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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

_91 金庸(现代)
无以妹子来换解药之意,回思自己一再损伤于他,而他始终
以德报怨,大声道:“杨大哥,小妹以前全都想错了,请你见
谅。”然而不知如何,心中对他的嫌隙总是难解,这句话刚说
过,立时便想:“你一再救我,也不过是想向我卖弄本领,要
我服你,感激你,显得你虽只一条手臂,仍比我有两条手臂
之人强得多,哼,好了不起吗?”
杨过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却大有苦涩之意,心想:“你出
言认错,最是容易不过,却不知我和龙儿为你受了多大的苦
楚。”但见裘千尺一双眼睛牢牢的瞪着自己,显然若不允娶她
女儿。她决不肯给那半枚救命的灵丹,再僵持下去,徒然使
公孙绿萼和小龙女为难,朗声道:“我已娶龙氏为妻,杨过死
则死矣,岂能作负义之徒?”说着便即转身,携了小龙女的手,
走向厅门,寻思:“让你们在厅中争闹,我正好去救天竺神僧
和朱大叔。”
裘千尺冷笑道:“好,好!你自愿送命,与我无干。”转
头对慈恩道:“二哥,听说黄蓉是丐帮的帮主,咱们铁掌帮不
敢得罪她罢。”慈恩道:“铁掌帮?早就散了伙啦,还有甚么
铁掌帮?”裘千尺说道:“怪不得,怪不得,你无所依仗,胆
子就更加小了……”
她不住的发言相激,公孙绿萼不再听母亲的言语,只是
眼望着杨过一步步的出厅。她突然奔出,叫道:“杨过,你这
般无情无义,算我瞎了眼睛。”杨过愕然停步,心想这位姑娘
向来斯文守礼,怎地忽然如此失常,难道是听得我和龙儿成
婚,因而恚怒难当么?他微感歉仄,回过头来,说道:“公孙
姑娘……”公孙绿萼骂道:“好奸贼,我叫你入谷容易出谷难
……”她口中虽骂,脸上神色却柔和温雅,同时连使眼色。杨
过一见,早知别有缘故,也大声喝道:“我怎么了?谅你这区
区绝情谷也难不了人。”他面向大厅,裘千尺看得明白,因此
眉目之间不敢丝毫有异。
绿萼骂道:“我恨不得将你一劈两半,剖出你的心来瞧瞧
……”口一张,噗的一声,吐出一枚枣核,向杨过迎面飞去。
杨过伸手接住,冷笑道:“快快给我回去,我便不来伤你,
谅你这点雕虫小技,能难为得我了?”绿萼使个眼色,命他快
走,忽地双手掩面,叫道:“妈,他……他欺负人!”奔回大
厅。她一番相思尽成虚空,意中人已与旁人结成良缘,这份
伤心却是半点不假。裘千尺见她泪流满面,喝道:“萼儿,这
成甚么样了?那小子性命指日难保。”绿萼伏在她的膝头,呜
咽不止。
这一番做作,厅上众人都被瞒过,只有黄蓉却暗暗好笑,
心道:“她假意恼恨杨过,好叫母亲不防,便可俟机盗药。想
不到杨过这小子到处惹下相思,竟令这许多美貌姑娘为他颠
倒。”想到此处,向程英和陆无双望了一眼。
杨过接了枣核,快步便行,只觉绿萼的话很是奇怪,一
时想不透是何用意。小龙女见了绿萼的脸色和眼神,也知她
喝骂是假,道:“过儿,她假意恼你,是不是叫她母亲不防,
以便偷盗丹药?”杨过道:“似乎是这样。”
两人转了个弯,杨过见四下无人,提手看掌中枣核,却
是个橄榄核儿,中心隐隐有条细缝。杨过手指微一用力,榄
核破为两半,中间是空的,藏着一张薄纸。小龙女笑道:“这
姑娘的话中藏着哑谜儿,甚么‘一劈两半,剖出心来瞧瞧’,
原来是这个意思。”
杨过打开薄纸,两人低首同看,见纸上写道:“半枚丹药
母亲收藏极密,务当设法盗出相赠,天竺僧及朱前辈囚于火
浣室中。”字旁绘着一张地图,通路盘旋曲折,终点写着“火
浣室”三字。杨过大喜,道:“咱们快去,正好此时无人阻拦。”
第三十一回半枚灵丹
绝情谷占地甚广,群山围绕之中,方圆三万余亩。道路
曲折,丘屏壑阻,但杨过与小龙女展开轻身功夫,按图而行,
片刻即到,只见前面七八丈处数株大榆树交相覆荫,树底下
是一座烧砖瓦的大窑,图中指明天竺僧和朱子柳便囚于此处。
杨过向小龙女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瞧瞧,里面煤
炭灰土,定然脏得紧。”弓身走进窑门,一步踏入,迎面一股
热气扑到,接着听得有人喝道:“甚么人?”杨过道:“谷主有
令,来提囚徒。”
那人从砖壁后钻了出来,奇道:“甚么?”见是杨过,更
是惊疑,道:“你……你……”杨过见是个绿衣弟子,便道:
“谷主命我带那和尚和那姓朱的书生出去。”那弟子知道谷主
性命是他所救,曾当众说过要他做女婿,绿萼又和他交好,此
人日后十九会当谷主,倒也不敢得罪,说道:“但……谷主的
令牌呢?”杨过不理,道:“你领我进去瞧瞧。”那人答应了,
转身而入。
越过砖壁,炽热更盛,两名粗工正在搬堆柴炭,此时虽
当严寒,这两人却上身赤膊,下身只穿一条牛头短裤,兀自
全身大汗淋漓。那绿衣弟子推开一块大石,露出一个小孔。杨
过探首张去,只见里面是间丈许见方的石室,朱子柳面壁而
坐,伸出食指,正在石壁上挥划,显是在作书遣怀,只见他
手臂起落潇洒有致,似乎写来极是得意。那天竺僧却卧在地
下,不知死活如何。杨过叫道:“朱大叔,你好?”
朱子柳回过头,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杨
过暗自佩服,心想他被困多日,仍然安之若素,临难则恬然
自得,遇救则淡然以嘻,这等胸襟,自己远远不及,问道:
“神僧他老人家睡着了吗?”这句话出口,心中突突乱跳,只
因小龙女的生死全都寄托在这天竺僧身上。朱子柳不答,过
了一会,才轻轻叹道:“师叔他老人家抗寒热的本领,本来远
非我所能及,可是他……”
杨过听他语意,似乎天竺僧遇上了不测,心下暗惊,不
及等他说完,便转头向那绿衣弟子道:“快开室门,放他们出
来。”那弟子奇道:“钥匙呢?这钥匙谷主亲自掌管。若叫你
放人,定会将钥匙交你。”
杨过心急,喝道:“让开了!”举起玄铁重剑,一剑斩出,
喀的一声响,石壁上登时穿了一个大洞。那弟子“啊”的一
声叫,吓得呆了。杨过直刺三剑,横劈两剑,竟将那五寸圆
径的窗孔开成了可容一人出入的大洞。
朱子柳叫道:“杨兄弟,恭贺你武功大进!”弯腰抱起天
竺僧,从破孔中送了出来。杨过伸手接过。触到天竺僧手臂
温暖,心中一宽,但随即见他双目紧闭,心道:“啊哟,这火
浣室中死人也熏得热了。”忙伸手探他鼻息,觉得微有呼吸出
入。朱子柳跟着从洞中跃出,说道:“师叔昏迷过去,想来并
无大碍。”杨过脸上一红,暗叫:“惭愧!”自知真正关心的其
实并非天竺僧死活,而是自己妻子能否获救,问道:“大师给
热晕了么?快到外面透透气去。”抱着他走出。
小龙女见三人出来,大喜迎上。杨过道:“找些冷水给大
师脸上泼一泼。”朱子柳道:“不,我师叔是中了情花之毒。”
杨过一惊,问道:“中得重不重?”朱子柳道:“我想不碍事,
是师叔自己取了花刺来刺的。”杨过和小龙女大奇,齐问:
“干么?”朱子柳叹道:“我师叔言道:这情花在天竺早已绝种,
不知如何传入中土。要是流传出去,为祸大是不小,当年天
竺国便有无数人畜死于这花毒之下。我师叔生平精研疗毒之
术,但这情花的毒性实在太怪,他入此谷之时,早知灵丹未
必能得,就算得到,也只救得一人,他发愿要寻一条解毒之
方,用以博施济众。他以身试毒,要确知毒性如何,以便配
药。”
杨过又是惊诧,又是佩服,说道:“佛言我不入地狱,谁
入地狱?大师为救世人,不惜干冒大难,实令人钦仰无已。”
朱子柳道:“古人传说,神农尝百草,觅药救人,因时时食错
毒药,脸为之青。我这位师叔也可说有此胸怀了。”
杨过点头道:“正是。不知他老人家何时能够醒转?”朱
子柳道:“他取花刺自刺,说道若是所料不错,三日三夜便可
醒转,屈指算来已将近两日了。”杨过和小龙女对望一眼,均
想:“他昏迷三日三夜,中毒重极。好在这情花毒性随人而异,
心中若动男女之情,毒性便发作得厉害。这位大和尚四大皆
空,这一节却胜于常人了。”
小龙女道:“你们在这窑中,是哪里找来的情花?”朱子
柳道:“我二人被禁入火浣室中后,有位年轻的姑娘常来探望
……”小龙女道:“可是长挑身材、脸色白嫩、嘴角旁有颗小
痣的么?”朱子柳道:“正是。”小龙女向杨过一笑,对朱子柳
道:“那是谷主之女绿萼姑娘。她听说两位是为杨过求药而来,
自是另眼相看。除了不敢开室释放之外,你们要甚么便给甚
么了。”朱子柳道:“正是。师叔要她攀折情花花枝,我请她
递讯出外求救,她一一应允。这火浣室规定每日有一个时辰
焚烧烈火,也因她从中折冲,火势不旺,我们才抵挡得住。我
常问她是谁,她总不肯说,想不到竟是谷主之女。”小龙女道:
“我们所以能寻到这里,也是这位姑娘指点的。”
杨过道:“尊师一灯大师也到了。”朱子柳大喜,道:“啊,
咱们出去罢。”杨过眉头微皱,说道:“就是慈恩和尚也来了,
这中间只怕有点麻烦。”朱子柳奇道:“慈恩师兄来了,那岂
不是好?他兄妹相见,裘谷主总不能不念这份情谊。”他虽比
慈恩先进师门,但慈恩的武功与江湖上的身份本来均可与一
灯大师比肩,点苍渔隐和朱子柳等敬重于他,都尊之为师兄。
朱子柳请绿萼传讯出去求救,原是盼慈恩前来,两家得以和
好,哪知杨过说反增麻烦,甚是不解。
杨过略述慈恩心智失常,以及裘千尺言语相激的情形。朱
子柳道:“郭夫人驾临谷中,那是最好不过,她权谋机智,天
下无双,况且有我师主持大局,杨兄弟你武功又精进若斯,必
无他变。我倒是担心师叔的身子。”杨过也觉天竺僧的安危倒
是第一等大事,说道:“还是找个所在,静候大师回复知觉。
我夫妇和朱大叔一起守护便了。”宋子柳沉吟道:“却在哪里
好呢?”寻思半晌,总觉这绝情谷中处处诡秘,难觅稳妥的静
养所在,心念一动,说道:“便在此处。”
杨过一怔,即明其意,笑道:“朱大叔所言大妙,此处看
似凶险,其实倒是谷中最安稳的所在,只要制住在此看守的
那几个绿衣弟子,使他们不能泄漏机密即可。”朱子柳伸手虚
点一指,笑道:“这事容易。”抱起天竺僧,说道:“我们在这
窑中安如磐石,还是请杨兄弟贤夫妇去助我师一臂之力。”
杨过想起一灯重伤未愈,慈恩善恶难测,自己若是只守
着天竺僧一人,未色过于自私,于心难安,眼见朱子柳抱起
天竺僧钻入窑中,便和小龙女重觅旧路回出。
两人经过一大丛情花之旁,其时正当酷寒,情花固然不
华,叶子也已尽落,只余下光秃秃的枝干,甚是难看,树枝
上兀自生满尖刺。
杨过突然间想起李莫愁来,说道:“情之为物,有时固然
极美,有时却也极丑,便如你师姊一般。春花早谢,尖刺却
仍能制人死命。”小龙女道:“但盼神僧能配就治疗花毒的妙
药,不但医好了你,我师姊也可得救。”
杨过心中,却是盼望天竺僧先治小龙女内脏所中剧毒,想
天竺僧昏迷后必能醒转,但若竟然不醒,终于死去,那便如
何?眼望妻子,心中柔情无限,突然之间,胸口一阵剧痛。他
知乃因适才为救程陆姊妹、花毒加深之故,生怕小龙女怜惜
自己而难过,于是转头瞧着那些光秃秃的花枝,想起情意绵
绵之乐,生死茫茫之苦,不由得痴了。
这时绝情谷大厅之中又是另一番光景。裘千尺出言激兄,
语气越来越是严厉。一灯大师一言不发,任凭慈恩自决。慈
恩望望妹子,望望师父,又望望黄蓉,一个是同胞手足,一
个是传法恩师,另一个却是杀兄之仇,心中恩仇起伏,善恶
交争,哪里决得定主意?自幼至老数十年来的大事,在脑海
中此来彼去,忽而泪光莹莹,忽而嘴角带笑,心中这一番火
拚,比之他生平任何一场恶战都更为激烈。
陆无双见杨过出厅后良久不回,反正慈恩心意如何,与
她毫不相干,轻轻扯了程英的衣袂,悄步出厅。程英随后跟
出。陆无双道:“傻蛋到哪儿去了?”程英不答,只道:“他身
中花毒,不知伤势怎样?”陆无双道:“嗯!”心中也甚牵挂,
突然道:“真想不到,他终于和他师父……”程英黯然道:
“这位龙姑娘真美,人又好,也只这样的人才,方配得上杨大
哥。”陆无双道:“你怎知道这龙姑娘人好?你话都没跟她说
过几句。”
忽听得背后一个女子声音冷冷的道:“她脚又不跛,自然
很好。”陆无双伸手拔出柳叶刀,转过身来,见说话的正是郭
芙。
郭芙见她拔刀,忙从身后耶律齐的腰间拔出长剑,怒目
相向,喝道:“要动手么?”
陆无双笑嘻嘻的道:“干么不用自己的剑?”她幼年跛足,
引为大恨,旁人也从不在她面前提起,这次和郭芙斗口,却
给她数次引“跛足”为讽,心中怒到了极处,于是也以对方
断剑之事反唇相讥。郭芙怒道:“我便用别人的剑,领教领教
你武功。”说着长剑虚劈、嗡嗡之声不绝。陆无双道:“没上
没下的,原来郭家的孩子对长辈如此无礼。好,今日教训教
训你,也好让你知道好歹。”郭芙道:“呸,你是甚么长辈了?”
陆无双笑道:“我表姊是你师叔,你若不叫我姑姑,便得叫阿
姨。你问问我表姊去!”说着向程英一指。
郭芙以母亲之命,叫过程英一声“师叔”,心中实是老大
不服气,暗怪外公随随便便的收了这样一个幼徒,又想程英
年纪和自己相若,未必有甚么本领,这时给陆无双一顶,说
道:“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外公名满天下,也不知有多
少无耻之徒,想冒充他老人家的徒子徒孙呢。”
程英虽然生性温柔,听了这话也不自禁有些生气,但此
时全心全意念着杨过的安危,无意争这些闲气,说道:“表妹,
咱们找……找杨大哥去。”陆无双点点头,向郭芙道:“你听
明白了没有?她不是叫我表妹么?郭大侠和黄帮主名满天下,
也不知有多少无耻之徒,想冒充两位的儿子女儿呢!”说着嘿
嘿冷笑,转身便走。
郭芙一呆,心想:“有谁要冒充我爹爹妈妈的儿女?”但
随即会意过来:“啊哟!她是骂我野种来着,骂我不是爹妈亲
生的儿女?”一听懂她语中含意,哪里还忍耐得住?纵身而上,
挺剑往她后心刺去。
陆无双听得剑刃破风之声,回刀挡格,当的一响,手臂
微感酸麻。郭芙喝道:“你骂我是野种么?”长剑连连进招。陆
无双左挡右架,冷笑道:“郭大侠是忠厚长者,黄帮主是桃花
岛主的亲女,他二位品德何等高超……”郭芙道:“那还须说
得?也不用你称赞我爹娘来讨好我。”她只道陆无双真心颂扬
她父母,剑招去势便缓了,哪知陆无双接着道:“你自己呢?
你斩断杨大哥手臂,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冤枉好人,这样的行
径跟郭大侠夫妇有何相似之处?令人不能不起疑心。”郭芙道:
“疑心甚么?”陆无双阴阴的道:“你自己想想去。”
耶律齐站在一旁,知道郭芙性子直爽,远不及陆无双机
灵,口舌之争定然不敌,耳听得数语之间,郭芙便已招架不
住,说道:“郭姑娘,别跟她多说了。”他瞧出郭芙武功在陆
无双之上,不说话只动手,定可取胜。岂料郭芙盛怒之际,没
明白他的用意,说道:“你别多事!我偏要问她个明白。”
陆无双向耶律齐瞪了一眼,道:“狗咬吕洞宾,将来有得
苦头给你吃的。”耶律齐脸上一红,心知陆无双已瞧出自己对
郭芙生了情意,这句话是说,这姑娘如此蛮不讲理,只怕你
后患无穷。
郭芙瞥见耶律齐突然脸红,疑心大起,追问:“你也疑心
我不是爹爹、妈妈的亲生女儿?”耶律齐道:“不是,不是,咱
们走罢,别理会她了。”陆无双抢着道:“他自然疑心啊,否
则何以要你快走?”郭芙满脸通红,按剑不语。耶律齐只得明
言,说道:“这位陆姑娘说话尖酸刻薄,你要跟她比武便比,
不用多说。”陆无双抢着道:“他说你笨嘴笨舌,多说话只有
多出丑。”
这时郭芙对耶律齐已有情意,便存了患得患失之心,旁
人纵然说一句全没来由的言语,只要牵涉到她意中人,不免
要反复思量,细细咀嚼,听陆无双这么说,只怕耶律齐当真
看低了自己。她自幼得父母宠爱,两个小伴武氏兄弟又对她
千依百顺,除了杨过偶然顶撞于她之外,从未跟人如此口角
过,今日陡然间遇上了一个十分厉害的对手,登时处处落于
下风,她也已知道说下去只有多受对方阴损,骂道:“不把你
另一只脚也斩跛了,我不姓郭。”说着运剑如风,向陆无双刺
去。陆无双道:“你不用斩我的脚,便已不姓郭了,谁知道你
姓张姓李?”转弯抹角,仍是骂她“野种”。说话之间,两人
刀剑相交,斗得甚是激烈。
郭靖夫妇传授女儿的都是最上乘的工夫。这些武功自扎
根基做起,一时难于速成。郭芙的天资悟性,多似父亲而少
似母亲,因此根基虽好,学的又是正宗武功,但这时火候未
到,许多厉害的杀手还用不出来,饶是如此,陆无双终究不
是她对手,加之左足跛了,纵跃趋退之际不大灵便。郭芙怒
火头上,招数尽是着眼攻她下盘,剑光闪闪,存心要在她右
腿上再刺一剑。
程英在旁瞧着,秀眉微蹙,暗想:“表妹骂人虽然刻薄,
但这位郭姑娘也太横蛮了些,无怪他的右臂会给她斩断。再
斗下去,表妹的右腿难保。”只见陆无双不住倒退,郭芙招招
进逼,忽听得嗤的一声,陆无双裙子上划破了一道口子,跟
着轻叫一声:“啊哟!”踉跄倒退,脸色苍白。郭芙抢上两步,
横腿扫去。程英见她得胜后继续进逼,陆无双已处险境,当
即轻轻纵上,双手一拦,说道:“郭姑娘手下容情。”郭芙提
起剑来,见刃上有条血痕,知陆无双腿上已然受伤,得意洋
洋的指着她道:“今日姑娘教训教训你,好教你以后不敢再胡
说八道。”
陆无双腿上创伤疼痛,怒道:“但凭你一把剑,就封得了
天下人悠悠之口吗?”她知郭芙深以父母为荣,偏偏就诬她不
是郭靖、黄蓉的女儿。郭芙喝道:“天下人说甚么了?”踏上
一步,长剑送出,要将剑尖指在她胸口之上。
程英挟在中间,眼见长剑递到,伸出三指,搭住剑刃的
平面,向旁轻轻一推,将长剑荡了开去,劝道:“表妹,郭姑
娘,咱们身处险地,别作这些无谓之争了。”
郭芙挺剑刺出,给她空手轻推,竟尔荡开,不禁又惊又
怒,喝道:“你要帮她是不是?好好好,你们两个对付我一个,
我也不怕,你抽兵刃罢!”说着长剑指着程英当胸,欲刺不刺,
静待她抽出腰间玉箫。
程英淡淡一笑,道:“我劝你们别吵,自己怎会也来争吵?
耶律兄,你也来劝劝郭姑娘罢!”耶律齐道:“不错,郭姑娘,
咱们身在敌境,还是处处小心为是。”郭芙急道:“好啊,你
不帮我,反而帮外人。”她见程英淡雅宜人,风姿嫣然,突然
动念:“难道他是看上了她?”耶律齐半点也没猜到她的念头,
续道:“那慈恩和尚有些古怪,咱们还是瞧瞧令堂去。”
陆无双只听得郭芙一句话,见了她脸上的神色,立刻便
猜到了她心事,说道:“我表姐相貌比你美,人品比你温柔,
武功又比你高,你千万要小心些!”这四句话每一句都刺中了
郭芙的心事,她心头一震,问道:“我小心些甚么?”陆无双
冷笑道:“除非我是傻瓜,我才不欢喜表姐而来喜欢你呢!你
横蛮泼辣,有甚么好?”这两句话说得过于明显,郭芙如何能
忍?长剑晃动,绕过程英,向陆无双胁下刺去。
她这一招叫作“玉漏催银箭”,是黄蓉所授的家传绝技,
剑锋成弧,旁敲侧击,去势似乎不急,但剑尖笼罩之处极广,
除非武功高于她的对手以兵刃硬接硬架,否则极难闪避。程
英眉心一蹙,心道:“这位姑娘怎地尽使这等凶狠招数?我表
妹便算言语上得罪于你,终究不是死仇大敌,怎可不分轻重
的便下杀手?”好在黄药师也传过她这路剑法,于此一招的去
势了然于胸,当下劲蓄中指,待郭芙剑划弧形,铮的一声轻
响,已将长剑弹落于地。
这一弹程英使的虽是“弹指神通”功夫,但所得力纯在
巧劲,只因事先明白对手剑路,恰于郭英剑上劲力成虚的一
霎之间弹出,否则她两人功夫只在伯仲之间,单凭一指之力,
可不能弹去郭芙手中兵刃。她跟着左足上前踏住长剑,玉箫
出手,对准了郭芙腰间穴道。弹剑、踏剑、指穴这三下一气
呵成,郭芙被她一占先机,处境登时极为尴尬,如俯身抢剑,
腰间数穴非有一处给点中不可,但若跃后闪避,长剑是给人
家夺定了。她武功虽然不弱,临阵经验却少,一时之间俏脸
涨得通红,打不定主意。
耶律齐喝道:“喂,这位姑娘,你把我的兵刃踏在地下干
么?”侧身长臂,来抓玉箫。程英手臂回缩,转身挽了陆无双
便走。郭芙忙抢起长剑,叫道:“慢走,你我好好的比划比划。”
陆无双回头笑道:“还比划……”程英手臂一抬,带着她连跃
三步,二人已在数丈之外,陆无双那句话没能说完。
耶律齐道:“郭姑娘,她侥幸一招得手,其实你们二人胜
败未分。”郭芙恨恨的道:“是啊,我剑划弧形,尚未刺出,她
已乘虚出指。看不出她斯斯文文的却这么狡猾。”耶律齐
“嗯”了一声,他性子刚直,不愿饰词讨好,说道:“这位程
姑娘武功不弱,下次如再跟她动手,不可轻敌。”
郭芙听他称赞程英,眉间掠过一阵阴云,忍不住冲口而
说:“你说她武功好吗?”耶律齐道:“是。”郭芙怒道:“那你
不用理我,去跟她好啊。”说着转过了身子。耶律齐急道:
“我劝你不可轻敌,要你留神,那是帮你呢,还是帮她?”郭
芙听他话中含意确是回护自己,不由得一笑。耶律齐道:“我
不是帮你夺剑吗?你还怪我吗?”郭芙回过头来,说道:“怪
你,怪你,怪你!”脸上却堆满了笑意。
耶律齐心中一喜,忽听得大厅中传来吼声连连,同时呛
啷、呛啷,铁器碰撞的响声不绝。郭芙叫道:“啊哟,快瞧瞧
去。”她本来听裘千尺啰唆不绝,说的都是数十年前旧事,她
可不知每句话中实都隐藏危机,越听越是腻烦,便溜了出来,
却无缘无故的和程陆姊妹打了一架,这时猛听得异声大作,挂
念母亲,便即奔回大厅。
只见一灯大师盘膝坐在厅心,手持念珠,口宣佛号,脸
色庄严慈祥。慈恩和尚在厅上绕圈疾行,不时发出虎吼,声
音惨厉,手上套着一副手铐,两铐之间相连的铁链却已挣断,
挥动时相互碰击,铮铮有声。裘千尺居中而坐,脸色铁青,她
相貌本来就难看,这时更加狰狞可怖。黄蓉、武三通等站在
大厅一角,注视慈恩的动静。
慈恩奔了一阵,额头大汗淋漓,头顶心便如蒸笼般的冒
出丝丝白气,白气越来越浓,他也越奔越快。一灯突然提气
喝道:“慈恩,慈恩,善恶之分,你到今日还是参悟不透?”慈
恩一呆,身子摇晃,扑地摔倒。
袭千尺喝道:“萼儿,快扶舅舅起来。”公孙绿萼上前扶
起,慈恩睁开眼来,见绿萼的脸庞在眼前不过尺余,迷迷糊
糊望出来,但见她长眉细口,绿鬓玉颜,依稀是当年妹子的
容貌,叫道:“三妹,我在哪里啊?”绿萼道:“舅舅,我是绿
萼。”慈恩喃喃道:“舅舅,谁是你舅舅?你叫谁啊?”裘千尺
喝道:“二哥,她是你三妹的女儿。她要你领她去见大舅舅。”
慈恩瞿然而惊,说道:“我大哥么?你见不到了,他已在
铁掌峰下跌得粉身碎骨,尸首无存。”一跃而起,指着黄蓉喝
道:“黄蓉,我大哥是你害死的,你……你……你偿他的命来!”
郭芙进厅后靠在母亲身边,接过妹子抱在怀里,突见慈
恩这般凶神恶煞般指着母亲喝骂,立时忍耐不住,走上数步,
说道:“和尚,你再无礼,姑娘可容不得你了。”
裘千尺冷笑道:“这小女子可算得大胆……”慈恩道:
“你是谁?”郭芙道:“郭大侠是我爹爹,黄帮主是我妈妈。”慈
恩道:“你抱着的娃娃是谁?”郭芙道:“是我妹妹。”慈恩厉
声道:“哼,郭靖、黄蓉,居然还生了两个孩儿。”
黄蓉听他语声有异,喝道:“芙儿,快退开!”郭芙见慈
恩疯疯颠颠,说了半天也不动手,料想他害怕母亲了得,心
中对他毫不忌惮,反而走上一步,笑道:“你有本事就快报仇,
没本事便少开口!”
慈恩喝道:“好一个有本事便快报仇!”这声呼喝宛如半
空中响了个霹雳,只听得案上的茶碗当当乱响。郭芙绝未料
到一个人竟能发出这般响声,一惊之下,不禁手足无措,但
见慈恩左掌拍出,右手成抓,同时袭到,两股强力排山倒海
般压了过来,待欲退后逃避,却哪里还来得及?
黄蓉、武三通、耶律齐三人不约而同的纵上。三人于一
瞥之间均已看出,慈恩右手这一抓虽然凶猛,但远不及左掌
那么一触即能制人死命。因此三掌齐出,都击向他左掌。砰
的一声,四股掌力相撞。
慈恩嘿的一声,屹立不动。黄蓉等三人却同时倒退数步。
耶律齐功力最浅,退得最远,其次则为黄蓉。她未稳身形,先
看女儿,只见郭襄已给慈恩抓去,郭芙却兀自呆立当地,惊
得慌了,竟然忘了躲闪。黄蓉大吃一惊:“莫非芙儿终究还是
为掌力所伤?”立即纵上,伸左手将她拉了回来,右手打狗棒
护住前身,只要使出“封”字诀,慈恩掌力再猛,一时也已
伤她不得。郭芙其实未受损伤,但心中一片混乱,直至靠到
母亲身上,方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时武氏兄弟、耶律齐、完颜萍等见慈恩终于动手,各
自拔出兵刃。裘千尺手下的众弟子也都纷纷散开,只待谷主
下令,便即上前围攻。只有一灯大师仍是盘膝坐在厅心,对
周遭的变故便如不见,口诵佛经,声音不响,却甚为清澈。
慈恩举起郭襄,大叫:“这是郭靖、黄蓉的女儿,我先杀
此女,再杀黄蓉!”裘千尺大喜,叫道:“好二哥!这才是英
名盖世的铁掌水上飘裘大帮主!”
当此情势,别说黄蓉等无一人武功能胜过慈恩,即令有
胜于他的,投鼠忌器,也难以从这半疯之人手中抢救婴儿。
郭芙突然大叫:“杨过,杨大哥,快来救了我妹子。”她
数次遭逢大难,都是杨过出其不意的救了她出来,这时眼见
人人无法可施,心中自然而然的盼望杨过来救。但杨过此时
却正和小龙女偷闲相聚,两人携手缓行,正自观赏绝情谷中
夕阳下山的晚景,哪想到大厅之中竟然情势如此紧逼。
慈恩右手将郭襄高高举在头顶,左掌护身,冷笑道:“杨
过?杨过是甚么人?此时便算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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