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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

_120 金庸(现代)
襄道:“好!”小龙女携着她手,三人走出殿来。
经过石梁,到了一处高冈,见冈腰有个大潭。郭襄向潭
里一望,只觉一股寒气从潭中直冒上来,不禁打个寒颤。这
大潭望将下去深不见底,比之绝情谷中那深谷,却又截然不
同。绝情谷的深谷云封雾锁,从上面看来,令人神驰想像,不
知下面是何光景,这大潭却可极目纵视,只是越瞧越深,使
人不期然而生怖畏。小龙女拉住她手,说道:“小心!”
杨过道:“这个深潭据说直通黄河,是天下八大水府之一。
唐时北方大旱,唐玄宗曾书下祷雨玉版,从这水府里投下去?”
郭襄道:“这里直通黄河?那可奇了。”杨过笑道:“这也是故
老相传而已,谁也没下去过,也不知真的通不通?”郭襄道:
“唐玄宗投玉版时,杨贵妇是不是在他身边?后来下雨了没
有?”杨过哈哈一笑,说道:“这个你可问倒我啦。看来老天
爷爱下雨便下雨,不爱下便不下,未必便听皇帝老儿的话。”
郭襄凝望深潭,幽幽的道:“嗯,便是贵为帝王,也未必能事
事如意。”
杨过心中一凛,暗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何以有这么多
感慨?须得怎生想个法儿教她欢悦喜乐。”正欲寻语劝慰,小
龙女突然“咦”的一声,轻声道:“瞧是谁来了?”
杨过顺看她手指望去,只见山冈下有两人在长草丛中蛇
行鼠伏般上来。这两人轻功甚高,走得又极隐蔽,显是生怕
给人瞧见,但小龙女眼力异于常人,远远便已望见。杨过低
声道:“这两人鬼鬼祟祟,武功却大是不弱,这会儿到华山来
必有缘故,咱们且躲了起来,瞧他们作何勾当。”三人在大树
岩石间隐身而待。
过了好一会功夫,听得践草步石之声轻轻传上。这时天
色渐晚,一轮新月已挂在大树之巅。郭襄靠在小龙女身旁,她
对上来的两人全不关心,望着杨过的侧影,心中忽想:“若是
我终身得能如此和大哥哥、龙姊姊相聚,此生再无他求。”但
觉此时此情,心满意足,只盼时光便此停住,永不再流,但
内心深处,却也知此事决不能够。
小龙女在暮霭苍茫中瞧得清楚,但见郭襄长长的睫毛下
泪光莹然,心想:“她神情有异,不知怀着甚么心事。我和过
儿总得设法帮她办到,好教她欢喜。”
只听得那两人上了峰顶,伏在一块大岩石之后。过了半
晌,一人悄声道:“潇湘兄,这华山林深山密,到处可以藏身。
咱们好好的躲上几日,算那秃驴神通如何广大,也未必能寻
得到。待他到别地寻找,咱们再往西去。”
杨过瞧不见二人身形,听口音是尹克西的说话,他口称
“潇湘兄”,那么另一人便是潇湘子了,心想:“蒙古诸武士来
我中土为虐,其中金轮法王、尼摩星、霍都等已然伏诛,达
尔巴、马光佐作恶不深,只剩下潇湘子和尹克西这两个家伙。
当日我饶了他们性命,但看来二人怙恶不悛,不知又在干甚
么奸恶之事。”
只听潇湘子阴恻恻的道:“尹兄且莫喜欢,这秃驴倘若寻
咱们不着,定然守在山下孔道之处。咱们若是贸然下去,正
好撞在他的手里。”尹克西道:“潇湘兄深谋远虑,此言不差,
却不知有何高见。”潇湘子道:“我想这山上寺观甚多,咱们
便拣一处荒僻的,不管住持是和尚还是道士,都下手宰了,占
了寺观,便这么住下去不走啦。那秃驴决计想不到咱们会在
山上穷年累月的停留。他再不死心,在山中搜寻数遍,在山
下守候数月,也该去了。”尹克西喜道:“潇湘兄此计大妙。”
他心中一欢喜,说话声音便响了一些。
潇湘子忙道:“禁声!”尹克西歉然道:“嗯,我竟然是乐
极忘形。”接着两人悄声低语。杨过再也听不清楚,暗暗奇怪:
“这两人怕极了一个和尚,唯恐给他追上。这两个恶徒武功各
有独到之处,方今除了黄岛主、一灯大师、郭伯伯等寥寥数
位,极少有人是他们之敌,何况他二恶联手,更是厉害,不
知那位高僧是谁,竟能令他们如此畏惧?又不知他何以苦苦
追踪,非擒到这二人不可?”又想:“那潇湘子说要杀人占寺,
打的尽是恶毒主意,这件事既然给我撞到了,怎能不管?”
只听得远处郭芙扬声叫道:“杨大哥、杨大嫂、二妹……
杨大哥、杨大嫂、二妹……吃饭啦……吃饭啦!”杨过回过头
来,向小龙女和郭襄摇了摇手,叫她们别出声答应。过了半
晌,郭芙不再呼唤。
忽听得山腰里一人喝道:“借书不还的两位朋友,请现身
相见!”这两句喝声只震得满山皆响,显是内力充沛之极,虽
不威猛高昂,但功力之淳,竟是不弱于杨过的长啸。
杨过一惊,心想:“世上竟尚有这样一位高手,我却不知!”
他略略探身,往呼喝声传来处瞧去,月光下只见一道灰影迅
捷无伦的奔上山来。过了一会,看清楚灰影中共有两人,一
个灰袍僧,携着一个少年。潇尹二人缩身在长草丛中,连大
气也不敢透一口、杨过见了那僧人的身形步法,暗暗称奇:
“这人的轻功未必在龙儿和我之上,但手上拉了一少年,在这
陡山峭壁之间居然健步如飞,内力之深厚,竟可和一灯大师、
郭伯伯相匹敌。怎地江湖之上从未听人说起有这样一位人
物?”
那僧人奔到高冈左近,四下张望,不见潇尹二人的踪迹,
当即向西峰疾奔而去。郭襄忍耐不住,大声叫道:“喂,和尚,
那两人便在此处!”她叫声刚出口,飕飕两响,便有两枚飞锥、
一枚丧门钉,向她藏身处急射过来。杨过袍袖一拂,将三枚
暗器卷在衣袖之中。郭襄内功不深,叫声传送不远,那僧人
去得快了,竟没听见她呼叫。郭襄见他足不停步的越走越远,
急道:“大哥哥,你快叫他回来。”
杨过长吟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这
两句话一个个字远远的传送出去。那僧人正走在山腰之间,立
时停步,回头说道:“有劳高人指点迷津。”杨过吟道:“踏破
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僧人大喜,携了那少年飞
步奔回。
潇湘子和尹克西听了杨过的长吟之声,这一惊非同小可,
相互使个眼色,从草丛中窜了出来,向东便奔。杨过见那僧
人脚力虽快,相距尚远,这华山之中到处都是草丛石洞,若
是给这两个恶徒躲了起来,黑夜里却也未必便能找着,当下
伸指一弹,呼的一声急响,一枚飞锥破空射去,正是潇湘子
袭击郭襄的暗器。杨过不知那僧人找这二人何事,不欲便伤
他们性命,这枚飞锥只在二人面前尺许之处掠过,激荡气流,
刮得二人颜面有如刀割。二人“啊”的一声低呼,转头向北。
杨过又是一枚丧门钉弹出,再将二人逼了转来。
便这么阻得两阻,那僧人已奔上高冈。潇湘子和尹克西
眼见难以脱身,各出兵刃,并肩而立,一个手持哭丧棒,一
个手持软鞭。尹克西那条珠光宏气的金龙鞭在重阳宫给杨过
震得寸寸断绝,现下这条软鞭上虽仍镶了些金珠宝石,却已
远不如当年金龙鞭的辉煌华丽。
那僧人四下一望,见暗中相助自己之人并未现身,竟不
理睬潇尹二人,先向空旷处合十行礼,道:“少林寺小僧觉远,
敬谢居士高义。”
杨过看这僧人时,只见他长身玉立,恂恂儒雅,若非光
头僧服,宛然便是位书生相公。和他相比,黄药师多了三分
落拓放诞的山林逸气,朱子柳却又多了三分金马玉堂的朝廷
贵气。这觉远五十岁左右年纪,当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俨
然、宏然、恢恢广广、昭昭荡荡,便如是一位鲍学宿儒、经
术名家。杨过不敢怠慢,从隐身之处走了出来,奉揖还礼,说
道:“小子杨过,拜见大师。”心中却自寻思:“少林寺的方丈、
达摩院首座等我均相识,他们的武功修为似乎还不及这位高
僧,何以从来不曾听他们说起?”
觉远恭恭敬敬的道:“小僧得识杨居士尊范,幸何如之。”
向身旁的少年道:“快向杨居士磕头。”那少年上前拜倒,杨
过还了半礼。这时小龙女和郭襄也均现身,觉远合十行礼,甚
是恭谨。
潇湘子和尹克西僵在一旁,上前动手罢,自知万万不是
觉远、杨过和小龙女的敌手,若要逃走,也是绝难脱身。两
人目光闪烁,只盼有甚机会,便施偷袭。
杨过道:“贵寺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豪爽豁达,与在下相
交已十余年,堪称莫逆。六年之前,在下蒙贵寺方丈天鸣禅
师之召,赴少室山宝刹礼佛,得与方丈及达摩院首座无相禅
师等各位高僧相晤,受益非浅。其时大师想是不在寺中,以
致无缘拜见。”
神雕大侠杨过名满天下,但觉远却不知他的名头,只道:
“原来杨居士和天鸣师叔、无相师兄、无色师兄均是素识。小
僧在藏经阁领一份闲职,三十年来未曾出过山门一步,只为
职位低微,自来不敢和来寺居士贵客交接。”杨过暗暗称奇:
“当真是天下之大,奇材异能之士所在都有,这位觉远大师身
负绝世武功,深藏不露,在少林寺中恐亦没没无闻,否则无
色和我如此交好,若知本寺有此等人物,定会和我说起。”
杨过和觉远呼叫相应,黄药师等均已听见,知道这边出
了事故,一齐奔来。杨过和觉远说话之际,众人一一上得冈
来,当下杨过替各人逐一引见。黄药师、一灯、周伯通、郭
靖、黄蓉在武林中都已享名数十年,江湖上可说是谁人不知,
哪个不晓,但觉远全不知众人的名头,只是恭谨行礼,又命
那少年向各人下拜。众人见觉远威仪棣棣,端严肃穆,也不
由得油然起敬。
觉远见礼已毕,合十向潇湘子和尹克西道:“小僧监管藏
经阁,阁中片纸之失,小僧须领罪责,两位借去的经书便请
赐还,实感大德。”杨过一听,已知潇湘子和尹克西在少林寺
藏经阁中盗窃了甚么经书,因而觉远穷追不舍,但见他对这
两个盗贼如此彬彬有礼,倒是颇出意料之外。
尹克西笑嘻嘻的道:“大师此言差矣。我两人遭逢不幸,
得蒙大师施恩收留,图报尚自不及,怎会向大师借了甚么经
书不还,致劳跋涉追索?再说,我二人并非佛门弟子,借了
佛经又有何用?”
尹克西是珠宝商出身,口齿伶俐,这番话粗听之下原也
言之成理。但杨过等素知他和潇湘子并非良善之辈,而他们
所盗的经书自也不会是寻常佛经,必是少林派的拳经剑谱。若
依杨过的心性,只须纵身上前,一掌一个打倒,在他们身上
搜出经书,立时了事,又何必多费唇舌?但觉远是个儒雅之
士,却向众人说道:“小僧且说此事经过,请各位评一评这个
道理。”
郭襄忍不住说道:“大和尚,这两个人躲在这里鬼鬼祟祟
的商量,说要杀人占寺,好让你寻他们不着。若不是作贼心
虚,何以会起此恶心?”
觉远向潇尹二人道:“罪过罪过,两位居士起此孽心,须
得及早清心忏悔。”
众人见他说话行事都有点迂腐腾腾,似乎全然不明世务,
跟这两个恶徒竟来说甚么清心忏悔,都不禁暗暗好笑。
尹克西见觉远并不动武,却要和自己评理,登时多了三
分指望,说道:“大家原该讲道理啊!”觉远点头道:“众位,
那日小僧在藏经阁上翻阅经书,听得山后有叫喊殴斗之声,又
有人大叫救命。小僧出去一看,只见这两位居士躺在地下,被
四个蒙古武官打得奄奄一息。小僧心下不忍,上前劝开四位
官员,见两位居士身上受伤,于是扶他们进阁休息。请问两
位,小僧此言非虚罢?”尹克西道:“不错,原是这样。因此
我们二人对大师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杨过哼了一声,说道:“以你两位功夫,别说四名蒙古武
士,便是四十名、四百名,又怎能将你们打倒?君子可欺以
方,觉远大师这番可上了你们的大当啦。”
觉远又道:“他们两位养了一天伤,说道躺在床上无聊,
向小僧借阅经书。小僧心想宏法广道,原是美事,难得这两
位居士生具慧根,亲近佛法,于是借了几部经书给他们看。哪
知道有一天晚上,这两位居士乘着小僧坐禅入定之际,却将
小徒君宝正在诵读的四卷《楞伽经》拿了去。不告而取,未
免稍违君子之道,便请两位赐还。”
一灯大师佛学精湛,朱子柳随侍师父日久,读过的佛经
也自不少,听了他这番言语,均想:“这两人从少林寺中盗了
经书出来,我只道定是拳经剑谱的武学之书,岂知竟是四卷
《楞伽经》。这楞伽经虽是达摩祖师东来所传,但经中所记,乃
如来佛在楞伽岛上说法的要旨,明心见性,宣说大乘佛法,和
武功全无干系,这两名恶徒盗去作甚?再说,楞伽经流布天
下,所在都有,并非不传秘籍,这觉远又何以如此穷追不舍,
想来其中定有别情。”
只听觉远说道:“这四卷《楞伽经》,乃是达摩祖师东渡
时所携的原书,以天竺文字书写,两位居士只恐难识,但于
我少林寺却是世传之宝。”众人这才恍然:“原来是达摩祖师
从天竺携来的原书,那自是非同小可。”
尹克西笑嘻嘻的道:“我二人不识天竺文字,怎会借阅此
般经书?虽说这是宝物,但变卖起来,想亦不值甚么钱。除
了佛家高僧,谁也不会希罕,而大和尚们靠化缘过日子,又
是出不起价的。”
众人听他油腔滑调的狡辩,均已动怒。觉远却仍是气度
雍容,说道:“这《楞伽经》共有四种汉文译本,今世尚存其
三。一是刘宋时那跋陀罗所译,名曰《楞伽阿跋多罗宝经》,
共有四卷,世称《四卷楞伽》。二是元魏时菩提流支译,名曰
《入楞伽经》共有十卷,世称《十卷楞伽》。三是唐朝宝叉难
陀所译,名曰‘大乘入楞伽经’,共有七卷,世称《七卷楞
伽》。这三种译本之中,七卷楞伽最为明畅易晓,小僧携得来
此,难得两位居士心近佛法,小僧便举以相赠。倘若二位要
那四卷楞伽和十卷楞伽,也无不可,小僧当再去求来。”说着
从大袖中掏出七卷经书,交给身旁的少年,命他去赠给尹克
西。
杨过心想:“这位觉远大师竟是如此迂腐不堪,世上少见,
难怪他所监管的经书竟会给这两个恶徒盗去。”
只听那少年说道:“师父,这两个恶徒存心不良,就是要
偷盗宝经,岂是当真的心近佛法?”他小小身材,说话却是中
气充沛,声若洪钟。众人听了都是一凛,只见他形貌甚奇,额
尖颈细、胸阔腿长,环眼大耳,虽只十二三岁年纪,但凝气
卓立,甚有威严。
杨过暗暗称奇,问道:“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觉远道:
“小徒姓张,名君宝。他自幼在藏经阁中助我洒扫晒书,虽称
我一声师父,其实并未剃度,乃是俗家弟子。”杨过赞道:
“名师出高徒,大师的弟子气宇不凡。”觉远道:“师非名师,
这个徒儿倒真是不错的。只是小僧修为浅薄,未免耽误了他。
君宝,今日你得遇如许高士,真乃三生有幸,便当向各位请
教。常言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君宝应:“是。”
周伯通听觉远噜哩噜苏说了许久,始终不着边际,虽然
事不关己,却先忍不住了,叫道:“喂,潇湘子和尹克西两个
家伙,你们骗得过这个大和尚,可骗不过我老顽童。你们可
知当今五绝是谁?”尹克西道:“不知,却要请教。”
周伯通得意洋洋的道:“好,你们站稳了听着:东邪、西
狂、南僧、北侠、中顽童。五绝之中,老顽童居首。老顽童
既为五绝之首,说话自然大有斤两。这经书我说是你们偷的,
就是你们偷的。便算不是你们偷的,也要着落在你们两个厮
鸟身上,找出来还给大和尚。快快取了出来!若敢迟延,每
个人先撕下一只耳朵再说。你们爱撕左边的还是右边的?”说
着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动手。
潇湘子和尹克西暗皱眉头,心想这老儿武功奇高,说干
就干,正自不知所措,忽听觉远说道:“周居士此言差矣!世
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这部楞伽经两位居士若是借了,便是借
了。若是不借,便是不借。倘若两位居士当真没有借,定要
胡赖于他,那便于理不当了。”
周伯通哈哈大笑,说道:“你们瞧这大和尚岂非莫名其妙?
我帮他讨经,他反而替他们分辩,真正岂有此理。大和尚,我
跟你说,我赖也要赖,不赖也要赖。这经书倘若他们当真没
偷,我便押着他们即日起程,到少林寺中去偷上一偷。总而
言之,偷即是偷,不偷亦偷。昨日不偷,今日必偷;今日已
偷,明日再偷。”
觉远连连点头,说道:“周居士此言颇合禅礼。佛家称色
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之际,原不必强求分界。所谓‘偷
书’,言之不雅,不如称之为‘不告而借’。两位居士只须起
了不告而借之心,纵然并未真的不告而借,那也是不告而借
了。”
众人听他二人一个迂腐,一个歪缠,当真是各有千秋,心
想如此论将下去,不知何时方体。杨过截断周伯通的话头,对
尹潇二人说道:“你二人帮着蒙古来侵我疆土,害我百姓,早
已死有余辜。今日一灯大师和觉远大师两位高僧在此,我若
出手毙了你们,两位高僧定觉不忍。我指点两条路,由你们
自择,一条路是乖乖交出经书,从此不许再履中土。另一条
路是每人接我一掌,死活凭你们的运气。”
尹、满面面相觑,不敢接话。他二人都在杨过手下吃过
大苦,心知虽一掌,却是万万经受不起。尹克西心想:“只须
挨过了今日,自后练成武功,再来报仇雪耻。众人之中,只
有觉远和尚最好说话,欲脱此难,只有着落在他身上。”说道:
“杨大侠,你我之事,咱们以后再说。你武功远胜于我,在下
是不敢得罪你的。至于有没有借了经书,还是让觉远师跟咱
们两个细细分说,这件事可没碍着你杨大侠啊?”
杨过尚未回答,觉远已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
尹居士此言有理。”杨过摇头苦笑,一回首,只见张君宝目光
炯炯,跃跃欲动。杨过向他使个眼色,命他径自挺身而出,自
己当可为他撑腰。
张君宝会意,大声道:“尹居士,那日我在廊下读经,你
悄悄走到我的身后,伸指点了我穴道,便把那四卷楞伽经取
了去。此事可有没有?”尹克西摇头道:“倘若我要借书,尽
管开言便是,谅小师父无有不允,又何必点你穴道?”
觉远点头道:“嗯,嗯,倒也说得是。”张君宝道:“两位
既说没有借,可敢让我在身上搜上一搜么?”觉远道:“搜人
身体,似觉过于无理。但此事是非难明,两位居士是否另有
善策,以释我疑?”
尹克西正欲狡辩饰非,杨过抢着道:“觉远大师,谅这两
个奸徒决不会当真潜心佛学,这四卷楞伽经中,可有甚么特
异之处?”
觉远微一沉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杨居士既然垂询,
小僧直说便是。这部楞伽经中的夹缝之中,另有达摩祖师亲
手书写的一部经书,称为《九阳真经》。”
此言一出,众人矍然而惊。当年武学之士为争夺《九阴
真经》,闹到辗转杀戮,流血天下,最后五大高手聚集华山论
剑,这部经书终于为武功最强的王重阳所得。此后黄药师尽
逐门下弟子、周伯通被囚桃花岛、欧阳锋心神错乱、段皇爷
出家为僧,种种事故皆和《九阴真经》有关,哪想到除了
《九阴真经》之外,达摩祖师还著有一部《九阳真经》。这经
书的名字人人都是第一次听见,但《九阴真经》的名头实在
太响,黄药师、周伯通、郭靖、黄蓉、杨过、小龙女皆曾先
后研习,少林寺的武功为达摩祖师所传,他手写的经书自然
非同小可,是以一听之下,登时群情耸动。
觉远并没察觉众人讶异,又道:“小僧职司监管藏经阁,
阁中经书自是每部都要看上一看。想那佛经中所记,尽是先
觉的至理名言,小僧无不深信,看到这《九阳真经》中记着
许多强身健体、易箸洗髓的法门,小僧便一一照做,数十年
来,勤习不懈,倒也百病不生,近几年来又拣着容易的教了
一些给君宝。那‘九阳真经’只不过教人保养有色有相之身,
这臭皮囊原来也没甚么要紧,经书虽是达摩祖师所著,终究
是皮相小道之学,失去倒也罢了。但楞伽经却是佛家大典,两
位居士又不懂天竺文字,借去也无用处,还不如赐还小僧了
罢。”
杨过暗自骇异:“他已学成了武学中上乘的功夫,原来自
己居然并不知晓,还道只是强身健体、百病不生而已。如此
奇事,武林中从所未有。我若非亲眼见他这般拘谨守礼,必
说他故意装腔作势、深藏不露。难怪天鸣、无色、无相诸禅
师和他同寺共居数十年,竟不知侪辈中有此异人。”
一灯大师却暗暗点头,心道:“这位师兄说《九阳真经》
只不过是皮相小道,果已深悟佛理。禅宗之学,在求明心见
性,九阳真经讲的是武功,自是为他所不取了。”
尹克西拍了拍身子,笑道:“在下四大皆空,身上哪有经
书?”潇湘子也抖了抖长袍,说道:“我也没有。”
张君宝突然喝道:“我来搜!”上前伸手,便向尹克西胸
口扭去。尹克西左手在他手腕上一带,右手在他肩头轻轻一
推,拍的一声,将张君宝推了出去,摔了个筋斗。
觉远叫道:“啊哟,不对,君宝!你该当气沉于渊,力凝
山根,瞧他是否推得你动?”张君宝爬起身来,应道:“是!师
父。”纵身又向尹克西扑去。
众人早便不耐烦了,忽听觉远指点张君宝武艺,都是一
乐,均想:“料不到这位君子和尚居然也会教徒弟打架。”
只见张君宝直窜而前,尹克西揪住他手臂,向前一推一
送。张君宝依着师父平时所授的方法,气沉下盘,对手这么
一推,他只是上身微晃,竟没给推动。尹克西吃了一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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