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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

_96 金庸(现代)
人想到在世之时无多,对这丽景更是留恋。
小龙女痴痴的望了一会,忽问:“你说人死之后,真要去
阴世,真是有个阎罗王么?”杨过道:“但愿如此。阴世便有
刀山油锅诸般苦刑,也还是有阴世的好。否则,渺渺茫茫,咱
俩可永不能相见聚会了。”小龙女道:“是啊,但愿得真有个
阴世才好。听说黄泉路上有个孟婆,她让你喝一碗汤,阳世
种种你便尽都忘了。这碗汤啊,我可不喝。过儿,我更永永
远远记着你的恩情。”她善于自制,虽然心中悲伤。语气还是
平平淡淡。杨过却实在忍耐不住了,转过身去,拭了拭眼泪。
小龙女叹道:“幽冥之事,究属渺茫,能够不死,总是不
死的好。过儿,你瞧这朵花儿多好看。”杨过顺着她的手指,
见路边一朵深红色的鲜花正自盛放,直有碗口来大,在风中
微微颤动,似牡丹不是牲丹,似芍药不是芍药,说道:“这花
当真少见,隆冬之际,尚开得这般灿烂。我给他取个名儿,便
叫作龙女花罢。”说着走过去摘下,插在小龙女鬓边。小龙女
笑道:“多谢你啦。给了我一朵好花,给花取了个好名儿。”
两人又行一阵,在一片草地上坐了下来。小龙女道:“你
还记得那日拜我为师的情景么?”杨过道:“怎不记得?”小龙
女道:“你发过誓,说这一生永远听我的话,不管我说甚么,
你总是不会违拗。现下我做了你的妻子,你说该当由我‘出
嫁从夫’呢,还是由你‘不违师命’?”杨过笑道:“你说甚么,
我便做甚么,师命不敢违,妻命更加不敢违。”小龙女道:
“嗯,你可要记得才好。”
两人偎倚着坐在草地上,遥遥听见武三通高呼两人前去
用食,杨过和小龙女相视一笑,均想:“何必为了一餐,舍却
如此美景?”过了一会,天色渐黑,两人累了一日一夜,身上
又各受伤,终于都慢慢合上眼睛睡着了。
睡到中夜,杨过迷迷糊糊道:“龙儿,你冷吗?”要伸手
把她搂在怀里,哪知一搂却搂了个空。杨过吃了一惊,睁开
眼来,身边空空,小龙女已不知到了何处。他急跃而起,转
身四望,冷月当空,银光遍地,空山寂寂,花影重重,哪里
有小龙女在?杨过急奔上山,大声呼道:“龙儿,龙儿!”
他在山巅大叫:“龙儿,龙儿!”四下里山谷鸣响,传回
来“龙儿,龙儿!”的呼声,但小龙女始终没有回答。杨过心
中惊诧:“她到了哪里去呢?这山中不见得有甚么猛禽怪兽,
便是有,也伤她不得。倘若夜中猝遇强敌,她睡在我身旁,我
决不致毫无知觉。”
他这么大声呼叫,一灯、黄蓉、朱子柳等尽皆惊醒。众
人听说小龙女突然不知去向,个个都大感诧异,分头在绝情
谷四周寻找,却哪有她的踪迹?
杨过急奔疾走,如癫如狂。终于各人重行会聚,杨过也
静了下来,心想:“她必是自行离去,我才一无所知。但为甚
么要走?此事定与郭夫人日间跟她所说的话有关。当日她悄
然远行,终于到这绝情谷来,也便因郭夫人一番说话而起。”
大声问道:“郭伯母,你日间到底跟她说了些甚么话?”
黄蓉也想不出小龙女何以会忽地失踪,见杨过额上青筋
暴起,更是担心,说道:“我要她劝你服那断肠草,或可解你
体内情花之毒。”杨过冲口而出:“她既活不成,我又何必独
自活在世间?”黄蓉安慰道:“你不用心急。龙姑娘一时不知
去了哪里,她武功高强,哪里会有不测?怎说得上‘活不
成’三字?”杨过焦急之下,难以自制,大声道:“你的宝贝
女儿用冰魄银针打中了她,那时她正当逆转经脉疗伤,剧毒
尽数吸入了丹田内脏。她又不是神仙,怎么还活得成?”
黄蓉怎料得到竟有此事?她虽听女儿说在古墓中以冰魄
银针误伤了杨龙二人,但想他夫妻均是古墓派传人,与李莫
愁同出一派,自有本门解药,只不过一时疼痛,决无后患,这
时听杨过一说,惊得脸都白了。她动念极快,立时想到:“原
来过儿不肯服那绝情丹,是为了妻子性命难保,是以不愿独
生。那么龙姑娘去了哪里呢?”抬头向公孙止和裘千尺失足堕
入深洞的那山峰望了一眼。不禁打了个寒战。
杨过目不转瞬的凝着她,黄蓉望着那山峰发战,这心意
他如何不知?霎时之间又惊又怒,说道:“她既已性命难保,
你便劝她自尽,好救我一命,是不是?你自以为是对我一番
善心,我……我……我好恨你……”说到这里,气塞胸臆,仰
天便倒,竟自晕了过去。
一灯伸手在他背上推拿了一会,杨过悠悠醒转。黄蓉说
道:“我只劝她救你性命,决没劝她自尽,你若不信,也只由
得你。”众人面面相觑,实不知该当如何。黄蓉道:“咱们上
这山峰去瞧瞧。”当下众人一齐上峰,向深洞中望下去,却是
黑黝黝的甚么也瞧不见。
程英忽道:“咱们搓树皮打条长索,让我到那深洞中去探
一探。杨大嫂万一……万一不幸失足……”黄蓉点头道:“咱
们总须查个水落石出。”
当下各人举刀挥剑,割切树皮搓结绳索,人多力强,到
天明时便已结成一条百余丈的绳索。众小辈纷纷请缨,自愿
下洞。杨过道:“我下去瞧。”众人望着黄蓉,听她示下。黄
蓉知杨过对自己已然起疑,倘若出言阻止,他必不肯听,但
若让他下去,说不定小龙女当真跌死在内,他怎肯再会上来?
一时踌躇不语。
程英毅然道:“杨大哥,我下去。你信得过我么?”除小
龙女外,杨过最服的便是程英,自己也确是忧心如焚,手足
无力,便点了点头。武氏父子和耶律齐等拉住长索,将程英
缓缓缒将下去。长索直放到只余数丈,程英方始着地。
众人团团站在洞口周围,谁都不开口说话,怔怔的望着
山洞,只待程英上来传报消息。各人越是心焦,程英始终迟
迟不上。黄蓉和朱子柳对望一眼,两人是同样的心思:“倘若
小龙女真的死在下面,杨过定要跃下洞去,须得及时拉住了
他。”
杨过向黄蓉和朱子柳望了一眼,心道:“我若要寻死,自
会悄悄的自求了断,难道会在这儿跟你们拉拉扯扯,效那愚
夫愚妇所为么?”
只见武三通手中执着的绳索突然晃动,郭芙、武氏兄弟
等齐声叫道:“快拉她上来。”各人合力拉绳,将程英吊上。程
英未出洞口,已大声叫道:“没有,杨大嫂不在。”众人大喜,
不约而同吁了口长气。片刻间程英钻出洞来,说道:“杨大哥,
我到处都仔细瞧过了,下面只有公孙止夫妇粉身碎骨的遗骸,
再无别物。”
朱子柳沉吟道:“咱们四下里都找遍了,想来龙姑娘此时
定已出谷。”陆无双忽道:“还有一处没去瞧过,说不定她正
在设法捞那颗绝情丹上来……”
杨过心头一震,没听她说完,发足便往断肠崖奔去。他
一面急奔,一面大呼:“龙儿,龙儿!”到得崖前,俯视深谷,
但见灰雾茫茫,哪有人影?
寻思:“龙儿心思单纯,如有甚么心事,决计不会对我隐
瞒。”逐一回想小龙女说过的言语:“她只说过,要我记得永
远听她吩咐的誓言。我自是永不违拗她的心意,那又何消说
得?可是她并没吩咐过我甚么啊?”抬起头来,低声道:“龙
儿,龙儿,你到底去了哪里?要我遵从你甚么话呢?”眼望着
对面的断肠崖,隐隐约约间便似见一个白衣姑娘鬓佩红花、身
形飘忽,手执双剑正与公孙止激斗。他大叫一声:“龙儿!”一
定神,哪里有小龙女在?只见一团团白雾随风飘荡而已,但
那朵红花却当真是在对面山崖之下。
他心中奇怪:“昨日龙儿与公孙止在此相斗,明明未见有
此花在。此处全是山石,草木不生,怎会有花?若说是风吹
来,又怎能如此凑巧?”当下提一口气,从石梁奔到崖上,走
到临近,不禁胸口腾的一震,这正是他昨日摘来插在小龙女
鬓边那一朵,左侧两片花瓣微现憔悴之色,他认得清清楚楚,
昨晚临睡,这朵红花仍在小龙女鬓边,花既在此,小龙女昨
夜自是到过此处了。
杨过俯身拾起花朵,只见花下有个纸包,忙打开纸包,里
面包着一束深紫色的小草,正是情花树下的断肠草。他心中
怦怦乱跳,拿着那张包草的白纸翻来覆去细看,上面并无字
迹,忽听得隔崖陆无双叫道:“杨大哥,你在那边干么啊?”杨
过一回头,猛见崖壁上用剑尖刻着两行字,一行大的写道:
“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另一行较小
的字写道:“小龙女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
杨过痴痴的望着那两行字,一时间心慌意乱,实不明是
何用意,心想,“她约我十六年后在此重会,那么她到哪里去
了呢?她身中剧毒,难以痊可,十天半月都未必挨得到,怎
能有十六年之约?她明明知道我已将绝情丹摔去,又怎能期
我于十六年之后?”他越想心绪越乱,身子摇摇欲坠。
众人在对崖见他如痴如狂,深怕他一个失足,便此堕入
谷底深渊。倘若过去相劝,那崖上只能再容一人,如杨过真
的发起狂来,他武功又高,无人制他得住,势必被他一同拖
堕深渊。黄蓉眉头微蹙,对程英道:“师妹,他似乎还肯听你
话。”程英点点头,道:“是!我过去瞧瞧。”说着飞身上了石
梁,向杨过走去。
杨过听得背后脚步声,大声喝道:“谁也不许过来!”猛
地转身,眼中射出凶光。程英柔声道:“杨大哥,是我啊。我
只是助你找寻杨大嫂,别无他意。”杨过凝视着程英,过了半
晌,眼色渐渐柔和。
程英向前走了一步,道:“这朵红花,是杨大嫂留下的么?”
杨过道:“是啊。为甚么要十六年?为甚么要十六年?”程英
缓步走到崖上,顺着杨过的目光,向石壁上那两行字低声读
了一遍,也是大惑不解,说道:“郭夫人足智多谋,料事如神,
谁也比她不上。咱们问她去,必有明解。”杨过道:“不错。石
梁滑溜,你脚下小心。”当下飞身过了对山,将崖壁的两行字
对黄蓉说了。
黄蓉默默沉思了一会,突然两眼发亮,双手一拍,笑道:
“过儿,大喜,大喜!”杨过惊喜交集,颤声道:“你说……说
是喜讯么?”黄蓉道:“这个自然。龙家妹子遇到了南海神尼,
当真是旷世奇缘。”杨过脸色迷惘,问道:“南海神尼?那是
谁?”
黄蓉道:“南海神尼是佛门中的大圣,佛法与武功上的修
为俱是深不可测。只因她足迹罕履中土,是以中原武林人士
极少有人知她老人家的大名。我爹爹当年曾见过她一面,承
蒙授以一路掌法,一生受用无穷。嗯,那是十六、三十二,不
错,是三十二年之前的事了。”杨过将信将疑,喃喃的道:
“三十二年?”
黄蓉道:“是啊,这位神尼只怕已近百岁高龄。我爹爹说,
每隔十六年,她老人家便来中土一行,恶人撞到了她那是前
世不修。好人遇到了,她老人家必有慈悲。龙家妹子这等美
艳如仙的人物,她老人家定是十分欢喜,将她收作徒儿,带
到南海去了。”杨过喃喃的道:“隔十六年,隔十六年。一灯
大师,此事当真么?”一灯“嗯”的一声。
黄蓉抢着道:“这位神尼佛法虽深,脾气却有点古怪。大
师,你见过她老人家么?”一灯摇头道:“老衲无缘,未曾得
见。”黄蓉叹道:“她老人家便是有一点不通情理,想人家少
年夫妻,如花年华,却要他们生生的分隔十六年,那不是太
残忍了么?龙妹妹武功已这么高,再学十六年,难道真要把
丈夫制得服服贴贴才罢手么?”说着哈哈一笑。
杨过道:“不,郭伯母,那倒不是的。”黄蓉问道:“怎么?”
杨过道:“龙儿毒入脏腑,性命难保,倘若真的蒙神尼她老人
家垂青,那么这十六年之中,定是神尼以大神通驱除她体内
剧毒我总道……总道那是再也治不好的了。”
黄蓉叹了口气,说道:“芙儿莽撞伤人,我……我真是惭
愧无地。过儿,你这番猜测似乎更近情理。龙妹妹毒入脏腑,
神尼便有仙丹妙药,也非短时能将剧毒除尽。只盼她早日康
复,神尼忽发善心,不用这么久,便放她和你相会了。”
杨过从未听说过“南海神尼”的名字,心头恍恍惚惚,欲
待不信,但花草在手,字迹在石,却是千真万确之事,小龙
女如真遇到不测,又怎能有十六年之约?他沉吟半晌,又问:
“郭伯母,你怎知是南海神尼收了她去?她又怎地不在壁上书
下真情,也好免我牵挂?”
黄蓉道:“我是从‘十六年后’这四字中推想出来的。我
只知南海神尼每隔十六年一履中土,除她之外,并无别人有
此等奇习。一灯大师,你想得起另有旁人么?”一灯摇头道:
“没有。”黄蓉道:“这位神尼连她名字也不准旁人提,怎许龙
妹妹在石上书她名号?就可惜这断肠草不知能否解得你体内
之毒,倘若……唉,十六年后龙妹妹欣然归来,要是见不到
你,只怕她也不肯再活了。”
杨过眼眶泪水充盈,望出来模糊一片,依稀若见对面崖
上有个白影徘徊,似是十六年后小龙女在此寻觅,却是失望
伤心,寻不到自己。一阵冷风吹来,他机伶伶打个冷战,毅
然道:“郭伯母,那我便到南海去找她,但不知神尼她老人家
驻锡何处?”
黄蓉道:“你千万莫作此想,南海神尼所住的大智岛岂容
外人涉足?而男子一登此岛,更是立召杀身之祸。我爹爹颇
蒙神尼青目。也从未敢赴大智岛拜谒。龙妹妹既蒙神尼她老
人家收留,相见有日,十六年弹指即过,又何必急在一时?”
杨过瞪着黄蓉,厉声道:“郭伯母,你这番话到底是真是
假?”黄蓉道:“你再去瞧瞧石壁上的字迹,若非龙家妹子所
书,我说的自然也未必是真。”杨过道:“那字迹没错。她写
我这‘杨’字,右边那‘日’字下总是少写一画,这不是别
人假冒的。”黄蓉拍手道:“那便好了。不瞒你说,我只觉此
事太过凑巧,一直还疑心是朱大哥暗中布置了来让你宽心的
呢。”
杨过低头沉思半晌,说道:“好,我便服这断肠草试试,
倘若无效。十六年后,请郭伯母告知我那苦命的妻子罢!”转
头向朱子柳说道:“朱大叔,但不知这草如何服法?”
朱子柳只知这断肠草剧毒无比,如何用来以毒攻毒却全
无头绪,向一灯道:“师父,此事须听你老人家示下。”
一灯伸出右手食指,在杨过的“少海”、“通里”、“神
门”、“少冲”四处穴道上缓缓各点一指。这四穴都属于阳气
初生的“手少阳心经”杨过但觉一股缓气自四穴通向胸口,心
中闷塞之意立时大减。一灯道:“情花之毒既与心意相通,料
想断肠草解毒之时也必攻心。我点你四穴,护住心脉。你先
服一棵试试。”杨过躬身道谢。一灯叹道:“我师弟若在,他
必能配以君臣调和的良药,也不用咱们这般提心吊胆的暗中
摸索了。”
杨过当得悉天竺僧被李莫愁打死之时,料知小龙女无法
治愈,死志早决,但此刻想到十六年之约,求生意念复又大
旺,于是取出一棵断肠草来,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但觉奇臭
无比,而其味苦极,远胜黄莲。他连草带汁吞入肚中,此前
他不愿独活,这时却惟恐先死,只怕十六年后小龙女重来断
肠崖时找不到自己,那时她伤心失望,如何能忍?当即盘膝
坐下,潜运内力,护住心脉和丹田,过不多时,腹中猛地一
动,跟着便大痛起来。
这痛楚就如千万枚钢针同时在腹中扎刺,又如肚肠寸寸
断绝,“断肠”二字,实非虚言。杨过一声不哼,出力强忍,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疼痛更遍及全身,四肢百骸,尽受荼
毒,但一块心田始终暖和舒畅,足见一灯大师的一阳指神功
实是精深卓绝。这番疼痛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他才觉痛
楚又渐渐回归肚腹,忽的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这口
血殷红灿烂,比寻常人血鲜艳得多。
程英、陆无双等见他吐血,都是“啊”的一声轻呼。一
灯大师却是脸有喜色,低声道:“师弟,师弟,你虽身死,仍
有遗惠于人。”杨过一跃而起,道:“我这条命是天竺神僧、大
师和郭伯母三位救的。”
陆无双喜道:“你身上的毒质都解去了吗?”杨过道:“哪
有这么快?但既知此草有效,每日服他一棵,毒性总能逐步
减轻。”陆无双道:“你怎知毒性何日除净?如果体内行经无
毒,你仍然吃之不已,岂不是肚肠都烂断了么?”杨过道:
“这个我可自知,如毒性未净,倘若……倘若心中情欲不净,
胸口便会剧痛。”
郭芙一直在旁怔怔听着,突然插口道:“杨大哥只想念杨
大嫂,她才不会想念你呢。”昨日公孙止以黑剑削来,郭芙得
陆无双提醒,举臂挡过,当时只道她是好意,倒也颇为感激,
但后来越想越不对,陆无双既不会好心提醒,更不会知道自
己身披软猬甲,自然是想为杨过报断臂之仇,心中怒气郁积
已久,这时忍不住出言讥嘲。黄蓉忙喝:“芙儿你瞎说甚么?”
陆无双却已满脸飞红。郭芙仍不住口,说道:“十六年后杨大
嫂便要回来,你不用痴心妄想。”陆无双再也忍耐不住,刷的
一声拔出了柳叶刀。戟指喝道:“若不是你,杨大哥又何用与
杨大嫂分手一十六年?你自己想想,你害得杨大哥可有多惨?”
郭芙秀眉一扬,待要反唇相讥。黄蓉厉声喝道:“芙儿,你再
对人无礼,你立时自行回桃花岛去。不许你去襄阳。”郭芙不
敢再说,只是对陆无双怒目而视。
杨过长叹一声,对陆无双道:“这件事阴差阳错,郭姑娘
也不是有意害人。无双妹子,此事今后不用再提了。”陆无双
听他叫自己为“无双妹子”,而叫郭芙为“郭姑娘”,显然分
了亲疏,心中一喜,于是还刀入鞘,向郭芙扮个鬼脸。
一灯道:“杨少侠服断肠草而身子不损,看来这草确有解
毒之效,但为求万全,不宜连续服食,等七日之后,再服第
二次。那时你仍须自点这四处穴道护住心脉,所服药草,份
量也须酌减。”杨过躬身道:“谨聆大师教诲。”
黄蓉见太阳已到了头顶,说道:“咱们离襄阳已久,不知
军情如何,我心下甚是牵挂,今日便要回去。过儿,你也一
起去襄阳罢,郭伯父想念你得紧呢。”杨过道:“我要在这里
等候我妻子。”郭芙奇道:“你要在此等她十六年?”杨过道:
“我不知道,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好去。”黄蓉道:“你在这里
再等十天半月,也是好的。倘若龙家妹子真无音讯,你便到
襄阳来。”杨过怔怔的瞧着对面山崖,并不答应。
当下众人与杨过作别。郭芙见陆无双并无去意,忍不住
说道:“陆无双,你在这里陪伴杨大哥么?”陆无双脸上一红,
道:“跟你有甚么相干?”程英忽道:“杨大哥尚未痊愈,我和
表妹留着照料他几天。”
黄蓉知道这个小师妹外和内刚,要是女儿惹恼了她,说
不定后患无穷,忙向郭芙横了一眼,不许她多说多话,说道:
“过儿有小师妹和陆姑娘照料,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待他体内
毒性全解之后,三位请结伴到襄阳来,拙夫和小妹扫榻相候。”
杨过、程英、陆无双三人伫立山边,眼望一灯、黄蓉等
一行人渐行渐远,终于被林梢遮没。山林中大火烧了一夜,这
时渐已熄灭。
杨过道:“两位妹妹,我有一个念头,说出来请勿见怪。”
陆无双道:“谁会见怪你了?”杨过道:“咱三人相识以来,甚
是投缘,我并无兄弟姊妹,意欲和两位义结金兰,从此兄妹
相称,有如骨肉。两位意下如何?”程英心中一酸,知他对小
龙女之情生死不渝,因有十六年遥遥相待,故要定下兄妹名
份,以免日久相处,各自尴尬,但见陆无双低下了头,眼中
含泪,忙道:“咱两人有这么一位大哥,真是求之不得。”
陆无双走到一株情花树下,拔了三棵断肠草,并排插好,
笑道:“人家结拜时撮土为香,咱三人别开生面,插草为香。”
她虽强作欢颜,但说到后来,声音已有些哽咽,不待杨过回
答,先盈盈拜了下去。杨过和程英也在她身旁跪倒,拜了八
拜,各自叙礼。
杨过道:“二妹、三妹。天下最可恶之物,莫过于这情花
花树,倘若树种传出谷去,流毒无穷。咱们发个愿心,把它
尽数毁了,你说可好?”程英道:“大哥有此善愿,菩萨必保
佑你早日和大嫂相聚。”杨过听了这话,精神为之一振。
当下三人到场中捡出三件铁器,折下树枝装上把手,将
谷中尚未烧毁的情花花树一株株砍伐下来。谷中花树为数不
少,又要小心防备花刺,因此直忙到第六日,方始砍伐干净。
三人惟恐留下一株,祸根不除,终又延生,在谷中到处寻觅,
再无情花花树的踪迹,这才罢手。经此一役,这为祸世间的
奇树终于在杨程陆三人手下灭绝,后人不复再睹。
次日清晨,陆无双取出一棵断肠草,道:“大哥,今天你
又要吃这毒草了。”
杨过有了七日前的经历,知道断肠草虽毒,自己却尽可
抵御得住,于是自点护心的四处穴道,取过一棵断肠草嚼烂
咽下。这一次他体内毒性已然减轻,疼痛也不若上次那么厉
害,过了小半个时辰,呕出一口鲜血,疼痛即止。
杨过站直身子,舒展了一回手脚,见程英和陆无双都是
满脸的喜色,心想:“这两个义妹如此待我,生平有这样一个
红颜知己,已可无憾,何况两个?只是我却无以为报。”微一
沉吟,心想:“二妹得遇明师,所学大是不凡,只须假以时日,
循序渐进,便能达一流高手之境。三妹的遭际却远不如她。”
说道:“三妹,你的师父和我师父是师姊妹,说起来咱二人还
是师兄妹。咱们古墓派最精深的武功,载在《玉女心经》之
中。李莫愁毕生心愿,便是想一读此经,却死未能如愿。左
右无事,我便传你一些本门的武功如何?”陆无双大喜,道:
“多谢大哥,下次再撞到郭芙,便不怕她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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