个字,“不离不——”而最后一个“弃”还未完成。
  摒住呼吸,然后看他落笔,提笔,黑色的墨汁渗透到木板里,那么坚定。
  忽然幸福的很想流泪。
  这样一个男人,他是与众不同的,干净的,安静的,睿智的,平和的。他是是我日复一日的梦想。是我一辈子的骄傲。
  彼时我已经记不得一些人一些事,可是那些人,那些事,总是温柔而坚定的陪伴在我身边,从未远离。
  我曾经问过他,说一朵花的流年有多久,在我的寂静年华中,在空白记忆的深处,我记得他给我递过来的那幅梵高的向日葵,张扬的黄色,舒展的枝叶。
  后来我才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一如那些年华中,他给我的守候。
  我不记得他,但是他却爱着我,这份爱在逝去的时光中与日俱增,他说,一朵花的流年可以很长,在你的寂静中,饱满而壮烈的盛开,因为有爱,所以永远不会枯萎。
  我遇见过很多人,始终与影子相依为命,然后我遇到他,我就像尘,变得很低很低,但是我多么欢喜,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我的梦里,和现实中,持续着他绵长的爱,临到眼,飞成诗句,于是我的寂静流年遍开花。
  只要他在这里,只要我在这里,我们不紧不慢,一起走过每一个四季。
  最终结局
  一瞬间,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空气中有种淡淡的馥郁的花香在涌动,嫩黄色的温柔,轻轻一触碰,就涟漪荡漾的去了好远。
  有种让人不由自主沉醉并且忘却的念想。
  我轻轻的把那叠纸放回桌子上,看四面八方的白光涌来,片刻眩晕之后,身体里那股亲近熟悉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房间每道门都开着,分不清哪里藏着潘多拉的宝盒。
  是谜底的终点还是起点,我不知道。
  周围一直很安静,我试探的喊了一声“二哥”,却没有人答应。
  我探了身子看向左边的房间,没有人,顺着打开的窗户往外看去,那个熟悉但是陌生的背影,依偎在阳台的墙壁上,手指中夹着一支烟。
  冬日的风又急又大,连袅袅升起的青烟都被打散了,难得的一点温度消失在冰凉的空气中,我张开嘴小声的呼吸,唯恐那么点的白汽把薄凉的温度变的潮热。
  我慢慢的走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脑中一闪过千百个念想,可是没有一个成型的可以说出口的,僵硬的手指扶在墙上,忽然他开口,试探的问,“夕夕?”
  我轻轻的“恩”了一声,安安静静的等他开口。
  可是他却没有任何表示,低下头来看手指间的香烟,白色的灰烬跌落下来,落在他的手边,然后被风卷走,不留痕迹,而香烟还继续的燃着。
  “看完了?”
  我看着他的侧脸,明明知道他不可能看到我的表情仍是点点头,“恩。”
  他忽然笑起来,然后把手中的烟给掐灭,认真的看着我,但是口气中仍带着那种玩世不恭的戏谑,“怎么没掉眼泪,秦之文走的时候,你哭的好厉害的。”
  我勉力的牵牵嘴角,“大概我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掉了,给了小蚊子了。”
  他也翘了翘嘴角,“有什么感觉,看了之后?”
  “没有特别的感觉。”我诚实的回答,“好像我从梦中醒来后,恍如一梦,当自己也连并死过去一次后,醒来即是重生,二哥,你不会明白,来世为人的感觉。”
  我顿了顿,继续说到,“可是我只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当作小蚊子,是我太想念他,于是逃避现实,还是你们,刻意的安排把一切当成这样?”
  二哥并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顺手把屋子里的窗户关了起来,然后有些故作神秘小声的说,“有没有什么……熟悉的味道?”
  空气流速缓缓的,好像是明黄的灯光,水一般的扑面而来,那么的熟悉,就如空气中的水汽不知不觉的渗透到肌肤里,熟悉到我不需要用理智去分辨。
  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某种馥郁而沉溺的香气,那一瞬间我只以为是自己的臆想,可是内心却无比的确定——是秦之文,不,是二哥给我带来的那些花香。
  那段时期的睡眠,总是断断续续的,仿佛绞了带的胶片,在古旧的机器中,吱吱嘎嘎的走动,常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我一向以为是因为顾宗琪的缘故,情思所伤,却从未想到原来我的身体已经被某种毒药所侵蚀。
  而那时候我才开始跟二哥频繁的接触,之前不过是寥寥几面,想来我要是遗忘的话,刻意的催眠自己而认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些味道……是药吗?”
  我艰难的开口,头脑中那种晕晕乎乎的感觉又慢慢的侵袭而来,他一下子把窗户推开,冷风灌了进来,那股缠绵的香气又消失不见了。
  “微量的LSD,麦角酸二乙胺,也就是俗称的致幻剂。”他笑了笑,笑容中一丝自嘲的味道,“夕夕,为了你,我可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我听了心里重重的沉了下去,但是依然表面镇定,我想问出来很多问题,可是没有一个是我想知道的,我告诉自己,我问的再多再透彻,又有什么用,人都已经在现实中,在我的记忆中消逝了,还能苦苦的追寻什么呢。
  他抬起手,小指勾住窗户的边缘,轻轻的摩挲,仿佛在等我问出什么问题,原本有层白白雾气的玻璃窗上,慢慢的渗透出了晶莹的小水珠。
  “没有什么要问的?比如谁想起来这个主意的,比如谁是主犯谁是共犯,比如顾宗琪有多么反对我这样做,比如他一直相信你会好起来的,而不把你送到精神病院?”
  我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招架,只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喃喃自语,“什么精神病院?”
  “夕夕,你知不知道你当时的状况?连心理医生都叫过来了,你就只是会跟我们摇摇头说没事,秦之文走后,我们怕你出事时时刻刻看着你,安慰你,你就是只会一个人发呆,也不哭也不笑,可是有一天你好像变了另外一个人,冲着我叫小蚊子,然后其他的事情一概都不记得,当时我们以为你是为了让我们放心,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心理疾病,你是真的记不得了。”
  “什么病?”
  “PTSD,延迟性心因反应。”
  我扶住额头,狠狠的按着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或是去能够记起某些记忆衔接的断点,可是怎么也不能够想起。
  “医生说的那些,我也不懂,也听的不全,只是意思说你生活在自己塑造的空间里,按照自己心底的想法生活,不愿意去想起那些伤痛回忆,这种病少到一个月就可以好,多的要到几年,那时候我们全部束手无策,只有顾宗琪说,那就让她自己走出来,多久都可以等。”
  我勉强的笑笑,“所以你们就看着我,忘记顾宗琪,把你当成秦之文,而什么都不能做?”
  “不是我们不能做,而是无法去做。”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很随性的耸了耸肩,一派玩世不恭的态度,“喻夕,其实我本来就跟你没什么亲密的联系,而真正在这件事中受到最大损害的人是顾宗琪,我只是个路人。”
  “甚至我可以拒绝不要扮演秦之文,让你生活在不现实的现实中,这都跟我毫无关系。”他扯了扯嘴角,“喻夕,如果我说我挺讨厌你的呢?”
  我微微的皱起眉头,看着他,揣测他话中的真假,心中有半分的明白,嘴上却不想示弱,“你讨厌我是你的事情,可是我没觉得有半分对不起你的。”
  他那双圆润的眼角忽然就斜飞了上去,刹那间跟秦之文的影子又诡异的重叠起来,他看了我良久,忽然转过身去放声大笑,“好了,好了,逗你玩的。”
  “我只是逗你玩的,不然,也不会做这么多。”
  我复杂的看着他,也附和似的轻笑出声。
  可是我知道这句话是真话,他讨厌我,不喜欢我,那么一瞬间我可以感觉的到,他的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为了青梅竹马付出那么多,任是谁都不会释怀。那么秦之文,其实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有告诉我,可是我可以感受到他曾经给过那么多的温暖和怀抱,这就够了。
  “好了,喻夕,我这个假冒的秦之文已经做了好久了,终于可以做回我自己了,你也走出来了,顾宗琪现在也没什么负担了。”他转过身一脸笑的温暖,“你们结婚时候要请客的。”
  “恩,我会的,二哥你呢?”
  “我?”
  我笑笑,“我不信你是秦之文那种和尚。”
  他只是笑笑,那一抹笑容像及了秦之文,不,是他在西藏时候说起的那个前生今世传说的时候,苍穹蓝天之下那样隽永而温暖的笑容,像是一张网,密密的把我的欢喜和快乐给织了进去,那种笑,仿佛带着一切都参透的禅意。
  “顺其自然吧,你说呢,喻夕?”
  “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呆一会。”他对着我笑笑,“你也可以呆一会,以后想来的时候也可以随时过来,只是,怕你来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少。”
  从高楼看过去,这个城市的夜幕快要降临,市中心的地段,蔓延着五彩的霓虹,从街角的一段延伸了很远,融到不尽的薄雾中。
  慢慢的从屋子里走出来,那叠雪白的信纸安静的躺在桌子上,我伸出手想把他们拿起,但是忽然一阵风,那些雪片飞扬起来,我只是抓住了一角。
  也许他们并不需要我,我默默的告诉自己,手一松,又全数的滑倒地上,我冲着他们笑笑,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过去真的如梦境一般,醒来,就是来世再为人。
  深冬的夜晚薄雾慢慢的浮现,我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形形色色的行人擦肩而过,夜灯把脚下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可是却感觉轻松无比。
  回到宿舍,打开衣柜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只华美的檀香木匣,但是衣服上还残留那样的香味,我索性把门窗全部打开,让冰凉的空气吹散那股迷离的香味。
  然后让往事随风,只残存下记忆中秦之文和我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也许这就是时光掩埋的秘密。
  安安静静依偎在墙角的那副梵高的《向日葵》,那抹艳丽的黄色在昏暗的灯光下越发的鲜艳,我蹲下来,伸出手轻轻的摩挲,虽然是一副复制品,但是和我在画册上看的一模一样,向日葵有温暖而坚韧的触爪,明艳的张扬和敏感脆弱的内心。
  “向日葵的花语,沉默的爱。”
  我朝着自己印在镜子上的面孔笑了笑,想了想,轻轻的把那幅画拎了起来,我想,如果这幅画放在顾宗琪空荡荡的家里,安静的躺在一隅,也是会很温暖的事情。
  回到顾宗琪的家里,他还没有回来,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松了一口气,刚把客厅的灯打开,想倒一杯热水温暖冰凉的手指的时候,一阵开锁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意料之中,冲着顾宗琪笑笑,“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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