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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全集

_63 江南(当代)
“这你都知道?”
“我关心每个学生的成长。”校长挥挥手,“去吧。”
路明非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校长端起茶杯,把茶一口饮尽,默默地看着桌上的相框。
相框里七个人彼此勾着肩膀在慕尼黑大学的校门前嘻嘻哈哈,夏天的藤蔓垂下来落在他们的头顶,鬼带着白色的遮阳帽,烟灰抽着雪茄,梅涅克揪着路山彦的辫子,酋长和老虎拄着两杆猎枪,昂热和一个人并肩站在角落里。
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一身笔挺的白色猎装,一对飞扬如剑的眉毛。
“弗里德里希?冯?隆,”校长的手指扫过那个人的脸,“我想……你还活着,对吧?”
《完》
【龙族外传(卡塞尔班委会非诚勿扰)】龙族2 卡塞尔班委会·非诚勿扰(番外)
“全世界混血种观众,大家好!当然如果你是纯血种收看本次节目我们也很开心……”男主持登场,黑色西装胸口插着红玫瑰亮相,满面红光热情洋溢。
“今天是由卡塞尔学院院长办公室主办,卡塞尔学院特别节目之‘非诚勿扰’!我是主持人芬格尔·冯·弗斯林!至于我身边这位女主持,鉴于她已经在正常维度的剧情中挂掉,大家可以把她看成一块墓碑。墓碑是并不需要介绍的对吧?墓碑上本来就有字。下面我们首先切入广告……”
(广告画面:背景音乐“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都不骑……”响起——“赶集咯!”汉高爵士头戴牛仔帽骑着一匹毛驴登场,“找房子找古董找炼金设备找羊皮卷买卖木乃伊!您就上索斯比拍卖行之定向拍卖!俺们那疙瘩,啥都有!”)
“你妹!”女主持夏弥飞起一脚踹在芬格尔脸上,“不要自作主张改台词!你的世界观荣辱观廉耻观都喂狗了么!主持人的职业道德哪里去了?”
“那你作为龙王的职业道德哪里去了?”芬格尔歪嘴,“地下铁的决战里要不是你跟楚子航关系暧昧扯不清楚,胜券在握还要跟他互诉心声,你早就一刀宰掉了他了!全世界混血种半数精锐都得折在北京城里,我们这本书早就结束了,鞋垫不用催稿了,江南也不用熬夜赶稿了!全世界已经毁灭了!大家回到石器时代幸福地靠着牛!”
“屁嘞!要是龙族复兴你还有牛烤!你就给小姑奶奶我做牛做马吧,你还跟我一起主持节目?只配跪下来舔我脚趾头!”夏弥怒了,摆出一副严肃面孔,“好!那让我严肃地说我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龙王!我容易么我?为了光复龙族,我色诱都用上了我!我跟楚子航同校那么多年,那么一帅哥,只能看不能吃,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族人么?我一个美少年我牺牲多大啊我!”
芬格尔(捂脸):“倒是不傲娇了,露出了赤果果的花痴本色……”
(观众席上飞来海潮般的西红柿,这些成熟的西红柿密集到在空中互相撞击,化为新鲜的西红柿酱。)
芬格尔(面对观众席上飞来海潮般的西红柿面不改色):“早说叫你讲点和主题相关的!这下完了吧?”(打量夏弥全身)“我作为一条德国糙汉,当然不介意满身涂满西红柿酱,你作为一只小母龙,被涂成西红柿的红色岂不很丢脸?”(幸灾乐祸的嘴脸)“啧啧!”
夏弥:“言灵·风王之瞳!”
一分钟后,被西红柿龙卷风绞杀过的男主持人站在白色T恤波米亚长裙全身仿佛笼罩着阳光的女主持人旁边,微笑:“区区西红柿酱我就害怕了么?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刚年的收过足足可以抹一年份早餐面包的巧克力酱的故事?”
夏弥点头:“说过,只不过是没有想到是怎么收到的……言归正传,今天的主题不是师兄你的罗曼史追悼会!而是我们非诚勿扰的相亲大会啊!那么接下来有请诸位美丽动人的女嘉宾和英俊潇洒的男嘉宾——”
背景音乐响起,花枝招展的女嘉宾们纷纷亮相,她们有些穿着卡塞尔学院的制服套裙,也有极个别身着火热的紧身衣,还有一位成**性穿的是真丝睡袍,另一位手上还拿着没打完的半件毛衣……毛衣?
来不及仔细打量各位女嘉宾,观众们的视线又被乘着电梯从舞台中间徐徐降下的男嘉宾所吸引了。第一位登场的就是卡塞尔学院唯一的S级,传说中的究极王牌路明非同学!!
路明非(鞠躬):“师兄你好,墓碑师妹你好,我是路明非,今晚很高兴来到这里,与大家一起……”
夏弥不耐烦地打断:“STOPSTOP!!师兄你的开场白也太老套了!直接切入正题吧!(翻台词本)请问路明非师兄你有什么特长?”
路明非(羞涩摇头):“特长吗也没啥,每次屠龙的时候都是靠作弊,命都只剩二分之一;耍帅咋过一亿美元拍瑞士军刀哦不七宗罪;不过这些钱也不是我的;卡塞尔学院的黑卡倒是很牛逼,但暑假回国刷它吃个饭它都要当场冻结害我在高中同学面前丢脸,最后还是靠好基友楚师兄挽回面子的……哦对了我还发明了那句脍炙人口的‘I cossell you’……除此之外我也就比较擅长打《星际争霸》!!”
全场女嘉宾灯全灭。
芬格尔(尴尬笑):“别这样嘛师弟,他只是青涩了点坦率了点打星际也不是什么不良爱好对不对?那可是电子竞技!国际赛事!!北京网吧里还有好多人叫他路老师呢……咳,我们还是先请出下一位男嘉宾吧,第二位男嘉宾是一位高大可靠、成熟儒雅又兼具天真童心的成功男士哦!有情——古德里安教授!!”
古德里安教授黑西裤白大褂,眼镜擦得雪亮,颇有学者风范,完全看不出平日里那个中年二百五,这让坐在观众席上的曼施坦因很是欣慰。
然而夏·墓碑·弥同学的问题依然辛辣无比:“教授您好,请您先介绍一下自己的年龄与感情状况!”
古德里安:“哎呀我的年纪看脸还看不出来么,反正在学院我也算年轻的了,和那些终身教授们比起来~感情经历么就是至今单身,不过其实我……”
夏弥犀利打断:“您的职称是?”
古德里安:“副……副……教授。”
满场女嘉宾灯全灭。
芬格尔莫名其妙:“为什么?教授他是个好人呐!”
夏弥:“这个吗,我要用我潜伏多年学到人类常识思维来解释一下:‘这把年纪了还是副教授,绝对没前途的啦’!正所谓‘与其坐在副教授旁边笑,不如躺在教授怀里哭’!”
芬格尔扶额:“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奇怪常识哦……算了,进下一个嘉宾!!”
第三位嘉宾没啥好说的。他是恺撒·加图索。他穿着量身定做的全套范思哲,一出场就以威武飒爽的王霸之气征服了所有观众,但他一上来就开始对诺诺告白,长篇累【不认识】连绵不绝,卡塞尔学生会的所有小弟还在一旁可劲儿地抛洒玫瑰花瓣和奏响钢琴四重奏背景音乐,两位主持人足足十分钟没插上嘴……
最后诺诺忍无可忍,亲自把他撵出去。芬格尔赶紧鼓掌:“下面我们还是切回正题!有请4号男嘉宾上场!”
(电梯缓缓降下,首先露出的是男嘉宾的黑色长裤和皮鞋。)
“好低调的装束啊!”芬格尔转向摄影师,“4号男嘉宾出场的装束非常朴素,和刚才的3号完全不同!”
“是啊,3号男嘉宾的全套范思哲给观众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尤其喜欢他的黑色皮裤和宝蓝色的衬衫。”评论席上的昂热校长微微点头。
“只有你这种浮躁的花花公子才会对皮裤和宝蓝色衬衣感兴趣!重点在他的铂金百达翡丽腕表!”副校长很不客气的打断了校长。
“但是低调就是实力的表现!”芬格尔试图鼓舞观众们的热情,“也许接下来的会是皇室标准的定制上衣!威廉王子结婚的时候不也是穿着这样平淡无奇的西裤么?》可上身是华丽的皇家爱尔兰卫队步兵团的红色军服啊!那拉风!那牛逼!爆了!”
“那接下来应该是一颗谢顶的脑袋咯。”夏弥高兴地说。(作者注:一代英俊王子威廉同学很不幸的提早谢顶了,但似乎是来自老爸的遗传没有办法)
“滚!不要告诉我今天来的是曼施坦因教授!会影响收视率的!在我们首印65万册冲击全国100万销量的关头,上帝保佑给我来个帅哥吊点人气!”芬格尔愤怒。
观众席上曼施坦因教授冷着脸举手:“我在这里。”
“只是那您的名字开个玩笑,不要当真嘛!哈哈哈哈!您不会这么小气的阻挡在我的毕业之路上吧?哈哈哈哈,您这么大度一定不会的。我怎么不知道您在观众席上呢?”芬格尔【不认识】媚的说,“您灯光一样亮走到哪里都是目光的焦点呀……”
曼施坦因:“忘记毕业这件事吧!”
芬格尔(扭头):“见鬼!这么久男嘉宾还没露脸?”
后台监督奇兰:“因为你们一直在讨论他的长裤啊,不方便把他全身都放出来,就让电梯卡在一半了。”
芬格尔:“活活,看起来果然是精彩在上班时,不是恺撒那种从下半身就开始精彩的好汉
……”
夏弥:“不是为什么感觉主题有些少儿不宜起来……”
芬格尔:“少儿不宜的事!后台!把男嘉宾放下来!让我们看看他的全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果然是爱尔兰卫队兵团红色军服啊!”芬格尔幸福的尖叫,“喔喔喔喔,好帅好英俊我的心跳得跟打鼓一样,4号男嘉宾果然一出场就惊艳了!看那金色的绶带还有转世胸章!”
“喂!你搞错了吧?难道不该是我幸福的尖叫你在旁边说风凉话么?”夏弥歪嘴,“你这德性好比小御姐见到王力宏!”
“哦哦,搞错了,我还沉浸你是一块墓碑的心理暗示中,觉得我应该同时肩负起男主持和女主持的工作……”芬格尔不好意思的挠头,“那你来尖叫我来说风凉话……”
“我靠!”夏弥低头,“你尖叫的太完美了,我想不到怎么超越……不如我来说风凉话好了,我说这着装品位啊?你是威廉王子么?看起来料子和做工都好山寨的感觉!现在的男人都只知道要拉风,不知道女孩最讨厌装模作样的男人了,哎呀呀呀……居然也有点谢顶的征兆唉!不会真的是王子吧?说起来皇室中混血中的比例可是相当高的……哇塞,他还在头顶刺青,真是太性感!”(激动中)
“你的隐形眼镜度数不对,他只是在脑袋上套着一个肯德基的全家桶而已!”
夏弥(震怒):“我靠!后台监督是怎么回事?我要的夜宵应该送到化妆室的!怎么把外卖小子当嘉宾送上来了?
芬格尔(压低声音):“没错,你的鸡腿堡已经送到化妆室里了,这不是送外卖的,这是最近很活跃的神秘人物!肯德基先生!让我们看看在场的12位女嘉宾对肯德基先生的评价……哦……全灭……我能请问女孩们为什么集体对肯德基先生灭灯么?”
1号女嘉宾诺诺:“没听过老话么?五月不减肥,六月徒伤悲,七月徒伤悲,八月徒伤悲,九月徒伤悲!请不要在这悲伤的季节把这种脂肪含量极高的男嘉宾放出来好么?”
芬格尔:“十月就不伤悲了么?”
夏弥:“没知识!到了就穿不成吊带裙了,有肉也看不见啊!”
芬格尔:“哦哦,可能是男嘉宾的出场服装选择有些失误,我们在给男嘉宾一个机会,请问男嘉宾晚饭吃的是肯德基么?”
肯德基先生说了些什么,但因为全家桶的阻碍,没有人听见。芬格尔凑近他仔细听了听,代为传话:“哦,他说他吃的是橙汁蛙鱼排和霞多丽白葡萄酒搭配蒜蓉海鲜汤。”
芬格尔:“灯光全开,给女嘉宾们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哦!太令人惊喜了,居然有10位女嘉宾为我们吃了高级晚餐赶来的肯德基先生!她们分别是1号诺诺,2号零,3号苏茜,4号陈雯雯,3号柳淼淼,4号苏晓檀,7号酒德麻衣……我噻还有8号酒德亚纪!这是两姐妹共争一男的亲情大戏么?9号麻烦你不要吃薯片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场合?这是相亲呀!还有10号你也在脑袋上扣一个全家桶是什么意思?化妆师!他妈的这是什么化妆师?这样的造型也出来相亲么?一点新意也没有,就算要走食物系也可以顶着必胜客的盘子嘛!”
夏弥:“是至今没有露过脸的三无少女。”
芬格尔:“……好吧好吧,看起来我们的肯德基先生有望成为本档节目的黑马!10为女嘉宾愿意跟他增进了解。请问肯德基先生你现在的心情如何?”
肯德基先生的声音依旧没人能听见,芬格尔再次代为传声:“……他说他只想知道灭他灯的那两位女嘉宾是谁和谁,这种经历简直是他人生的一大污点……”
女嘉宾之一馒头塑料烫发卷,手持半件没打完的毛衣,坦荡荡的站起来:“就是我!你想怎么着吧!”
芬格尔(使劲鼓掌):“不愧是路明非的婶婶大人果然霸气侧漏!!不过墓碑同学,非诚勿扰为什么会进一个大妈嘉宾啊?”
夏弥微笑:“据导演说,因为咱们这是‘卡塞尔学院班委会·非诚勿扰’,所以进一些围观交流的家长也是正常的……”
婶婶以九龙城寨包租婆般的巍峨气势一挥毛衣针:“班委会就班委会了,还扯啥非诚勿扰啊!带坏小孩子!!如果不是导演邀请了我那么多次我才不来!你们这独立学院小破三本,我们家鸣泽才看不上呢……”
芬格尔打断:“婶婶,正题正题,你为啥灭他灯?”
婶婶大义凛然:“那还用说么?一顿饭只能吃几块鱼一碗汤再加半杯酒靠谱吗?看看我们家鸣泽,最少也是三个全家桶,对就是他头上套的那东西。”
夏弥(小声):“反正我们没请那个身高160体重160的来当嘉宾……好吧那么请另一位女嘉宾,您灭灯的理由又是?”
“因为这种搭配听起来不太合理啦,教我法式料理的弗朗西斯先生说过,橙汁蛙鱼排还是应该搭配……”说话的女嘉宾是一位身着真丝睡袍的漂亮阿姨,谈吐优雅温柔,唯一的问题是她看起来还没睡醒……
被赶下场的路明非扶额:“我家婶婶就算了,我在家长会上丢人丢习惯了,他们是怎么把楚子航的妈也找来了……”完全没注意苏茜在一旁偷笑,她最近在搞迂回作战,与“(目标)未来婆婆”的关系比闺蜜还好。
芬格尔打断了阿姨梦话般的法国料理演讲:“嗯,我们还是进入下一个环节吧,请问肯德基先生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肯德基先生继续低语,芬格尔再次代为传话:“哦他说他平时喜欢拉一拉大提琴,打一打篮球,还喜欢研读各种学术著作来了解女性心理与时尚潮流……学术著作?”
夏弥:“这些兴趣听起来很耳熟唉,可到底是谁呢,怎么都想不起来……不如多问点个人资料,让大家猜猜他到底是谁
?”
芬格尔:“我们这不是相亲节目嘛怎么变成《我猜我猜我猜猜猜》了哦!何况身为传声筒其实我已经知道真相了!!不过看场上的大家似乎还对他满有兴趣的……”他扫了一眼兴致勃勃的女嘉宾们,果然妹子都喜欢有神秘感的男人啊……“那么继续兴趣爱好环节!哦他说他的偶像是,最近喜欢的动画片是《叛逆的鲁路修》,因为很想学习鲁路修‘单手瞬间带两只隐形眼镜’的技术,另外他还很擅长料理,经常拿一把一米多长的刀又快又狠的切三文鱼片,当然除了三文鱼他也很会切别的东西……”
夏弥(冷汗):“听起来很像是……那个货……”
可她话还没说完,那位穿着真丝睡袍德阿姨已经飞扑过去,一把揭下肯德基先生的全家桶:“子航!子航你为什么也要来上这种节目!我家子航怎么会找不到对象呢!难道是嫌妈妈做的菜不好吃么?妈妈每次都那么努力么那辛苦的做菜,还特地去念那么贵的法国料理学院,会不都是为了你……”
“果然是那个狠心的杀胚,万年嫁不出去的贫僧贵公子……”夏·墓碑·弥远目,“看见他就觉得我后背好痛啊……”
楚子航任老妈抱着他的脖子大哭,一向冷峻淡定上也难得有些尴尬:“这是执行部派下的任务,说是假扮成那个神秘的‘肯德基先生’参加娱乐节目,也许能引起他本人的注意,以便收集他更多的情报……”
“搞什么啊,原来又是执行部!上次让子航化装成孕妇还不够吗,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苏茜咬牙切器,古德里安教授更是揭竿而起。
“施耐德!你这家伙居然连神圣的相亲节目都不放过!不就是看《龙族》漫画版里把你画的还挺帅的你小子就得瑟了嘛!我的终身幸福跟你没完!!”
“我就说没我什么事嘛……回家打星际去。”路明非耸耸肩就想离开,却被婶婶逮住,揪着耳朵抓回去修马桶,其他嘉宾也作鸟兽散,夏弥愣了一下,不知该说啥,还是久经考验十年之久的十年级师兄经验丰富赶紧收场:
“那么,有龙族特色的本次卡塞尔班委会圆满结束!你感受到自由奔放又严肃活泼的本校校风了嘛?什么,相亲?牵爪?有那回事嘛大家都还是大学生要以学习为重……古德里安教授的黄昏恋可以去附近的老年活动中心发展嘛哈哈哈哈……那么大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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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冰海王座
楔子
※ 第一章 钦差大臣
※ 第二章 末代皇孙
※ 第三章 零号
※ 第四章 誓言
※ 第五章 燃烧的圣诞夜
※ 第六章 王的裁决
※ 第七章 新约
楔子
它又来了,总在月圆之夜。
雷娜塔趴在禁闭室的铁门上往外张望,瑟瑟发抖,不是因为惊恐,而是满怀期待。
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走廊,地上流淌着水银般的月光,黑暗里传来沉重的“啪啪”声,仿佛有人在敲打铁质的响板。“啪啪”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密集,整座建筑都在这雷霆般的声响中颤抖。所有孩子都站在紧锁的铁门前拍掌,应和着节奏,神色呆滞。墙壁在开裂,承重柱在倾塌,远处的礼拜堂顶上,石雕的十字架从底部折断,带着耶稣的圣像坠向冰海,在海面上砸得粉碎,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溃——为了恭迎它的驾临。
在这场用钢铁演奏的音乐会达到极盛时,狂风横穿整条走廊,它如黑色的顿河般傲慢地流过。那是一条巨蛇,黑色的巨蛇,巨大的身体能填满整条走廊。它坚硬的身体刮擦着墙壁和天花板,把白垩墙面刮得伤痕累累。成千上万的铁鳞开合,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就是它在黑暗中演奏着一支毁灭世界的曲子。
经过禁闭室的时候,黑蛇摆动长尾打在门上。铁门连带门框都碎了,雷娜塔拎着白棉布的小睡裙跑了出去,黑蛇已经径自向着走廊另一头游走了。
雷娜塔赤着脚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蹦跳,细瘦的身体在月光中白得透明。她癫狂地大叫大笑,好像要把所有人都惊醒过来陪她一起玩,可其他房间里的孩子们隔着铁栏杆看雷娜塔跳舞,空荡荡的眼睛里燃烧着寒冷的金色火焰。雷娜塔有点累了,躺在地上从屋顶的裂缝里看着白色的圆月。黑蛇正在屋顶上游走,偶尔巨大的黑色身体遮蔽月光,偶尔金色巨烛般的眼睛俯视雷娜塔。它的目光那么高傲那么庄严,就像一位王者。雷娜塔对着天空张开怀抱,似乎要拥抱它。
黑蛇没有理睬,径自游走了。雷娜塔推开窗,看见它正沿着教堂的外墙盘旋而上。教堂的礼拜堂是这个建筑群的最高点,在原本矗立十字架的地方,黑蛇直起身体向泛着银光的冰海尽头眺望,那里有鲸鱼突破冰面喷出冲天的水柱。黑蛇发出无声的咆哮,对着虚空吐出幽蓝色的气息。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聚集争战。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下方传来浅吟低唱的声音。
雷娜塔低头看去,只看见北极罂粟在风中摇曳着盛开。
第一章 钦差大臣
1991年,深秋。西伯利亚北部,无名港。
港口坐落在西伯利亚的最北部,面对着浩瀚的北冰洋。海图上是找不到这个港口的美国人的间谍卫星都扫描不到它,它跟周围的永久冻土带一样都是灰白色的,热信号很微弱。
这里本不该有港口,周围都是无人区。离这里最近的城市是维尔霍扬斯克,它在沙皇年代是关押政治犯的流放地,是一座让人用来绝望的城市,在漫长的寒冬中,政治犯们往往因为熬不下去而自杀。而维尔霍扬斯克还在无名港以南340公里的地方,从维尔霍扬斯克乘坐狗拉雪橇来这座港口都需要五天时间。这是片被神都遗忘的地方,植物只有地衣和苔藓,偶尔的访客是饥饿的北极熊。
锈迹斑斑的铸铁码头通往冰封的海面,年轻的哨兵站在码头尽处,肩扛“波波沙冲锋枪”,熊皮帽上嵌着五角星。从领章可以看出他是一位苏联红军的中士。
天边的太阳温吞吞的,像一枚水煮蛋,怎么也温暖不了地面。可这就是今年最后的阳光了,极夜很快就要开始了,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太阳不会再升起。哨兵向着冰海尽头眺望,海面上刮着寂寥的寒风,船还是没有来。通常来说这片海域是不通航的海面上有危险的浮冰,海底还有犬牙般的暗礁,随便哪一样都能让试图接近这里的船长眠在海床上。但不是没有例外,夏季时海冰会融化开裂,这时熟悉航路的水手可以驾驶破冰船绕过暗礁抵达无名港。这条时断时续的危险航线是无名港的生命线,所有补给都靠它。
每年列宁号都会来,时间有先后但从未失约。它是一艘有年头的核动力破冰船,白色船头上嵌着红五星。无论它在哪一天出现,那天就是无名港的节日,士兵们挥舞着熊皮帽子奔走相告,大家都聚集到码头上眺望,看着巨大的船影在海平面上升起!列宁号以帝王般的姿态冲破浮冰,身后留下湛蓝色的水道。那是苏维埃的力量,钢铁之拳,无坚不摧。可今年它迟到得太晚了,海面已经封冻,冰层正向下方不断生长,几星期之后航线就会彻底消失,即便列宁号也打不开通道了。
难道莫斯科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哨兵叼着一根“莫斯科人”牌香烟若有所思,打火机打不着了,大概是里面的煤油冻住了。
“见鬼!”哨兵脱下手套,把打火机放在手心里暖着。
他忽然扭过头,警觉地看向冰海尽头。起风了,墨色的卷云层从北边俯冲过来。在这种高纬度地区,降雨量比撒哈拉沙漠还少,可一旦出现黑色积雨云,就会瞬间变天,积雪会把港口都掩埋。海面上的雪尘被卷了起来,像是一场白色的沙尘暴,尘头足有几十米高。云层覆盖的区域是漆黑的,而另一半则是冰的惨白色,黑与白的分界线如此锋利。哨兵跌跌撞撞地扑到铁架旁敲响铜钟,钟声在寂寥的雪原上四散开去。
这是暴风雪来袭的预警。
发出预警之后,哨兵捂着熊皮帽就往回跑,这时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目标。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云下的阴影中滑行,敏捷地绕开处处冰礁,正高速逼近。
一个滑雪的人?
哨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谁会来这种地方滑雪?如果那个人是从南面来的,还可能是驻扎在维尔霍扬斯克的边防军,可他从北边来,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北极。哨兵叼着烟,牙齿直打战,他搞不明白眼前的状况,美国人的特种部队趁着暴风雪入侵了?可他们怎么敢冒这么大的险?那个人只要慢一点就会被暴风雪吞没。
来不及思考了,哨兵一拉背带,波波沙冲锋枪从腋下伸出枪管——他有权对一切入侵者射击,因为这里是军事禁区。这时滑雪客挥舞起红白相间的两面小旗。那是苏联海军的通用旗语,他挥出的是一个人名——“列宁”。每年列宁号来的时候,水兵都会用旗语挥出这个单词,说明他们是莫斯科的特使,带来了苏维埃对无名港驻军的慰问。难道今年莫斯科改变了策略?派了一个人滑雪过来送补给?哨兵的脑筋转不过弯儿来了。可无论如何他不能开枪了,旗语就是暗号,说明对方有权进入无名港。
带着一人高的雪尘,滑雪客急刹在哨兵面前,摘下风镜扔在雪里。这是个叫人眼前一亮的男人,英俊挺拔,铁灰色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并用发胶定型,全身肌肉线条清晰柔美,称得上性感。哨兵在莫斯科也曾见过这样英俊倜傥的年轻军官,可这一个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他居然只穿着军用短裤和无袖背心,在零下10度的狂风中全身汗气蒸腾 。男人从短裤中摸出打火机,潇洒地点燃,打火机的纯银外壳上蚀刻着镰刀铁锤和“十月**70周年纪念”的字样。
哨兵无法拒绝这份善意,凑过去点燃香烟。
“送给你了。”男人把打火机扔给哨兵,“在这么冷的地方得用低凝固点的航空煤油,你那个还是留到夏天用吧。”
哨兵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捏着那个点不着的打火机,男人的洞察力居然敏锐到这个地步。再者,一般人此刻应该是急切地想要找个暖和的地方休息一下。这也说明他在这样极寒的天气中滑雪还有余力。男人从军用双肩背包中拿出一套深灰色的军官制服,片刻之后,他穿戴完毕,郑重地在胸前别上一枚“红旗勋章”。一分钟前他还是个滑雪客,一分钟后他眉宇间杀伐决断,全然是位来自莫斯科的年轻权力者。
“克格勃少校邦达列夫,我来自莫斯科。”男人掏出证件,“带我去见赫尔佐格博士,告诉他,这是存亡的时刻。”
“是!少校同志!”哨兵敬礼。
男人用最简单的语言就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一位来自莫斯科的特使,秘密情报部门的要员。在沙皇时代,这种人被称作“钦差大臣”。
地下室里温暖如春,老式唱机播放着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老人拧开一瓶伏特加,在两只玻璃杯中各斟半杯,杯中放着纯净的冰块。他把其中一杯递给邦达列夫少校:“红牌伏特加,能让男人血液燃烧起来的好酒,浪费任何一滴都是罪过。每年破冰船来的时候会给我带一箱,这是去年的最后一瓶。”
“敬我们的国家和您,少校同志,欢迎来到黑天鹅港。”老人举杯,“您杯中的每一块冰都有上万年的历史,来自我们伟大祖国的冻土层深处,象征我们纯洁和坚固的友谊!”
“为我们的国家,赫尔佐格博士。”邦达列夫和老人碰杯,两人一饮而尽。
邦达列夫把玩着杯子,颇有兴致地打量老人。他无法断定这位“赫尔佐格博士”的年龄,博士兼具八十岁老人和二十岁年轻人的特征,呢子军服贴合他挺拔的身躯,裤线烫得笔直,领口塞着紫色丝巾,纯银色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英挺得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但他又确实老了,眼睛深处满是光阴的痕迹。凝视着他依旧英俊的脸,会觉得那是一幅正慢慢剥落的壁画。
博士低头添酒:“每年列宁号都会来这里,给我们带来全年的给养,食物、设备、燃油……还有女士们的丝袜和男人们的伏特加。这地方冷得就像世界尽头,没有外来的给养就会死人。可今年来这里的不是列宁号,而是一位克格勃少校,您的军服口袋里带着黑天鹅港一整年的给养么?”
“很遗憾,没有给养,而且再也不会有,”邦达列夫直视博士的眼睛,“我们伟大的祖国正面临灾难,莫斯科的局面很乱。”
博士一怔:“很乱?”
“准确地说,苏联将不复存在。我们的各加盟共和国之间曾有过伟大的**友谊,但如今这些友谊已经灰飞烟灭。人们怀疑沿着眼下的道路我们能否走到共产主义,每个共和国中都有独立的呼声。同时国家的经济状况不断恶化,军队的供给不足,工厂的开工也不足。人心浮动,国家已经无力抽调物资来供给这个远在北冰洋边的港口了。”
“国家会解体么?”
“大概撑不过今年了。”
博士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预感到政局会有变化,但没想到这一切来得那么快。委实说,我们跟外界是没有联系的,没有电话线也没有无线电,我们了解外界的方式是读报。每年列宁号都会带来一整年的报纸,所以我的信息要滞后于外界足足一年时间。一年之前我还相信共产主义无坚不摧,一切困难都会过去的,一年之后忽然听说国家将不复存在。这真是莎士比亚也写不出来的悲剧……国家会怎么处置我们?”
“国家的财富会被划分给各共和国,包括战斗机、航空母舰甚至核武器,这个港口也不例外。我受命来这里清点财产,为它估价,它也许会被划分给某个共和国。但首先我得弄明白这个港口是干什么用的。这个港口很神秘,每年花费国家巨额的资金,却没有任何部门知道它的用途。”
博士沉默片刻,然后笑了:“克格勃在地图上找到了一个港口,却不清楚它是干什么用的,您的上司一定很生气。”
“是的,作为最高秘密机关的克格勃。居然无权知道这个港口的真相。”
“你们一定试过调查这个港口吧?查出什么没有?”博士微微眯起眼睛。
“能找到的资料少得可怜,可以确认的是,这个港口其实并不叫黑天鹅港,这只是你们习惯的叫法,它没有正式名字,只有一个代号‘δ’。”邦达列夫说,“国家的一切机构都有档案,一切档案克格勃都有备份,但是你们的没有。这说明有人从档案馆中抽走了你们的档案,只留下一个代号‘δ’。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们手眼通天。”
“科学原本就比政治神秘。”博士淡淡地说。
“有权贵以种种名义贪污了上百亿卢布的国家资金来养活你们这批科学家,那么你们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价值。如果你们没有价值,权贵们何不用这笔钱来养情妇呢?”邦达列夫微笑,“既然你们有价值那就好办了,有价值的人在任何时代都会被尊重。”
博士透过杯中烈酒审视邦达列夫,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您在嘲笑我么?”邦达列夫也不生气。
“从事秘密工作的人总会把事情想得很夸张。”博士饮尽了杯中的酒。“邦达列夫同志,您完全猜错了。黑天鹅港从事的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研究项目,我们的工作是建立苏联最大的基因库。”
博士点点头:“我们收集苏联国内各人种的基因,建立一个巨大的库。在这个库建立完毕之后,即便核战争爆发,人类濒临灭绝,我们也能借助克隆技术复兴人类。δ计划把基地选在这里不是因为我们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因为西伯利亚是天然的冰窖,即使断电也能把基因样本保存数十万年。”
“只是这样而已?”邦达列夫皱眉。
“让您失望了,但真的只是这样而已。我为此工作已经几十年了,对这个项目有感情,但如果国家要终止这个项目,我会立刻安排助手协助您清点财产。我终于可以卸下重担离开这个地方了。”博士叹了口气,“我想去南方海边找个地方住,安享晚年。”
门开了,面容慈祥的护士长走了进来:“博士,暴风雪过去了,接下来会有几个小时的晴天,我让护士们把孩子们带出来透透气,这之后连续几天又是暴风雪。”
“孩子?”邦达列夫有些吃惊。
“我们有个孤儿院,收养了一些有基因缺陷的孤儿,他们都是我们的研究对象,可他们都被父母放弃了,无处可去。少校同志,跟孩子们认识一下吧,这里很少有访客,孩子们会喜欢听你说些外面的事。”博士起身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草坪上满是追逐嬉戏的孩子,从三四岁到十一二岁不等,穿着整齐的连体白棉衣,戴着棉手套,袖口绣着各自的编号。他们的眼瞳明亮,脸色红润,跑得飞快,显然在这里受到很不错的对待,根本不像那些寒碜的孤儿院的孩子。医护人员追着那些孩子跑来跑去,喊他们的名字,为他们量体温测血压,做完这些检查就有一份棉花糖作为奖励。
“想不到在这么冷的地方还有草地,”邦达列夫说,“我还以为这里只有苔藓和地衣”
博士得意地笑笑:“这靠的是建筑设计。我在设计黑天鹅港的时候,让所有建筑都靠得很近,用地下通道把它们连在一起。所有建筑的外层都浇铸了一米厚的水泥墙,加上三层玻璃窗,窗口很小,便于保温。这片草坪是用整个建筑群围出来的,寒风不容易侵入这里,种植的草又是耐寒的品种,所以一年中有大半年能看到绿色。”
“您就是黑天鹅港的设计者?那么您一直是它的负责人咯。”
“是啊,很有幸。”博士挥手和每个孩子打招呼,喊他们的名字。
您看起来就像他们的父亲。”邦达列夫说。
“您听我说孤儿院,大概会想这里有个神色阴郁的护士长带着一群面黄肌瘦的孩子。我们每天从孩子身上抽血做实验吧?”博士哈哈大笑,“那就不是孤儿院了,是纳粹的集中营。”
“说到纳粹,恕我直言,您姓赫尔佐格,这是一个德国姓。”邦达列夫说。
“是的,我曾效命于希特勒的第三帝国。那时我是帝国生物研究院中最年轻的博士,16岁就从慕尼黑大学毕业,人们都叫我天才。”博士谈起往事略带唏嘘,“1945年我被苏联红军逮捕,当年就送到莫斯科,经过一年的审查,然后就被狗拉雪橇送到黑天鹅港来,负责‘ δ计划’,之后从未离开。”博士停下脚步,“我有个问题,项目结束之后,孩子们该去哪里?”
“估计会分散到各地的孤儿院吧?”邦达列夫说,“您真有爱心。”
“因为这里的人不多,所以我们彼此珍惜,”博士感叹,“我已经是个老人了。除了研究,没有什么比每天跟孩子们聊聊更重要了。在这天寒地冻的世界尽头,我们彼此传递温暖。我希望他们将来能幸福,即便我看不到。”
他上前几步,把一个摔倒在雪地里的小女孩抱了起来,拍打她身上的雪。邦达列夫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女孩,有些人会敏感地注意到人群中的异类……如果自己也是异类的话。小女孩显得很不合群,没有追逐嬉戏,也不为了棉花糖而围着护士们打转。她抱着一个布袋小熊,独自沿着墙根走,在角落里寻寻觅觅,像是一只走失的小狗。她说不上漂亮,有些小小的雀斑,身体像纸娃娃那样单薄,脸上没有血色,但她有一头傲人的白金色头发,肌肤冰雪般素白,眸子极深极静。
“我的小雷娜塔,你今天真漂亮,告诉我你在找什么呢?”博士抚摸女孩的小脸。
“我想看看还有没有花开着……”雷娜塔轻声说,显得非常乖巧。
她白金色的头发被编成一根独辫,辫尾缀着一枚黄色的塑料蝴蝶。在这片冰天雪地里,除了白色黑色,就是军服的灰色和五角星的红色,塑料蝴蝶的亮色叫人心暖。
博士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转头对邦达列夫说:“这里太冷了,只有北极罂粟能开花。它的花期对女孩们来说就像是过节。可也只有两个月,现在花期早都过了。少校同志,希望您能送这些女孩去温暖的地方,看五颜六色的花。”
“尽我的力吧。”邦达列夫说。
雷娜塔望着赫尔佐格博士和邦达列夫的背影一声不吭,直到他们走远了,才扭过头继续在角落里寻觅。她用脚踩过每一寸草地,留心着墙根下每一处可疑的痕迹。
她并不是在找北极罂粟,她刚才面不改色地撒了谎。跟外表完全相反,她是个撒谎成性的女孩。在这里,每个人都得学会撒谎,因为说真话的结果很糟糕。雷娜塔在撒谎这件上比其他人都有天赋,她撒谎的时候面无表情,眼中也没有一丝波动。护士们叫她纸娃娃,她们觉得雷娜塔就像个纸娃娃,没有表情,连心都没有,被打骂了都不会哭。所以护士们甚至懒得体罚她,因为总要听到一些哭声才说明体罚有结果,没人有兴趣鞭笞一个纸娃娃,对它施加任何疼痛都是徒劳的。
雷娜塔其实是知道痛的,但她也知道挨打的时候要忍住不哭,因为越哭她们打得越欢。
她在找黑蛇留下的痕迹。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个月圆之夜她都会梦见那条黑色的巨蛇,它如肆虐的狂龙那样把黑天鹅港口折腾得摇摇欲坠,最后盘踞在教堂高处眺望北冰洋。
那是个很好的梦,梦中紧锁的房门会打开,雷娜塔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那又是个异常真实的梦,在梦中她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月光从一扇扇小窗中照进来,每一个转弯每一处景物都那么真实。她甚至能走到孩子们不许踏入的禁区,她走进图书馆坐下来,从书架上抽下一本大书默默地读,想读多久就读多久,没人打搅她。她可以去厨房里拿东西吃,炉火上总是有烤着的面包,无论雷娜塔早去还是晚去,面包总是烤得恰到好处。渐渐地,雷娜塔越来越期待月圆之夜,期待那整整一晚的自由。
直到某一天,她忽然开始怀疑那不是一个梦而是真的。那一天,护士们带着孩子们参观从不准他们进入的图书馆,雷娜塔赫然发现图书馆的布局跟她在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而月圆之夜她读过的那本书就插在书架上同样的位置,雷娜塔清楚地记得在梦中自己读完书之后把它插在了那本厚厚的年鉴旁。雷娜塔试着在月圆之夜坚持着不睡,果然在午夜时,她听到了黑暗中的响板声,她趴在小窗上往外看去,窗户被黑色的鳞片填满。但就在她以为自己发现了这个港口里最大的秘密,第二天早晨在自己的小床上醒来时,一切好像仍旧是一个梦。那个诡异的梦境和现实是交融在一起的,雷娜塔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午夜时候一下下掐手指,确定自己没有睡着,然后忽然就听到了铁响板般的声音,似乎随着铁响板响起,现实就变成了梦境。
其他孩子都不知道黑蛇,虽然在梦境中也有他们,但他们只是默默地站在自己的门后面,眼神空荡荡的,像是栩栩如生的木偶。他们的房门也不会打开,黑蛇只是打开了雷娜塔的房间,因为雷娜塔会大声地呼喊它。
雷娜塔怀疑黑蛇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但她小心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不跟任何人说起。如果她跟其他孩子说起黑蛇,其他孩子就会悄悄告诉护士,护士会以为她发了癔症,她又会被关禁闭。雷娜塔讨厌被关禁闭,禁闭室里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椅子和光滑的四壁,她坐在椅子上,幻想自己慢慢地死去,就像一朵渐渐干枯的小蘑菇。
禁闭室里的小窗长宽只有20厘米,甚至不够一个孩子爬过,这精心的设计并非为了保存热量,而是为了囚禁其中的人。
这座港口是个牢笼,是矗立在世界尽头的孤独堡垒,来到这里的人都不能离开。唯一的例外就是黑蛇,它无与伦比、无所不能,总有一天它愤怒了,会挥舞长尾把一切都打得粉碎,这座黑天鹅港、这片白雪皑皑的冰原、西伯利亚……甚至整个世界。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聚集争战。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雷娜塔还记得月圆之夜那个围绕着黑天鹅港的吟唱声。她从未见过那个痴狂的吟唱者,只觉得他把冰海看作了舞台,在这里上演他绝世无双的剧本。
护士们拿出黑色的木梆子敲击起来,奔跑的孩子们都停了下来,木偶一样站在雪地里。他们追逐的皮球还在一个劲儿地往前滚,可他们的眼睛渐渐泛白,失去了神采。
角落里那扇漆黑的铁门敞开了,敲梆子的护士走在前面,孩子们跟随着她。他们走路的姿势僵硬,双手搭在前一个人的肩上,排成长队。另一名护士在门边统计他们袖口上的数字,一一在名单上打钩,以便确认这些珍贵的“样品”没有流失。
雷娜塔经过门边时,护士一把抓下她辫子上的黄色蝴蝶,冰冷的目光透过眼镜:“再尿床的话,还得戴上这个!”
黄色的蝴蝶结并不代表春天的温暖,而是说明这个孩子犯了错误是要关禁闭的。雷娜塔昨晚又被关禁闭了,因为她又尿床了。
第二章 末代皇孙
凌晨三点,整个黑天鹅港都在沉睡。探照灯的光束把圆形光斑投在黑色的云层上,云层下矗立着青铜的列宁像,列宁像前站着前来瞻仰的人,狂风吹起他的呢子大衣。邦达列夫少校没在温暖的客房里休息,却有兴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把自己暴露在风雪中瞻仰列宁铜像。这座铜像足有十米高,原本是站在黑色大理石底座上,伸手指向前方,似乎在指引**道路。积雪超过两米厚,大理石底座已经看不见了,铜像的脚面也被积雪盖住了。铜像的位置有些奇怪,既不在黑天鹅港正中央也不是矗立在门前,而是在港口的背面。虽说从研究所到大学随处都能见到列宁像,不过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地方竖起这么高的一座铜像,还是显得有点夸张。
“你曾说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现在连你一手缔造的国家也要成为过去了,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我这样的人来瞻仰你的塑像。”邦达列夫仰望着列宁像,“所以还是现在就炸掉比较好一点。”
他按下手中的引爆器,短促沉闷的爆炸声后,积雪中的大理石底座被炸毁了,列宁铜像斜斜地插在雪地里。这种微声暴雷的动静很小,不出几步就被风声掩盖了。黑天鹅港的警戒不可谓不严密,但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极度的严寒,这样的夜晚在外面站上十几分钟就会导致严重的冻伤。因为暴风雪的缘故,能见度只有不到五米,士兵们没有想到还有人敢在外面活动,他们忽略了邦达列夫对严寒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受力。
邦达列夫往爆破后的雪洞里看了一眼,看见了黑色的生铁地基。数百吨生铁被填入地面,作为列宁像的地基。邦达列夫跳进雪洞,打开战术手电,在生铁地基上找到了一扇严丝合缝的铁门,就像一个铁块嵌入地基中,边缘铸有红五星和部队番号。邦达列夫把电平衡仪的两极插入铁门上下的缝里,指针完全没有跳动,这说明这扇铁门达到了绝对的电平衡,门后没有任何电线或者电子设备。
“果然是机械密码锁。”邦达列夫嘟囔。
没有安装电子设备并不说明这扇门是安全的,相反,它是致命的。它使用的是古老的机械密码锁,这种锁的结构类似钟表,纯机械传动,它不会报警但会爆炸,门的夹层里填有数百公斤精制火药,这种火药几百年也不会变质。沙皇的墓穴中就用过这种门,能把盗墓贼和墓道一起炸得粉碎。因为它被合上的时候本来就不准备再度打开。
邦达列夫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复制钥匙,深呼吸,活动手腕。复制钥匙和原版多少有点差别,失败的话他就会和列宁铜像一起飞上天空。他插入钥匙,同时准确地转动门上的密码盘。他曾数千次地练习这套动作,如今在睡梦中也能完成得分毫不差。钥匙转动了,密码盘里似乎有“啪”的一声响,邦达列夫用力推铁门。门没开,邦达列夫也没有飞上天,铁门好像锈死在门框里了。
邦达列夫纳闷地挠挠头,从工具包中取出微型焊枪,用火焰灼烧钥匙柄。对一扇填了几百公斤火药的门用火,危险程度不亚于坐在油井喷口上抽雪茄。可邦达列夫低低地哼着歌,完全不以为意。锁孔里传来了轻微的发条声,复杂的机械系统开始转动,十二根锁舌缓缓收回,铁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弹开了一道细缝。邦达列夫得意地笑笑,跟他预料的一样,开锁程序没错,问题出在锁里的润滑油。这种传统工艺是用牛油润滑,就像哨兵打火机里的煤油那样容易冻住。
门缝中涌出冰冷的气流,气流吹出响亮的哨音,邦达列夫用手试了试气流的温度,连他都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真像是地狱最深处吹来的风啊。”他抽出马卡洛夫手枪,跳进了铁门下黑色的空间。
铁门下方是一条漆黑的隧道,隧道的四壁都是坚硬的冻土,邦达列夫试着用枪柄去敲,居然冒出了火星。黑天鹅港坐落在永久冻土层上,土层中的水几百万年不曾融化,最后这种土壤比混凝土都坚硬,可以想见当年开凿这条隧道的艰难。隧道通往冻土层的深处,手电筒的光照过去,只看到一级级的铁梯往下方延伸。
邦达列夫在顶壁上找到了凿刻的字迹:“1923年6月12日,抵达这里。”
他沿着隧道摸索了不到100米,又找到了新的字迹:“1936年6月30日,抵达这里。”
开凿这条通道的历史可以上溯到1923年,以那时的技术力量,挖掘者花了足足13年才前进了不到100米。
邦达列夫继续向下摸索。隧道极其曲折,还有数不清的岔道,但邦达列夫手中握有一份工程地图,地图为他指引着正确的道路。隧道就像一株分叉的藤蔓,加起来的长度极其惊人,有时往偏东的方向挖掘了几十米之后意识到不对,又返回来从中段向另一个方向开挖。有时为了绕开岩石,他们必须绕道,绕开一块巨石要花几年时间。
在那个年代还没有重型机械,挖掘者的工具只能是烧油的机械镐和铁凿,就靠着这些原始工具,他们年复一年地推进,把人生葬送在冻土层里。他们在找什么?
往后的隧道壁渐渐光滑起来,显然是挖掘者换用了新型工具,应该是电动的金刚钻机。邦达列夫找到了新的字迹:“1951年9月19日,抵达这里。近卫步兵13师,工兵团。”
近卫步兵13师是卫戍莫斯科的精锐,它的工兵团当然也是最精英的。这样一支王牌部队居然从莫斯科调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继续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的挖掘工程。
“1953年4月27日,抵达这里,副团长维赫里牺牲在这里。近卫步兵13师,工兵团。”这段话的旁边是维赫里副团长的红五星帽徽。
“1956年5月9日,抵达这里。不知这条道路最终通向哪里,也许是坟墓,也许是地狱,但无论如何不会是美好的东西。”
“1961年4月13日,抵达这里。神保佑我们,千万不要由我们的手打开那扇门,那一定是被诅咒的。”
显然工兵们预感到某种危机就在前面,所以才会求助于神。在那个年代,这种思想如果被党支部书记知道了,大概会被当作污点记入档案。
邦达列夫理解工兵们的恐惧,那是因为隧道四壁上的花纹。那些花纹并非刻上去的,而是冻土层中的动物骨骸的切面,有蛇、蜥蜴、猫、海狮,甚至白熊,其中大多数本不该出现在这酷寒之地。这些骨骼和冻土层一起被金刚钻机割裂开,暴露在工兵们的眼中,虽然是枯骨可仍透着鲜活狰狞的气息,可以轻易地看出这些动物们在垂死之际的恐惧,仿佛某个巨大的灾难瞬间降临,它们无处可逃,只能痛苦地哀嚎,用互相撕咬来发泄。骨骼层层相叠,越往前越密集,最后邦达列夫看见蛇骨缠绕着熊骨。那条蛇生前至少有20米长,骨骼泛着古老的暗金色,被它缠绕的熊骨更令人惊恐,它从腰椎处开始分岔,居然有两根粗壮的脊椎,这说明那头巨熊有两个头。
难怪工兵们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在挖掘一条神秘的隧道,通往某扇门,他们知道门背后有可怕的东西,但迫于组织上的压力,他们不得不这么做。那门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样不能打开,可如果潘多拉的盒子落入世人的手中,谁又能忍着不打开来看一眼?邦达列夫倒很镇静,他甚至用微型相机给冻土层中的骨骼拍起了照,显然眼前令人不安的景象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已经接近“门”了,跟工程地图上说的一样。
邦达列夫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铁盒,里面是并列的几枚激光地雷。这种谍用地雷就像粗大的钢笔,插入泥土中使用,能发出肉眼不可见的激光束,有人碰到光束便会引发爆炸。邦达列夫把激光地雷插入通道壁上的小孔洞中,那是挖掘时留下的。这样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已经看到了最后的标记:“1963年11月21日,我们打开了门。我们应该忘记我们在这里所见的一切,我们很快就会回莫斯科,回到莫斯科就一切都好了。书记同志说这里将被再度封闭,如今已经不是神与魔鬼的时代了,苏维埃的铁拳会把它们都打得粉碎。”
前方不是冻土层了,而是坚硬的花岗岩岩壁,这段话就刻在岩壁上,这段话的旁边刻着数以百计的名字,名字后面跟着他们的军衔。显然这些年轻的士兵把生命留在了这里,数十年中上千人参与过这项艰苦卓绝的挖掘工作,上百人把他们的生命留在了西伯利亚北部的冰天雪地,可当他们最后找到那东西的时候,他们只想尽快离开和尽快遗忘。邦达列夫站在那段话的旁边自拍,比出“V”的手势。
门就在他旁边,严格地说那不能称作门,只是一处被堵死的出口。原本那是岩层中的一处裂口,有人用数吨重的铁水把它封上了。铁水中可见人的森森白骨,封上这道裂缝的时候,居然把活人也烧死在红热的铁水中了。那具白骨似乎挣扎着想从铁水中逃脱,但最终也只把颅骨顶部露了出来。有人在白色的颅顶上写下了圣言般的文字
“今日我以神的仆从之身封印这里,邪恶终不能战胜正义。此门将永不开启,直到神审判整个世界的日子。”
下方还有签名:“Григо·рий Ефи·мович Распу·тин。”“格里高利·叶菲莫维奇·拉斯普京,那个神棍真的来过这里……”邦达列夫抚摸着那个颅骨。
作为俄国历史上最赫赫有名的圣人、异端、淫棍和神秘主义者,拉斯普京原本声名显赫,只是在苏联时代,这种人的名字不会在公开场合被人提起,所以一个世纪之后渐渐地被人淡忘了。
他原本是一个普通的俄国农民,但是随着他展现出惊人的预言能力和神秘的催眠术,拉斯普京渐渐地被民众们奉为圣人。后来他成为沙皇家族的好友,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宠信。他用自己的预言术救过皇太子的命,又准确地预言了自己的死亡。1916年年末他忽然写信给沙皇,说自己将在1917年的一月之前被杀,并说如果自己是被民众杀死,那么皇帝还有几年可活,如果自己死于贵族之手,那么整个皇族都活不过两年。
事实证明了他的预言,1916年12月29日,尤苏波夫亲王谋杀了拉斯普京。在一场宴会中,尤苏波夫亲王请拉斯普京吃下了八块含氰化钾的蛋糕和一整瓶掺氰化钾的马德拉葡萄酒,这些毒药足够毒死五个人,但拉斯普京并无反应。尤苏波夫亲王不得不用枪射穿了他的肺叶。短暂昏迷后,拉斯普京再次苏醒并袭击了尤苏波夫亲王,试图穿越草坪逃走,这一次他又中了三枪,其中一枪洞穿头部。被当作尸体拖进屋里之后他再次苏醒,尤苏波夫亲王只得用铁哑铃猛击他的头部,就这样拉斯普京还没死。最后他被抛入伊莫卡河的一个冰洞中,次日,法医验尸的结果是拉斯普京在冰面以下还存活了8分钟,他死于贵族之手,不到两年沙皇全家死在红军的枪下。
而作为一个空前绝后的淫棍,据说他睡遍了俄罗斯所有的贵族少女,任何少女被他那双蓝色的眼睛看过都会不由自主地脱衣献身。如果跟处女发生关系,拉斯普京就会收藏她的一缕头发,1977年列宁格勒市政府拆除他住过的房子时,在花园里找到了成箱成箱的头发。最后他也死于这个弱点,他去赴尤苏波夫亲王的宴会就是因为他觊觎妖娆美丽的亲王夫人。
工兵们没有打开拉斯普京封印的“门”,而是在岩壁上新开凿了一个缺口。邦达列夫用早已准备好的钥匙打开了缺口上的门,跟地面上那扇门一样,这里用了填充炸药的门和机械密码锁,看起来确实是不准备再度打开了。门背后的铁质悬梯锈迹斑斑,这道悬梯从岩缝中穿过,尽头是一架老式工程电梯。
一切都跟邦达列夫手中那份工程地图吻合,但也就到此为止,地图上最后一个标记就是这架工程电梯,再往下通道以虚线表示。画这张图的人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藏宝洞窟或者地狱黄泉?赌了才知道。邦达列夫钻进电梯扳动电闸,电机嗡嗡地转动起来,电梯缓缓下行,这架老设备居然还没有断电。钢缆摩擦着转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邦达列夫熄灭了手电,戴上红外夜视镜。他受的是克格勃的训练,清楚一个手持电筒的人很容易成为射击目标。电梯最后停在了绝对的黑暗中,折叠门打开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邦达列夫吃了一惊,意识到自己被送进了一个巨大的洞穴中,他没想到冻土层下方会有这么大的空洞。他不假思索地贴地翻滚,离开了电梯,防止有人藏在黑暗中向他迎头痛击。
他贴着地面滑了出去,根本站不起来,这里的地面竟然是平滑如镜的冰面!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好像是个……溜冰场!
“欢迎欢迎,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这里还会有新的造访者,一直等到今天。”
邦达列夫被冰冷的枪口指住眉心,以他在克格勃里学会的格斗技巧却根本无法躲闪或者反击,因为他是自己滑到对方的枪口上去的。对方并未藏在黑暗中,而是猜到了他会侧身翻滚离开电梯,然后在冰面上滑动,于是在电梯外面大约十米的地方蹲着等他。
“这么晚您也没睡啊,赫尔佐格博士。”邦达列夫说。
他是通过嗅觉判断出来的,对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红牌伏特加的清香。
“我有时候会想,喜欢喝酒的人不会坏到哪里去的。所以我很喜欢你,你懂伏特加。”赫尔佐格博士把马可洛夫手枪摘走了,递来一个冰冷的杯子。
一束光从上方打下来,把博士和邦达列夫笼罩在其中。杯子折射灯光,就像是最昂贵的水晶玻璃器皿般剔透,但它是用整块坚冰雕刻成的,冰质纯净,没有任何气泡,外壁雕刻着矢车菊花纹。两个人轻轻碰杯,把酒一口饮尽。
邦达列夫把玩着那个冰雕杯子:“真是太棒了,被冰包裹的烈酒,就像冰山外表下的绝艳少妇那样动人。我觉得手会被冻得黏上去。”
“一般人用这样的冰杯饮酒都要戴着皮手套,像少校您这样不畏严寒的人才能用手拿着它。它用零下三十度地层中的老冰雕刻,也保存在零下三十度的环境里,是最寒冷的酒具,用来搭配最热烈的酒。”博士说。说是这么说,可他也是空手端着杯子,修长的手很稳定,丝毫没有因为低温而颤抖。
博士穿着考究的黑色礼服和浆得很硬挺的白衬衫,系着玫瑰红色的领结。
“您穿这一身可不像准备杀人的样子,但您端着枪。”邦达列夫说。
“这取决于你的来意是什么。我穿上礼服,因为我可能是迎接客人的主人,但我也不介意当个刽子手。”博士盯着邦达列夫的眼睛,“你是谁?为什么而来?”
“邦达列夫,克格勃少校,来自莫斯科,这些都是真话。我只是对您隐瞒了我曾祖母的名字,她叫纳斯塔西娅·尼古拉耶芙娜·罗曼诺娃。”邦达列夫缓缓地念出这个长而拗口的名字,就像魔法师念出禁忌的魔咒。
博士一怔:“罗曼诺夫王朝最后的皇女么?”
纳斯塔西娅是罗曼诺夫王朝的末代公主,而罗曼诺夫王朝是最后一个统治俄罗斯的王朝,直到1917年被十月革命推翻。1918年,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和他的全体家人被红军秘密处决。纳斯塔西娅是尼古拉二世的幼女,虽然年幼,却有“女大公”的封号,这令她比当时欧洲其他王室的公主更加尊贵,公主们觐见的时候都必须行屈膝礼,尊称她为“皇女殿下”。传闻只有她逃过了处决,而她的名字纳斯塔西娅本就有“复活”的含义。
“既然还有我这个皇孙,就不能说是‘最后’的皇女。”邦达列夫微笑。
“你怎么证明自己?”博士问。
“我在隧道尽头看见了拉斯普京的签名,那个曾被封圣的异端曾经来过这里,应该说他才是这个洞穴的发现者,对吧?”
“是的。”博士说,“这个洞穴是他的遗产。”
“那您想必也知道,拉斯普京是沙皇的座上宾,纳斯塔西娅公主的好友。我能找到这里,就说明我掌握了拉斯普京的秘密,这些秘密是他告诉我曾祖母的。这就是我作为罗曼诺夫王朝最后皇孙的证据。”邦达列夫骄傲地昂起头。
“那么,拉斯普京透露给皇女殿下的秘密是什么呢?”
邦达列夫诡秘地笑笑:“我想我知道的某些事您是不知道的,当然也有些事您知道而我不知道,我们不妨交换一下彼此的情报。然后我们也许能坐下来谈谈合作。”
“您先请。”博士扬了扬枪口。
“这件事得从我曾祖母的逃生说起。红军的子弹确实穿过了她的心脏,她的尸体被抛入废弃的矿井,但三日之后她苏醒了,创口神奇地愈合了。她这才想起拉斯普京曾对她说过的话,拉斯普京说他愿意和曾祖母分享世界的秘密,因为她和自己一样是神的选民。她和拉斯普京一样,拥有无与伦比的生命力,甚至能从地狱中返回。后来她嫁给了一位红军军官,在那个年代唯有嫁给红军军官她才能获得庇护。我的曾祖父后来踏入了军界高层,他是个很好的男人,始终保护着曾祖母,不曾泄露她的身份。曾祖母有时会在梦中惊醒,大喊说‘红军带着枪来了’,曾祖父就安慰她说,‘我就是红军,只要我活着,红军的枪只会保护你。’”
“感人的爱情。”博士淡淡地说。
“曾祖母决定放弃过去的身份,所以她很少谈起罗曼诺夫王朝的往事,只有一件事例外。她叮嘱曾祖父说,西伯利亚的北方有神的遗迹,这是圣人拉斯普京告诉她的。那位圣人在冰海的岸边找到了神创造生命的洞穴。但他没有对世人公布,而是用铁水把神迹封印起来,因为神迹已经堕落为魔鬼的摇篮,里面藏着堕落的天使。我们家族的后人世世代代都要警惕那个洞口的重开,洞口重开之日,末日随之降临。”
“这么说来您是来检查我们有没有好好地守护神迹的咯?”
“不不,曾祖母是一位善良虔诚的东正教徒,我可不是。我对一切事情都有着巨大好奇心,继承了这个秘密之后,我一心想找到神迹。如果让我找到它,我一定会打开来看看。不久前,我从废旧的档案馆里找到了一份工程地图。”邦达列夫抽出地图卷沿着冰面滚向博士,“上面标记了那架通往冻土层深处的电梯。”
博士扫了一眼地图:“这不是原图,是有人根据记忆画出来的。”
“是一个疯子画出来的,他曾经是近卫步兵13师的工兵营长,受命参加了甬道的挖掘,之后他被药物洗脑,变成了精神病院的常客。他只记得自己在西伯利亚北方沿海从事了一项大工程,工程就是要掘开一处洞穴。我忽然意识到我找到突破口了。但随着调查的推进,我发现这件事越来越神秘,很多年之前,军队在西伯利亚北方几乎不能通航的地方建造了一座港口,关于它没有任何资料,甚至坐标都被抹掉了。在那个港口下方,工兵们在坚硬的冻土层中挖掘,打开了一个封闭已久的洞穴。于是我决定自己来看看。作为克格勃军官,我很容易地申请到了调查这个神秘港口的特许权,这样我便能以‘钦差大臣’的身份驾临。果然,我在通道的尽头找到了拉斯普京的签名,我终于到达了从小梦寐以求的地方。”邦达列夫环顾四周,“可看起来这里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想必你来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越是接近拉斯普京签名的那扇门,冻土层里的骨骸就越多,它们都是从岩壁上的缺口爬出去的。拉斯普京说这个洞穴会孕育魔鬼,说的就是那些东西。但如今这个洞穴已经死去了,洞穴中神秘的力量已经消散。”
“我不这么想,如果这个洞穴已经没有价值了,您早就离开了。”
“如果这处洞穴真的有价值,我就应该开枪射杀你,独霸这里的秘密。”
“等一等!我给您带来了一份礼物!不看一看礼物再开枪么?”邦达列夫从衣服里面取出一枚信封,沿着冰面滑向博士,他借此来表示自己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
博士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瑞士银行的本票——一张两亿美元的本票。
“这是一张罕见的大额支票,你想用这张支票从我这里买什么?”博士问。
“不是买,只是一份礼物。”邦达列夫微笑,“我们相信这份礼物对您有用。您的研究已经持续了几十年,每年都消耗大量的国家经费,一定还没有完成,对吧?可现在苏联就要分裂,您的靠山已经倒台,这意味着您再也无法获得经费来完成研究,而且也没有人能够帮你保密了。”
“听起来我确实面临不小的麻烦。”博士说。
“那么为什么不跟我的家族合作呢?我们懂政治,懂技术,还懂战争,只要这个洞穴的秘密能带来回报,我们愿意为它投资。我们可以继续支持您这个项目,和您分享它带来的一切利益。我已经表露了诚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您是不是也应该说说我不知道的那部分?说完之后您还来得及开枪杀了我。”
“你很镇定,少校同志。你觉得拿出这张两亿美元的银行本票我就不会开枪,对么?”博士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世界上能拒绝两亿美元的人不多。”邦达列夫微笑,“而且杀了我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我没有安全返回莫斯科,家族就会知道我出事,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您。那时黑天鹅港的秘密将被公布于世。”
“十倍。”博士把本票扔还给邦达列夫。
邦达列夫愣住了:“您说什么?”
“你的家族需要把出价提高十倍。我需要三年时间和二十亿美元来完成这项研究。那时我们将分享整个世界。”
“这个数额超出我的预料,即使我的家族也不容易筹措。”
博士冷冷地笑了:“看来你确实不知道这个洞穴的秘密,在它面前二十亿美元是个太小的数字,这里的东西没有人买得起,它是无价的!你的家族应该为能出这二十亿美元而自豪。”
“一切东西都有价格,武器、女人、秘密,甚至灵魂。”邦达列夫说。
“可谁能对神出价?”博士问。
头顶上方几百盏射灯同时亮起,把冰面照得如同水晶舞台,忽如其来的强光刺得邦达列夫睁不开眼睛。
“睁开你的眼睛,”博士的声音如铜钟轰鸣,“这个洞穴的秘密,堕天使,乃至于神,都在你脚下!”
邦达列夫缓缓地低头,脚下的巨冰透明澄澈,他的目光可以直接穿透至洞穴底部。他有种站在万丈高空中的错觉,世界空虚了无一物,只剩下他和冰中那古神般的庞然大物默默对视。
他微微战栗:“神啊!”
冰中封着一具苍青色骨骸,即使用尽形容词也难描绘它的雄伟、古奥与庄严,不过也可以只用一个字——“龙”。
各文明的神话中都有龙的影子,吟游诗人们用尽辞章来描绘这种神秘的生物,但龙的准确形象却语焉不详,有时它被描绘为狰狞的蜥蜴,有时则是有翼的多头猛兽,还有人说它是独脚巨蛇。但第一眼看过去邦达列夫就确信那是龙,真正的龙,它那么雄浑那么完美,每个细节都仿佛直接出自上帝之手。
骨骸大约有60米长,即使除去那根细长的尾骨,它的身长也超过30米,长尾和后半截腐烂见骨,但包括头部的前一半仍保持着原貌。这神秘的动物身形魁梧,鳞片覆盖全身,苍青色的骨刺沿着脊椎生长,面部满是锋利的骨突。它那双苍白色的眼睛完好地保存下来了,表面泛着白色大理石般的光泽,邦达列夫有种龙在看着自己的错觉。
这是一条死去的龙,但它在人类面前仍旧保持着皇帝般的威严。
“它美极了,对么?”博士轻声说。
邦达列夫深深地吸了口气:“您说得对!它是无价的!”
“当工兵们打开拉斯普京封印的洞穴时,他们看到的不是堕天使,而是这伟大的生物。在神话时代它们曾与人类共存,人类有时称它们为神,有时称它们为恶魔。”博士说,“堕天使是拉斯普京用来代指龙的隐语,《圣经》中的堕天使就是巨龙的形态。《圣经·启示录》中就说,堕天使路西法叛离了天国,化为赤龙带着三分之一的星辰从天而降,那三分之一的星辰就是天使军团的三分之一,他们花费了七天七夜才穿越天地界限和地面相撞。”
“在拉斯普京眼里,这也许就是堕天使,”邦达列夫说,“他是个神棍,笃信教义。”
“但我得说龙跟神其实无关,它们是古代的智慧物种,人类之前的世界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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