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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

_79 金庸(现代)
只见他脚步沉凝,身形端稳,正是郭靖。他走到女儿房
外,伸指在门上轻轻一弹,说道:“芙儿,你睡了么?”郭芙
站了起来,道:“爹,是你么?”声音微带颤抖。杨过心中一
惊:“莫非郭伯伯知我来此,特来保护女儿?好!我便先和你
动手!打你不过,死在你手下便了。”
郭靖“嗯”了一声。郭芙将门打开,抬头向父亲望了一
眼,随即低下了头。
第二十七回斗智斗力
郭靖走进房去带上了门,坐在床前椅上,半晌无言。两
人僵了半天,郭靖才问:“这些时候你到哪里去啦?”郭芙道:
“我……我伤了杨大哥,怕你责罚,因此……因此……”郭靖
道:“因此出去躲避几天?”郭芙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郭靖
道:“你是等我怒气过了,这才回来?”
郭芙又点了点头,突然扑在他的怀里,道:“爹,你还生
女儿的气么?”郭靖抚摸她的头发,低声道:“我没生气。我
从来就没生气,只是为你伤心。”郭芙叫了声:“爹!”伏在他
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郭靖仰头望着屋顶,一声不响,待她哭声稍止,说道:
“杨过的祖父铁心公,和你祖父啸天公是异姓骨肉,他的爹爹
和你爹爹,也是结义兄弟,这你都是知道的。”郭芙“嗯”一
声。郭靖又道:“杨过这孩子虽然行事任性些,却是一副侠义
心肠,几次三番救过你爹娘的性命,也曾救过你。他年纪轻
轻,但为国为民,已立下不小的功劳,你也是知道的。”郭芙
听父亲的口气渐渐严厉,更是不敢接口。
郭靖站起身来,又道:“还有一件事,你却并不知道,今
日也对你说了。过儿的父亲杨康,当年行止不谨,我是他义
兄,没能好好劝他改过迁善,他终于惨死在嘉兴王铁枪庙中,
虽然不是你母下手所害,他却是因你母而死,我郭家负他杨
家实多……”
杨过听到“惨死在嘉兴王铁枪庙中”几字,那是第一次
听到生父的死处,深藏心底的仇恨,猛地里又翻了上来,只
听郭靖又道:“我本想将你许配于他,弥补我这件毕生之恨,
岂知……岂知……唉!”
郭芙抬起头来,道:“爹,他掳我妹子,又说了许多胡言
乱语,诽谤女儿。爹,他杨家虽然和我家有这许多瓜葛,难
道女儿便这样任他欺侮,不能反抗?”
郭靖霍地站起,喝道:“明明是你斩断了他的手臂,他却
怎欺侮你了?他真要欺侮你,你便有十条臂膀也都给他斩了。
那柄剑呢?”郭芙不敢再说,从枕头底下取出淑女剑来。郭靖
接在手里,轻轻一抖,剑刃发出一阵嗡嗡之声,凛然说道:
“芙儿,人生天地之间,行事须当无愧于心。爹爹平时虽然对
你严厉,但爱你之心,和你母亲并无二致。”说到最后几句话,
语声转为柔和。郭芙低声道:“女儿知道。”
郭靖道:“好,你伸出右臂来。你斩断人家一臂,我也斩
断你一臂。你爹爹一生正直,决不敢徇私妄为,庇护女儿。”
郭芙明知这一次父亲必有重责,但没料想到竟要斩断自己一
条手臂,只吓得脸如土色,大叫:“爹爹!”郭靖铁青着脸,双
目凝视着她。
杨过料想不到郭靖竟会如此重义,瞧了这般情景,只吓
得一颗心突突乱跳,只想:“我要不要下去阻止?叫他饶了郭
姑娘?”正自思念未定,郭靖长剑抖动,挥剑削下,剑到半空
时微微一顿,跟着便即斩落。
突然呼的一声,窗中跃入一人,身法快捷无伦,人未至,
棒先到,一棒便将郭靖长剑去势封住,正是黄蓉。
她一言不发,刷刷刷连进三棒,都是打狗棒法中的绝招。
一来她棒法精奥,二来郭靖出其不意,竟被她逼得向后退了
两步。黄蓉叫道:“芙儿还不快逃!”
郭芙的心思远没母亲灵敏,遭此大事,竟是吓得呆了,站
着不动。黄蓉左手抱着婴孩,右手回棒一挑一带,卷起女儿
身躯,从窗口直摔了出去,叫道:“快回桃花岛去,请柯公公
来向爹爹求情。”跟着转过竹棒,连用打狗棒法中的“缠”
“封”两诀,阻住郭靖去路,叫道:“快走,快走!小红马在
府门口。”
原来黄蓉素知丈夫为人正直,近于古板,又极重义气,这
一次女儿闯下大祸,在外躲了多日回家,丈夫怒气不息,定
要重罚,早已命人牵了小红马待在府门之外,马鞍上衣服银
两,一应俱备,若是劝解得下,让丈夫将女儿责打一顿便此
了事,那自是上上大吉,否则只好遣她远走高飞,待日子久
了,再谋父女团聚。卧室中夫妻俩一场争吵,见他脸色不善,
走向女儿卧房,心知凶多吉少,当即跟来,救了女儿的一条
臂膀。凭她武功,原不足以阻住丈夫,但郭靖向来对她敬畏
三分,又见她怀中抱着婴儿,总不成便施杀手夺路外闯,只
这么略一耽搁,郭芙已奔出花园,到了府门之外。
杨过坐在木笔花树上,一切看在眼里,当郭芙从窗中掷
出之时,若是伸剑下击,她焉能逃脱?但想她一家吵得天翻
地覆,都是为我一人而起,这时乘人之危,实是下不了手。
只见黄蓉连进数招,又将郭靖逼得倒退两步,这时他已
靠在床沿之上,无可再退。黄蓉突然叫道:“接着!”将婴儿
向丈夫抛去。郭靖一怔,伸左手接住了孩子。黄蓉垂下竹棒,
走到丈夫身前,柔声道:“靖哥哥,你便饶了芙儿罢!”郭靖
摇头道:“蓉儿,我何尝不深爱芙儿?但她做下这等事来,若
不重处,于心何安?咱们又怎对得起过儿?唉,过儿断了一
臂,无人照料,不知他这时生死如何?我……我真恨不得斩
断了自己这条臂膀……”
杨过听他言辞真挚,不禁心中一酸,眼眶儿红了。
黄蓉道:“连日四下里找寻,都没见到他的踪迹,若是有
甚不测,必能发见端倪。过儿武功已不在你我之下,虽受重
伤,必无大碍。”郭靖道:“但愿如此。我去追芙儿回来,这
事可不能如此了结。”黄蓉笑道:“她早骑小红马出城去了,哪
里还追得着?”郭靖道:“这时三鼓未过,若无吕大人和我的
令牌,黑夜中谁敢开城?”
黄蓉叹了口气,道:“好罢,由得你便了!”伸手去接抱
儿子郭破虏。郭靖将婴儿递了过去,脸有歉意,说道:“蓉儿,
是我对你不住。但芙儿受罚之后,虽然残废,只要她痛改前
非,于她也未始没有好处……”
黄蓉点头道:“那也说得是!”双手刚碰到儿子的襁褓,突
然一沉,插到了郭靖胁下,使出家传“兰花拂穴手”绝技,在
他左臂下“渊液穴”、右臂下“京门穴”同时一掷。这两处穴
道都在手臂之下,以郭靖此时武功,黄蓉若非使诈,焉能拂
他得着?但当她将儿子交与丈夫之时,已然安排了这后着。郭
靖遇到妻子,当真是缚手缚脚,登时全身酸麻,倒在床上,动
弹不得。
黄蓉抱起孩儿,替郭靖除去鞋袜外衣,将他好好放在床
上,取枕头垫在后脑,让他睡得舒舒服服,然后从他腰间取
出令牌。郭靖眼睁睁的瞧着,却是无法抗拒。
黄蓉又将儿子放在丈夫身畔,让他爷儿俩并头而卧,然
后将棉被盖在二人身上,说道:“靖哥哥,今日便暂且得罪一
次,待我送芙儿出城,回来亲自做几个小菜,敬你三杯,向
你赔罪。”说着福了一福,站起身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吻。
郭靖听在耳里,只觉妻子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却是顽
皮娇憨不减当年,眼睁睁的瞧着她抿嘴一笑,飘然出门,心
想这两处穴道被拂中后,她若不回来解救,自己以内力冲穴,
最快也得半个时辰方能解开,女儿是无论如何追不上了,这
件事当真是哭笑不得。
黄蓉爱惜女儿,心想她孤身一人回桃花岛去,以她这样
一个美貌少女,途中难免不遇凶险,于是回到卧室,取了桃
花岛至宝软蝟甲用包袱包了,挟在腋下,快步出府,展开轻
功,顷刻之间赶到了南门。
只见郭芙骑在小红马上,正与城门守将大声吵闹。那守
将说话极是谦敬,郭姑娘前,郭姑娘后的叫不绝口,但总说
若无令牌,黑夜开城,那便有杀头之罪。
黄蓉心想这草包女儿一生在父母庇荫之下,从未经历过
艰险,遇上了难题,不设法出奇制胜,一味发怒呼喝,却济
得甚事?于是手持令牌,走上前去,说道:“这是吕大人的令
牌,你验过了罢。”
当时主持襄阳城防的是安抚使吕文德,虽然一切全仗郭
靖指点,但郭靖是布衣客卿,诸般号令部署自凭吕文德的名
衔发布。那守将见郭夫人亲来,又见令牌无误,忙陪笑开城,
牵过自己坐骑,说道:“郭夫人倘若用得着,请乘了小将这匹
马去。”黄蓉道:“好,我便借用一下。”郭芙见母亲到来,欢
喜无限,母女俩并骑出城南行。
黄蓉舍不得就此和女儿分手,竟是越送越远。襄阳以北
数百里几无人烟,襄阳以南却赖此重镇屏隐,未遭蒙古大军
蹂躏,虽然动乱不安,但民居一如其旧。母女俩行出二十余
里,天色大明,已到了一个小市镇上,眼见赶早市的店铺已
经开门。黄蓉道:“芙儿,咱们同去吃点儿饮食,我便要回城
去啦。”
郭芙含泪答应,心下好生后悔,实不该因一时之忿,斩
断了杨过手臂,以致今日骨肉分离,独自冷清清的回桃花岛
去,和一个瞎了眼睛的柯公公为伴,这日子只要想一想也就
难挨了。但父亲举剑砍落的神情,此时念及兀自心有余悸,说
甚么也不敢回襄阳城去。
两人走进一家饭铺,叫了些熟牛肉、面饼,母女俩分手
在即,谁也无心食用。黄蓉将软蝟甲交给女儿,叫她晚间到
了客店,便穿在身上,又反复叮咛,在道上须得留心这些、提
防那些,但一时之间又怎说得了多少?眼见女儿口中只是答
应,眼眶红红的楚楚可怜,平时爱娇活泼的模样一时尽失,心
中更是不忍,一瞥眼见市镇西头一家糖食店前摆着一担苹果,
鲜红肥大,心道:“去买几个来让芙儿在道上吃,这便该分手
啦。”说道:“芙儿,你多吃几块面饼。便吃不下,也得勉强
吃些,这兵荒马乱之际,前面也不知到哪里才有东西吃。我
过去买点物事。”说着站起身来,走过十多家店面,到了那卖
苹果的担子前。
她捡了十来个大红苹果放入怀中,顺手取了一钱银子,正
要递给果贩,忽听得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给秤二十斤
白米,一斤盐,都放在这麻袋里。”
黄蓉听那女子话声清脆明亮,侧头斜望,见是个黄衣道
姑站在一家粮食店前买物。这道姑左手抱着个婴儿,右手伸
到怀中去取银两。婴儿身上的襁褓是湖绿色的缎子,绣着一
只殷红的小马,正是黄蓉亲手所制。
她一见到这襁褓,登时心头大震,双手发颤,右手拿着
的那块银子落入了箩筐。这婴儿若不是她亲生女儿郭襄,却
又是谁?只见那道姑侧过半边脸来,容貌甚美,眉间眼角却
隐隐含有煞气,腰间垂挂一根拂尘,自然便是江湖上大名鼎
鼎的赤练仙子李莫愁了。黄蓉从未和这女魔头会过面,但这
般装束相貌,除她之外更无别人。
黄蓉生下郭襄后,慌乱之际,模模糊糊的瞧过几眼,这
时忍不住细看女儿,只见她眉目娇美,神姿秀丽,虽是个极
幼的婴儿,但已是个美人胎子无疑,又见她小脸儿红红的,长
得甚是壮健。她兄弟郭破虏虽吃母乳,还不及她这般肥白可
爱。黄蓉又惊又喜,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李莫愁付了银钱,取过麻袋,一手提了,便即出镇。
黄蓉见事机紧迫,不及去招呼郭芙,心想:“襄儿既入她
手,此人阴毒绝伦,若是强行抢夺,她必伤孩儿性命。”眼见
她走出市梢,沿大路向西而行,于是不即不离的跟随在后,又
想:“她是过儿的师伯,虽听说他们相互不睦,但芙儿伤了过
儿手臂,他们古墓派和我郭家已结上了深仇。倘若过儿和龙
姑娘都在前面相候,我以一敌三,万难取胜,只有及早出手,
方是上策。”眼见李莫愁折而向南,走进一座树林,当下展开
轻功,快步从树旁绕了过去,赶在李莫愁的前头,突然窜出,
迎面拦住。
李莫愁忽见身前出现一个美貌少妇,当即立定。黄蓉笑
道:“这位想必是赤练仙子李道长了,幸会幸会!”
李莫愁见她窜出时身法轻盈,实非平常之辈,又见她赤
手空拳,腰带间插着一根淡黄色竹杖,一转念间,登时满脸
堆欢,放下麻袋,敛衽施礼,说道:“小妹久慕郭夫人大名,
今日得见芳颜,实慰平生。”
当今武林之中,女流高手以黄蓉和李莫愁两人声名最响。
清净散人孙不二成名虽早,武功远不及两人。小龙女则年纪
幼小,霍都王子终南山古墓败归,小龙女始为人知,大胜关
一战,更是名扬天下,但毕竟为时未久。黄李二人一个是东
邪黄药师娇女、大侠郭靖之妻、身任丐帮帮主二十余年;另
一个以拂尘、银针、五毒神掌三绝技名满天下,江湖上闻而
丧胆。此时两人初次见面,细看对方,均各自惊奇:“原来她
竟是如此的一个美貌女子!”心下都严加提防,都想对方既享
大名,必有真实本领。
黄蓉笑道:“道长之名,小妹一向是久仰的了。道长说话
如何这般客气?”李莫愁道:“郭夫人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前
任帮主,武林中群伦之首,小妹真是相见恨晚。”两人说了好
些客套话。
黄蓉笑道:“道长怀抱的这个婴儿,可爱得很啊,却不知
是谁家的孩儿?”李莫愁道:“说来惭愧,郭夫人可莫见笑。”
黄蓉道:“不敢。”心想眼下说到正题了,一说翻便得动手,心
中筹思方案,如何在动手之前先将女儿抢过,却听李莫愁道:
“也是我古墓派师门不幸,小妹无德,不能教诲师妹,这孩儿
是我龙师妹的私生女儿。”
黄蓉大奇:“龙姑娘没有怀孕,怎会有私生女儿?这明明
是我女儿,她当面谎言欺诈,是何用意?”她可不知李莫愁实
非有心欺骗,只道这孩子真是杨过和小龙女所生。李莫愁心
恨师父偏心,将古墓派的秘笈“玉女心经”单传于小师妹,这
时黄蓉问及,便乘机败坏师妹的名声。黄蓉道:“龙姑娘看来
贞淑端庄,原来有这等事,那倒令人猜想不到了。却不知这
孩儿的父亲是谁?”
李莫愁道:“这孩儿的父亲么?说起来更是气人,却是我
师妹的徒儿杨过。”
黄蓉虽然善于作伪,这时却也忍不住满脸红晕,心下大
怒,暗道:“你把我女儿说成是龙姑娘私生,那也罢了,但说
她父亲乃是杨过,岂非当面辱我?”但这怒色只在脸上一闪而
过,随即平静如常,说道:“胡闹,胡闹,太不成话了。可是
这女孩儿却真讨人欢喜,李道长,给我抱抱。”说着从怀中取
出一个苹果,举在孩子面前,口中啜啜作声,逗那孩子,说
道:“乖孩子,你的脸蛋儿可不像这苹果么?”
李莫愁自夺得郭襄后一直隐居深山,弄儿为乐,每日挤
了豹乳喂饲婴儿。她一生作恶多端,却也不是天性歹毒,只
是情场失意后愤世嫉俗,由恼恨伤痛而乖僻,更自乖僻为狠
戾残暴。郭襄娇美可爱,竟打动了她天生的母性,有时中夜
自思,即使小龙女用“玉女心经”来换,也未必肯把郭襄交
还。这时见黄蓉要抱孩子,便如做母亲的听到旁人称赞自己
孩儿一般,颇以为喜,笑吟吟的递了过去。
黄蓉双手刚要碰到郭襄的襁褓,脸上忍不住流露出爱怜
备至的神色,这慈母之情,说甚么也是难以掩饰。她对这幼
女日夜思想,只恐她已死于非命,这时得能亲手抱在怀中,如
何不大喜若狂?
李莫愁斗见她神色有异,心中一动:“她如只是喜爱小儿,
随手抱她一抱,何必如此心神震荡?此中定然有诈。”猛地里
双臂回收,右足点动,已向后跃出两丈开外。她双足落地,正
要喝问,只见黄蓉已如影随形般窜来。李莫愁将负在肩头的
麻袋一抖,袋中二十斤白米和一斤盐齐向黄蓉劈面打去。
黄蓉纵身跃起,白米和盐粒尽数从脚底飞过。李莫愁乘
机又已纵后丈许,抽了拂尘在手,笑吟吟的道:“郭夫人,你
要助杨过抢这孩儿么?”黄蓉在这一窜一跃之间,已想到对方
既已起疑,势难智取,只有用力强夺,当下也是笑嘻嘻的道:
“我不过见孩儿可爱,想要抱抱。你如此见外,未免太瞧人不
起了。”
李莫愁道:“郭大侠夫妇威名震于江湖,小妹一直钦佩得
紧,今日得见施展身手,果然名下无虚。小妹此刻有事,便
此拜别。”她生怕郭靖便在左近,胆先怯了,交代了这几句话,
转身便走。
黄蓉一跃上前,身在半空,已抽了竹棒在手。丐帮世传
的打狗棒她已传给了鲁有脚,现下随身所携的这条竹棒虽不
如打狗棒坚韧,长短轻重却是一般无异,只是色作淡黄,以
示与打狗棒有别。她不待身子落地,竹棒已使“缠”字诀掠
到了李莫愁背后。
李莫愁心想我和你无怨无仇,今日初次见面,我说话客
客气气,有甚得罪你处,何以毫没来由的便出兵刃打人?拂
尘后挥,挡开竹棒,还了一招。
黄蓉的棒法快速无伦,六七招一过,李莫愁已感招架为
难。她本身武功比之黄蓉原已稍逊,何况手抱孩儿,更是转
动不灵。黄蓉挪动身形,绕着她东转西挡,竹棒抖动,顷刻
间李莫愁已处下风。
又拆数招,李莫愁见她竹棒始终离开孩儿远远的,知她
有所避忌,心想:“每次与人相斗,倒是抱着孩儿的占了便宜。”
笑道:“郭夫人,你要考较小妹功夫,山高水长,尽有相见之
日,何必定要今日过招?任谁一个失手,岂不伤了这可爱的
孩儿?”
黄蓉心想:“她是当真不知这是我的女儿,还是装假?可
须得先试她出来。”说道:“为了这孩儿,我已让了你十多招,
你再不放下孩儿,我可不顾她死活了!”说着举棒向她右腿点
去。李莫愁挥拂尘一挡,黄蓉竹棒不待与拂尘相交,已然挑
起,蓦地戳向她左胸。这一戳又快又妙,棒端所指,正是郭
襄小小的身体。
这一棒若是戳中了,便李莫愁也须受伤,郭襄受了更非
立时丧命不可。黄蓉在这棒上控纵自如,棒端疾送,已点到
了郭襄的襁褓,这一下看似险到了极处,但打狗棒法在她手
下使将出来,自是轻重远近,不失分毫。李莫愁哪知就里,眼
见危急,忙向右闪避,自身不免就此露了破绽,啪的一下,左
胫骨已被竹棒扫中,险些绊倒,向旁连跨两步,这才站定。她
挥拂尘护住身前,转过头来,怒道:“郭夫人你枉有侠名,却
对这小小婴儿也施辣手,岂不可卑?”
黄蓉见她这番恼怒并非佯装,心下大喜,暗想:“你出力
保护我的女儿,我偏要棒打亲女,吓你一跳。”微微一笑,说
道:“道长既说这孩儿来历不明,留在世上作甚?”说着纵身
而前,举棒疾攻,数招一过,郭襄又遇危险。她身在李莫愁
怀中,颠簸起伏,甚不舒服,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黄蓉暗叫:
“乖女莫惊!我要救你,只得如此。”她虽心中怜惜,出手却
越来越是凌厉,若非李莫愁奋力抗御,看来招招都能制郭襄
的死命。李莫愁心神不定,急退数步,举拂尘护在郭襄身前,
叫道:“郭夫人,你到底要怎地?”
黄蓉笑道:“当今女流英杰,武林中只称李道长和小妹二
人。此刻有缘相逢,何不一分高下?”她这几棒毒打郭襄,已
将李莫愁激得怒气勃发,心想:“你丈夫若来,我还忌他三分,
凭你也不过是个女子,难道我便真怕了你?”当下哼了一声,
道:“郭夫人有意赐教,正是求之不得。”黄蓉道:“你怀抱婴
儿,我胜之不武,还是将她掷下,咱俩凭真功夫过招玩玩。”
李莫愁心想抱着婴儿决计非她敌手,施发毒针时也是诸
多顾忌,心道:“江湖上多称郭靖夫妇仁义过人,但瞧她对一
个婴儿也加此残忍,可见传闻言过其实。”游目四顾,见东首
几株大树之间生着一片长草,颇为柔软,于是将郭襄抱去放
在草上,轻轻拍了几下,又哄了几句,这才转身说道:“请发
招罢。”
黄蓉与她拆了这十余招,知她武功比之自己也差不了多
少,若此时将女儿抢在手中,她再上来缠斗,自己稍有疏虞,
只怕便伤了女儿,只有先将她打死打伤,再抱回女儿,方无
后患,这女子作恶多端,百死不足以蔽其辜,想到此处,心
中已动了杀机。
李莫愁平素下手狠辣,无所不用其极,以己之心度人,见
黄蓉眼角不断的向婴儿一望一瞥,心想:“她若打我不过,便
会向孩儿突下毒手,分我心神。”是以站在郭襄身前,不容对
方走近。在这顷刻之间,黄蓉心中已想了七八条计策,每一
计均有机可制李莫愁死命,但也均不免危及郭襄,寻思:“瞧
这女魔头的神情,对我襄儿居然甚为爱惜,襄儿在她手中,纵
然一时抢不回来,也无大碍,却不可冒险轻进,反使襄儿遭
难。”心念一转,说道:“李道长,咱俩的武功相差不远,非
片刻之间可分胜负,相斗之际若有虎狼之类出来吃了孩儿,岂
不令人分心?不如先结果了这小鬼,咱们痛痛快快的打一架。”
说着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子,放在中指上一弹,呼的一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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