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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4 金庸(现代)
那盐枭气无可泄,砰的一拳,打在那中年妓女脸上。那
妓女立时晕了过去。那孩子扑到她身上,叫道:“妈,妈!”那
盐枭抓住孩子后领,将他提了起来,正要伸拳打去,那老者
喝道:“别胡吵!放下小娃子。”那盐枭放下孩子,在他屁股
上踢了一脚,将他踢得几个筋斗翻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
墙上。
那老者向那盐枭横了一眼,对着房门说道:“我们是青帮
弟兄,只因天地会一位姓贾的朋友公然辱骂青帮,又说在鸣
玉坊中等候我们来评理,因此前来找人。阁下既然不是天地
会的,又跟敝帮河水不犯井水,如何便出口伤人?请阁下留
下姓名,帮主他们查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
房里那人笑道:“你们要寻天地会的朋友算帐,跟我什么
相干?我自在这里风流快活,大家既然河水不犯井水,那便
别来打扰老子兴头。不过我劝老兄一句,天地会的人,老兄
是惹不起的,给人家骂了,也还是白饶,不如挟起尾巴,乖
乖的去贩私盐、赚银子罢。”那老者怒道:“江湖之上,倒没
见过你这等不讲理的人。”房里那人冷冷的道:“我讲不讲理,
跟你有甚相干?莫非你想招郎进舍,要叫我姊夫?”
便在此时,门外悄悄闪进三个人来,也都是盐贩子的打
扮。一个手拿链子枪的瘦子低声问道:“点子是什么来头?”那
老者摇头道:“他不肯说,但口口声声的给天地会吹大气,说
不定那姓贾的便躲在他房里。”那瘦子一摆链子枪,头一撇,
那老者从腰间取出两柄尺来长的短剑。突然之间,四人一齐
冲进房中。
只听得房中兵刃相交之声大作,那丽春院乃鸣玉坊四大
院子之一,每间房都摆设得极为考究,梨木桌椅,红木床榻。
乒乓喀喇之声不绝,显是房中用具一件件碎裂。老鸨脸上肥
肉直抖,口中念佛,心痛无已。那四名盐枭不断吆喝呼叫,房
中那客人却默不作声。厅堂上众人都站得远远地,唯恐遭上
池鱼之殃。但听得兵刃碰撞之声越来越快,忽然有人长声惨
呼,猜想是一名盐枭头目受了伤。
那踢倒了孩子的大汉阴囊兀自痛得厉害,见那孩子从墙
边爬起身来,恼怒之下,挥拳又向他打去。那孩子侧身闪避,
那大汉反手一记耳光,打得那孩子转了两个圈子。众龟奴、盐
商眼见这盐枭如此凶狠,再打下去势必要将那孩子活活打死,
可是谁也不敢出言相劝。那大汉右拳举起,又往孩子头顶击
落。那孩子向前一冲,无地可避,便即推开厢房房门,奔了
进去。厅上众人都是“啊”的一声。那大汉一怔,却不敢冲
入房中追打。
那孩子奔进厢房,一时瞧不清楚,突然间兵刃相交,当
的一声,迸出几星火花,只见床上坐着一人,满头缠着白布
绷带,形状可怖。他只吓得“啊”的一声大叫。火星闪过,房
中又黑,厅上灯烛之光从房门中照映进来,渐渐看清,那头
缠绷带之人手提单刀,挥舞格斗。四名盐枭头目已只剩下两
名,两名瘦子都躺在地下,只有手握双短剑的老者和一名魁
梧汉子仍在相斗。那孩子心想:“这人头上受了重伤,站都站
不起来,打不过这些私盐贩子的。老子得赶快逃走。但不知
妈妈怎样了?”
他想起母亲被人殴辱。气往上冲,隔着厢房门大骂:“贼
王八,你奶奶的熊,我操你十八代祖宗的臭盐皮……你私盐
贩子家里盐多,奶奶、老娘、老婆死了,都用盐腌了起来,拿
到街上当母猪肉卖,一文钱三斤,可没人买这臭咸肉……”厅
上那盐枭听他骂得恶毒阴损,心下大怒,想冲进房去抓来几
拳打死,却又不敢进房。
房中那人突然间单刀一侧,刷的一声响,砍入那魁梧大
汉的左肩,连肩骨都砍断了。那大汉惊天动地般大声呼叫,摇
摇欲倒。那老者双剑齐出,刺向那人胸口。那人举刀格开,便
在此时,拍的一声闷响,那大汉一鞭击中他右肩,单刀当啷
落地。那老者一声吆喝,双剑疾刺。那人左掌翻出,喀喇喇
几声响,那老者肋骨纷断,直飞出房,狂喷鲜血,晕倒在地。
那大汉虽左肩重伤,仍然勇悍之极,举起钢鞭,向那人头顶
击落。那人却不闪避,竟似筋疲力尽,已然动弹不得。那大
汉的力气也所余无几,钢鞭击落之势甚缓。
那孩子眼见危急,起了敌忾同仇之心,疾冲而前,抱住
那大汉的双腿,猛力向后拉扯。这大汉少说也有二百来斤,那
孩子瘦瘦小小,平时休想动他分毫,但此刻他重伤之下,全
仗一口气支持,突然给那孩子一拉,一交摔倒,躺在血泊中
动也不动了。
床上那人喘了几口气,大声笑道:“有种的进来打!”那
孩子连连摇手,要他不可再向外人挑战。当那老者飞出房外
之时,撞得厢房门忽开忽合,此刻房门兀自来回晃动,厅上
烛光射进房来。照在那人虬髯如草、满染血污的脸上,说不
出的狰狞可畏。
厅上众盐枭瞧不清房中情形,骇然相顾,只听得房中那
人又喝:“王八蛋,你们不敢进来,老子就出来一个个杀了。”
众盐枭一声喊,抬起地下伤者,纷纷夺门而出。
那人哈哈大笑,低声道:“孩子,你……你去将门闩上了。”
那孩子心想这门是非闩不可的,忙应道:“是!”将房门闩上,
慢慢走到床前,黑暗中只闻到一阵阵血腥气。
那人道:“你……你……”一句话未说完,忽然身子一侧,
似是晕了过去,身子摇晃,便欲掉下床来。那孩子忙抢上扶
住,这人身子极重,奋力将他扶正,将他脑袋放在枕上。那
人呼呼喘气,隔了一会,低声道:“那些贩盐的转眼又来,我
力气未复,可得避……避他妈的一避。”伸手撑起身子,似是
碰到了痛处,大哼了一声。
那孩子过去扶他,那人道:“拾起刀,递给我!”那孩子
拾起地下单刀,递入他右手,那人缓缓从床上下来,身子不
住摇晃。那孩子走将过去,将右肩承在他左腋之下。那人道:
“我要出去了,你别扶我。否则给那些贩盐的见到,连你也杀
了。”那孩子道:“他妈的,杀就杀,我可不怕,咱们好朋友
讲义气,非扶你不可。”那人哈哈大笑,笑声中夹着连连咳嗽,
笑道:“你跟我讲义气?”那小孩道:“干么不讲?好朋友有福
同享,有难同当。”
扬州市上茶馆中颇多说书之人,讲述《三国志》、《水浒
传》、《大明英烈传》等等英雄故事。这小孩日夜在妓院、赌
场、茶馆、酒楼中钻进钻出,替人跑腿买物,揩点油水,讨
几个赏钱,一有空闲,便蹲在茶桌旁听白书。他对茶馆中茶
博士大叔前大叔后的叫得口甜,茶博士也就不赶他走。他听
书听得多了,对故事中英雄好汉极是心醉,眼见此人重伤之
余,仍能连伤不少盐枭头目,心下仰慕,书中英雄常说的语
句便即脱口而出。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这两句话说得好。老子在江湖上
听人说过了几千百遍,有福共享的家伙见得多了,有难同当
的人却碰不到几个。咱们走罢!”
那小孩子以右肩承着那人左臂,打开房门,走到厅上。众
人一见,都是骇然失色,四散避开。那小孩的母亲叫道:“小
宝,小宝,你到哪里去?”那小孩道:“我送这位朋友出门去,
就回来的。”那人笑道:“这位朋友!哈哈,我成了你的朋友
啦!”小孩的母亲叫道:“不要去,你快躲起来。”那孩子笑了
笑,迈着大步走出大厅。
两人走出丽春院,巷中静悄悄的竟然无人,想必众盐枭
遇上劲敌,回头搬救兵去了。
那人转出巷子,来到小街之上,抬头看了看天上星辰,道:
“咱们向西走!”走出数丈,迎面赶来一辆驴车。那人喝道:
“雇车!”赶车的停了下来,眼见二人满身血污,脸有讶异疑
忌之色。那人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约有四五两重,道:“银
子先拿去!”那赶车的见银锭不小,当即停车,放下踏板。
那人慢慢将身子移到车上,从怀中摸出一只十两重的元
宝,交给那小孩,说道:“小朋友,我走了,这只元宝给你。”
那小孩见到这只大元宝,不禁骨嘟一声,吞了口馋诞,暗
暗叫道:“好家伙!”但他听过不少侠义故事,知道英雄好汉
只交朋友,不爱金钱,今日好容易有机会做上英雄好汉,说
什么也要做到底,可不能脓包贪钱,大声道:“咱们只讲义气,
不要钱财。你送元宝给我,便是瞧我不起。你身上有伤,我
送你一程。”
那人一怔,仰天狂笑,说道:“好极,好极,有点意思!”
将元宝收入怀中。那小孩爬上驴车,坐在他身旁。
车夫问道:“客官,去哪里?”那人道:“到城西,得胜山!”
车夫一怔,道:“得胜山?这深更半夜去城西吗?”那人道:
“不错!”手中单刀在车辕上轻轻一拍。车夫心中害怕,忙道:
“是,是!”放下车帷,赶驴出城。那人闭目养神,呼吸急促,
有时咳嗽几声。
得胜山在扬州城西北三十里的大仪乡,南宋绍兴年间,韩
世忠曾在此处大破金兵,因此山名“得胜”。
车夫赶驴甚急,只一个多时辰,便到了山下,说道:“客
官,得胜山到啦!”那人见那山只七八丈高,不过是个小丘,
呸的一声,问道:“这便是他妈的得胜山吗?”车夫道:“正是!”
那小孩道:“这确是得胜山。我妈和姊妹们去英烈夫人庙烧香,
我跟着来,曾在这里玩过。再过去一点子路,便是英烈夫人
庙了。”那英烈夫人庙供奉的是韩世忠夫人梁红玉,扬州人又
称之为“异娼庙”。梁红玉年轻时做过妓女,风尘中识得韩世
忠。扬州妓女每年必到英烈夫人庙烧香许愿,祈祷这位宋朝
的安国夫人有灵,照顾后代的同行姊妹。
那人道:“你既知道,就不会错。下去罢。”那小孩跳下
车来,扶着那人下车。眼见四周黑沉沉地,心想:“是了,此
地甚是荒野,躲在这里,那些贩盐的贼坯一定找不到。”
赶车的生怕这满身是血之人又要他载往别处,拉转驴头,
扬鞭欲行。那人道:“且慢,你将这个小朋友带回城去。”车
夫道:“是!”那小孩道:“我便多陪你一会。明儿一早,我好
给你去买馒头吃。”那人道:“你真的要陪我?”那小孩道:
“没人服侍你,可不大对头。”那人又是哈哈大笑,对车夫道:
“那你回去罢!”车夫忙不迭的赶车便行。
那人走到一块岩石上坐下,眼见驴车走远,四下里更无
声息,突然喝道:“柳树后面的两个乌龟王八蛋,给老子滚了
出来。”
那小孩吓了一跳,心道:“这里有人?”果见柳树后面两
人慢慢走了出来,两人白布缠头,青带系腰,自是盐枭一伙
了。两人手中所握钢刀一闪一闪,走了两步,便即站住。那
人喝道:“乌龟儿子王八蛋,从窖子里一直钉着老子到这里,
却不上来送死,干什么了?”那小孩心道:“是了,他们要查
明这人到了哪里,好搬救兵来杀他。”
那两人低声商议了几句,转身便奔。那人急跃而起,待
要追赶,“嗳”的一声,复又坐倒。他重伤之余,已无力追人。
那小孩心道:“驴车已去,我们两人没法走远,这两人去
通风报讯,大队人马杀来,那可糟糕。”突然间放声大哭,叫
道:“啊哟,你怎么死了?死不得啊,你不能死啊!”
二名盐枭正自狂奔,忽听得小孩哭叫,一怔之下,立时
停步转身,只听得他大声哭叫:“你怎么死了?”不由得又惊
又喜。一人道:“这恶贼死了?”另一人道:“他受伤很重,挨
不住了。这小鬼如此哭法,自然是死了。”远远望去,只见那
人蜷成一团,卧在地下。先一人道:“就算没死,也不用怕他
了。咱们割了他脑袋回去,岂不是大功一件?”另一人道:
“妙极!”两人挺着单刀,慢慢走近。只听那小孩兀自在捶胸
顿足,放声号啕,一面叫道:“老兄,你怎么忽然死了?那些
贩私盐的追来,我怎抵挡得了?”
那二人大喜,奔跃而前。一人喝道:“恶贼,死得正好!”
抓住了那小孩的背心,另一人便举刀往那人颈中砍去。突然
间刀光一闪,一人脑袋飞去,抓住小孩之人自胸至腹,开了
一道长长的口子。那人哈哈大笑,撑起身来。
那小孩哭道:“啊哟,这位贩私盐的朋友怎么没了脑袋?
你两位老人家去见了阎王,又有谁回去通风报信哪?这可不
是糟了吗?”说到最后,忍不住大笑。
那人笑道:“你这小鬼当真聪明得紧,哭得也真像。若不
是这么一哭,这两个王八蛋还真不会过来。”那小孩笑道:
“要装假哭,还不容易?我妈要打我,鞭子还没上身,我已哭
得死去活来,她下鞭时自然不会重了。”那人道:“你娘干么
打你?”那小孩道:“那不一定,有时是我偷了她的钱,有时
为了我作弄院中的闵婆、尤叔。”
那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两个探子倘若不杀,可当真
有些儿不妙。喂,刚才你假哭时,怎地你不叫我老爷、大叔,
却叫我老兄?”那小孩道:“你是我朋友,自然叫你老兄。你
是他妈的什么老爷了?你如要我叫你老爷,鬼才理你?”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很好!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道:“你问我尊姓大名吗?我叫小宝。”那人笑道:“你
大名叫小宝,那么尊姓呢?”那小孩眉头一皱,说道:“我……
我尊姓韦。”
这小孩生于妓院之中,母亲叫做韦春花,父亲是谁,连
他母亲也不知道,人人一向都叫他小宝,也从来无人问他姓
氏。此刻那人忽然问起,他就将母亲的姓搬了出来。这韦小
宝生于妓院,长于妓院,从没读过书。他自称“尊姓大名”,
倒不是说笑,只是听说书的常常提到“尊姓大名”四字,不
知乃是向别人说话时的尊敬称呼,用在自己身上,可不合适。
他跟着问道:“那你尊姓大名叫作什么?”那人微微一笑,
说道:“你既当我是朋友,我便不能瞒你。我姓茅,茅草之茅,
不是毛虫之虫,排行第十八。茅十八便是我了。”
韦小宝“啊”的一声,跳了起来,说道:“我听人说过的,
官府……官府不是正在捉拿你吗?说你是什么江洋大盗。”茅
十八嘿的一声,道:“不错,你怕不怕我?”韦小宝笑道:“怕
什么?我又没金银财宝,你要抢钱,也不会抢我的。江洋大
盗又打什么紧?《水浒传》上林冲、武松那些英雄好汉,也都
是大强盗。”茅十八甚是高兴,说道:“你拿我和林冲、武松
那些大英雄相比,那可好得很。官府要捉拿我,你是听谁说
的?”
韦小宝道:“扬州城里贴满了榜文,说是捉拿江洋大盗茅
十八,又是什么格杀不论,只要有人杀了你,赏银二千两,倘
若有人通风报信,因而捉到你,那就少赏些,赏银一千两。昨
天我还在茶馆听大家谈论,说道你这样大的本事,要捉住你,
杀了你,那是不用想了,最好是知道你的下落,向官府通风
报信,领得一千两银子的赏格,倒是一注横财。”
茅十八侧着头看着他,嘿的一声。
韦小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我如得了这一千两赏银,我
和妈娘儿俩可有得花了,鸡鸭鱼肉,赌钱玩乐,几年也花不
光。”见茅十八仍是侧头瞧着自己,脸上神气颇有些古怪,韦
小宝怒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猜我会去通风报信,领这赏
银?”茅十八道:“是啊,白花花的银子,谁又不爱?”韦小宝
怒骂:“操你奶奶!出卖朋友,还讲什么江湖义气?”茅十八
道:“那也只好由你。”
韦小宝道:“你既信不过我,为什么说了真名字出来?你
头上脸上缠了这许多布条,和榜文上的图形完全不同了。你
不说你是茅十八,谁又认得你?”茅十八道:“你说咱们有福
共享,有难共当。我倘若连自己姓名身分也瞒了你,那还算
什么他妈巴羔子的好朋友?”
韦小宝大喜,说道:“对极!就算有一万两、十万两银子
的赏金,老子也决不会去通风报信。”心中却想:“倘若真有
一万两、十万两银子的赏格,出卖朋友的事要不要做?”颇有
点打不定主意。
茅十八道:“好,咱们便睡一会,明日午时,有两个朋友
要来找我。我们约好在扬州城西得胜山相会,死约会,不见
不散。”
韦小宝乱了一日,早已神困眼倦,听他这么一说,靠在
树干上便即睡着了。
次日醒来,只见茅十八双手按胸,笑道:“你也醒了,你
把这两个死人拖到树后面去,将三把刀子磨一磨。”
韦小宝依言拖开死人,其时朝阳初升,这才看清楚茅十
八约莫四十来岁年纪,手臂上肌肉盘虬,目闪精光,神情威
猛,当下将三柄钢刀拿到溪水之旁,蘸了水,在一块石头上
磨了起来。心想:“对付盐贩子,有一把刀也够了。倘若这茅
老兄给人杀了,余下两柄刀又磨来干什么?难道让人用来杀
我韦小宝吗?”他向来懒惰,装模作样的磨了一会刀,道:
“我去买些油条馒头来吃。”
茅十八道:“哪里有油条馒头卖?”韦小宝道:“过去那边
没多远,有个小市镇。茅大哥,你身边银子,借几两来使使?”
茅十八一笑,又取出那只元宝,说过:“哥儿俩你的就是我的,
我的就是你的,拿去使便了,说什么借不借的?”
韦小宝大喜,心想:“这好汉真拿我当朋友看待,便有一
万两银子的赏格,我也不能去报官。十万两呢?这倒有点儿
伤脑筋。呸,凭他这副德性,值得这么多银子?我也不用伤
脑筋啦。”接过银子,问道:“要不要给你买什么伤药?”茅十
八道:“不用了,我自己有伤药。”韦小宝道:“好,我去了。
茅大哥,你放心,倘若公差捉住了我,就算杀了我脑袋,我
也决不说你就是茅十八。”茅十八见他说得真诚,点了点头。
韦小宝自言自语:“你还有两个朋友来,最好再买一壶酒,
来几斤熟牛肉。”茅十八喜道:“有酒肉最好,快去快回,吃
饱了好厮杀。”韦小宝惊道:“盐贩子知道你在这里?就要追
来?”茅十八道:“不是!我约了别的人到得胜山来打架,否
则巴巴的赶来干什么?”韦小宝吁了口气,道:“你身上有伤,
怎么能再打架?这场架吗,等伤好了再打不迟,只不过……
只不过就怕人家不肯。”
茅十八道:“呸,人家是有名的英雄好汉,怎能不肯?是
我不肯。今天是三月廿九,是不是?半年之前,这场架便约
好了的。后来我给官府捉了关在牢里,牵记着这场约会,非
来不可,只好越狱赶来,越狱时杀了几个鹰爪孙,扬州城里
才这么闹得乱糟糟的,悬下他妈的赏格捉拿老子。他奶奶的,
偏生前天又遇上好几个功夫很硬的鹰爪子,杀了他们三个,自
己竟还受了点伤,也真算倒足了大霉。”
韦小宝道:“好,我赶去买些吃的,等你吃饱了好打架。”
当即拔足快奔,转过山坡,奔了六七里路,便是一个小市镇,
心下盘算:“茅大哥伤得路也走不动,怎能跟人家打架?他说
对方是有名的英雄好汉,武功定然了得,我怎地帮他个忙才
好。”手里捧着银子,心痒难搔,一生之中,手里从来没拿过
这许多银子,须得怎生大花一场,这才痛快,走到熟肉铺中,
买了两斤熟牛肉,一只酱鸭,再去买了两瓶黄酒,剩下的银
子仍是不少,又买了十来个馒头,八根油条,只多用了廿几
文,忽想:“我去买些绳索,在地下结成了绊马索。打架之时,
对方不小心在绳索上一绊,摔倒在地,茅大哥就可一刀将他
杀死。”
他想起说书先生说故事,大将上阵交锋,马足被绊,摔
将下来,敌将手起刀落,将之砍为两段,当下兴匆匆的去买
绳索。来到一家杂货铺前,只见铺中一排放着四只大缸,一
缸白米,一缸黄豆,一缸盐,另一缸是碎石灰。立时想起:
“去年仙女桥边私盐帮跟人打架,给人家用石灰撒在眼里,登
时反胜为败。我怎么不想到这个主意?”绳索也不买了,买了
一袋石灰,负在背上,回到茅十八身边。
茅十八躺在树边睡觉,听到他脚步声,便即醒了,打开
酒瓶,喝了两口,大声赞好,说道:“你喝不喝?”韦小宝从
来不喝酒,这时要充英雄好汉,接过酒瓶便喝了一大口,只
觉一股热气涌入肚中,登时大咳起来。茅十八哈哈大笑,说
道:“小英雄喝酒的功夫可还没学会。”忽听得远处有人朗声
道:“十八兄,别来好啊?”
茅十八道:“吴兄、王兄,你两位也很清健啊!”韦小宝
心中突突乱跳,抬头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大路上两个人快
步走来,顷刻间便到了面前。
一人是老头子,一部白胡须直垂至胸,但面皮红润泛光,
没半点皱纹。另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矮矮胖胖,是个
秃子,后脑拖着条小辫子,前脑光滑如剥壳鸡蛋。
茅十八拱手道:“兄弟腿上不方便,不能起立行礼了。”那
秃头眉头微微一皱。那老者笑道:“何必客气?”韦小宝心想:
“茅大哥为人太过老实,自己腿上有伤,怎能说给人家听?”茅
十八道:“这里有酒有肉,两位吃一点吗?”那老人道:“叨扰
了!”坐在茅十八身侧,接过酒瓶。韦小宝大喜:“原来这两
人是茅大哥的朋友,不是跟他来打架的,那可妙得紧。待会
敌人到来,这两人也可帮忙打架。”
那老者将酒瓶凑到口边,待要喝酒,那秃头说道:“吴大
哥,这酒不喝也罢!”那老者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
“十八兄是铁铮铮的好汉子,酒中难道还会有毒?”骨嘟、骨
嘟喝了两口,将酒瓶递给秃头,道:“你不喝酒,那可瞧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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