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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

_114 金庸(现代)
向何处?”
这蜜蜂采了一会儿花蜜,飞离花枝,在空中打了几个旋,
便向西北方飞去。黄蓉等三人忙展开轻身功夫,跟随在后。那
蜜蜂飞行一会,遇有花树,又停留一会,如此飞飞停停,又
多了两只蜜蜂。三个人追到傍晚,到了一处山谷,只见嫣红
姹紫,满山锦绣,山坡下一列挂着七八个木制的蜂巢。那三
只大蜂振翅飞去,投入蜂巢。
另一边山坡上盖着三间茅屋,屋前有两头小狐,转着骨
溜溜的小眼向黄蓉等而望。忽听呀的一声,中间茅屋的柴扉
推开,出来一人,苍髯童颜,正是老顽童周伯通。黄蓉大喜,
叫道:“老顽童,你瞧是谁来啦!”
周伯通见是黄蓉,哈哈大笑,奔近迎上,只跨出几步,突
然满面通红,转身回转茅屋,拍的一声,关上了柴扉。黄蓉
大奇,不知他是何用意,伸手拍门,叫道:“老顽童,老顽童,
怎地见了远客,反躲将起来?”砰砰砰拍了几声。周伯通在门
内叫道:“不开,不开!死也不开!”黄蓉笑道:“你不开门,
我一把火将你的狗窝烧成了灰。”
忽听得左首茅屋柴扉打开,一人笑道:“荒山光降贵客,
老和尚恭迎。”黄蓉转头过来,只见一灯大师笑咪咪的站在门
口,合十行礼。黄蓉上前拜见,笑道:“原来大师和老顽童作
了邻居,真是想不到。老顽童不知何故,突然拒客,闭门不
纳?”一灯呵呵大笑,道:“且莫理他!三位请进,待老僧奉
茶。”
三人进了茅屋,一灯奉上清茶,黄蓉问起别来起居。一
灯道:“郭夫人,你猜上一猜,那右首茅屋中住的是谁?”黄
蓉想起周伯通忽地脸红关门的怪态,心念一转,已知其理,笑
道:“晓寒深处,春波碧草,相对浴红衣。好啊,好啊!”“晓
寒深处”云云,正是刘贵妃瑛姑昔年所作的《四张机》词。
一灯大师此时心澄于水,坐照禅机,对昔年的痴情余恨,
早置一笑,当下鼓掌笑道:“郭夫人妙算如神,万事不出你之
所料。”走到门口叫道:“瑛姑,瑛姑,过来见见昔日的小友。”
过不多时,瑛姑托着一只木盘过来飨客,盘中装着松子、青
果、蜜饯之类。黄蓉等拜见了,五人谈笑甚欢。
一灯、周伯通、瑛姑数十年前恩怨牵缠,仇恨难解,但
时日既久,三人年纪均老,修为又进,同在这万花谷中隐居,
养蜂种菜,莳花灌田,哪里还将往日的尴尬事放在心头?但
周伯通蓦地见到黄蓉,不自禁的深感难以为情,因之闭门躲
了起来。他虽在自己房中,却竖起了耳朵,倾听五人谈话,只
听黄蓉说着襄阳英雄大会中诸多热闹情事,待说到揭穿霍都
假装何师我的紧要关头,她却把言语岔到了别处,再也忍耐
不住,推门而出,到了一灯房中,问道:“那霍都后来怎样啊?
给他逃走了没有?”
当晚黄蓉等三人都在瑛姑的茅屋歇宿。翌晨黄蓉起身,走
出屋外,只见周伯通手掌中托着一只玉蜂,手舞足蹈,得意
非凡。黄蓉笑道:“老顽童,甚么事啊,这般欢喜?”周伯通
笑道:“小黄蓉,我的本领越来越是高强,你佩服不佩服?”
黄蓉素知他生平但有两好,一是玩闹,一是武学,这十
余年来隐居荒谷,潜心练武,想来又有甚么“分心二用,双
手互搏”之类古怪高明的武功创了出来,倒也颇想见识见识,
说道:“老顽童的武功,我打小时候起便佩服得五体投地,那
还用问?这几年来,又想出了甚么奇妙的功夫?”周伯通摇头
道:“不是,不是。近年来最好的武功,是杨过那小娃娃所创
的‘黯然销魂掌’,老顽童自愧不如。武学一道,且莫提起!”
黄蓉心中暗暗称奇:“杨过这孩子当真了不起,小则小郭
襄,老则老顽童,人人都对他倾倒,不知那‘黯然销魂掌’又
是甚么门道?”问道:“那你越来越高强的,是甚么本事啊?”
周伯通手掌高举,托着那只玉蜂,洋洋自得,说道:“那
是我养蜂的本事。”黄蓉撇嘴道:“这玉蜂是小龙女送给你的,
有甚么希奇了?”周伯通道:“这个你就不懂了。小龙女送给
我的玉蜂,固是极宝贵的品种,但老顽童亲加培养,更养出
了一批天下无双、人间罕觏的异种来,当真是巧夺天工,造
化之奇,也无如此奇法。小龙女如何能及呀?”
黄蓉哈哈大笑,说道:“老顽童越老越不要脸,这一场法
螺吹得呜都都地响,你这张厚脸皮,当真是天下无双、人间
罕觏的异种,巧夺天工,奇于造化。”周伯通也不生气,笑嘻
嘻的道:“小黄蓉,我且问你。人是万物之灵,身上有刺花刺
字,或刺盘龙虎豹,或书‘天下太平’。但除了人之外,禽兽
虫蚁身上,可有刺字的?”黄蓉道:“虎有黄斑、豹有金钱,至
于蝴蝶毒蛇,身上花纹更奇于刺花十倍。”周伯通道:“但你
见过虫蚁身上有字的没有?”黄蓉道:“你说是天生的么?那
倒没见过。”周伯通道:“好罢,今儿给你开一开眼界。”说着
将左掌伸到黄蓉眼前。
只见他掌心中托着那只巨蜂的双翅之上果然刺得有字,
黄蓉凝目望去,见玉蜂右翅上有“情谷底”三字,左翅上有
“我在绝”三字,每个字细如米粒,但笔划清楚,显是用极细
的针刺成。黄蓉大奇,口中喃喃念道:“情谷底,我在绝。情
谷底,我在绝。”心想:“这六字决非天生,乃是有人故意刺
成的,按着老顽童的性儿,决不会做这般水磨功夫。”一转念
间,笑道:“那又是甚么天下无双、人间罕觏了?你磨着瑛姑,
要她用绣花针儿刺上这六个字,难道还瞒得过我么?”
周伯通一听,登时涨红了脸,说道:“你这就问瑛姑去,
看是不是她刺的字?”黄蓉笑道:“那她还不给你圆谎么?你
说太阳从西边出来,她也会说:‘不错,太阳自然从西边出来,
谁说从东边出来啊?’”
周伯通一张脸更红了,那是三分害羞,三分尴尬,更有
三分受到冤枉的气恼。他放了掌中玉蜂,一把抓着黄蓉的手,
道:“来来来,我教你亲眼瞧瞧。”拉着她走到山坡边一个蜂
巢旁边。这蜂巢孤零零的竖在一旁,与其余的蜂巢不在一起。
周伯通手一扬,捉了两只玉蜂,说道:“请看!”
黄蓉凝目看去,只见那两只玉蜂双翅上也都有字,那六
个字也是一模一样,右翅是“情谷底”,左翅是“我在绝”。黄
蓉大奇,暗想:“造物虽奇,也决无造出这样一批蜜蜂来之理。
其中必有缘故。”说道:“老顽童,你再捉几只来瞧瞧。”周伯
通又捉了四只,其中两只翅上无字,另外两只双翅都刺着这
六个字。他见黄蓉低头沉吟,显已服输,不敢再说是瑛姑所
为,笑道:“你还有何话说?今日可服了老顽童罢?”
黄蓉不答,只是轻轻念着:“情谷底,在我绝。情谷底,
我在绝。”她念了几遍,随即省悟:“啊!那是‘我在绝情谷
底’。是谁在绝情谷底啊?难道是襄儿?”心中怦怦乱跳,侧
头向周伯通道:“老顽童,这窝玉蜂不是你自己所养,是外面
飞来的。”
周伯通脸上一红,道:“咦!那可真奇了。你怎么知道?”
黄蓉道:“我怎么不知?这窝蜜蜂飞到这里,有几天啦?”周
伯通道:“这些玉蜂飞来有好几年了,只是初时我没察觉翅上
生得有字,直到几个月前,这才偶尔见到。”黄蓉沉吟道:
“当真有好几年了?”周伯通道:“是啊,难道连这个也用得着
骗你?”
黄蓉沉吟半晌,回到茅屋,和一灯大师、程英、陆无双
等商议,都觉绝情谷底必有蹊跷。黄蓉挂念女儿,当下便要
和程陆姊妹同去一探。一灯大师道:“左右无事,咱们便同去
走走。那日令爱来此,这小姑娘慷慨豪迈,老僧很喜欢她。”
黄蓉当即拜谢,心中却平添一层隐忧:“一灯大师定是料想襄
儿遭逢危难,否则他何必舍却幽居清修之乐,一同赶去?”周
伯通有热闹可赶,如何肯留?坚要和瑛姑随众同行。黄蓉见
平添了三位高手相助,宽心不少,心想凭着自己这一行六人,
不论斗智斗力,只怕当世再无敌手,襄儿便是落入奸人之手,
也必能救出。于是六人双雕,结伴西行。
杨过于三月初二抵达绝情谷,比之十六年前小龙女的约
期还早了五天。此时绝情谷中人烟绝踪,当日公孙止夫妇、众
绿衣子弟所建的广厦华居早已毁败不堪。杨过自于十六年前
离绝情谷后,每隔数年,必来谷中居住数日,心中存了万一
之想,说不定南海神尼大发慈悲,突然提早许可小龙女北归。
虽每次均是徒然苦候,废然而去,但每来一次,总是与约期
近了几年。
此刻再临旧地,但见荆莽森森,空山寂寂,仍是毫无曾
经有人到过的迹象,当下奔到断肠崖前,走过石梁,抚着石
壁上小龙女用剑尖划下的字迹,手指嵌入每个字的笔划之中,
一笔一笔的将石缝中的青苔揩去,那两行大字小字显了出来。
他轻轻的念道:“小龙女书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
一颗心不自禁的怦怦跳动。
这一日中,他便如此痴痴的望着那两行字发呆,当晚绳
系双树而睡。次日在谷中到处闲游,见昔年自己与程英、陆
无双铲灭的情花花树已不再重生,他戏称之为“龙女花”的
红花却开得云霞灿烂,如火如锦,于是摘了一大束龙女花,堆
在断崖的那一行字前。
这般苦苦等候了五日,已到三月初七,他已两日两夜未
曾交睫入睡,到了这日,更是不离断肠崖半步。自晨至午,更
自午至夕,每当风动树梢,花落林中,心中便是一跳,跃起
来四下里搜寻观望,却哪里有小龙女的影踪?
自从听了黄药师那几句话后,他早知“大智岛南海神
尼”云云,乃是黄蓉捏造出来的鬼话,但崖上字迹却是小龙
女所刻,却半分不假,只盼她言而有信,终来重会。眼见太
阳缓缓落山,杨过的心也是跟着太阳不断的向下低沉。当太
阳的一半被山头遮没时,他大叫一声,急奔上峰。身在高处,
只见太阳的圆脸重又完整,心中略略一宽,只要太阳不落山,
三月初七这一日就算没过完。
可是虽然登上了最高的山峰,太阳最终还是落入了地下。
悄立山巅,四顾苍茫,但觉寒气侵体,暮色逼人而来,站了
一个多时辰,竟是一动也不动。再过多时,半轮月亮慢慢移
到中天,不但这一天已经过去,连这一夜也快过去了。
小龙女始终没有来。
他便如一具石像般在山顶呆立了一夜,直到红日东升。四
下里小鸟啾鸣,花香浮动,春意正浓,他心中却如一片寒冰,
似有一个声音在耳际不住响动:“傻子!她早死了,在十六年
之前早就死了。她自知中毒难愈,你决计不肯独活,因此图
了自尽,却骗你等她十六年。傻子,她待你如此情意深重,你
怎么到今日还不明白她的心意?”
他犹如行尸走肉般踉跄下山,一日一夜不饮不食,但觉
唇燥舌焦,于是走到小溪之旁,掏水而饮,一低头,猛见水
中倒影,两鬓竟然白了一片。他此时三十六岁,年方壮盛,不
该头发便白,更因内功精纯,虽然一生艰辛颠沛,但向来头
上一根银丝也无,突见两鬓如霜,满脸尘土,几乎不识得自
己面貌,伸手在额角发际拔下三根头发来,只见三根中倒有
两根是白的。
刹时之间,心中想起几句词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
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
满面,鬓如霜。”这是苏东坡悼亡之词。杨过一生潜心武学,
读书不多,数年前在江南一家小酒店壁上偶尔见到题着这首
词,但觉情深意真,随口念了几遍,这时忆及,已不记得是
谁所作,心想:“他是十年生死两茫茫,我和龙儿却已相隔十
六年了。他尚有个孤坟,知道爱妻埋骨之所,而我却连妻子
葬身何处也自不知。”接着又想到这词的下半阙,那是作者一
晚梦到亡妻的情境:“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
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不由得心中大恸:“而我,而我,三日三夜不能合眼,竟连梦
也做不到一个!”
猛地里一跃而起,奔到断肠崖前,瞧着小龙女所刻下的
那几行字,大声叫道:“‘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
勿失信约!’小龙女啊小龙女!是你亲手刻下的字,怎地你不
守信约?”他一啸之威,震狮倒虎,这几句话发自肺腑,只震
得山谷皆鸣,但听得群山响应,东南西北,四周山峰都传来:
“‘怎地你不守信约?怎地你不守信约?不守信约……不守信
约……”
他自来便生性激烈,此时万念俱灰,心想:“龙儿既已在
十六年前便即逝世,我多活这十六年实在无谓之至。”望着断
肠崖前那个深谷,只见谷口烟雾缭绕,他每次来此,从没见
到过云雾下的谷底,此时仍是如此。仰起头来,纵声长啸,只
吹得断肠崖上数百朵憔悴了的龙女花飞舞乱转,轻轻说道:
“当年你突然失踪,不知去向,我寻遍山前山后,找不到你,
那时定是跃入了这万丈深谷之中,这十六年中,难道你不怕
寂寞吗?”
泪眼模糊,眼前似乎幻出了小龙女白衣飘飘的影子,又
隐隐似乎听得小龙女在谷底叫道:“杨郎,杨郎,你别伤心,
别伤心!”杨过双足一登,身子飞起,跃入了深谷之中。
郭襄随着金轮法王,同到绝情谷来。法王狠辣之时毒逾
蛇蝎,但他既存心收郭襄作衣钵传人,沿途对她问暖嘘寒,呵
护备至,就当她是自己亲生爱女一般。郭襄恨他掌毙长须鬼
和大头鬼,神色间始终冷冷的。法王一生受人崇仰奉承,在
西藏时俨若帝王之尊,便是大蒙古的四王子忽必烈,对他也
是礼敬有加。但小郭襄一路上对他冷言冷语,不是说他武功
不如杨过,便是责他胡乱杀人,竟将这个威震异域的大蒙古
第一国师弄得哭笑不得。
这一日两人走到绝情谷,忽听得一人大声叫道:“怎地你
不守信约?”声音中充满着悲愤、绝望、痛苦之情。
郭襄听来,似乎四周每座山峰都在凄声叫喊:“你不守信
约,你不守信约!”她吃了一惊,叫道:“是大哥哥,咱们快
去!”说着抢步奔进谷中。金轮法王大敌当前,精神一振,从
背上包袱中取出金银铜铁铅五轮拿在手里。这时他虽已将
“龙象般若功”练到第十层,但想这十六年中,杨过和小龙女
也决不会浪费光阴,搁下了功夫,因此丝毫不敢轻忽。
郭襄循声急奔,片刻间已至断肠崖前,只见杨过站在崖
上,数十朵大红花在他身旁环绕飞舞。她见那悬崖生得凶险,
自己功夫低浅,不敢飞身过去,叫道:“大哥哥,我来啦!”但
杨过凝思悲苦,竟是没有听见。郭襄遥遥望见他举止有异,叫
道:“我这里尚有你的一枚金针,须听我话,千万不可自尽
……”一面说,一面便从石梁往悬崖上奔去。她奔到半途,只
见杨过纵身一跃,已堕入下面的万丈深谷之中。
这一来郭襄只吓得魂飞魄散,当时也不知是为了相救杨
过,又或许是情深一往,甘心相从于地下,双足一登,跟着
也跃入了深谷。
法王堕后七八丈,见她跃起,急忙飞身来救。他一展开
轻功,当真是如箭离弦,迅捷无伦,但终于迟了一步,赶到
崖边,郭襄已向崖下落去。法王不及细想,使招“倒挂金
钩”,俯身抓她手臂。这一招原是行险,只要稍有失闪,连他
也带入了深谷之中。手指上刚觉得已抓住了她衣衫,只听得
嗤的一响,撕下了郭襄的半幅衣袖,眼见她身子冲开数十丈
下的烟雾,直入谷底,浓烟白雾随即弥合,将她遮得无影无
踪。
法王黯然长叹,沮丧不已,手中持着那半幅衣袖,怔怔
的望着深谷。
过了良久,忽听得对面山边一人叫道:“兀那和尚,你在
这里干么?”法王回过头来,只见对山站着六人,当先一个苍
髯童颜,正是周伯通。他身旁站着三个女子,识得是黄蓉、程
英、陆无双,再后面是一个白髯白眉的老僧,一个浑身黑衣
的年老女子,他却不知是一灯大师和瑛姑。法王数次见识过
周伯通的功夫,知道这老儿的武功别出心机,端的神出鬼没,
心中自来对他存着三分忌惮,而黄蓉身兼东邪、北丐两家之
所长,机变百出,也是个厉害之极的人物。他神功已成,本
可与这两个中原一流武学高手一较,但此时痛惜郭襄惨亡,只
凄然道:“郭襄姑娘堕入深谷之中了。唉!”说着长叹一声。
众人一听,都是大吃一惊。黄蓉母女关心,更是震动,颤
声道:“这话当真?”法王道:“我骗你作甚?这不是她的衣袖
么?”说着将郭襄的半幅衣袖一扬。黄蓉瞧那衣袖,果真是从
女儿的衣上撕下,这一来犹如身入冰窟,全身发颤,说不出
话来。
周伯通怒道:“臭和尚,你干么害死这小姑娘?忒地心毒。”
法王摇头道:“不是我害死的。”周伯通道:“好端端的她怎会
堕入深谷?不是你推他,便是逼她。”法王叹息道:“都不是。
我有意收她为徒,传我衣钵,如何肯轻易加害?”周伯通一口
唾涎吐了过去,喝道:“放屁!放屁!她外公是黄老邪,父亲
是郭靖、母亲是小黄蓉,哪一个不强过你这臭和尚了?却要
她来拜你为师,传你的臭衣钵?便是我老顽童传她几手三脚
猫把式,不也强过你这些破铜烂铁的圈圈环环吗?”
他和法王相距甚远,这一口唾涎吐将过去,风声隐隐,便
如一枚铁弹般直奔其面门。法王侧头避过,心下暗服。周伯
通见他给自己骂得哑口无言,不禁洋洋自得,又大声道:“她
定是不肯拜你为师,是不是?而你一心要收她为徒,是不是?”
法王点了点头。周伯通又道:“照啊,如此这般,你就推她下
谷。”
法王心中怅惘,叹道:“我没有推她。但她为何自尽,老
僧实是不解。”
黄蓉心神稍定,一咬牙,提起手中竹棒,径向法王扑了
过去。她使个“封”字诀,棒影飘飘,登时将法王身前数尺
之地尽数封住了。在这宽不逾尺的石梁之上,黄蓉痛心爱女
惨亡,招招下的均是杀手。
法王武功虽胜于她,却也不敢硬拚,眼见她棒法精奇,如
和她缠上数招,那周伯通过来助战,所处地势太险,那就极
难对付,当下左足一点,退后三尺,一声长啸,忽地从黄蓉
头顶飞跃而过。黄蓉竹棒上撩,法王银轮斜掠架开。黄蓉吸
一口气,回过身来。只见周伯通拳脚交加,已与法王打在一
起。法王自恃大宗师的身份,见对方不使兵刃,当下将五轮
插回腰间,便以空手还击。黄蓉自石梁奔回,竹棒点向他的
后心。
法王自练成十层“龙象般若功”后,今日方初逢高手,正
好一试,见周伯通挥拳打到,于是以拳对拳,跟着举拳还击。
两人拳锋尚未相触,已发出劈劈拍拍的轻微爆裂之声。周伯
通吃了一惊,料知对方拳力有异,不敢硬接,手肘微沉,已
用上空明拳中的功夫。法王一拳击出,力近千斤,虽不能说
真有龙象的大力,却也决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然与周伯通
的拳力一接,只觉空空如也,竟无着力之处,心下暗感诧异,
左掌跟着拍出。
周伯通已觉出对方劲力大得异乎寻常,实是从所未遇。他
生性好武,只要知道谁有一技之长,便要缠着过招较量,一
生大战小斗,不知会过多少江湖好手,但如法王所发这般巨
力,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时不明是何门道,当下使
动七十二路空明拳,以虚应实,运空当强。这么一来,虽教
法王的巨力无用武之处,但要伤敌,却也决非可能。
法王运出数招,竟似搔不着敌人的痒处。他埋头十余年
苦练,一出手便即无功,自是大为焦躁,只听得背后风声飒
然,黄蓉的竹棒戳向背心“灵台尺”,当下回手一掌,拍的一
响,竹棒登时断为两截,余力所及,只震得地下尘土飞扬,沙
石激荡。
黄蓉一惊跃开,暗想这恶僧当年已甚了得,岂知今日更
是大胜昔时,他这一掌力道强劲,怪诞异常,那是甚么功夫?
程英和陆无双见黄蓉失利,一持玉笛,一持长剑,分自
左右攻向法王。黄蓉叫道:“两位小心!”话声甫毕,喀喀两
响,笛剑齐断。法王因郭襄惨亡,今日不想再伤人命,喝道:
“让开了!”不再追击程陆二人。
突见黑影晃动,瑛姑已攻至身畔,法王手掌外拨,斜打
她的腰胁。瑛姑的武功本来尚不及黄蓉,但她所练的“泥鳅
功”却善于闪躲趋避,但觉一股巨力撞到,身子两扭三曲,竟
将这一击避过。法王却不知她武功其实未臻一流高手之境,连
打两拳都给她以极古怪的身法避开,不禁暗暗惊讶。他自恃
足以横行天下的神功竟然接连两人都对付不了,不免稍感心
怯,当下不愿恋战,晃身向左闪开。
瑛姑竭尽全力,方始避开了法王的两招,见他退开,正
是求之不得,哪敢抢上拦阻?周伯通叫道:“别逃!”猱身追
上。
法王正欲回掌相击,突听嗤嗤轻响,一股柔和的气流涌
向面门,正是一灯大师使出“一阳指”功夫,正面拦截。法
王一直没将这白眉老僧放在眼内,哪料到他这一指之功,竟
是如此深厚。
此时一灯大师的“一阳指”功夫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炉
火纯青的地步,指上发出的那股罡气似是温淳平和,但沛然
浑厚,无可与抗。法王一惊之下,侧身避开,这才还了一掌。
一灯大师见他掌力刚猛之极,也是不敢相接,平地轻飘飘的
倒退数步。一个是南诏高僧,一个是西域异士,两人交换了
一招,谁也不敢对眼前强敌稍存轻视。周伯通顾全身份,不
肯上前夹击,站在一旁监视。
一灯与法王本来相距不过数尺,但你一掌来,我一指去,
竟越离越远,渐渐相距丈余之遥,各以平生功力遥遥相击。黄
蓉在旁瞧着,但见一灯大师头顶白气氤氲,渐聚渐浓,便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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