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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

_88 金庸(现代)
到南方去,种田、养鸡、晒太阳么?”杨过叹道:“我只盼能
够这样。”
又行出数里,天空飘飘扬扬的下起雪来。初时尚小,后
来北风渐劲,雪也越下越大。两人自不放在心上,在大风雪
之下展开轻功疾行,另有一番兴味。
小龙女忽道:“过儿,你说我师姊到哪里去了?”杨过道:
“你又关心起她来了。这一次没杀了她,也不知……也不知
……”他本待说“也不知咱们能活到几时,日后能不能再杀
了她”,但怕惹起小龙女伤心,便不再说下去。小龙女道:
“师姊其实也是很可怜的。”杨过道:“她不甘自己独个儿可怜,
要弄得天下人人都如她一般伤心难过。”
说话之间,天色更加暗了。转过山腰,忽见两株大松树
之间盖着两间小小木屋,屋顶上已积了寸许厚白雪。
杨过喜道:“好啦,咱们便在这儿住一晚。”奔到临近,但
见极门半掩,屋外雪地中并无足迹,他朗声说道:“过路人遇
雪,相求借宿一宵。”隔了一会,屋中并无应声。
杨过推开板门,见屋中无人,桌凳上积满灰尘,显是久
无人居,于是招呼小龙女进屋。她关上板门,生了一堆柴火。
木屋板壁上挂着弓箭,屋角中放着一只捕兔机,看来这屋子
是猎人暂居之处。另一间屋中有床有桌,床上堆着几张破烂
已极的狼皮。杨过拿了弓箭,出去射了一只獐子,回来剥皮
开腔,用雪一擦洗,便在火上烤了起来。
这时外边雪愈下愈大,屋内火光熊熊,和暖如春。小龙
女咬些熟獐肉嚼得烂了,喂在郭襄口里。杨过将獐子在火上
翻来翻去,笑吟吟的望着她二人。
松火轻爆,烤肉流香,荒山木屋之中,别有一番温馨天
地。
第三十回离合无常
这段宁静平安也无多时。郭襄睡去不久,东边远远传来
擦擦擦的踏雪之声,起落快捷。杨过站起身来,向东窗外张
去。只见雪地里并肩走来两个老者,一胖一瘦,衣服褴褛,瞧
模样是丐帮中人,劲风大雪之际,谅是要来歇足。杨过此时
不愿见任何世人,对武林人物更是厌憎,转头道:“外边有人,
你到里面床上睡着,假装生病。”小龙女抱起郭襄,依言走进
内室躯在床上,扯过床边一张七孔八穿的狼皮盖在身上。
杨过抓起一把柴灰,涂抹脸颊头颈,将帽沿压得低低的,
又将玄铁剑藏入内室,耳听得两人走近,接着便来拍门。杨
过将獐肉油腻在衣衫上一阵乱抹,装得像个猎人模样,这才
过去开门。
那肥胖老丐道:“山中遇上这场大雪,当真苦恼,还请官
人行个方便,让叫化子借宿一宵。”杨过道:“小小猎户,老
丈称甚么官人?尽管在此歇宿便是。”那胖老丐连声称谢。杨
过心想自己曾在英雄会上大献身手,莫要被他们认出了,于
是撕下两条烤熟的獐腿给了二人,说道:“乘着大雪正好多做
些活。明儿一早便得去装机捉狐狸,我不陪你们啦。”胖老丐
道:“小官人请便。”
杨过粗声气的道:“大姐儿他妈,咳得好些了吗?”小龙
女应道:“一变天,胸口更是发闷。”说着大声咳了一阵,伸
手轻轻摇醒郭襄。女人咳声中夹着婴孩的哭叫,这一家三口
的猎户真是像得不能再像。
杨过走进内室,砰的一声掩上了板门,上床躺在小龙女
身旁,心想:“这胖化子恁地面熟,似在甚么地方见过。”一
时却想不起来。
胖瘦二丐只道杨过真是荒山中的一个穷猎户,毫没在意,
吃着獐腿,说起话来。瘦丐道:“终南山上大火烧通了天,想
是已经得手。”胖丐笑道:“蒙古大军东征西讨,打遍天下无
敌手,要剿灭全真教小小一群道士,便似踏死一窝蚂蚁。”瘦
丐道:“但前几日金轮法王他们大败而回,那也是够狼狈了。”
胖丐笑道:“这也好得很啊,好让四王子知道,要取中国锦绣
江山,终究须靠中国人,单凭蒙古和西域的武士可不成。”瘦
丐道:“彭长老,这次南派丐帮要是能起得成,蒙古皇帝要封
你个甚么官啊?”
杨过听到这里,猛地记起,这胖老丐曾在大胜关英雄会
上见过,只是那时他披裘裹毡,穿的是蒙古人装束,时时在
金轮法王耳畔低声献策的,便是此人了,心想:“原来两个家
伙都是卖国贼,这就尽快除了,免得在这里打扰。”
这胖老丐正是丐帮中四大长老之一的彭长老,早就降了
蒙古。只听他笑道:“大汗许的是‘镇南大将军’的官,可是
常言道得好:讨饭三年,皇帝懒做。咱们丐帮里的人,还想
做甚么官?”他话是这么说,语调中却显然满是热中和得意之
情。瘦丐道:“做兄弟的先恭喜你了。”彭长老笑道:“这几年
来你功劳不小,将来自然也少不了你的份儿。”
那瘦丐道:“做官我倒不想,只是你答应了的摄魂大法,
到底几时才传我啊?”彭长老道:“待南派丐帮正式起成,我
一当上帮主,咱两个都空闲下来,我自便传你。”那瘦丐道:
“你当上了南派丐帮的帮主,又封了大蒙古国镇南大将军的
官,只有越来越忙,哪里还会有甚么空闲?”彭长老笑道:
“老弟,难道你还信不过做哥哥的么?”那瘦丐不再说话,鼻
中哼了一声,显是不信。杨过心道:“天下只有一个丐帮,自
来不分南北,他要起甚么南派丐帮,定是助蒙古人捣鬼。”
只听那瘦丐又道:“彭长老,你答应了的东西,迟早总得
给。你老是推搪,好教人心灰意懒。”彭长老淡淡的道:“那
你便怎样?”那瘦丐道:“我敢怎么样?只是我武功低,胆子
小,没一项绝技傍身,却跟着你去干这种欺骗众兄弟的勾当,
日后黄帮主、鲁帮主追究起来,我想想就吓得浑身发抖,那
还是乘早洗手不干的好。”杨过心想:“瘦老儿性命不要了,胆
敢说这样的话?那彭长老既然胸怀大志,自然心狠手辣。你
这人啊,当真是又奸又胡涂。”彭长老哈哈一笑,道:“这事
慢慢商量,你别多心。”那瘦丐不语,隔了一会,说道:“小
小一只獐腿吃不饱,我再去打些野味。”说着从壁上摘下弓箭,
推门而出。
杨过凑眼到板壁缝中张望,只见那瘦丐一出门,彭长老
便闪身而起,拔出短刀,躲在门后,耳听得他脚步声向西远
去,跟着也悄悄出门。杨过向小龙女笑道:“这两个奸徒要自
相残杀,倒省了我一番手脚。那胖化子厉害得多,那瘦的决
不是他的对手。”小龙女道:“最好两个都别回来,这木屋安
安静静的,不要有人来打扰。”杨过道:“是啊。”突然压低声
音道:“有脚步声。”只听西首有人沿着山腰绕到屋后。
杨过微微一笑,道:“那瘦老儿回来想偷袭。”推窗轻轻
跃出。果见那瘦丐矮着身子在壁缝中张望。他不见彭长老的
影踪,似乎一时打不定主意。杨过走到他的身后,“嘻”的一
声笑。
那瘦丐出其不意,急忙回头,只道是彭长老到了身后,脸
上充满了惊惧之色。杨过笑道:“别怕,别怕。”伸手点了他
胸口、胁下、腿上三处穴道,将他提到门前,放眼尽是白茫
茫的大雪,童心忽起,叫道:“龙儿,快来帮我堆雪人。”随
手抄起地下白雪,堆在那瘦丐的身上。小龙女从屋中出来相
助,两人嘻嘻哈哈的动手,没多久间,已将那瘦丐周身堆满
白雪。这瘦丐除了一双眼珠尚可转动之外,成为一个肥胖臃
肿的大雪人。
杨过笑道:“这精瘦干枯的瘦老头儿,片刻之间便变得又
肥又白。”小龙女笑道:“那个本来又肥又白的老头儿呢,你
怎生给他变一变?”杨过尚未回答,听得远处脚步声响,低声
道:“胖老儿回来啦,咱们躲起来。”两人回进房中,带上了
房门。小龙女摇动郭襄,让她哭叫,口中却不断安慰哄骗:
“乖宝乖,别哭啦。”她一生从不作伪,这般精灵古怪的勾当
她想都没想过,只是眼见杨过喜欢,也就顺着他玩闹。
彭长老一路回来,一路察看雪地里的足印,眼见瘦老丐
的足印去了又回,显是埋伏在木屋左近。他随着足印跟到木
屋背后,又转到屋前。杨过和小龙女在板缝中向外张去,但
见他矮身从窗孔中向屋内窥探,右手紧握单刀,全神戒备。
瘦老丐身上寒冷彻骨,眼见彭长老站在自己身前始终不
觉,只要伸手挥落,便能击中他要害,苦在身上三处要穴被
点,半分动弹不得。
彭长老见屋中无人,甚是奇怪,伸手推开了板门,正在
猜想这瘦丐到了何处,忽听得远远传来脚步之声。彭长老脸
上肌肉一动,缩到板门背后,等那瘦丐回来。
杨过和小龙女都觉奇怪,那瘦丐明明已成为雪人,怎么
又有人来?刚一沉吟,已听出来的共有两人,原来又有生客
到了。彭长老耳音远逊,直到两人走近,方才惊觉。
只听得屋外一人说道:“阿弥陀佛,贫僧山中遇雪,向施
主求借一宿。”彭长老转身出来,见雪地里站两个老僧,一个
白眉长垂,神色慈祥,另一个身材矮小得多,留着一部苍髯,
身披缁衣,虽在寒冬腊月,两人衣衫均甚单薄。
彭长老一怔之间,杨过已从屋中出来,说道:“两位大和
尚进来罢,谁还带着屋子走道呢?”便在此时,彭长老突然见
到了瘦丐所变成的雪人,察看之下,便即认出,见他变得如
此怪异,心下大是惊诧,转眼看杨过时,但见他神色如常,似
是全然不知。
杨过迎着两个老僧进来,寻思:“瞧这两个老和尚也非寻
常之辈,尤其那黑衣僧相貌凶恶,眼发异光,只怕和这彭长
老是一路。”说道:“大和尚,住便在此住,我们山里穷人,没
床给你们睡,你两位吃不吃野味?”那白眉僧合十道:“罪过,
罪过。我们带有干粮,不敢劳烦施主。”杨过道:“这个最好。”
回进内室,在小龙女耳边低声道:“两个老和尚,看来是很强
的高手。”小龙女一皱眉头,低声道:“世人恶人真多,便是
在这深山之中,也教人不得清静。”
杨过俯眼板壁缝中张望,只见白眉僧从背囊中取出四团
炒面,交给黑衣僧两团,另两团自行缓缓嚼食。杨过心想:
“这白眉老和尚神情慈和,举止安详,当真似个有道高僧,可
是世上面善心恶之辈正多,这彭长老何尝不是笑容可掬,和
蔼得很?那黑衣僧的眼色却又如何这般凶恶?”
正寻思间,忽听得呛啷啷两响,黑衣僧从怀中取出两件
黑黝黝的铁铸之物。彭长老本来坐在凳上,立即跃起,手按
刀柄。黑衣僧对他毫不理睬,喀喀两响,将一件黑物扣在自
己脚上,原来是副铁铐,另一副铁铐则扣上了自己双手。杨
过和彭长老都诧异万分,猜不透他自铐手足是何用意,但这
么一来,对他的提防之心便减了几分。
那白眉僧脸上大有关怀之色,低声道:“又要发作么?”黑
衣僧道:“弟子一路上老是觉得不对,只怕又要发作。”突然
间跪倒在地,双手合十,说道:“求佛祖慈悲。”他说了那句
话后,低首缩身,一动不动的跪着,过了一会,身子轻轻颤
抖,口中喘气,渐喘渐响,到后来竟如牛吼一般,连木屋的
板壁也被吼声震动,檐头白雪扑簌簌地掉将下来。彭长老固
是惊得心中怦怦而跳,杨过和小龙女也相顾骇然,不知这和
尚干些甚么,从吼声听来,似乎他身上正经受莫大的苦楚。杨
过本来对他颇怀敌意,这时却不自禁的起了怜悯之心,暗想:
“不知他得了甚么怪病,何以那白眉僧毫不理会?”
再过片刻,黑衣僧的吼声更加急促,直似上气难接下气。
那白眉僧缓缓的道:“不应作而作,应作而不作,悔恼火所烧,
证觉自此始……”这几句偈语轻轻说来,虽在黑衣僧牛吼一
般的喘息之中,仍令人听得清清楚楚。杨过吃了一惊:“这老
和尚内功如此深厚,当世不知有谁能及?”只听白眉僧继续念
偈:“若人罪能悔,悔已莫复忧,如是心安乐,不应常念着。
不以心悔故,不作而能作,诸恶事已作,不能令不作。”
他念完偈后,黑衣僧喘声顿歇,呆呆思索,低声念道:
“若人罪能悔,悔已莫复忧……师父,弟子深知过往种种,俱
是罪孽,烦恼痛恨,不能自已。弟子便是想着‘诸恶事已作,
不能令不作。’心中始终不得安乐,如何是好?”白眉僧道:
“行罪而能生悔,本为难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
善莫大焉。”
杨过听到这里,猛地想起:“郭伯伯给我取名一个‘过’
字,表字‘改之’,说是‘知过能改,善莫大焉’的意思。难
道这位老和尚是圣僧,今日是来点化我吗?”
黑衣僧道:“弟子恶根难除。十年之前,弟子皈依吾师座
下已久,仍然出手伤了三人。今日身内血煎如沸,难以自制,
只怕又要犯下大罪,求吾师慈悲,将弟子双手割去了罢。”白
眉僧道:“善哉善哉!我能替你割去双手,你心中的恶念,却
须你自行除去。若是恶念不去,手足纵断,有何补益?”黑衣
僧全身骨骼格格作响,突然痛哭失声,说道:“师父诸般开导,
弟子总是不能除去恶念。”
白眉僧喟然长叹,说道:“你心中充满僧恨,虽知过去行
为差失,只因少了仁爱,总是恶念难除。我说个‘佛说鹿母
经’的故事给你听听。”黑衣僧道:“弟子恭聆。”说着盘膝坐
下。杨过和小龙女隔着板壁,也是肃然静听。
白眉僧道:“从前有只母鹿,生了两只小鹿。母鹿不慎为
猎人所捕,猎人便欲杀却。母鹿叩头哀求,说道:‘我生二子,
幼小无知,不会寻觅水草。乞假片时,使我告知孩儿觅食之
法,决当回来就死。’猎人不许。母鹿苦苦哀告,猎人心动,
纵之使去。
“母鹿寻到二子,低头鸣吟,舐子身体,心中又喜又悲,
向二子说道:‘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会合有别离,无常
难得久。今我为尔母,恒恐不自保,生死多畏惧,命危于晨
露。’二鹿幼小,不明其意。于是母鹿带了二子,指点美好水
草,涕泪交流,说道:‘吾期行不遇,误坠猎者手;即当应屠
割,碎身化糜朽。念汝求哀来,今当还就死;怜汝小早孤,努
力活自己。’”
小龙女听到这里,念及自己命不长久,想着“生死多畏
惧,命危于晨露”、“怜汝小早孤,努力活自己”这几句话,忍
不住泪水流了下来。杨过明知白眉僧说的只是佛家寓言,但
其中所述母子亲情悲切深挚,也是大为感动。
只听白眉僧继续讲道:“母鹿说完,便和小鹿分别。二子
鸣啼,悲泣恋慕,从后紧紧跟随。虽然幼小奔跑不快,还是
跌倒了重又爬起,不肯离开母亲。母鹿停步,回头说道:‘儿
啊!你们不可跟来,如给猎人见到,母子一同毕命。我是甘
心就死,只是哀怜你们稚弱。世间无常,皆有别离。我自薄
命,使你们从小便没了母亲。’说毕,便奔到猎人身前。两小
鹿孺慕心切,不畏猎人弓箭,追寻而至。
“猎人见母鹿笃信死义,舍生守誓,志节丹诚,人所不及;
又见三鹿母子难分难舍,恻然悯伤,便放鹿不杀。三鹿悲喜,
鸣声啉啉,以谢猎者。猎人将此事禀报国王,举国赞叹,为
止杀猎恶行。”
黑衣僧听了这故事,泪流满面,说道:“此鹿全信重义,
母慈子孝,非弟子所能及于万一。”白眉僧道:“慈心一起,杀
业即消。”说着向身旁的彭长老望了一眼,似乎也有向他开导
之意。黑衣僧应道:“是!”白眉僧道:“若要补过,唯有行善。
与其痛悔过去不应作之事,不如今后多作应作之事。”说着微
微叹息,道:“便是我,一生之中,何尝不是曾做了许多错事。”
说着闭目沉思。
黑衣僧若有所悟,但心中烦躁,总是难以克制,抬起头
来,只见彭长老笑咪咪的凝望自己,眼中似发光芒。黑衣僧
一怔,觉得曾在甚么地方和此人会过,又觉得他这眼色瞧得
自己极不舒服,当即转头避开,但过不片刻,忍不住又去望
了他一眼。彭长老笑道:“下得好大的雪啊,是不是?”黑衣
僧道:“是,好大的雪。”彭长老道:“来,咱们去瞧瞧雪景。”
说着推开了板门。黑衣僧道:“好,去瞧瞧雪景。”站起身来,
和他并肩站在门口。杨过虽隔着板壁,也觉彭长老眼光甚是
特异,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
彭长老道:“你师父说得好,杀人是万万不可的,但你全
身劲力充溢,若不和人动手,心里便十分难过,是不是啊?”
黑衣僧迷迷糊糊的应道:“是啊!”彭长老道:“你不妨发掌击
这雪人,打罢,那可没有罪孽。”黑衣僧望着雪人,双臂举起,
跃跃欲试。这时离二僧到来之时已隔了小半个时辰,瘦丐身
上又堆了一层白雪,连得他双眼也皆掩没。彭长老道:“你双
掌齐发,打这雪人,打啊!打啊!打啊!”语音柔和,充满了
劝诱之意。黑衣僧运劲于臂,说道:“好,我打!”
白眉僧抬起头来,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杀机既起,
业障即生。”
但听得砰的一声响,黑衣僧双掌齐出,白雪纷飞。那瘦
丐身上中掌,震松穴道,“啊”的一声大叫,声音惨厉,远远
传了出去。小龙女轻声低呼,伸手抓住了杨过手掌。
黑衣僧大吃一惊,叫道:“雪里有人!”白眉僧急忙奔出,
俯身察看。那瘦丐中了黑衣僧这一下功力深厚之极的铁掌,早
已毙命。黑衣僧神不守舍,呆在当地。
彭长老故作惊奇,说道:“这人也真奇怪,躲在雪里干甚
么?咦,怎么他手中还拿着刀子?”他以“摄魂大法”唆使黑
衣僧杀了瘦丐,心中自是得意,但也不禁奇怪:“这厮居然有
这等耐力,躲在雪中毫不动弹。难道白雪塞耳,竟没听到我
叫人出掌抟击吗?”
黑衣僧只叫:“师父!”瞪目呆视。白眉僧道:“冤孽,冤
孽。此人非你所杀,可也是你所杀。”黑衣僧伏在雪地之中,
颤声道:“弟子不懂。”白眉僧道:“你只道这是雪人,原无伤
人之意。但你掌力猛恶,出掌之际,难道竟无杀人之心么?”
黑衣僧道:“弟子确有杀人之心。”
白眉僧望着彭长老,目不转睛的瞧了一会,目光甚是柔
和,充满了悲悯之意,便只这么一瞧,彭长老的“摄魂大
法”竟尔消于无形。黑衣僧突然叫了出来:“你……你是丐帮
的长老,我记起了!”彭长老脸上笑咪咪的神色于刹那间影踪
不见,眉宇间洋溢乖戾之气,说道:“你是铁掌帮的裘帮主啊,
怎地做了和尚?”
这黑衣僧正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当日在华山绝顶顿悟
前非,皈依一灯大师座下为僧。这位白眉老僧,便是与王重
阳、黄药师、欧阳锋,及洪七公齐名的一灯大师。裘千仞受
剃度后法名慈恩,诚心皈佛,努力修为,只是往日作摩太多,
心中恶根难以尽除,遇到外诱极强之际,不免出手伤人,因
此打造了两副铁铐,每当心中烦躁,便自铐手足,以制恶行。
这一日一灯大师在湖广南路隐居之处接到弟子朱子柳求救的
书信,于是带同慈恩前往绝情谷去。哪知在这深山中遇到彭
长老,慈恩却无意间杀了一人。
慈恩出家以来,十余年中虽有违犯戒律,但杀害人命却
是第一次,一时心中迷惘无依,只觉过去十余年的修为顷刻
间尽付东流。他狠狠瞪着彭长老,眼中如要喷出烈火。
一灯大师知道此时已到紧急关头,如以武功强行制住他
不许动手,他心中恶念越积越重,终有一日堤防溃决,一发
而不可收拾,只有盼他善念滋长,恶念潜消,方能入于证道
之境。他站在慈恩身旁,轻轻念道:“阿弥佛陀,阿弥陀佛!”
直念到七八十声,慈恩的目光才离开彭长老身上,回进木屋
坐倒,又喘起气来。
彭长老早知裘千仞武功卓绝,却不认得一灯大师,但见
他白眉如雪,是个行将就木的衰僧,浑不放在意下,本想只
消以“摄魂大法”制住裘千仞,便可为所欲为,哪知道一灯
的目光射来,自己心头便如有千斤重压,再也施展不出法术,
这一来登时心惊胆战,没了主意,倘若发足逃走,这裘千仞
号称“铁掌水上飘”,轻功异常了得,雪地中足迹清楚,那是
决计逃不了的,只盼他肯听白眉老和尚劝人为善的话,不来
跟自己为难。他缩在屋角,心中惴惴不安。慈恩喘气渐急,他
一颗心也是越跳越快。
杨过听一灯讲了三鹿的故事,想起有生之物莫不乐生恶
死,那瘦丐虽然行止邪恶,死有余辜,但突然间惨遭不测,却
也颇为怃然,又见慈恩掌力大得异乎寻常,暗想这和尚不知
是谁,竟有如此高强武功?
但听得慈恩呼呼喘气,大声道:“师父,我生来是恶人,
上天不容我悔过。我虽无意杀人,终究免不了伤人性命,我
不做和尚啦!”一灯道:“罪过,罪过!我再说段佛经给你听。”
慈恩粗声道:“还听甚么佛经?你骗了我十多年,我再也不信
啦。”格喇、格喇两声,手足铁铐上所连的铁链先后崩断。一
灯柔声道:“慈恩,已作莫忧,勿须烦恼。”
慈恩站起身来,向一灯摇了摇头,蓦地里转身,对着彭
长老胸口双掌推出,砰的一声巨响,彭长老撞穿板壁,飞了
出去。在这铁掌挥击之下,自是筋折骨断,便有十条性命也
活不成了。
杨过和小龙女听得巨响,吓了一跳,携手从内室出来,只
见慈恩双臂高举,目露凶光,高声喝道:“你们瞧甚么?今日
一不做,二不休,老子要大开杀戒了。”说着运劲于臂,便要
使铁掌功拍出。
一灯大师走到门口,挡到杨龙二人身前,盘膝往地下一
坐,口宣佛号,说道:“迷途未远,犹可知返。慈恩,慈恩,
你当真要沉沦于万劫不复之境么?”慈恩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心中混乱已极,善念和恶念不住交战。此日他在雪地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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