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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55 金庸(现代)
跟他说话的。”韦小宝道:“好,我可不是你们寺里的和尚,我
去跟他说话。”澄光道:“不行,不行。小施主一进僧房,他
师弟那个莽和尚行颠,就会一杵打死了你。”韦小宝道:“他
打不死我的。”
澄光向双儿望了一眼,说道:“你就算差尊价将行颠和尚
点倒,行痴仍然不会跟你说话的。”韦小宝道:“行痴?他法
名叫做行痴?”澄光道:“是。原来施主不知。”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也无法可施了。
你既没有‘万失无一’的好法子,可惜清凉寺好好一所古庙,
却在你方丈手里毁了。”
澄光愁眉苦脸,连连搓手,忽道:“我去问问玉林师兄,
或者他有法子。”韦小宝道:“这位玉林大师是谁?”澄光道:
“是行痴的传法师父。”
韦小宝喜道:“好极,你带我去见这位老和尚。”
当下澄光领着韦小宝和双儿,从清凉寺后门出去,行了
里许,来到一座小小旧庙,庙上也无匾额。澄光径行入内,到
了后面禅房,只见一位白须白眉的老僧坐在蒲团上,正自闭
目入定,对三人进来,似乎全然不觉。
澄光打个手势,轻轻在旁边蒲团上坐下,低目双垂,双
手合十。韦小宝肚里暗笑,跟着也坐了下来。双儿站在他身
后。四下里万籁无声,这小庙中似乎就只这个老僧。
过了良久,那老僧始终纹丝不动,便如是死了一般,澄
光竟也不动。韦小宝手麻脚酸,老大不耐烦,站起了又坐倒,
坐倒又站起,心中对那老僧的十八代祖宗早已骂了数十遍。
又过良久,那老僧吁了口气,缓缓睁开眼来,见到面前
有人,也不感惊奇,只微微点了点头。澄光道:“师兄,行痴
尘缘未断,有人找上寺来,要请师兄佛法化解。”那老僧玉林
道:“境由心生,化解在己。”澄光道:“外魔极重,清凉寺有
难。”便将心溪、巴颜、皇甫阁等人意欲劫持行痴,幸蒙韦小
宝主仆出手相救等情说了,又说双方都死了数人,看来对方
不肯善罢甘休。玉林默默听毕,一言不发,闭上双目,又入
定去了。
韦小宝大怒,霍地站起,破口大骂:“操……”只骂得一
个字,澄光连打手势,求他不可生气,又求他坐下来等候。
这一回玉林入定,又是小半个时辰。韦小宝心想:“天下
强盗贼骨头,泼妇大混蛋,也都没这老和尚讨厌。”好不容易
玉林又睁开眼来,问道:“韦施主从北京来?”
韦小宝道:“是。”玉林又问:“韦施主在皇上身边办事?”
韦小宝大吃一惊,跳起身来,道:“你……你……你怎么知道?”
玉林道:“老衲只是猜想。”韦小宝心想:“这老和尚邪门,只
怕真有些法力。”心中可不敢再骂他了,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
玉林道:“皇上差韦施主来见行痴,有什么说话?”韦小
宝心想:“这老和尚甚么都知道,瞒他也是无用。”说道:“皇
上得知老皇爷尚在人世,又喜又悲,派我来向老皇爷磕头请
安。如果……如果老皇爷肯返驾回宫,那是再好不过了。”康
熙本说查明真相之后,自己上五台山来朝见父皇,这话韦小
宝却瞒住了不说。玉林道:“皇上命施主带来甚么信物?”韦
小宝从贴肉里衣袋中,取出康熙亲笔所写御札,双手呈上,道:
“大师请看。”
御札上写的是:“敕令御前侍卫副总管钦赐穿黄马褂韦小
宝前赴五台山一带公干,各省文武官员受命调遣,钦此。”
玉林接过看了,还给韦小宝,道:“原来是御前侍卫副总
管韦大人,多有失敬了。”
韦小宝心下得意:“你可不敢再小觑我了罢?”可是见玉
林脸上神色,也没甚么恭敬之意,心中的得意又淡了下来。
玉林道:“韦施主,以你之意,该当如何处置?”韦小宝
道:“我要叩见老皇爷,听老皇爷的吩咐。”玉林道:“他以前
富有四海,可是出家之后,尘缘早已斩断,‘老皇爷’三字,
再也休得提起,以免骇人听闻,扰了他的清修。”韦小宝默然
不答。
玉林又道:“请回去启奏皇上,行痴不愿见你,也不愿再
见外人。”韦小宝道:“皇上是他儿子,可不是外人。”玉林道:
“什么叫出家?家已不是家,妻子儿女都是外人了。”
韦小宝心想:“看来都是你这老和尚在捣鬼,从中阻拦。
老皇爷就算不肯回宫,也不至于连儿子也不见。”说道:“既
然如此,我去调遣人马,上五台山来保护守卫,不许闲杂人
等进寺来啰唣滋扰。”
玉林微微一笑,说道:“这么一来,清凉寺变成了皇宫内
院、官府衙门;韦大人这位御前侍卫副总管,变成在清凉寺
当差了。那么行痴还不如回北京皇宫去直截了当。”
韦小宝道:“原来大师另有保护老……他老人家的妙法,
在下洗……洗耳恭听。”
玉林微笑道:“韦施主小小年纪,果然是个厉害脚色,难
怪十几岁的少年,便已做到这样的大官。”顿了一顿,续道:
“妙法是没有,出家人与世无争,逆来顺受。多谢韦施主一番
美意,清凉寺倘然真有祸殃,那也是在劫难逃。”说着合十行
礼,闭上双目,入定去了。
澄光站起身来,打个手势,退了出去,走到门边,向玉
林躬身行礼。韦小宝向玉林扮个鬼脸,伸伸舌头,右手大拇
指按住自己鼻子,四指向着玉林招了几招,意思是说:“好臭,
好臭!”玉林闭着眼睛,也瞧不见。
三人来到庙外,澄光道:“玉林大师是得道高僧,已有明
示。老衲去将心溪方丈他们都放了。韦施主,今日相见,也
是有缘,这就别过。”说着双手合十,鞠躬行礼,竟是不让他
再进清凉寺去。
韦小宝心头火起,说道:“很好,你们自有万失无一的妙
计,倒是我多事了。”命双儿去叫了于八等一干人,径自下山,
又回到灵境寺去借宿。
他昨晚在灵境寺曾布施了七十两银子。住持见大施主又
再光降,殷勤相待。
在客房之中,韦小宝一手支颐,寻思:“老皇爷是见到了,
原来他一点也不老,却是危险得紧,西藏喇嘛要捉他,神龙
教又要捉他。那玉林老贼秃装模作样,没点屁本事,澄光方
丈一个人又有甚么用?只怕几天之后,老皇爷便会给人捉了
去。我又怎生向小玄子交代?”
一转头,见双儿秀眉紧锁,神色甚是不快,问道:“双儿,
什么事不高兴?”双儿道:“没什么。”韦小宝道:“你一定在
想心事,快跟我说。”双儿道:“真的没什么。”韦小宝一转念,
道:“啊,知道啦。你怪我在朝廷里作官,一直没跟你说。”双
儿眼眶儿红了,道:“鞑子皇帝是大坏人,相公你……怎么做
他们的官?而且还做了大官。”说着眼泪从双颊上流了下来。
韦小宝一呆,道:“傻孩子,那又用得着哭的。”双儿抽
抽噎噎的道:“三少奶把我给了相公,吩咐我服侍你,听你的
话。可是……可是你在朝里做……做大官,我爸爸妈妈,还
有两个哥哥,都是给恶官杀死的,你……你……”说着放声
哭了出来。
韦小宝一时手足无措,忙道:“好啦,好啦!现下什么都
不瞒你。老实跟你说,我做官是假的,我是天地会青木堂的
香主,‘天父地母,反清复明’,你懂了吗?我师父是天地会
的总舵主,我早跟你三少奶说过了。我们天地会专跟朝廷作
对。我师父派我混进皇宫里去做官,为的是打探鞑子的消息。
这件事十分秘密,倘若给人知道了,我可性命不保。”
双儿伸手按住韦小宝嘴唇,低声道:“那你快别说了。都
是我不好,逼你说出来。”说着破涕为笑,又道:“相公是好
人,当然不会去做坏事。我……我真是个笨丫头。”
韦小宝笑道:“你是个乖丫头。”拉着她手,让她坐在炕
沿上自己身边,低声将顺治与康熙之间的情由说了,又道:
“小皇帝还只十几岁,他爹爹出家做了和尚,不要他了,你想
可怜不可怜?今天来促他的那些家伙,都是大大的坏人,亏
得你救了他。”双儿吁了口气,道:“我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韦小宝道:“不过送佛送上西天。那些人又给方丈放了。他们
一定不肯甘心,回头又要去捉那老皇帝,将他身上的肉一块
块割下来,煮来吃了,岂不糟糕?”他知道双儿心好,要激她
勇于救人,故意将顺治的处境说得十分悲惨。
双儿身子一颤,道:“他们要吃他的肉,那为什么?”韦
小宝道:“唐僧和尚到西天取经,这故事你听过么?”双儿道:
“听过的,还有孙悟空、猪八戒。”韦小宝道:“一路上有许多
妖怪,都想吃唐僧的肉,说他是圣僧,吃了他肉就成佛成仙。”
双儿道:“啊,我明白啦,这些坏人以为老皇帝和尚也是圣僧。”
韦小宝道:“是啊,你真聪明。老皇帝和尚好比是唐僧,那些
坏人是妖怪,我是孙猴儿孙行者,你就是……是……”说着
双掌放在自己耳旁,一招一晃,作扇风之状。双儿笑道:“你
说我是猪八戒?”韦小宝道:“你相貌像观音菩萨,不过做的
是猪八戒的事。”
双儿连忙摇手,道:“别说冒犯菩萨的话。相公,你做观
音菩萨身边的那个善才童子红孩儿,我就是……”说到这里,
脸上一红,下面的话咽住不说了。韦小宝道:“不错!我做善
才童子,你就是龙女。咱二人老是在一起,说什么也不分开。”
双儿脸颊更加红了,低声道:“我自然永远服侍你,除非……
除非你不要我了,将我赶走。”
韦小宝伸掌在自己头颈里一斩,道:“就是杀了我头,也
不赶你走。除非你不要我了,自己偷偷的走了。”双儿也伸掌
在自己颈里一斩,道:“杀了我头,也不会走。”两人同时哈
哈大笑。双儿自跟着韦小宝后,主仆之分守得甚严,极少跟
他说笑,这时听韦小宝吐露真相,心中甚是欢畅。两人这么
一笑,情谊又亲密了几分。
韦小宝道:“好,我们自己的事情说过了。可怎么想个法
儿,去救唐僧?”
双儿笑道:“救唐僧和尚,总是齐天大圣出主意,猪八戒
只是个跟屁虫。”韦小宝笑道:“猪八戒真有你这样好看,唐
僧也不出家做和尚了。”双儿问道:“那为什么?”韦小宝道:
“唐僧自然娶了猪八戒做老婆啦。”双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说道:“猪八戒是猪猡精,谁讨他做老婆啊?”
韦小宝听她说到娶猪精做老婆,忽然想起那口“花雕茯
苓猪”沐剑屏来,不知她和方怡此刻身在何处,是否平安。
双儿见韦小宝呆呆出神,不敢打断他思路。过了一会,韦
小宝道:“得想个法子,不让坏人捉了老皇帝去。双儿,譬如
有一样宝贝,很多贼骨头都想去偷,咱们使什么法儿,好教
贼骨头偷不到?”双儿道:“见到贼骨头来偷宝贝,便都捉了
起来。”韦小宝摇头道:“贼骨头太多,捉不完的。我们自己
去做贼骨头。”双儿道:“我们做贼骨头?”韦小宝道:“对!我
们先下手为强,将宝贝偷到了手,别的贼骨头就偷不到了。”
双儿拍手笑道:“我懂啦,我们去把老皇帝和尚捉了来。”韦
小宝道:“正是。事不宜迟,立刻就走。”
两人来到清凉寺外,韦小宝道:“天还没黑,偷东西偷和
尚,都得等到天黑了才干。”两人躲在树林之中,好容易等到
满山皆暗,万籁无声。韦小宝低声道:“寺里只方丈一人会武
功,好在他刚才打斗受了伤,定在躺着休息。你去将那个胖
大和尚行颠点倒了,我们便可将老皇帝和尚偷出来。只是那
行颠力气极大,那根黄金杵打人可厉害得很,须当小心。”双
儿点头称是。
倾听四下无人,两人轻轻跃进围墙,径到顺治坐禅的僧
房之外,只见板门已然关上,但那门板日间给人踢坏了,一
时未及修理,只这么搁着挡风。
双儿贴着墙壁走进,将门板向左一拉,只见黄光闪动,呼
的一声响,黄金杵从空隙中击了出来。双儿待金杵上提,疾
跃入内,伸指在行颠胸口要穴连点两指,低声道:“真对不住!”
提起双手,抱住了他手中金杵。行颠穴道被制,身子慢慢软
倒。这金杵重达百余斤,双儿若不抱住,落将下来,非压碎
他脚趾不可。
韦小宝跟着闪进,拉上了门板。僧房甚小,黑暗中隐约
见到有人坐在蒲团之上,韦小宝料知便是法名行痴的顺治皇
帝,当即跪倒磕头,就道:“奴才韦小宝,便是日里救驾的,
请老皇爷不必惊慌。”
行痴默不作声。韦小宝又道:“老皇爷在此清修,本来很
好,不过外面有许多坏人,想捉了老皇爷去,要对你不利。奴
才为了保护老皇爷,想请你去另一个安稳所在,免得给坏人
捉到。”行痴仍是不答。韦小宝道:“那么就请老皇爷和奴才
一同出去。”
隔了半晌,见他始终盘膝而坐,一动不动。这时韦小宝
在黑暗中已有好一会,看得清楚些了,见行痴坐禅的姿势,便
和日间所见的玉林一模一样,也不知他是真的入定,还是对
自己不加理睬,说道:“老皇爷的身份已经泄漏,清凉寺中无
人能够保护。敌人去了一批,又来一批,老皇爷终究会给他
们捉去。还是换一个清静的地方修行罢。”行痴仍是不答。
行颠忽道:“你们两个小孩是好人,日里幸亏你们救我。
我师兄坐禅,不跟人说话。你要他到哪里去?”他嗓音本来极
响,拚命压低,变成十分沙哑。
韦小宝站起身来。说道:“随便到哪里都好。你师兄爱去
哪里,咱们便护送他去。只要那些坏家伙找他不到,你们两
位就可安安静静的修行念佛了。”行颠道:“我们是不念佛的。”
韦小宝道:“好罢,不念佛就不念佛。双儿,你快将这位大师
的穴道解了。”
双儿伸手过去,在行颠背上和胁下推拿几下,解了穴道,
说道:“真正对不住。”
行颠向行痴恭恭敬敬的道:“师兄,这两个小孩请我们出
去暂且躲避。”
行痴道:“师父可没叫我们离去清凉寺。”说话声音甚是
清朗。韦小宝直到此刻,才听到他的话声。
行颠道:“敌人如再大举来攻,这两个小孩抵挡不住。”
行痴道:“境自心生。要说凶险,天下处处皆凶险,心中
平安,世间事事平安。日前你杀伤多人,大造恶业,此后无
论如何不可妄动无明。”
行颠呆了半晌,道:“师兄指点得是。”回头向韦小宝道:
“师兄不肯出去,你们都听见了。”韦小宝皱眉道:“倘若敌人
来捉你师兄,一刀刀将他身上的肉割下来,那便如何是好?”
行颠道:“世人莫有不死,多活几年,少活几年,也没什么分
别。”韦小宝道:“甚么都没分别,那么死人活人没分别,男
人女人没分别,和尚和乌龟猪猡也没分别?”行颠道:“众生
平等,原是如此。”
韦小宝心想:“怪不得一个叫行痴,一个叫行颠,果然是
痴的颠的。要劝他们走,那是不成功的了。如将老皇爷点倒,
硬架了出去,实在太过不敬,也难免给人瞧见。”一时束手无
策,心下恼怒,按捺不住,便道:“什么都没分别,那么皇后
和端敬皇后也没分别,又为什么要出家?”
行痴突然站起,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韦小宝一言出口,便已后悔,当即跪倒,说道:“奴才胡
说八道,老皇爷不可动怒。”行痴道:“从前之事,我早忘了,
你何以又用这等称呼?快请起来,我有话请问。”韦小宝道:
“是。”站起身来,心想:“你给我激得开了口说话,总算有了
点眉目。”
行痴问道:“两位皇后之事,你从何处听来?”韦小宝道:
“是听海大富跟皇太后说的。”行痴道:“你认得海大富?他怎
么了?”韦小宝道:“他给皇太后杀了。”行痴惊呼一声,道:
“他死了?”韦小宝道:“皇太后用‘化骨绵掌’功夫杀死了他。”
行痴颤声道:“皇太后怎么会……会武功?你怎知道?”韦小
宝道:“海大富和皇太后在慈宁宫花园里动手打斗,我亲眼瞧
见的。”行痴道:“你是什么人?”
韦小宝道:“奴才是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随即又加
上一句:“当今皇上亲封的,有御札在此。”说着将康熙的御
札取出来呈上。
行痴呆了片刻,并不伸手去接,行颠道:“这里从来没灯
火。”行痴叹了口气,问道:“小皇帝身子好不好?他……他
做皇帝快不快活?”
韦小宝道:“小皇帝得知老皇爷健在,恨不得插翅飞上五
台山来。他在宫里大哭大叫,又是悲伤,又是喜欢,说什么
要上山来。后来……后来恐怕误了朝廷大事,才派奴才先来
向老皇爷请安。奴才回奏之后,小皇帝便亲自来了。”
行痴颤声道:“他……他不用来了。他是好皇帝,先想到
朝廷大事,可不像我……”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黑暗
之中,但听到他眼泪一滴滴落上衣襟的声音。
双儿听他流露父子亲情,胸口一酸,泪珠儿也扑簌簌的
流了下来。
韦小宝心想良机莫失,老皇爷此刻心情激动,易下说辞,
便道:“海大富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了,皇太后先害死荣亲王,
又害死端敬皇后,再害死端敬皇后的妹子贞妃,后来又害死
了小皇帝的妈妈。海大富什么都查明白了。皇太后知道秘密
已经泄漏,便亲手打死了海大富,又派了大批人手,要上五
台山来谋害老皇爷。”
荣亲王、端敬皇后、贞妃三人系被武功好手害死,海大
富早已查明,禀告了行痴,由此而回宫侦查凶手,但行痴说
什么也不信竟是皇后自己下手,叹道:“皇后是不会武功的。”
韦小宝道:“那晚皇太后跟海大富说的话,老皇爷听了之
后就知道了。”当下一一转述那晚两人对答的言语。他伶牙利
齿,说得虽快,却是清清楚楚。
行痴原是个至性至情之人,只因对董鄂妃一往情深,这
才在她逝世之后,连皇帝也不愿做,甘弃万乘之位,幽闭斗
室之中。虽然参禅数年,但董鄂妃的影子在他心中何等深刻,
一听韦小宝提起,什么禅理佛法,霎时之间都抛于脑后。海
大富和皇太后的对答一句句在心中流过,悲愤交集,胸口一
股气塞住了,便欲炸将开来。
韦小宝说罢,又道:“皇太后这老……一不做,二不休,
害了你老皇爷之后,要去害死小皇帝。她还要去挖了端敬皇
后的坟,又要下诏天下,烧毁《端敬皇后语录》,说《语录》
中的话都是放屁,哪一个家里藏一本,都要抄家杀头!”
这几句话却是他捏造出来的,可正好触到行痴心中的创
伤。他勃然大怒,伸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喝道:“这贱人,
我……我早就该将她废了,一时因循,致成大祸!”顺治当年
一心要废了皇后,立董鄂妃为后,只因为皇太后力阻,才搁
下来。董鄂妃倘若不死,这皇后之位早晚是她的了。
韦小宝道:“老皇爷,你看破世情,死不死都没分别,小
皇爷可死不得,端敬皇后的坟挖不得,《端敬皇后语录》毁不
得。”行痴道:“不错,你说得很是。”韦小宝道:“所以咱们
须得出去躲避,免得遭了皇太后的毒手。皇太后的手段是第
一步杀你,第二步害小皇帝,第三步挖坟烧《语录》。只要她
第一步做不成功,第二步、第三步棋子便不敢下了。”
顺治七岁登基,廿四岁出家,此时还不过三十几岁。他
原本性子躁、火性大,说到头脑清楚,康熙虽然小小年纪,比
父亲已胜十倍。因此沐王府中人想嫁祸吴三桂,诡计立被康
熙识破,韦小宝半真半假的捏造了许多言语,行痴却尽数信
以为真。不过皇太后所要行的这三步棋子,虽是韦小宝捏造
出来,但他是市井之徒,想法和阴毒女人也差不多。
行痴大声道:“幸亏得你点破,否则当真坏了大事。师弟,
咱们快快出去。”行颠道:“是。”右手提起金杵,左手推开板
门。
板门开处,只见当门站着一人。黑暗中行颠看不见他面
貌,喝道:“谁?”举起金杵。
那人道:“你们要去哪里?”
行颠吃了一惊,抛下金杵,双手合十,叫道:“师父!”行
痴也叫了声:“师父。”
原来这人正是玉林。他缓缓的道:“你们的说话,我都听
到了。”
韦小宝心中暗叫:“他妈的,事情要糟!”
玉林沉声道:“世间冤业,须当化解,一味躲避,终是不
了。既有此因,便有此果,业既随身,终身是业。”行痴拜伏
于地,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明白了。”玉林道:“只怕未
必便这么明白了。你从前的妻子要找你,便让她来找。我佛
慈悲,普渡众生,她怨你、恨你、要杀你而甘心,你反躬自
省,总有令她怨,令她恨,使得她决心杀你的因。你避开她,
业因仍在,倘若派人杀了她,恶业更加深重了。”行痴颤声道:
“是。”
韦小宝肚里大骂:“操你奶奶的老贼秃!我要骂你,打你,
杀你,你给不给我打骂?给不给我割你的老秃头?”
只听玉林续道:“至于西藏喇嘛要捉你去,那是他们在造
恶业,意欲以你为质,挟制当今皇帝,横行不法,虐害百姓。
咱们却不能任由他们胡行。眼前这里是不能住了,你们且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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