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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63 金庸(现代)
洪夫人走上两步,轻轻在他反剪的手背上打了一记,然
后伸左手握住他双手手腕,上身后仰,不让他手指碰到自己
胸口。洪安通道:“看仔细了!”背脊后撞,十指向洪夫人胸
口虚抓。洪夫人明知他这一抓是虚势,还是缩身避让。
洪安通突然一个倒翻筋斗,身子跃起,双腿一分,已跨
在她肩头,同时双手拇指压住她太阳穴,食指按眉,中指按
眼,说道:“中指使力,戳瞎敌人眼睛,拇指使力,压令敌人
昏晕。但须防人反击。”又是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远远
跃出丈余,右手在小腿边一摸,装作摸出匕首,匕尖向外,左
掌斜举,说道:“敌人的眼睛如给你这样一下戳瞎了,再扑上
来势道定然厉害无比,须防他抱住了你牢牢不放。”
韦小宝见这一招甚为繁复,宛似马戏班中小丑逗趣一般,
可是闪避敌刃、制敌要害,的具显效,叹道:“这一招真好,
可就难练得紧了。”
洪安通道:“我教你的虽只三招,但其中包含擒拿、打穴、
轻身三门功夫,有一项练得不到家,这三招便使不出。说到
擒拿、打穴、轻身,每一项都须十年八年之功。但你只学跟
这三招相干的,那便容易得多。”当下指点了穴道部位、擒拿
手法、轻身腿劲,与他拆解数遍,演得不对便一一校正。只
是韦小宝不敢骑到他头颈中去,洪安通也没教他试练。
洪夫人道:“教主,我这美人三招是师父所授,当年经过
千锤百炼的改正。你这英雄三招却是临时兴之所至,随意创
制,比之我的美人三招又更厉害得多。不是当面捧你,大宗
师武学渊深,实在令人拜服。”
洪安通抱拳笑道:“夫人谬赞,可不敢当。”
昨日韦小宝在大厅之上,见他不言不笑,形若木偶,心
下对他很有点瞧不起,早就在想:“这样一个呆木头般的老家
伙,大家何必对他怕成这个样子?”此刻见到他的真实功夫,
那才死心塌地的佩服,说道:“把师父教的功夫练得纯熟,那
不算希奇,教主心里要出什么新招,就随手使了出来,那才
真是天下无敌了。”洪夫人问道:“为什么天下无敌?”韦小宝
道:“敌人本事再大,教主使几下新招出去,他认也不认得,
自然只好大叫投降。”
洪安通和夫人齐声大笑。一个微微点头,一个道:“说得
不错。”
洪夫人又道:“教主,我这美人三招有三个美人的名字,
你这英雄三招如此厉害,也得有三位大英雄的名头才是。”洪
安通微笑道:“好,我来想想。第一招是将敌人举了起来,那
是临潼会伍子胥举鼎,叫做‘子胥举鼎’。”洪夫人道:“好,
伍子胥是大英雄。”洪安通道:“第二招将敌人倒提而起,那
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叫做‘鲁达拔柳’。”洪夫人道:“很好,
鲁智深是大英雄。你这第三招虽然巧妙,不过有点儿无赖浪
子的味道,似乎不大英雄……”说到这里,格格娇笑。
洪安通笑道:“怎么会不大英雄?叫个什么招式好呢?嗯,
我两根食指扣住你眉毛,这叫做‘张敞画眉’。”洪夫人笑道:
“张敞又不是英雄,给夫人画眉,难道也算是英雄的一招?”洪
安通笑道:“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你说给夫人画眉不是
英雄?”洪夫人红晕双颊,摇了摇头。
韦小宝不知张敞是什么古人,心想给老婆画眉毛,非但
不是英雄,简直是个怕老婆的孱汉,他也不懂洪安通掉文,乃
是在跟妻子调笑,说道:“教主,你这一招骑在敌人头颈里,
骑马的大英雄可多得很,关云长骑赤兔马,秦叔宝骑黄骠马。”
洪安通笑道:“对,不过关云长的赤兔马本来是吕布的。
秦琼又将黄骠马卖了,都不大贴切。有了,这一招是狄青降
伏龙驹宝马,叫做‘狄青降龙’,他降服的那匹宝马,本来是
龙变的。”
洪夫人拍手笑道:“好极!狄青上阵戴个青铜鬼脸儿,只
吓得番邦兵将大呼小叫,落荒而逃,那自然是位大英雄。只
不过咱们叫做神龙教……”洪教主微笑道:“不相干,就算是
龙,也有给人收伏得服服帖帖的时候。”洪夫人“呸”的一声,
满脸红晕,眼中水汪汪地满是媚态。
当下韦小宝又将“美人三招”和“英雄三招”一一试演,
手法身法不对的,洪安通和夫人再加指点。这六招功夫甚是
巧妙,韦小宝一时之间自难学会。洪教主说不用担心,只消
懂了练习的窍门,假以时日,自能纯熟。待得教毕,已是中
午时分了。
洪夫人坚决不收匕首,还了给韦小宝,说道:“你武功还
没练好,这次去为教主办事,须得这等利器防身。”又道:
“白龙使,本教之中,能得教主亲自点拨功夫的。除我之外,
便是你一个了。”韦小宝道:“那不知是属下几生修来的福气。”
洪夫人道:“你当忠心给教主办事,以报答教主的恩德。”韦
小宝道:“是。”洪夫人道:“你这就去罢,明天一早和胖头陀、
陆高轩他们乘船出发,不用再来告辞了。”
韦小宝答应了,向二人恭恭敬敬的行礼,转身出门,走
到门边,回头道:“夫人,如果我活到八十岁,那时教主和夫
人再各教我三招,好不好?”
洪夫人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这是他的善祷善颂,他现下
不过十四五岁,到八十岁还有六十几年,但教主和自己是寿
与天齐,再活六十几岁自是应有之义,嘻嘻一笑,说道:“我
答应你了。你八十岁生日,教主和我再各传你三招。等到你
一百岁大寿,我们又各传三招,叫做‘老寿星三招’、‘老婆
婆三招’。”韦小宝道:“不,夫人那时仍跟今日一样年轻美丽,
多半你和教主更年轻了些,传我的是……是……‘金童三
招’、‘玉女三招’。”
洪安通和夫人哈哈大笑。
胖头陀和陆高轩两人坐在厅外山石上等了甚久,始终不
见韦小宝出厅,惊疑不定,不知有什么变故,待见他笑容满
脸的出来,才放了心。两人想问,又不敢问。
韦小宝道:“教主和夫人传了我不少精妙的武功。”胖头
陀和陆高轩齐声道:“恭喜白龙使。本教之中,除了夫人之外,
从未有人得教主传过一招半式。”韦小宝洋洋得意,道:“教
主也这么说。”陆高轩道:“白龙使得教主宠幸,实是本教创
教以来,从所未有。”向胖头陀望了一眼,问韦小宝道:“教
主和夫人可曾说起,何时赐给我们‘豹胎易筋丸’的解药。”
韦小宝奇道:“这‘豹胎易筋丸’还得有解药?难道……难道
……这是毒药?”陆高轩道:“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回家详谈。”
向竹厅瞧了几眼,脸上大有戒慎恐惧之色。
三人回到陆家,韦小宝见胖陆二人神色郁郁,心下起疑,
问道:“这‘豹胎易筋丸’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毒药还是灵
丹?”胖头陀叹道:“是毒药还是灵丹,那也得走着瞧呢!咱
三人的性命,全在白龙使的掌握之中了。”韦小宝一惊,问道:
“为什么?”
胖头陀向陆高轩瞧去,陆高轩点了点头。胖头陀道:“白
龙使,人家客气的,叫我胖尊者,不怎么客气的,叫我胖头
陀。可是我瘦得这般模样,全然名不副实,你是不是觉得有
点儿奇怪?”韦小宝道:“是啊。我早在奇怪,猜想是人家跟
你开玩笑,才这样叫的。可是教主也叫你胖头陀,他老人家
可不会取笑你啊。”
胖头陀叹了口长气,道:“我服豹胎易筋丸,这是第二次
了,那真是死去活来,现在还常常做噩梦。我本来很矮很胖,
胖头陀三字,名不虚传。”
韦小宝道:“啊,一服豹胎易筋丸,你就变得又高又瘦了?
那好得很啊,你现在相貌堂堂,威武之极,从前是个矮胖子,
一定不及现在神气。”
胖头陀苦笑,说道:“话是不错,可是你想想,一个矮胖
子,在三个月之内,身子忽然拉得长了三尺,全身皮肤鲜血
淋漓,这番滋味好不好受?若不是运气好,终于回归神龙岛,
教主又大发慈悲,给了解药,我只怕还得再高两尺。”
韦小宝不禁骇然,道:“咱们三人也服了这药丸,我再高
两尺,还不打紧。你如再高两尺,那……那可未免太高了。”
胖头陀道:“这豹胎易筋丸药效甚是灵奇,服下一年之内,
能令人强身健体,但若一年满期,不服解药,其中猛烈之极
的毒便发作出来。却也不一定是拉高人的身子,我师哥瘦头
陀本来极高,却忽然矮了下去,他本来极瘦,却变得肿胀不
堪,十足成了个大胖子。”
韦小宝笑道:“你胖尊者变瘦尊者,瘦尊者变胖尊者,两
人只消对掉名字,岂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胖头陀脸上微有
怒色,摇头道:“不成的。”韦小宝连忙道歉:“对不起,胖尊
者,我说错了,请勿见怪。”
胖头陀道:“你执掌五龙令,我是下属,就算打我骂我,
我也不会反抗,何况这句话也不是有意损人。我和师兄二人
的脾气性格,相貌声音,全然大不相同,单是一胖一瘦换个
名字,并不能让胖尊者变瘦尊者,瘦尊者变胖尊者。”韦小宝
点头道:“原来如此。”
胖头陀续道:“五年之前,教主派我和师哥去办一件事。
这件事十分棘手,等到办成,已过期三天,立即上船回岛,在
船里药性已经发作,苦楚难当。师哥脾气十分暴躁,狂性大
发,将船上桅杆一脚踢断了,这艘船便在大海中漂流,日子
一天天过去,我越来越高,越来越瘦,他偏偏越来越矮,越
来越胖。这豹胎易筋丸能将矮胖之人拉成瘦长,高瘦之人压
成矮胖,洪教主也当真神通广大之至。这样漂流了两个多月,
那时只道两人再也难以活命。船上粮食吃完,我们将梢公水
手一个个杀来吃了,幸好侥天之幸,碰上了另一艘船,才得
遇救,我们逼着那船立即驶来神龙岛。教主见事情办得妥当,
我们又不是故意耽搁,便赐了解药。我们这两条性命才算捡
了回来。”
韦小宝越听越惊。转头向陆高轩瞧去,见他脸色郑重,知
道胖头陀之言当非虚假,说道:“那么我们在一年之内,定须
取得八部《四十二章经》,回归神龙岛了?”
陆高轩道:“八部经书一齐取得,自是再好不过,但这谈
何容易?只要能取得一两部,及时赶回,教主自然也会赐给
解药。”
韦小宝心想:“我手中已有六部,当真没奈何时,便分一
两部给教主,又有何难?”当即放心,笑道:“这次倘若教主
不赐解药,说不定咱们小的变老,老的变小。我变成七八十
岁的老公公,你们两位却变成了小娃娃,那可有趣得紧了。”
陆高轩身子一颤,道:“那……那也并非不能。”语气之
中,甚是恐惧,又道:“我潜心思索,这豹胎易筋丸多半是以
豹胎、鹿胎、紫河车、海狗肾等等大补大发的珍奇药材制炼
而成,药性显然是将原来身体上的特点反其道而行之。猜想
教主当初制炼此药,是为了返老还童,不过在别人身上一试,
这药效却不易随心所欲,因此……因此……”
韦小宝道:“因此教主自己就不试服,却用在属下身上。”
陆高轩忙道:“这是我的猜想,决计作不得准。请白龙使
今后千万不可提起。”
韦小宝道:“两位放心,包在我身上,教主定给解药。两
位请坐,我去给方姑娘说几句话。”他昨日见到了沐剑屏,急
于要告知方怡。
陆高轩道:“洪夫人已传了方姑娘去,说请白龙使放心,
只要你尽心为教主办事,方姑娘在岛上只有好处。”韦小宝吃
了一惊,道:“方……方姑娘不跟我们一起去?”陆高轩道:
“洪夫人差人来传了她去,有言留给内人,是这样说的。还说
赤龙门那位沐剑屏沐姑娘也是一样。”
韦小宝暗暗叫苦,他刚才跟无根道人说,要在赤龙门中
挑选几人同去,其意自然只在沐剑屏,哪知洪夫人早已料到,
颤声问道:“夫人……夫人是不放心我?”
陆高轩道:“这是本教的规矩,奉命出外替教主办事,不
能携带家眷。”韦小宝苦笑道:“这两个姑娘又不是我家眷。”
陆高轩道:“那也差不多。”
韦小宝本来想到明日就可携同方沐二女离岛。心下十分
欢喜,霎时之间,不由得没精打采,寻思:“教主和夫人果然
厉害,豹胎易筋丸箍子套在我头上还不够,再加上我大小老
婆的两道箍子。”
次日清晨,韦小宝刚起身,只听得号角声响,不少人在
门外大声叫道:“白龙门座下弟子,恭送掌门使出征,为教主
忠心办事。”跟着鼓乐丝竹响起。韦小宝抢出门去,只见门外
排着三四百人。一色白衣,有老有少。众人齐声高呼:“掌门
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其后有数十名青衣教众,是来相送
代掌门使胖头陀的。
韦小宝自觉神气,登时精神一振,带同胖头陀、陆高轩
二人,便即上船。正在和前来送行的无根道人、张淡月、殷
锦等人行礼作别,忽听得马蹄声响,两骑马驰到船边。马上
两人都身穿白衣,竟是方怡和沐剑屏二女。韦小宝大喜,心
中怦怦乱跳,寻思:“莫非夫人回心转意,又放她们和我同去
么?”
方沐二女翻身下马,走上几步。方怡朗声说道:“奉教主
和夫人之命,前来相送白龙使出征。”韦小宝心一沉:“原来
只是送行。”方怡又躬身道:“属下方怡、沐剑屏,奉夫人之
命自赤龙门调归白龙门,齐奉白龙使号令。”
韦小宝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你……你早已是神龙
教赤龙门的属下,一路上装腔作势,是奉教主之命,骗我上
神龙岛来。胖尊者硬请不成功,你就来软请。”想到此节,只
觉满心不是味儿,本想和她二人说几句亲热话儿,却也全无
兴致,忽然想起一事,对陆高轩道:“陆先生,服侍我的那小
丫头双儿,你去叫人放出来,我要带了同去。”陆高轩道:
“这个……”韦小宝大怒,喝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快放!”
他厉声一喝,陆高轩竟不敢违抗,应道:“是,是!”向
船上随从嘱咐了几句。那人一跃上岸,飞奔而去。
过不多时,便见两乘马迅速奔来,当先一匹马上乘者身
形纤小,正是双儿。她不等勒定马匹,叫道:“公子!”便从
鞍上飞身而起,轻轻巧巧的落在船头,在无根道人等大高手
眼中,这手轻功也不算如何了不起,只是见她年纪幼小,姿
势又甚美观,都喝了声彩。
初时韦小宝见坐船驶走,生怕双儿落入奸人之手,常自
担心,她武功虽强,毕竟年纪幼小。人又温柔斯文,不明世
务,在海船上无处可走,必定吃亏,待见到方怡也是神龙教
下弟子,猛然想起,自己坐到岛上的那艘海船自然也是教中
之物。他见到双儿,十分喜欢,拉住她手,但见她容色憔悴,
双眼红肿,显是哭过不少次数,忙问:“有人欺侮了你吗?”
双儿道:“没……没有,我只是记挂着相公。他们……他
们关了我起来。”韦小宝道:“好啦!咱们回去了。”双儿道:
“这里……毒蛇很多。”说着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韦小宝向方怡又望了一眼,想起她引自己走入林中,让
毒蛇咬噬,诸多做作,海船上种种甜言蜜语,全是假意,不
由得甚是气愤,向她狠狠白了一眼,说道:“开船罢!”
船上水手拔锚起碇,岸上鞭炮声大作,送行诸人齐声说
道:“恭祝白龙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为教主立下大功!”
海船乘风扬帆,缓缓离岛。岸上众人大声呼叫:“教主宝
训,时刻在心……
韦小宝心想:“我若不知方姑娘已经入教,倒会时时刻刻
记着她。这么一来,倒也一无牵挂。”但想到来时方怡的柔情
缠绵,心下不禁一片惆怅。又想:“她们两个怎么会入了神龙
教,当真奇哉怪也。是了,她们给章老三一伙人捉了去,庄
少奶说托人去救,定是救不出来,于是便给神龙教逼得入了
伙。小郡主服了教主的毒药,方姑娘当然也服了。嗯,方姑
娘如不听话,不来骗我上神龙岛,她也得毒发身亡,那是无
可奈何,倒也怪她不得。不过这小娘皮装模作样,骗老公不
花本钱,不是好人!他妈的,神龙教到底是干什么的?老子
虽然做了白龙使,可就全然胡里胡涂!”
想到这些事全因章老三而起,心道:“这老家伙不知是属
于什么门,老子将来如回神龙岛,将他调到白龙门来,每天
打这老家伙三百板屁股。”又想:“章老三不知是不是在岛上?
他多半不敢禀报教主,说我就是小桂子,否则教主听他说已
捉到了我这么个大人物,转手又即放了,非杀他的头不可。他
是老家伙,不是小白脸,教主和夫人本来就要杀了,犯了这
样的事,那还有不杀他妈的十七、十八次?对!胖头陀不敢
拆穿西洋镜,章老三也不敢拆穿东洋镜。只不过有一件事弄
不明白,夫人喜欢小白脸,倒不奇怪,教主为什么也喜欢?”
第二十一回金剪无声云委地
宝钗有梦燕依人
不一日,海船到达秦皇岛,弃船登岸,到了北京。
韦小宝道:“我要想法子混进皇宫去,可不知哪一天方能
得手,大伙儿须得找个安身之所。”当下陆高轩去租了一所住
宅,是在宣武门头发胡同,甚是清静,一行人搬了进去。
安顿已毕,韦小宝独自出来,到甜水井胡同天地会的落
脚处去一看,见住客已换了个茶叶商,打着会中切口问了几
句,那人瞠目不知,显是会中已搬了地址。再踱去天桥,心
想八臂猿猴徐天川就算也给逼着入了神龙教,不在天桥,会
中其余兄弟高彦超、樊纲、钱老本等或许可以撞上。哪知在
天桥来回踱了几转,竟见不到一个。
当下来到西直门上次来京住过的客店,取出三两银子,抛
在柜上,说要一间上房。掌柜见他出手阔绰,招呼得十分恭
敬。韦小宝又取五钱银子,塞进店小二手里,仍要上次住的
那间天字第三号上房,碰巧这房并无住客,店小二算是白赚
了五钱银子。韦小宝喝了杯茶,躺在炕上闭目养神,听得四
下无声,拔出匕首,撬开墙洞,顺治皇帝交给他的那部经书
好端端的便在洞里。他打开油布,检视无误,将砖块塞回墙
洞。胖头陀已成自己下属,不必再叫侍卫来护送经书,于是
把经书揣入怀中,径向禁城走去。
走到宫外,守门侍卫见一个少年穿着平民服色,直向宫
门走来,喝道:“小家伙,干什么的?”韦小宝笑道:“你不认
识我么?我是宫里的桂公公。”那侍卫向他仔细一看,认了出
来,果真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桂公公,忙满脸堆笑,说道:
“桂公公,你穿了这身衣服,嘻嘻。”韦小宝笑道:“皇上差我
去办一件要紧事,赶着回话,来不及换衣服了。”那侍卫道:
“是,是。桂公公红光满面,这趟差事定然顺手得很,皇上定
有大大赏赐。”
韦小宝回到自己住处,换了太监服色,将经书用块旧布
包了,径到上书房来见皇帝。
康熙听得小桂子求见,喜道:“快进来,快进来。”韦小
宝快步走进,只见康熙站在内书房门口,喜孜孜的道:“他妈
的,小桂子,快给我滚进来,怎么去了这么久?”这“他妈
的”三字,他只在韦小宝面前才说,已憋得甚久。
韦小宝跪下磕头,说道:“恭喜皇上,天大之喜!”
康熙一听,便知父王果然尚在人世,心头一阵激荡,身
子晃了几下,伸手扶住门框,说道:“进来慢慢的说。”胸口
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韦小宝走进内书房,回身将房门关了,上了门闩,在四
周书架后巡了一趟,不见另有侍候皇帝的太监,才低声说道:
“皇上,我在五台山上见到了老皇爷。”
康熙紧紧抓住他手,颤声道:“父皇……果然在五台山出
了家?他……他说什么?”
韦小宝于是将在清凉寺中如何会见老皇爷,如何西藏的
喇嘛意图加害,自己如何奋勇救护,拚命保驾,如何幸得少
林十八罗汉援手等情一一说了。这件事本已十分惊险,在他
口中说来,另行加多了三分,自己的忠心英勇,那更是足尺
加五。只听得康熙手中捏了把汗,连说:“好险,好险!”又
道:“咱们即刻派一千名护卫上山,加意卫护。”
韦小宝摇头道:“老皇爷多半不愿意。”于是又将顺治的
言语一一转述。
康熙听父亲叫自己不用去五台山相会,又赞自己:“他是
好皇帝,先想到朝廷大事,可不像我……”这几句话,忍不
住放声哭了出来,说道:“我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韦小宝待他哭了一会,取出经书,双手呈上,说道:“老
皇爷要我对你说:‘天下事须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能给中
原百姓造福,那是最好。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那么咱
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老皇爷又要我对你说:‘要天下
太平,“永不加赋”四字,务须牢牢紧记。他能做到这四字,
便是对我好,我便心中欢喜。’”
康熙怔怔听着,眼泪扑簌簌的流在包袱之上,双手发抖,
接了过去,打开包袱,见是一部《四十二章经》,翻了开来,
第一页写着“永不加赋”四个大字,笔致圆柔,果是父亲的
亲笔,呜咽道:“父皇训示,孩儿决不敢忘。”
他定了定神,细细询问顺治身子是否安康,现下相貌如
何,在清凉寺中是否清苦之极。韦小宝一一据实禀告。康熙
一阵伤心,又大哭起来。
韦小宝灵机一动:“他妈的,我也陪他大哭一场,他给我
的赏赐一定又多了许多,反正眼泪又不用钱买。”说哭便哭,
抽噎了几下,眼泪长流,呜呜咽咽的哭得凄惨之极。康熙虽
然悲痛难忍,哭泣出声,但自念不可太失身分,因此不住强
自抑制。韦小宝却有意做作,竟然号啕大哭。这件本事,他
当年在扬州之时,便已十分拿手,母亲的毛竹板尚未打上屁
股,他已哭得惊天动地,而且并非干号,而是货真价实的泪
水滚滚而下,旁人决计难辨真伪。
康熙哭了一会,收泪问道:“我想念父皇,因而哭泣,你
却比我哭得还要伤心,那为什么?”韦小宝道:“我见你哭得
伤心,又想起老皇爷温和慈爱,对我连声称赞,说我不顾性
命的保驾,很喜欢我,心中更加难过了。”一面说,一面呜咽
不止,又道:“若不是我知道你挂念,赶着回来向你禀报,真
想留在五台山上服侍老皇爷,也免得担心他给坏人欺侮。”
康熙道:“小桂子,你很好,我一定重重有赏。”
韦小宝眼泪还是不断流下,抽抽噎噎的道:“皇上待我已
经好得很,我也不要什么赏赐了,只盼老皇爷平安,我们做
奴才的就快活得很了。”他在神龙岛上走了这一遭,耳听得人
高呼“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丝毫不以为耻,不免脸皮
练得更厚,拍马屁的功夫大有长进,但教讨人欢喜,言语更
是夸张。
康熙信以为真,说道:“我也真担心父皇没人服侍。你说
那个行颠和尚莽莽撞撞,甚是粗笨,父皇身边没个得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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