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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

_2 金庸(现代)
涉到男女情爱,他也并不十分明白。”
武三娘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了。我是外人,说一下不妨。
令兄陆大爷十余年前曾去大理。那魔头赤练仙子李莫愁现下
武林中人闻名丧胆,可是十多年前却是个美貌温柔的好女子,
那时也并未出家。也是前生的冤孽,她与令兄相见之后,就
种下了情苗。后来经过许多纠葛变故,令兄与令嫂何沅君成
了亲。说到令嫂,却又不得不提拙夫之事。此事言之有愧,但
今日情势紧迫,我也只好说了。这个何沅君,本来是我们的
义女。”陆立鼎夫妇同时“啊”的一声。
武三娘轻抚那受伤男孩的肩膀,眼望烛火,说道:“令嫂
何沅君自幼孤苦,我夫妇收养在家,认作义女,对她甚是怜
爱。后来她结识了令兄,双方情投意合,要结为夫妇。拙夫
一来不愿她远嫁,二来又是固执得紧,说江南人狡猾多诈,十
分靠不住,无论如何不肯答允。阿沅却悄悄跟着令兄走了。成
亲之日,拙夫和李莫愁同时去跟新夫妇为难。喜宴座中有一
位大理天龙寺的高僧,出手镇住两人,要他们冲着他的面子,
保新夫妇十年平安。拙夫与李莫愁当时被迫答应十年内不跟
新夫妇为难。拙夫愤激过甚,此后就一直疯疯癫癫,不论他
的师友和我如何相劝,总是不能开解,老是算着这十年的日
子。屈指算来,今日正是十年之期,想不到令兄跟阿沅……
唉,却连十年的福也享不到。”说着垂下头来,神色凄然。
陆立鼎道:“如此说来,掘坟盗我兄嫂遗体的,便是尊夫
了。”武三娘深有惭色,道:“刚才听府上两位小姐说起,那
确是拙夫。”陆立鼎怫然道:“尊夫这等行径,可大大的不是
了。这本来也不是甚么怨仇,何况我兄嫂已死,就算真有深
仇大怨,也是一了百了,却何以来盗他遗体,这算甚么英雄
好汉?”论到辈份,武氏夫妇该是尊长,但陆立鼎心下愤怒,
说话间便不叙尊卑之礼。武三娘叹道:“陆爷责备得是,拙夫
心智失常,言语举止,往往不通情理。我今日携这两个孩儿
来此,原是防备拙夫到这里来胡作非为。当今之世,只怕也
只有我一人,他才忌惮三分了。”说到这里,向两个孩子道:
“向陆爷陆二娘叩头,代你爹爹谢罪。”两个孩子拜了下去。
陆二娘忙伸手扶起,问起名字,那摔破额角的叫做武敦
儒,是哥哥,弟弟叫做武修文。两人相差一岁,一个十二,一
个十一,武学名家的两个儿子,却都取了个斯文名字。武三
娘言道,他夫妇中年得子,深知武林中的险恶,盼望儿子弃
武学文,可是两个孩儿还是好武,跟他们的名字沾不上边儿。
武三娘说了情由,黯然叹急,心想:“这番话只能说到这
里为止,别的话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原来何沅君长到十七
八岁时,亭亭玉立,娇美可爱,武三通对她似乎已不纯是义
父义女之情。以他武林豪侠的身分,自不能有何逾分的言行,
本已内心郁结,突然见她爱上了一个江南少年,竟是狂怒不
能自已。至于他说“江南人狡猾多诈,十分靠不住”,除了敌
视何沅君的意中人外,也因当年受了黄蓉的欺骗,替郭靖托
下压在肩头的黄牛、大石,弄得不能脱身,虽然后来与靖蓉
二人和解了,但“江南人狡猾多诈”一节,却是深印脑中。
武三娘又道:“万想不到拙夫没来,那赤练仙子却来寻府
上的晦气……”说到此处,忽听屋上有人叫道:“儒儿,文儿,
给我出来!”这声音来得甚是突然,丝毫不闻屋瓦上有脚步之
声,便忽然有人呼叫。陆氏夫妇同时一惊,知是武三通到了。
程英与陆无双也认出是吃莲蓬怪客的声音。
只见人影晃动,武三通飞身下屋,一手一个,提了两个
儿子上屋而去。武三娘大叫:“喂,喂,你来见过陆爷、陆二
娘,你取去的那两具尸体呢?快送回来……”武三通全不理
会,早去得远了。
他乱跑一阵,奔进一座树林,忽然放下修文,单单抱着
敦儒,走得影踪不见,竟把小儿子留在树林之中。
武修文大叫:“爸爸,爸爸!”见父亲抱着哥哥,早已奔
出数十丈外,只听得他远远叫道:“你等着,我回头再来抱你。”
武修文知道父亲行事向来颠三倒四,倒也不以为异。黑夜之
中一个人在森林里虽然害怕,但想父亲不久回来,当下坐在
树边等待。过得良久,父亲始终不来,他自言自语:“我找妈
去!”向着来路模索回去。
哪知江南乡间阡陌纵横,小路弯来绕去,纵在白日也是
难认,何况黑夜之中?他越走道路越是狭窄,数次踏入了田
中,双脚全是烂泥。到后来竟摸进了一片树林之中,脚下七
高八低,望出来黑漆一团。他急得想哭,大叫:“爸爸,爸爸!
妈妈,妈妈!”静夜中哪里有人答应?却听得咕嘘、咕嘘几声,
却是猫头鹰的啼声。他曾听人言道,猫头鹰最爱数人眉毛的
根数,若是被它数得清楚,立即毙命,当即伸指沾了唾液,沾
湿眉毛,好教猫头鹰难以计数。但猫头魔还是不住啼鸣,他
靠在树干上伸指紧紧按住双眉,不敢稍动,心中只是怦怦乱
跳,过了一会,终于合眼睡着了。
睡到天明,迷糊中听得头顶几下清亮高亢的啼声,他睁
开眼来,抬头望去,只见两只极大的白色大鹰正在天空盘旋
翱翔,双翅横展,竟达丈许。他从未见过这般大鹰,凝目注
视,只觉又是奇怪,又是好玩,叫道:“哥哥,快来看大鹰!”
一时没想到只自己孤身一人,自来形影不离的哥哥却已不在
身边。
忽听得背后两声低啸,声音娇柔清脆,似出于女孩子之
口。两只大鹰又盘旋了几个圈子,缓缓下降。武修文回过头
来,只见树后走出一个女孩,向天空招手,两只大魔敛翅飞
落,站在她的身畔。那女孩向武修文望了一眼,抚摸两只大
鹰之背,说道:“好雕儿,乖雕儿。”武修文心想:“原来这两
只大鹰是雕儿。”但见双雕昂首顾盼,神骏非常,站在地下比
那女孩还高。
武修文走近说道:“这两只雕儿是你家养的么?”那女孩
小嘴微撅,做了个轻蔑神色,道:“我不认得你,不跟你玩。”
武修文也不以为忤,伸手去摸雕背。那女孩一声轻哨,那雕
儿左翅突然扫出,劲力竟是极大,武修文没提防,登时摔了
个筋斗。
武修文打了个滚站起,望着双雕,心下好生羡慕,说道:
“这对雕儿真好,肯听你话。我回头要爹爹也去捉一对来养了
玩。”那女孩道:“哼,你爹爹捉得着么?”武修文连讨三个没
趣,讪讪的很是不好意思,定睛瞧时,只见她身穿淡绿罗衣,
颈中挂着一串明珠,脸色白嫩无比,犹如奶油一般,似乎要
滴出水来,双目流动,秀眉纤长。武修文虽是小童,也觉她
秀丽之极,不由自主的心生亲近之意,但见她神色凛然,却
又不禁感到畏缩。
那女孩右手抚摸雕背,一双眼珠在武修文身上滚了一转,
问道:“你叫甚么名字?怎么一个儿出来玩?”武修文道:“我
叫武修文,我在等我爹爹啊。你呢?你叫甚么?”那女孩扁了
扁小嘴,哼的一声,道:“我不跟野孩子玩。”说着转身便走。
武修文呆了一呆,叫道:“我不是野孩子。”一边叫,一边随
后跟去。
他见那女孩约莫比自己小着两三岁,人矮腿短,自己一
发足便可追上,哪知他刚展开轻功,那女孩脚步好快,片刻
间已奔出数丈,竟把他远远抛在后面。她再奔几步,站定身
子,回头叫道:“哼,你追得着我么?”武修文道:“自然追得
着。”立即提气急追。
那女孩回头又跑,忽然向前疾冲,躲在一株松树后面。武
修文随后跟来,那女孩瞧他跑得近了,斗然间伸出左足,往
他小腿上绊去。武修文全没料到。登时向前跌出。他忙使个
“铁树桩”想定住身子,那女孩右足又出,向他臀部猛力踢去。
武修文一交直摔下去,鼻子刚好撞在一块小尖石上,鼻血流
出,衣上点点斑斑的尽是鲜血。
那女孩见血,不禁慌了,登时没做理会处,只想拔足逃
走,忽然身后有人喝道:“英儿,你又在欺侮人了,是不是?”
那女孩并不回头,辩道:“谁说的?他自己摔交,管我甚么事?
你可别跟我爹乱说。”武修文按住鼻子,其实也不很疼,只是
见到满手鲜血,心下惊慌。他听得女孩与人说话,转过身来,
见是个撑着铁拐的跛足老者。那人两鬓如霜,形容枯槁,双
眼翻白,是个瞎子。
只听他冷笑道:“你别欺我瞧不见,我甚么都听得清清楚
楚。你这小妞儿啊,现下已经这样坏,大了瞧你怎么得了?”
那女孩过去挽住他的手臂,央求道:“大公公,你别跟我爹爹
说,好不好?他摔出了鼻血,你给他治治啊!”
那老者踏上一步,左手抓住武修文手臂,右手伸指在他
鼻旁“闻香穴”按了几按。武修文鼻血本已渐止,这么几按,
就全然不流了,只觉那老者五根手指有如铁钳,又长又硬,紧
紧抓着自己手臂,心中害怕起来,微微一挣,竟是动也不动,
当下手臂一缩一圈,使出母亲所授的小擒拿手功夫,手掌打
个半圈,向外逆翻。那老者没料到这小小孩童竟有如此巧妙
手法,被他一翻之下,竟尔脱手,“噫”的一声轻呼,随即又
抓住了他手腕。武修文运劲欲再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了。
那老者道:“小兄弟别怕,你姓甚么?”武修文道:“我姓
武。”那老者道:“你说话不是本地口音,从哪里来的?你爹
妈呢?”说着放松了他手腕。武修文想起一晚没见爹娘,不知
他两人怎样了,听他问起,险些儿便要哭出来。那女孩刮脸
羞他,唱道:“羞羞羞,小花狗,眼圈儿红,要流油!”
武修文昂然道:“哼,我才不哭呢!”当下将母亲在陆家
庄等候敌人、父亲抱了哥哥不知去了哪里、自己在黑夜中迷
路等情说了。他心情激动,说的大是颠三倒四,但那老者也
听出了七八成,又问知他们是从大理国来,父亲叫作武三通,
最擅长的武功是“一阳指”。那老者道:“你爹爹是一灯大师
门下,是不是?”武修文喜道:“是啊,你认识咱们皇爷吗?你
见过他没有?我可没见过。”武三通当年在大理国功极帝段智
兴手下当御林军总管,后来段智兴出家,法名一灯,但武三
通与两个孩子说起往事之时,仍是“咱们皇爷怎样怎样”,是
以武修文也叫他“咱们皇爷”。
那老者道:“我也没机缘拜见过他老人家,久仰‘南帝’
的大名,好生钦羡。这女孩儿的爹娘曾受过他老人家极大的
恩惠。如此说来,大家不是外人,你可知道你妈等的敌人是
谁?”武修文道:“我听妈跟陆爷说话,那敌人好像是甚么赤
练蛇、甚么愁的。”那老者抬起了头,喃喃的道:“甚么赤练
蛇?”突然一顿铁杖,大声叫道:“是赤练仙子李莫愁?”武修
文喜道:“对对!正是赤练仙子!”
那老者登时神色甚是郑重,说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玩,
一步也别离开。我瞧瞧去。”那女孩道:“大公公,我也去。”
武修文也道:“我也去。”那老者急道:“唉,唉!万万去不得。
那女魔头凶恶得紧,我打不过她。不过既知朋友有难,可不
能不去。你们要听话。”说着拄起铁杖,一跷一拐的疾行而去。
武修文好生佩服,说道:“这老公公又瞎又跛,却奔得这
么快。”那女孩小嘴一扁,道:“这有甚么希奇?我爹爹妈妈
的轻功,你见了才吓一大跳呢。”武修文道:“你爹爹妈妈也
是又瞎又跛的吗?”那女孩大怒,道:“呸!你爹爹妈妈才又
瞎又跛!”
此时天色大明,田间农夫已在耕作,男男女女唱着山歌。
那老者是本地土著,双目虽盲,但熟悉道路,随行随问,不
久即来到陆家庄前。远远便听得兵刃相交,乒乒乓乓的打得
极是猛烈。陆展元一家是本地的官宦世家,那老者却是市井
之徒,虽然同是嘉兴有名的武学之士,却向无往来;又知自
己武功不及赤练仙子,这番赶去只是多赔上一条老命,但想
到此事牵涉一灯大师的弟子在内,大伙儿欠一灯大师的情太
多,决不能袖手,当下足上加劲,抢到庄前。只听得屋顶上
有四个人在激斗,他侧耳静听,从呼喝与兵刃相交声中,听
出一边三个,另一边只有一个,可是众不敌寡,那三个已全
然落在下风。
上晚武三通抱走了两个儿子,陆立鼎夫妇甚是讶异,不
知他是何用意。武三娘却脸有喜色,笑道:“拙夫平日疯疯癫
癫,这回却难得通达事理。”陆二娘问起原因,武三娘笑而不
答,只道:“我也不知所料对不对,待会儿便有分晓。”这时
夜已渐深,陆无双伏在父亲怀中沉沉睡去。程英也是迷迷糊
糊的睁不开眼来。陆二娘抱了两个孩子要送她们入房安睡。武
三娘道:“且稍待片刻。”忽听得屋顶有人叫道:“抛上来。”正
是武三通的声音。他轻功了得,来到屋顶,陆氏夫妇事先仍
是全没察觉。
武三娘接过程英,走到厅口向上抛去,武三通伸臂抱去。
陆氏夫妇正惊异间,武三娘又抱过陆无双掷了上去。
陆立鼎大惊,叫道:“干甚么?”跃上屋顶,四下里黑沉
沉地,已不见武三通与二女的影踪。他拔足欲追,武三娘叫
道:“陆爷不须追赶,他是好意。”陆立鼎将信将疑,跳回庭
中,颤声问道:“甚么好意?”此时陆二娘却已会意,道:“武
三爷怕那魔头害了孩儿们,定是将他们藏到了稳妥之处。”陆
立鼎当局者迷,被娘子一语点醒,连道:“正是,正是。”但
想到武三通盗去自己兄嫂尸体,却又甚不放心。
武三娘叹道:“拙夫自从阿沅嫁了令兄之后,见到女孩子
就会生气,不知怎的,竟会眷顾府上两位千金,实非我意料
所及。他第一次来带走儒儿、文儿之时,我见他对两位小姐
连望几眼,神色间大是怜爱,颇有关怀之意。他从前对着阿
沅,也总是这般模样的。果然他又来抱去了两位小姐。唉,但
愿他从此转性,不再糊涂!”说着连叹了两口长气,接着道:
“两位且养养神,那魔头甚么时候到来,谁也料想不到,提心
吊胆的等着,没的折磨了自己。”
陆氏夫妇初时顾念女儿与姨侄女的安危,心中栗六,举
止失措,此时去了后顾之忧,恐惧之心渐减,敌忾之意大增,
两人身上带齐暗器兵刃,坐在厅上,闭目养神。两人做了十
几年夫妻,平日为家务之事不时小有龃龉,此刻想到强敌转
瞬即至,想起陆展元与武三娘所说那魔头武功高强、行事毒
辣,多半大数难逃,夫妇相偕之时无多,不自禁互相依偎,四
手相握。
过了良久,万籁俱寂之中,忽听得远处飘来一阵轻柔的
歌声,相隔虽远,但歌声吐字清亮,清清楚楚听得是:“问世
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每唱一字,便近了许多,那
人来得好快,第三句歌声未歇,已来到门外。
三人愕然相顾,突然间砰嘭喀喇数声响过,大门内门闩
木撑齐断,大门向两旁飞开,一个美貌道姑微笑着缓步进来,
身穿杏黄色道袍,自是赤练仙子李莫愁到了。
阿根正在打扫天井,上前喝问:“是谁?”陆立鼎急叫:
“阿根退开!”却哪里还来得及?李莫愁拂尘挥动,阿根登时
头颅碎裂,不声不响的死了。陆立鼎提刀抢上,李莫愁身子
微侧,从他身边掠过,挥拂尘将两名婢女同时扫死,笑问:
“两个女孩儿呢?
陆氏夫妇见她一眨眼间便连杀三人,明知无幸,一咬牙,
提起刀剑分从左右攻上。李莫愁举拂尘正要击落,见武三娘
持剑在侧,微微一笑,说道:“既有外人插手,就不便在屋中
杀人了!”她话声轻柔婉转,神态娇媚,加之明眸皓齿,肤色
白腻,实是个出色的美人,也不见她如何提足抬腿,已轻飘
飘的上了屋顶。陆氏夫妇与武三娘跟着跃上。
李莫愁拂尘轻挥,将三般兵刃一齐扫了开去,娇滴滴的
道:“陆二爷,你哥哥若是尚在,只要他出口求我,再休了何
沅君这个小贱人,我未始不可饶了你家一门良贱。如今,唉,
你们运气不好,只怪你哥哥太短命,可怪不得我。”陆立鼎叫
道:“谁要你饶?”挥刀砍去,武三娘与陆二娘跟着上前夹攻。
李莫愁眼见陆立鼎武功平平,但出刀踢腿、转身劈掌的架子,
宛然便是当年意中人陆展元的模样,心中酸楚,却盼多看得
一刻是一刻,若是举手间杀了他,在这世上便再也看不到
“江南陆家刀法”了。当下随手挥架,让这三名敌手在身边团
团而转,心中情意缠绵,出招也就不如何凌厉。
突然间李莫愁一声轻啸,纵下屋去,扑向小河边一个手
持铁杖的跋足老者,拂尘起处,向他颈口缠了过去。这一招
她足未着地,拂尘却已攻向敌人要害,全未防备自己处处都
是空隙,只是她杀着厉害,实是要教对方非守不可。
那老者于敌人来招听得清清楚楚,铁杖疾横,斗地点出,
径刺她的右腕。铁杖是极笨重的兵刃,自来用以扫打砸撞,这
老者却运起“刺”字诀,竟使铁杖如剑,出招轻灵飘逸。李
莫愁拂尘微挥,银丝倒转,已卷住了铁杖杖头,叫一声:“撒
手!”借力使力,拂尘上的千万缕银丝将铁杖之力尽数借了过
来。那老者双臂剧震,险些把持不住,危急中乘势跃起,身
子在空中斜斜窜过,才将她一拂的巧劲卸开,心下暗惊:“这
魔头果然名不虚传。”李莫愁这一招“太公钓鱼”,取义于
“愿者上钩”,以敌人自身之力夺人兵刃,本来百不失一,岂
知竟未夺下他的铁杖,却也是大出意料之外,暗道:“这跛脚
老头儿是谁?竟有这等功夫?”身形微侧,但见他双目翻白,
是个瞎子,登时醒悟,叫道:“你是柯镇恶!”
这盲目跛足老者,正是江南七怪之首的飞天蝙蝠柯镇恶。
当年郭靖、黄蓉参与华山论剑之后,由黄药师主持成婚,
在桃花岛归隐。黄药师性情怪僻,不喜热闹,与女儿女婿同
处数月,不觉厌烦起来,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另寻清静之地
闲居,径自飘然离岛。黄蓉知道父亲脾气,虽然不舍,却也
无法可想。初时还道数月之内,父亲必有消息带来,哪知一
别经年,音讯杳然。黄蓉思念父亲和师父洪七公,和郭靖出
去寻访,两人在江湖上行走数月,不得不重回桃花岛,原来
黄蓉有了身孕。
她性子向来刁钻古怪,不肯有片刻安宁,有了身孕,处
处不便,甚是烦恼,推源祸始,自是郭靖不好。有孕之人性
子本易暴躁,她对郭靖虽然情深爱重,这时却找些小故,不
断跟他吵闹。郭靖知道爱妻脾气,每当她无理取闹,总是笑
笑不理。若是黄蓉恼得狠了,他就温言慰藉,逗得她开颜为
笑方罢。
不觉十月过去,黄蓉生下一女,取名郭芙。她怀孕时心
中不喜,但生下女儿之后,却异常怜惜,事事纵恣。这女孩
不到一岁便已顽皮不堪。郭靖有时看不过眼,管教几句,黄
蓉却着意护持,郭靖每管一回,结果女儿反而更加放肆一回。
到郭芙五岁那年,黄蓉开始授她武艺。这一来,桃花岛上的
虫鸟走兽可就遭了残,不是羽毛被拔得精光,就是尾巴给剪
去了一截,昔时清清静静的隐士养性之所,竟成了鸡飞狗走
的顽童肆虐之场。郭靖一来顺着爱妻,二来对这顽皮女儿确
也十分爱怜,每当女儿犯了过错,要想责打,但见她扮个鬼
脸搂着自己项子软语相求,只得叹口长气,举起的手又慢慢
放了下来。
这些年中,黄药师与洪七公均是全无音讯,靖蓉夫妇想
起二人年老,好生挂念。郭靖又几次去接大师父柯镇恶,请
他到桃花岛来颐养天年。但柯镇恶爱与市井之徒为伍,闹酒
赌钱为乐,不愿过桃花岛上冷清清的日子,始终推辞不来。这
一日他却不待郭靖来接,自行来到岛上。原来他近日手气不
佳,连赌连输,欠下了一身债,无可奈何,只得到徒儿家里
来避债。郭靖、黄蓉见到师父,自是高兴异常,留着他在岛
上长住,无论怎样不放他走了。黄蓉慢慢套出真相,暗地里
派人去替他还了赌债。柯镇恶却不知道,不敢回嘉兴去,闲
着无事,就做了郭芙的游伴。
忽忽数年,郭芙已满九岁了。黄蓉记挂父亲,与郭靖要
出岛寻访,柯镇恶说甚么也要一起去,郭芙自也磨着非同去
不可。四人离岛之后,谈到行程,柯镇恶说道:“甚么地方都
好,就是嘉兴不去。”黄蓉笑道:“大师父,好教你得知,那
些债主我早给你打发了。”柯镇恶大喜之下,首先便要去嘉兴。
到得嘉兴,四人宿在客店之中。柯镇恶向故旧打听,有
人说前数日曾见到一个青袍老人独自在烟雨楼头喝酒,说起
形貌,似乎便是黄药师的模样。郭靖、黄蓉大喜,便在嘉兴
城乡到处寻访。这日清晨,柯镇恶带着郭芙,携了双雕到树
林中玩,不意凑巧碰到了武修文。
柯镇恶与李莫愁交手数合,就知不是她的对手,心想:
“这女魔头武功之强,竟似不亚于当年的梅超风。”当下展开
伏魔杖法,紧紧守住门户。李莫愁心中暗赞:“曾听陆郎这没
良心的小子言道,他嘉兴前辈人物中有江南七怪,武功甚是
不弱,收下一个徒儿大大有名,便是大侠郭靖。这老儿是江
南七怪之首,果然名不虚传。他盲目跛足,年老力衰,居然
还接得了我十余招。”只听陆氏夫妇大声呼喝,与武三娘已攻
到身后,心中主意已定:“要伤柯老头不难,但惹得郭氏夫妇
找上门来,却是难斗,今日放他一马便是。”拂尘一扬,银丝
鼓劲挺直,就似一柄花枪般向柯镇恶当胸刺去。这拂尘丝虽
是柔软之物,但借着一股巧劲,所指处又是要害大穴,这一
刺之势却也颇为厉害。
柯镇恶铁杖在地下一顿,借势后跃。李莫愁踏上一步,似
是进招追击,哪知斗然间疾向后仰。她腰肢柔软之极,翻身
后仰,肩膀离武三娘已不及二尺。武三娘吃了一惊,急挥左
掌向她额头拍去。李莫愁腰肢轻摆,就如一朵菊花在风中微
微一颤,早已避开,拍的一下,陆二娘小腹上已然中掌。
陆二娘向前冲了三步,伏地摔倒。陆立鼎见妻子受伤,右
手力挥,将单刀向李莫愁掷将过去,跟着展开双臂扑上去,要
抱住她与之同归于尽。李莫愁以处女之身,失意情场,变得
异样的厌憎男女之事,此时见陆立鼎纵身扑来,心中恼恨之
极,转过拂尘柄打落单刀,拂尘借势挥出,刷的一声,击在
他的天灵盖上。
李莫愁连伤陆氏夫妇,只一瞬间之事,待得柯镇恶与武
三娘赶上相救,早已不及。她笑问:“两个女孩儿呢?”不等
武三娘答话,黄影闪动,已窜入庄中,前后搜寻,竟无程英
与陆无双的人影。她从灶下取过火种,在柴房里放了把火,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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