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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_12 唐七公子(当代)
我抬头望了一回房梁。一派谦和道:“若到时候是你来生。我倒很乐意出这一份力。”
他张了张嘴。半晌也没说出话来。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
因我到天上来。归根结底只为泡灵宝天尊那汪天泉。上下一通折腾完了。便同杀往灵宝天尊的上清境。
我既是要借这位天尊的天泉一用。自然须将身世底细一概的和盘托出。才见真诚二字。
然今日却正赶上太上老君做法会。灵宝天尊因是老君的师父。勉不了要去捧一捧场。人便并未在他的玉宸宫中。只七个仙伯候在大殿里。恭敬道老君法会后。天尊必来拜会姑姑。我从容地一一送了他们夜明珠。便有十八个仙娥站成两列。手中皆拿的花果酒水之类。引了我们前往那疗伤的天泉。
天族的礼法我还是懂得一些。十八个仙娥引路正是上神的礼遇。我忍了一会儿。问夜华道:“若借的是你正妃的名来这里泡泡。能有几个仙娥引路?”
他抱着团子顿了顿。道:“十四个。”又道:“怎么了?”
我握着扇子惆怅了一会儿。唏嘘道:“没怎的。只觉得嫁给你。我这阶品不升反降。这么看。倒算不得一笔好买卖了。”
他默了一默。磨着牙道:“若是天君帝后。便能有二十四个仙娥引路了。还能另配四个心灵手巧的给你搓背。”
我打了个干哈哈。由衷赞叹:“这倒不错。”
那天泉落在一座假山后。是个甚僻静的去处。周围的气泽并那泉水都是青色的。正如阴阳未分的混沌时代。天地之间一派空濛。
团子欢呼一声。由得仙娥们解了他的小袍子小褂子。白嫩嫩跳进水里。却也并不见下沉。只浮在水上。劈啪地拍着水花玩。
夜华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又一一地检视了旁的仙娥们手中端的花果酒水。转头与我道:“这些酒是果酒。可以喂阿离喝一点。但万不能让他喝多了。这些时令的蔬果。也只能叫他每样吃半个。”
我点头应了。觉得他这当爹又当妈的真是十分不易。再看他的眼神便有些灼灼。很是钦佩。
他一愣。随即冰消雪融般璀璨一笑。从我手中取过松松握着的折扇。道:“你这扇子上徒画了副风流的桃花。却没题相合的诗词应景。有些遗憾。我拿回去给你补足。你暂且在这里好生泡泡。泡完了便来书房找我罢。”
他这一笑。笑得我一双眼睛狠狠晃了晃。没留意。便由他拿着扇子走了。
团子在泉里扑棱着水花问我:“父君怎么走了。不同我们一起泡么?”
我呵呵道:“天降大任于你父君。你父君去接这个大任去了。”
第十六章(2)
团子忒不胜酒力。
因夜华临走时特特嘱咐。时令的蔬果。每样可以给团子半个。我理所当然便以为那果酒也是每种味道的都喂他半壶。却不想才两个半壶下去。他就醉了。憨态可掬地直冲我傻笑。笑着笑着。头一歪便倒在水上睡着了。
奈奈担忧道:“小殿下头一回喝这么多酒。醉成这样。还是由奴婢将他送去药君府上看看罢。”
我喝了十来万年的酒。且喝的全是折颜这等高人酿出的酒。即便谦虚来说。于这杯中物也要算半个行家。团子此番饮的这果酒。不过仙果屯久了发酵出来的。实在醉不了人。便是饮得再多。对身体也是没妨害的。团子醉得睡过去。只因从来没大饮过。酒量太浅。况且方才他睡过去时。我暗暗为他把了一回脉相。那气泽比我的还平和几分。若单为解酒便送去药君府上。委实小题大做。我沉吟了一会儿。与奈奈道:“男孩子不用娇惯成这样。没大碍的。你只带着他回屋睡一睡。至多不过三更。他便能醒得过来。”
两个仙娥赶忙将团子捞起来穿好衣裳。由奈奈抱着先回去了。
又吃了些瓜果。将团子没饮完的酒混着全饮完。迷糊着打了个盹。睁开眼已戌时了。难为岸上的十八个仙娥还无怨无悔地守着。我精神抖擞地顺了顺头发。结上外袍。考虑到玉宸宫到洗梧宫一路上仍有些景致晃眼。便仍将白绫缚在面上。
好歹在青丘也共住过两三月。夜华一些生活习性我尚算得了然。犹记得以往这个时辰常被他拉去下棋。既有这么一条前科立在面前。我在心中左右估摸了一趟。觉得他见今应是仍在书房。又想起那扇子今夜还能帮我驱一驱蚊虫。便也没回一揽芳华的院子。直向他书房杀去。
书房外并没人守着。我敲了敲门。也没个回应。轻轻一推。门却开了。外间仍没人。蜡烛却烧得很烈。映得烛影幢幢。
里间忽地传出两声女子的低咽。心头一个东西重重一敲。我茫然了半晌。耳根唰地烫起来。近日本上神桃花盛。连带着尽遭遇些桃李艳事。一道门帘之隔。此番。该不会当头红运。又让我撞上了别人闺阁逗趣罢。
我稳了稳心神。觉得夜华虽冷漠沉稳些。到底血气方刚。今日我碰见的这天上的一众仙娥又都生得不错。他夜里对着一案的枯燥公文。定然十分烦闷。恍一抬头。见着一位眉目似画的小仙娥在一旁红袖添香……
心中既感慨又古怪。
夜华断了对我的孽想原是件大功德。很该令我喜不自胜的。但我却暗暗地担心那眉目似画的小仙娥并不真正地眉目似画。便有些配不上夜华。
想来想去。终觉得宁拆十座庙也不能毁一门婚。便捏了捏烧得滚烫的耳朵。预备悄没声息地、轻手轻脚地、不带走一片云彩地溜了。
右脚将将往门槛跨了半步。却听得夜华柔柔一声:“浅浅。你这一来一去的。到底要做甚?”
我抚着额头暗暗感叹。温香暖玉在抱他竟还能顾念到旁的动静。真是个不一般的神。
帘子背后的烛火跳了几跳。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夜华缓缓道:“那扇子我已经题好字了。你进来拿罢。”
呃。既是他叫的我进去。那我进去倒也算不得唐突。我原本就有些好奇那低咽的小仙娥长得什么模样。得了夜华这一声。便立刻抖擞起精神。兴致勃勃地一掀帘子迈了进去。
本上神料得不错。
这内室里果然驻扎着小仙娥。
竟还不是一只小仙娥。而是一双小仙娥。
只是这一双小仙娥衣裳都穿得很妥帖。齐齐地低头跪在地上。左边的一个肩膀一耸一耸。看得出来在流眼泪。却默默无闻地。一声儿也没漏出来。
夜华坐在书案后。面前垒了一大摞文书。文书旁搁了个青花碗。碗里的羹汤还在腾腾地冒热气。那一派正经的形容。也委实不像刚经了一番春情。
我心中波涛汹涌。终漫过高山漫过深谷。化作一泓涓涓的细流。淡定且从容地从夜华手中接过扇子。边看扇面上新题的字边漫不经心状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夜华写得一首好字。扇面上九个小楷分两行排下来。写的是“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方才摊开扇子时我尚且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他题些“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应红”之类的酸诗令我伤情。因我虽然年事已高。但年轻时太过敏感纤细。到如今看一些缠绵诗文便极易被触动情怀。平白伤感。
眼下夜华题在这扇子上的九个字。很令我满意。
屋子里半晌都没人声。我好奇抬头。正撞上跪在右侧的那名仙娥瞧着我的一双惊恐的眼。
那双眼生得甚美。我长到十四万岁上。竟从没见过哪位女子的眼生得这样美。再看她那一张脸。长得也要比今日我见的大多仙娥经看些。可被这双流光璀璨的眼睛一衬。却索然无味了。
造化弄人。竟生出这样一张不登不对的面容来。委实令人扼腕。
那仙娥嘴唇哆嗦了几番。半晌。抖出一个名字来。我清楚听得。又叫的是团子那跳了诛仙台的亲娘。
我抚了抚面上的白绫。因三番两次被误认。已很习惯。便也不再强辨。只喝了口冷茶。再从头到尾打量一番面前这小仙娥。柔声赞道:“你这双眼睛。倒生得不错。”
这本是句夸人的话。况且我又说得一腔真诚。寻常人听了大抵都很受用。面前这跪着的小仙娥却十分与众不同。非但没做出受用的姿态。反而倏地歪在了地上。紧盯着我的一双眼。越发地惊恐慌乱。
我甚诧异。
本上神这一身皮相。虽比本上神的四哥差些。可在青丘的女子当中。却一直领的第一美人的名号。不想今日。这历万年经久不衰的美貌。非但没让眼前这小仙娥折服。竟还将她吓得歪在了地上?!
夜华不动声色取下我缚眼的白绫。将我拉到他身旁一坐。
底下的一双仙娥。两双眼睛登时直了。那直愣愣的四道目光定定留在我一张老脸上。甚欠修养。甚欠规矩。瞧得我不大欢喜。
夜华抬了抬下巴与那呆然望着我的一双仙娥冷冷道:“谬清公主。本君这洗梧宫实腾不下什么位置来容你了。明日一早就请公主回东海罢。素锦你倒很重情谊。若实在舍不得谬清公主。那不妨向天君请一道旨。让天君将你一同嫁去东海。你看怎样?”
他这一席话冰寒彻骨。一并跪在地上的两个仙娥齐齐刷白了脸色。
我一愣。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左厢那不漏出声儿来饮泣的仙娥。模糊辨得出东海水君形容的一张清丽脸庞。不是那东海的谬清公主又是谁。
如此。跪在右厢这个眼睛和脸生得很不登对的。便是被我那不肖徒元贞调戏未遂要悬梁自尽的。结果自尽也未遂的夜华的侧妃素锦了。
我捋着袖子悲叹一回。元贞啊元贞。你那模样本就生得花俏了。对着镜子调戏自己也比调戏这位侧妃强啊。如今落得这打下凡界六十年的下场。若不是你师父我英明。这弹指一挥的六十年。你该要过得多么刺激而辛酸。
那素锦望着我的一双眼已恢复了澄明。一旁的谬清仍自哀求哭泣。
我看夜华今夜是动了真怒。自我同他相识以来。除开大紫明宫流影殿前同玄女的那一番打斗外。尚未见他发过这样大的脾气。我心中十分好奇。拿了扇子便也没走。只在一旁端了只茶杯。冲了一杯滚烫的茶水。找了个角落坐了。不动声色地等杯中茶凉。
夜华闹中取静这门功夫练得很好。那谬清公主满腔的饮泣剖白已是令闻者流泪听者伤心。他自岿然不动。悠悠地看他的公文。
因我在东海做客时。已被这公主对夜华的一番深情感动得流了一回泪伤了一回心。如今。在素锦侧妃已抹了三四回泪的当口。便也还能略略把持住。保持一派镇定。
第十六章(3)
听了半日。总算让我弄明白。夜华之所以发这么大脾气。乃是因这位东海的谬清公主。今夜竟吃了熊心豹子胆。妄图用一碗下了情药的羹汤。来勾引他。奈何这味情药却没选好。叫夜华端着羹汤一闻便闻出来。情火没动成。却动了肝火。
在夜华案前伺候笔墨的小仙娥见出了这么大一桩事。依着天宫的规矩。赶紧请来了夜华后宫里唯一储着的这位侧妃娘娘。说到这里。便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声。夜华的这位素锦侧妃实乃四海八荒一众干后宫的典范。见着谬清下药引诱自己的夫君。非但没生出半分的愤恨之心。反倒帮着这犯事的谬清公主求情。
我进来拿扇子。正赶上他们闹到了一个段落。中场停歇休整。
我既然已将这一番来龙去脉理得完整。再听那跪在地上的两个哭闹一阵便也没什么意思。凡界那些戏本子上演的这样的桥段。可比眼前这一场跌宕精彩得多。
正好茶水也凉得差不多了。两三口喝完。我拿起折扇。便打算遁了。
就在将遁未遁的这个节骨眼上。谬清公主却一把抱住我的腿。凄然道:“这位娘娘。谬清上次错认了您。但您帮过谬清一次。谬清一直铭记在心。此番谬清求您。再帮谬清一次罢。”
我默了一默。转身无可奈何与夜华道:“既然谬清公主跪了我。叫我再跪回去我又拉不下这个脸面。便少不得要说两句。”
他从文书里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说。”
我叹了一回道:“其实这个事也并不是谬清公主一个人的错。当初你也晓得谬清对你有情。你却仍将她带上天来。你虽是为了报还她的恩情。帮她躲过同西海二王子的婚事。待她想通就要让她回东海。可她却不晓得你是这么想的。难免以为你是终于对她动心了。你既给了她这个念想。却又一直做正人君子。迟迟不肯动手。少不得便要逼她亲自动手了。”
夜华眸色难辨。淡淡然看着谬清道:“可你当初只说到我洗梧宫来当个婢女便心满意足了。”
我打了个呵欠道:“恋爱中的女子说的话。你也信得。”
谬清那一张脸已哭得很不成样子。我敲了敲扇缘与她道:“听老身一句话。你还是回东海得好。”遂退后两步抽身出来。将衣袖捋了捋。趁着谬清尚未回过神来。提起扇子溜了。
不过将将溜到外间门槛处。却被赶上来的夜华一把拉住。我偏头瞟了他一眼。他将手放开与我并肩道:“天已经黑成这样了。你还找得到住的院子?”
我左右看了看。不确定道:“应该还是找得到的罢。”
他默了一默。道:“我送送你。”
里间那映着烛火的薄帘子后。又能听得几声谬清的抽泣。我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跪在里头的那两位想来正闹得累了。此番夜华来送我。她们也可以休整休整。打点起十分的精神。争取待会儿闹得更欢畅些。如此。纵然我果真将夜华带出去片刻当个领路的。也不算耽误了他后宫里的正经事。于是。我便果真将他领了出去。甚心安理得地受用了这个殷勤。
月色如霜。凉风习习。
夜华一路没言没语。只偶尔提点两句:“有枝树桠斜出来。莫绊着了。”或“那方睡了两块石头。你往我这里靠靠。”他带的这条道实在坑坑包包。因我的眼睛不大好。一路上都顾念着脚底下了。也便没腾出空闲来同他说几句话。
我原本就有些困。走完那条道更是浪费了许多精神。到了一揽芳华这院子的大门口。只欲一头扎进去躺倒睡了完事。
又是将将扎到门槛上。
又被夜华一把拉住。
我甚悲摧抬头与他道:“不用再送了。接下来的路我全认得。”
他楞了一楞。失笑道:“这院子才多大一些。你认路的本事再不济。也不至于连回厢房的路也识不得。这个我自然晓得的。”顿了顿。一双眼深沉盯着我道:“我不过是。想问一问你。最后为什么劝那谬清公主回东海。”
我掩住打了一半的呵欠。奇道:“你不是也让她回东海?”
他眼神黯了黯。道:“只因我让她回东海。你便也让她回东海?”
我将扇子搭在手肘上默了一忽儿。夜华这话问得。语气很不善。我是诚实地点头好呢。违心地摇头好呢。还是从容地不动声色好呢?
本上神活到这么大的岁数。相交得好的神仙个个都性子活泼。且和顺。一向对老成的少年们有些摸不大准。何况夜华还是这老成少年中的翘楚。近来行事又有些入了魔障般的颠三倒四。我便更摸他不准。不知道答他个什么话。才能叫他受用些。
我这厢还没将答他的话理通透。他已撑了额头苦笑道:“果然如此。”
倘若一个神仙。修到了我这个境界的。自然便都通晓一些人情世故。不说十分。至少也有八分懂得看人的脸色。我方才虚虚一瞟。见着夜华挂在脸上的这个苦笑乃是有几分怨愤的苦笑。立刻便明白过来将将的那场沉默。默得有些不合时宜了。于是马上堆起一张笑脸。对着他一张冷脸讪讪道:“我绝没忘记此前承诺要帮你娶几位貌美侧妃的事。但既是帮你纳妃。也得合着你的意不是。否则生出一对怨偶来。却是我在造孽。这位东海的谬清公主。你既然不喜欢。自然便不必再将她留在你身边。”又将扇子搁在手腕上敲了敲。皱眉道:“再则。这个公主的心机沉了些。今日能对你下情药。明日保不住还能再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后宫之地。还是清净些的好。”
他沉默良久。眼中神色已出于莫测了。半晌。才淡淡道:“我原本便不该问你这个话。方才将你拉进书房来。本指望能不能令你醋一醋。却不想你只由始至终地看热闹。”
我心中咯噔一下。呃。我只以为他单纯招我进去拿扇子。诚然。诚然那个。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用意的。
他抬头轻飘飘瞟了我一眼。瞧不出悲也瞧不出喜。只继续淡淡道:“我在你心中竟没丝毫的分量。白浅。你的心中是不是只装得下那一个人?你准备等他等到几时?”
我心中一抽。却不知为哪般来的这一抽。
临别时。夜华的脸色很不好看。待他回去。没惊动奈奈。我便也回厢房里躺着了。
明明之前困意汹涌。如今躺在软呼呼的云被里头。我却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睡不着。尽想着方才心尖上的那一抽。夜华那不大好看的脸色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直到迷迷糊糊睡着。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正文 第十七章
章节字数:12804 更新时间:09-01-21 10:25
第十七章(1)
睡到半夜。外头有人劈里啪啦拍门。
我因有些认床。睡得不沉。听他拍了一会儿。便起身披了件外袍去应门。
门外头凉幽幽的星光底下。却是奈奈一双眼熬得通红地端立在我跟前。手中抱着沉睡的团子。一见着我。纠结在一处的眉梢舒展不少。急急道:“上神昨日说小殿下三更便能醒转来。如今已过了三更了。小殿下却仍没醒的征兆。反倒是小脸越来越红。小婢急得很。也没别的法子。才来惊动上神……”
瞌睡瞬时醒了一半。奈奈进屋点了烛火。我将团子抱到床上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心中才总算宽慰。
小娃娃的酒量自然浅。我没料到的是团子的酒量竟浅到了这样一个鬼斧神工的地步。瞧着奈奈仍是焦急。遂与她安抚一笑道:“等闲的小娃娃被果酒醉倒。确然三更便醒得过来。但这回倒是我低估了团子。照他这势头。大约是要睡到明天早上的。他这一张脸变得红扑红扑。是个好征兆。正是酒意渐渐地发出来。你不必忧心。”
奈奈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瞧着她那一双通红的眼睛。心中一动。道:“你该不会自抱了团子回来。便一直没合过眼罢?”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本上神是位体恤下情的上神。自然不愿见奈奈这等好姑娘下半夜也合不了眼。遂将团子身上的小衣裳扒拉下来。用云被裹了。推进床里侧。与奈奈谦和一笑道:“我时不时地再渡他些仙气。管保明日起来便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团子。但小娃娃饮了酒。酒醒了须得喝些炖得稠稠的稀粥。你先回去睡一睡。养足精神。明清早好生炖些粥端过来。”
奈奈踌躇了一会儿。道:“但小殿下若是扰了上神安歇……”
我伸手拍了拍团子的脸道:“你看他如今睡得这样。便是将他团起来滚一滚。直滚到他的庆云殿。他也不大晓得。哪里能扰得了我的安歇。”
奈奈扑哧一笑。矮下身子与我福了一福。又吹熄了蜡烛。才恭顺地退出去。
团子虽没什么大碍。但脸上身上不停歇地发汗。面上看起来是睡得沉。实则怕有些难受。我便打来一盆水。施了术法将整间屋子都弄得暖和些。揭开他身上的云被。将他剥得光溜溜的。隔半盏茶便为他擦一擦身子。从四更天一直折腾到昴日星君出门当值。
这一夜。岂是扰了我的安歇。我在心中唏嘘了两声。将衣裳一件一件给团子穿好。才晓得带孩子的不易。对夜华的钦佩便又止不住地唰唰唰蹭上去两三分。
奈奈送粥过来时。我正帮团子收拾完毕。尚未将地上的水盆端出去。
奈奈默默瞧了瞧地上的水盆。愣了片刻。蹲下来将那盆中的白帕子拧起来。又把水端出去倒了。
她推门回来时我正洗刷完了。在尝她做的粥。这粥做得很爽口。怕小孩子挑口。还放了糖。做的是一碗甜粥。我昨夜令她回去做一碗粥来。本是找的一个借口。那时我自然晓得。团子今日并不会早早地醒过来。本上神忒英明。团子今日也确然争了气。并未那么早醒过来。便自然够不上来受用这碗爽口的甜粥。
我怅然地望着这一碗粥。
倘若粥也能有意念。我面前的这一碗。想着自己辛辛苦苦地在锅子里翻来覆去被炖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熬到出锅盛盘。却只能空待凉去。等得个被倒掉的下场。该有多么的悲戚哀怨。
想到这里。我唏嘘了两声。
奈奈抿嘴一笑道:“小殿下尚未醒过来。这粥放凉了也不好。上神还未用早膳罢。若不嫌弃。且请上神尝一尝小婢的手艺。”
既是她殷勤在先。面子上推辞两番后。我便呵呵笑着受了。
将将把一碗粥喝完。昨日伺候我下水的十八个仙娥已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我暂住的这方院子跟前。领头的两个手中各捧了备着早膳的食盘。另外的十六个仍是端的花果酒水之类。我在心中叹了两叹。果真是天界气度。灵宝天尊待客忒厚道。忒周全。
我已用了早饭。本欲令领头那两个仙娥将那装早膳的食盘撤回去。却见着那食盘中放的大多是糕点之类。团子睡了一夜零半日。醒来正好可以垫一垫肚子。便转念令她两个将食盘放下了。只留了奈奈在房中守着团子。我随着这一溜水灵灵的仙娥们仍去灵宝天尊那汪天泉里泡着。
九重天上的路。甚多奇石假山点缀。这些山石长得巨大又绵延。瞧着虽得趣。走起来却不大方便。有些路。原本是很宽敞的大道。中间放一副绵长的巨石。生生便将大道一分为二劈成两条小径。
倘若走这样的路。便有些讲究。万万说不得别人的是非八卦。否则石头的另一边。正立着此件八卦的事主。便不大好了。倘若这八卦的事主还是个厉害且小心眼的事主。便更不好了。
如此。眼下与我只隔了一道石头的两个不知在何处当差的小仙娥。实在要感激本上神宽宏大度。不是个小心眼的事主。若今日她二人遇上的是司命星君。啧啧啧。
起初我停下脚步。不过是因这两个背地里议人八卦的小仙娥提到了谬清公主。
昨夜我没等夜华料理出个结果便回屋歇了。虽觉得那谬清同素锦闹的过程挺没意思。可对这个结果。还是颇感兴趣的。这正如看一个戏本子。虽才看到一半。便猜得着过程和结果了。另一半过程当然可以略去不看。可终究还是要将这个结果翻一翻。看看自己当初是猜得对。还是不对。现下。我揣的就正正是这样的心情。
两个当值偷懒的小仙娥其中一个道:“那西海上来的谬清。我当初一见她。便晓得她是个不安分的。昨夜果然出事了。”
另一个道:“也不知她到底犯了什么事。我去问昨夜替君上当值的红鸳姐姐。她怎么也不愿说。还将我骂了一顿。”
前一个又道:“想来是桩很见不得人的事。才将君上引得一定要将那谬清赶下西海去。却听说昨夜我们娘娘还去为那谬清求了情。在君上的书房里跪了半夜。”
后一个感叹了一声道:“娘娘这又是何必。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娘娘真是位万中无一的娘娘。人长得美。性子也和顺。却不知君上为什么从来瞧不上她。我分到娘娘殿中以来。还从未见君上来探过一回娘娘。便是上回北海那条巴蛇养出来的那位不像样的少爷搅出来那样一桩不像样的事。天君都震怒了的。却听说雪烛姐姐奔去书房将这事报给君上时。君上连眼皮也没抬。”
前一个同感叹道:“虽说这不是我们做婢子的该计较的。可娘娘毕竟是君上的侧妃。君上却像洗梧宫中根本没住着娘娘这个人似的。忒凉薄了些。娘娘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后一个再道:“君上如今是被青丘的那位九尾狐的上神迷了魂道。我听说九尾狐这个仙族是惯于迷惑人的。那位上神将来还会是君上的正妃。如今她同君上还未成婚。已将君上缠得这样紧了。不知成了婚后却是番什么样的形容。几个月前君上就被她缠得一直驻在青丘。娘娘怕君上耽于私情而将手上的正事荒废了。特特着了轻画姐姐去青丘好意提点。却不想一番苦心。倒被轰了回来。”
前一个便亦感叹道:“哎。我们娘娘这样善良慈悲。将来怕要吃青丘那位上神的许多苦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与我同站在石头这一边的十八个仙娥皆屏住了呼吸。领头的两个便要穿过那石头去。
我将折扇抬起来挡了一挡。两个仙娥惴惴看了我一眼。我朝他们和蔼一笑。
第十七章(2)
隔壁那两个小仙娥兴致正高。那一默自然只是短暂的一默。想必她们都在那一默中为素锦深深地感怀了一番。我因也经历过她们这样的青葱岁月。料想她们在这个过渡之后。探讨的必然要是我这个惯于迷惑人的九尾白狐了。
活了这么多年果然不是白活的。其中的一个小仙娥当真道:“你可听说。青丘的那位上神。像是已有十四万岁了。”
另一个惊讶道:“竟有十四万岁了。这这这。这不是老太婆了么?足足比君上年长了九万岁。都可以做君上的奶奶了。她的脸皮竟能这么厚。虽说是同君上有过婚约的。但以这样的岁数霸着君上。也有点太那个了。”
前一个赞同道:“是啊是啊。老不知羞的。定是用术法迷惑了君上罢。哎。只希望君上早日看清这位上神的面目。明白我们娘娘对他的一番痴心。回到娘娘的身边来。”
这个话基本上算是总结了。想必她们这场是非已摆谈得尽兴。
原本不过想听一个谬清的八卦。却不料遇上那素锦侧妃的婢女在背后将我编排一通。他们这一番话说得何其毒辣。若我还是当年昆仑虚上的小十七。定要将他们修理得爹妈都认不出来。亏得清修了七万年。如今我已进入了忘我无我。看世间事譬如看那天边浮云的上乘之境。自是不与他们计较。只招了那方才想要穿出石头去的两个领头仙额。掩着扇子低声问道:“我依稀仿佛记得。天界立的规矩里。有一条是不能妄议上神的?”
两个仙娥愣了愣。点头称是。又一致地赶紧道:“这两个宫娥太不像话。累上神动怒。小婢们自然要报上司部。将她两个惩戒一番。立一立规矩的。”
我咳了一咳。道:“动怒倒没有。只是偶尔听得这样的话。不大顺耳罢了。”遂合起扇子拍了拍她们的肩膀。慈爱道:“话虽这么说。你两个方才也忒莽撞了。说人是非这样的事。最忌讳的就是中途被人撞破。可想而之。你们方才若真穿过石头去。却叫那一双小仙娥多么羞涩。多么尴尬。既然她们这个行为违了天界的规矩。迟早要受些惩戒。倒不如让她们说个欢畅。她们说欢畅了。你们便也能占个理罚得欢畅些嘛。天宫这么大。总还是要叫人晓得。立的规矩不是单立在那里当摆设的。是不是?不过话说回来。后宫里最忌讳热闹。这双小仙娥性子忒活泼了些。倒不大适合当这份差了。你们挑拣挑拣。另为他们谋个合宜的差事罢。”
两个仙娥十分受教。连连点头称是。
他们自去执天界的法度去了。后面的十六个仙娥仍跟着我。
今日泡在这天泉里。因没有团子在一旁戏水。令我觉得有些无趣。
随伺的十六个仙娥中。有两个擅音律的。抱了琵琶在一旁拨了个把时辰。令我打发了些时间。可她们再拨得好。如何比得上当年掌乐的墨渊。初听着还觉新鲜。听多了却也乏味。顺势打发她们将琵琶收了。
继续泡了片刻。泡得很空虚。便穿了衣裳。令那十六个仙娥暂守在原地。我先回一揽芳华的院子挑几本书带过来。届时边泡边看。再打发一些时间。
方走到一揽芳华的大门口。正预备推门。那门却猛地从里打开。夜华一手抱着沉睡的团子。一手握着门沿。见着我。愣了一愣。敛起一双眉头来。
东海水晶宫初见夜华时。我便晓得他不大亲切。乃是个冷漠的少年。只是同我相交以来。他几乎从不在我面前作出冷漠的形容。时时都笑得春风拂面。便有些使我忘了他本性其实算得冷漠了。此时他脸上的这个形容。令我抖地一凛。
他一双眸子暗了暗。半晌。沉沉道:“阿离像是喝醉了。我探了探。他从昨下午到现在竟一直未醒过。是怎么回事?”
我瞧了瞧他怀中脸色红润的团子。镇定道:“不过昨天我多喂了他两壶。让他醉了个酒罢了。”
他皱眉道:“他醉得睡到现在都没醒。你怎的不通报我一声。也不将他抱去药君府上看看?”
我讶然道:“小孩子哪里有那么娇贵的。我小时候偷折颜的酒喝。醉得四五天没醒。也没见我阿爹阿娘将我送去就医。团子又不是个姑娘。你这样惯着他。待他大些。难免不长得娘娘腔腔。”
他默了半晌。从我身边跨过去。干涩道:“阿离不是你带大的。你便一直只将他当做继子看。从未当过亲生的儿子来疼爱罢。若阿离当真是你亲生的儿子。你今日。还说得出这样的话么?”
我一愣。待反应过来他这一番话的意思。却觉得周身血气都凉了。
从前常听人说透心凉透心凉。我还琢磨过这个透心凉是种什么样的凉法。如今。倒是活生生品一遭个中的滋味。
纵然我没生过儿子。却也晓得。若是我白浅的亲生儿子。怕待他倒没这么上心。也正是怜悯团子小小年纪。亲娘便跳了诛仙台。三百年里活过来。没受着亲娘的半点呵护。怪可怜见。是以对这团子。从来都是巴心巴肺的。今日这一番巴心巴肺。却换来如此评说。
我抖了抖衣袖。对着他的背影冷笑道:“老身哪生得出这样一个活泼讨喜的孩子来。可叹生出阿离的那位烈女子。当初却跳了诛仙台。老身师承昆仑虚。修的是逍遥道。可不是承的西方梵境。没修得来一副菩萨心肠。自然待不好阿离。夜华君储在宫中的那位侧妃。依老身看。倒是又慈悲又善良。定可以将你这宝贝儿子待得同亲生的一样。今后却叫你的这位侧妃将阿离看得紧些。莫让他在我这里吃了亏去。”
他背影僵了僵。半晌。道了声:“你别说这些话来气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便抱着团子匆匆向药王府奔去。
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大感无趣。正要转头踏进院子。迎面又撞上来个奈奈。
她一双眼通红。见着我。仿似见着西天梵境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赶紧扯着我的袖子颤声道:“上神可见着。方才谁从这院子里出去了?”
我抚了抚额。柔声道:“怎么了?”
她那一双通红的眼角处啪嗒掉下两颗亮晶晶的泪珠儿来。哽咽道:“上神责罚小婢罢。都是小婢的错。上神对小殿下这般好。便是小婢的主子再生。也要感念上神。此番若因了小婢。令小殿下栽到素锦娘娘的手里。那小婢。小婢……”
我见她说了半日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文法颇颠三倒四。一言一语甚没重点。便敲了扇子好意提点道:“别的暂不用多浪费唇舌。你方才说团子栽进素锦手里。是个什么意思?”
我这一个提点。终于让她找到一根主心骨。一件事一件事。接二连三抖得十分顺畅。原来我今日刚被灵宝天尊这玉清境里的一顺溜宫娥领走。那素锦侧妃便领了四个随侍的仙娥驾临了一揽芳华。说是晨间散步。受一道神圣不可侵犯的仙气指引。不意散到我暂住的院子的附近。便一定要来访一访这仙气的主人。并看一看团子。
姑且不说这四海八荒里哪一位神仙的仙气是神圣可以侵犯的。我怀着一颗大度的心。只当这是个不大合宜的恭维。然那素锦昨夜同夜华和谬清不知闹到个什么时辰。今日这一大早。还能有这么好的精神头大老远地来我这处散一散步。却叫我十分佩服。
说是夜华从不许这素锦见团子。也不许她靠近一揽芳华半步。作为四海八荒的典范。她也一直守着这个规矩。今日却不知抽了什么风。将两条齐齐冒犯了。奈奈有心不愿这素锦进院子。她一个小小的守院仙娥。扛住一介天宫典范的耿耿衷情。十分不易。好歹终归还是扛下了。素锦不甘不愿地离开一揽芳华后。奈奈照拂了会儿团子。便去后院打水。水打回来一看。团子却不见了。奈奈便以为。定是那素锦杀了个回头枪。将团子抱走了。急急追出来。便正撞上的我。
我慨然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是夜华抱走的团子。同那素锦没什么干系。你不必忧心。”
第十七章(3)
听奈奈这一番叙述。看得出来她防夜华的那位侧妃正譬如防耗子一般紧。这个中的原委。在脑门里稍稍转上一转。也约莫算得出来。多半是奈奈从前服侍的那位夫人——团子跳诛仙台的亲娘。还没来得及跳诛仙台之前。同这素锦有些不对付。
夜华如今待素锦的光景十分不好。
我脑中忽地一道电光闪过。福至心灵打断奈奈道:“该不会。这位素锦侧妃。同团子她亲娘跳诛仙台这个事。有些牵扯罢?”
她脸色刷地一白。顿了半晌。道:“天君颁了旨意。明令了再也不能提此事的。当初晓得这桩事的仙娥们。也全被天君分去了各仙山。不在天宫了。”
奈奈这个回答虽不算个回答。脸上那一白却白得很合时机。我心中来回一转。不说七八分。倒也明白了大约五六分。
因我们九尾白狐这个族类。在走兽里乃是个不一般的族类。一生只能觅一个配偶。譬如两只母狐狸公然争一只公狐狸这样的事。我活了这么十几万年。从来没见着过。是以。倘若有两只母狐狸要争一只公狐狸。能使得些什么样的手段。就有些拎不清。但好歹在凡界做相士时。《吕后传》这样的抄本野史涉猎了不少。令我今日能做一个恰如其分的推论。推论这素锦侧妃从前并不像今日这般典范。为了争宠。将团子亲娘生生逼下了诛仙台。团子今年三百岁。可见团子的亲娘跳诛仙台也就是近三百年间的事情。这个事定然也曾掀起过轩然大波。五百多年前我被擎苍伤了。沉睡了两百年。但我从那一趟长睡中醒过来时。也并未听得近年九重天上有什么八卦趣闻。想来正同奈奈说的没错。那石破天惊的一桩大事。是被天君压了。这一代的天君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天君。想必正是念着素锦曾做过他的小老婆。才特特插的这一趟手。不过他插的这一趟手。倒正正是插在了点子上。令素锦今日。能享一个典范之名。
唔。真是一段血雨腥风的过往。
夜华和奈奈这一番惊扰。所幸没败了我寻书的兴致。
原以为这九重天上上下下一派板正。藏书也不过是些修身养性的道经佛经。我因实在无聊得很了。才想着即便是道经佛经也拿来看它一看。却不想东翻西翻的。竟淘出几个话本子。略略一扫。还是几个我没看过的、颇趣致的话本子。我矜持地朝奈奈一笑:“从前住这个院子的夫人。忒有品味了。”
正预备揣着这几个话本子重新杀回天泉泡着。院子的大门却响了一声。徐徐开了。
我抬头一望。夜华储在后宫中的那位典范。带着一脸微微的笑立在门槛后头。
我心中感叹一声。这位典范大约是做典范做得太久。身心俱疲。今日竟公然两次违夜华的令。无怪乎从前有个凡人常说过犹不及。凡事太过了。果然就要出妖蛾子。
典范见着我。略略矮身福了福。道:“方才妹妹来过一回。却不巧误了姐姐的时辰。本想到天泉去亲自拜一拜姐姐。没成想姐姐又回这院子来了。妹妹便又急匆匆赶过来。还好总算见着了姐姐……”
她的言辞十分恳切。奈何头脸光滑。半丝儿汗水都没有。气息也匀称得很。委实没令我看出急匆匆赶过来的光景。
我因今日一大早被这位典范的两个婢女嚼了舌根。心中略有不爽。且听她此时姐姐姐姐的唤个不停。方才好不容易顺下去的一口气。腾地又冒上来。我一贯不大爱听别人叫我姐姐。因当年小时候尚同玄女玩在一处时。她便前前后后地唤我姐姐。玄女这一根刺。刺在我心上许多年。乍一听典范唤我姐姐。那一根刺便扎得心中愈加不快。
我少年时天真骄纵。十分任性。近十万年却也不是白调养的。性子已渐渐地沉下来。忒淡泊。忒娴静。即便此时看这位典范有些不大顺眼。仍能揣着几个话本子敷衍:“你拜我的心既如此急切。为何昨夜初见时不拜。却这个时候来拜?”
她一张笑脸倏地一僵。
近旁一株硕大的桃树底下立了张石桌。周边围了两三只矮石凳。我估摸着同她这一番唠嗑还须得磨些时辰。便踱过去坐了。
典范僵了一僵。半晌。笔直地挺着她的身子。扯出来个笑容道:“天宫与别处有些个不同。若是一场慎重的参拜。便必得收拾出合宜的礼度。才显得出参拜者的虔诚。按照天宫的礼节。姐姐方至天宫妹妹便该来参拜的。可这件大事情。君上却没同妹妹提起。是以昨夜初见。妹妹竟没认出姐姐来。殿前失仪。倒让姐姐笑话了。今晨妹妹本欲来此拜会姐姐。却又延误了时辰。此番妹妹来得这样迟。便先给姐姐陪不是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果真不愧为四海八荒一众干后宫的典范。可那几声姐姐。实在叫得我头晕。
我抚额抬了抬手中的扇子。点头道:“却是我初来乍到。不懂这九重天上的规矩了。无妨。这规矩听起来倒是个挺有趣味的规矩。那你便依着这个规矩。快些拜罢。”
她愣了好一忽儿。回神道:“方才。妹妹已经拜过了啊。”
她这个话说得十分新鲜。我回过头去从头至尾细细想一遍。却也只想得起来她矮下身来略略的那一福。难不成。那略略的矮身一福。便算她这个没甚斤两的太子侧妃拜了我这个修了十四万年才修炼成功的上神了?
这天宫的规矩。听起来倒像模像样。做起来。委实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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