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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39 金庸(现代)
惜你是太监,否则我一定赏你个大官做做。”
韦小宝心念一动,道:“多谢皇上。”心想:“总有一天,
你会发觉我是冒牌太监,那时候可不知要如何生气了。”说道:
“皇上,我求你一个恩典。”康熙微笑道:“想做大官么?”韦
小宝道:“不是!我替皇上赤胆忠心办事,倘若闯出了祸,惹
皇上生气,你可得饶我性命,别杀我头。”
康熙道:“你只要真的对我忠心,你这颗脑袋瓜子,在脖
子上就摆得稳稳的。”说着哈哈大笑。
韦小宝从上书房出来,寻思:“我本想放了小郡主和方姑
娘给沐王府,但凭着皇上刚才那番话,变成了奉旨放刺客,那
两个小姑娘倒不忙就放出去了。刺客的真正头儿,刚才老子
就同他们一块儿喝酒,要不要奏知皇上,将沐剑声小乌龟和
柳大洪老家伙抓了起来?可是师父如知道我干这件事,定然
不饶。他妈的,我到底还做不做天地会的香主哪?”
他在宫里人人奉承,康熙又对他十分宠信,一时之间,真
想在宫里就当他一辈子的太监了,但一想到皇太后,不由得
心中一寒:“这老婊子说什么也要寻我晦气,老子在宫里可耽
不长久。”
当下来到乾清宫之西的侍卫房。当班的头儿正是赵齐贤。
他昨晚既分得了银子,今日又从侍卫总管多隆处得了赏赐,得
知是韦小宝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一见他到来,喜欢得什么
似的,一跃而起,迎了上来,笑道:“桂公公,什么好风儿吹
得你大驾光临。”
韦小宝笑道:“我来瞧瞧那几个大胆的反贼。”凑在他耳
边低声道:“皇上差我来帮着套套口供,要查到主使他们的正
主儿到底是谁。”赵齐贤点头道:“是。”低声道:“三个反贼
嘴紧得很,已抽断了两根皮鞭子,总是一口咬定,是吴三桂
派他们来的。”韦小宝道:“让我去问问。”
走进西厅,见木柱上绑着三个汉子,光着上身,已给打
得血肉模糊。一个是虬髯大汉,另外两个是二十来岁的年轻
人,一个皮色甚白,另一个身上刺满了花,胸口刺着个狰狞
的虎头。韦小宝寻思:“不知这二人之中,有没那刘一舟在内?”
转头向赵齐贤道:“赵大哥,恐怕你们捉错了人,你且出去一
会。”赵齐贤道:“是。”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韦小宝道:“三位尊姓大名?”那虬髯汉子怒目圆睁,骂
道:“狗太监,凭你也配来问老子的名字。”韦小宝低声道:
“我受人之托,来救一个名叫刘一舟的朋友……”
他此话一出,三个人脸上都有惊异之色,互相望了一眼。
那虬髯汉子问道:“你受谁的托?”韦小宝道:“你们中间有没
刘一舟这个人,有呢,我有话说,没有呢,那就算了。”三人
又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有迟疑之色,生怕上当。那虬
髯汉子又问:“你是谁?”韦小宝道:“托我那两位朋友,一位
姓沐,一位姓柳。‘铁背苍龙’你们认不认识?”
那虬髯汉子大声道:“‘铁背苍龙’柳大洪在云贵四川一
带,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沐剑声是沐天波的儿子,流落江
湖,此刻也不知是死是活。”一面说,一面连连摇头。
韦小宝点头道:“三位既然不识得沐家小公爷和柳老爷
子,那么定然不是他的朋友了,想来这些招式也不识得。”说
着拉开架子,使了两招沐家拳,自然是“横扫千军”与“高
山流水”。
那胸口刺有虎头的年轻人“咦”了一声。韦小宝停手问
道:“怎么?”那人道:“没什么。”虬髯汉子问道:“这些招式
是谁教的?”韦小宝笑道:“我老婆教的。”虬髯汉子呸了一声,
道:“太监有什么老婆?”说着不住摇头。他本来骂韦小宝为
“狗太监”,后来听他言语有异,行动奇特,免去了这个
“狗”字。
韦小宝道:“太监为什么不能有老婆?人家愿嫁,你管得
着吗?我老婆姓方,单名一个怡字……”
那皮肉白净的年轻人突然大吼一声,喝道:“胡说!”
韦小宝见他额头青筋暴起,眼中要喷出火来,情急之状
已达极点,料想这人便是刘一舟了,见地一张长方脸,相貌
颇为英俊,只是暴怒之下,神情未免有些可怖,当下笑道:
“什么胡说?我老婆是沐王府中刘白方苏四大家将姓方的后
人。跟我做媒人的姓苏,名叫苏冈,有个外号叫作‘圣手居
士’。还有个媒人姓白,他兄长白寒松最近给人打死了,那白
寒枫穷极无聊,就给人做媒人骗钱,收殓他死了的兄长
……”
那年轻人越听越怒,大吼:“你……你……你……”
那虬髯汉子摇头道:“兄弟,且别做声。”向韦小宝道:
“沐王府中的事儿,你倒知道得挺多。”
韦小宝道:“我是沐王府的女婿,丈人老头家里的事,怎
么不知道?那方怡方姑娘本来不肯嫁我的,说跟她师哥刘一
舟已有婚姻之约。但听说这姓刘的不长进,投到了大汉奸吴
三桂的部下,进皇宫来行刺。你想……吴三桂这大汉奸
……”说到这里,压低了嗓子道:“勾结鞑子,将我大明天子
的花花江山双手奉送给了满清狗贼。吴三桂这家伙,凡是我
汉人,没一个不想剥他的皮,吃他的肉。刘一舟这小子,什
么主子不好投靠,干么去投了吴三桂?方姑娘自然面目无光,
再也不肯嫁他了。”
那年轻人急道:“我……我……我……”
那虬髯汉子摇头道:“人各有志,阁下在清宫里当太监,
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情。”
韦小宝道:“对,对!当然没什么光彩。我老婆记挂着旧
情人,定要我查问清楚,那刘一舟到底死了没有,如果真的
死了,她嫁给我更加心安理得,从此没了牵挂。不过要给她
的刘师哥安个灵位,烧些纸钱。三位朋友,你们这里没有刘
一舟这人,是不是?那我去回复方姑娘,今晚就同我拜堂成
亲了。”说着转身出外。
那年轻人道:“我就是……”那虬髯汉子大喝:“别上当!”
那年轻人用力挣了几下,怒道:“他……他……”突然间一口
唾沫向韦小宝吐了过来。
韦小宝闪身避开,见这三人的手脚都用粗牛筋给牢牢绑
在柱上,决计难以挣脱,心想:“这人明明是刘一舟,他本就
要认了,却给这大胡子阻住。”一沉吟间,已有了计较,说道: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再去问问我老婆。”
回到外间,向赵齐贤道:“我已问到了些端倪,别再拷打
了,待会儿我再来。”
其时天已昏黑,韦小宝心想方怡和沐剑屏已饿得很了,不
即回房,先去吩咐御膳房中手下太监,开一桌丰盛筵席来到
屋中,说道昨晚众侍卫擒贼有功,今日要设宴庆贺,席上商
谈擒拿刺客的机密大事,不必由小太监服侍。
他开锁入房,轻轻推开内室房门。沐剑屏低呼一声,坐
了起来,轻声道:“你怎么到这时候才来?”韦小宝道:“等得
你心焦死了,是不是?我可打听到了好消息。”
方怡从枕上抬起头来,问道:“什么好消息?”
韦小宝点亮了桌上蜡烛,见方怡双眼红红的,显是哭泣
过来,叹了口气,说道:“这消息在你是大好,对我却是糟透
糟透,一个刚到手的好老婆凭空飞了。唉,刘一舟这家伙居
然没死。”
方怡“啊”的一声呼叫,声音中掩饰不住喜悦之情。
沐剑屏喜道:“我们刘师哥平安没事?”
韦小宝道:“死是还没死,要活恐怕也不大容易。他给宫
里侍卫擒住了,咬定说是大汉奸吴三桂派到宫里来行刺的。死
罪固然难逃,传了出去,江湖上英雄好汉都说他给吴三桂做
走狗,杀了头之后,这名声也就臭得很。”
方怡上身抬起,说道:“我们来到皇宫之前,早就已想到
此节,但求扳倒了吴三桂这奸贼,为先帝与沐公爷报得深仇
大恨,自己的性命和死后名声,早已置之度外。”
韦小宝大拇指一翘,道:“好,有骨气!吾老公佩服得很。
方姑娘,咱们有一件大事,得商量商量。如果我能救得你的
刘师哥活命,那你就怎样?”
方怡眼中精光闪动,双颊微红,说道:“你当真得救得我
刘师哥,你不论差我去做什么艰难危险之事,方怡决不能皱
一皱眉头。”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十分干脆。
韦小宝道:“咱们订一个约,好不好?小郡主作个见证。
如果我将你刘师哥救了出去,交了给小公爷沐剑声和‘铁背
苍龙’柳大洪柳老爷子……”沐剑屏接口道:“你知道我哥哥
和我师父?”韦小宝道:“沐家小公爷和‘铁背苍龙’大名鼎
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沐剑屏道:“你是好人,如果救
得刘师哥,大伙儿都感激你的恩情。”
韦小宝摇头道:“我不是好人,我只做买卖。刘一舟这人
非同小可,可是行刺皇帝的钦犯。我要救他,那是冒了自己
性命的大险,是不是?官府一查到,不但我人头落地,连我
家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三个哥哥、四个妹子,还有
姨丈、姨母、姑丈、姑母、舅舅、舅母、外公、外婆、表哥、
表弟、表姊、表妹,一古脑儿都得砍头,是不是?这叫做满
门抄斩。我家里的金子、银子、屋子、锅子、裤子、鞋子,一
古脑儿都得给没入官,是不是?”
他问一句“是不是”,沐剑屏点了点头。
方怡道:“正是,这件事牵连太大,可不能请你办。反正
我……我……师哥死了,我也不能活着,大家认命罢啦。”说
着泪珠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韦小宝道:“不忙伤心,不忙哭。你这样羞花闭月的美人
儿,泪珠儿一流下来,我心肠就软了。方姑娘,为了你,我
什么事都干。我定须将你的刘师哥去救出来。咱们一言为定,
救不出你刘师哥,我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做奴才。救出了你
刘师哥,你一辈子做我老婆。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
就是这一句话。”
方怡怔怔的瞧着他,脸上红晕渐渐退了,现出一片苍白,
说道:“桂大哥,为了救刘师哥性命,什么事……什么我都肯,
倘若你真能救得他平安周全,要我一辈子……一辈子服侍你,
也无不可。只不过……只不过……”
刚说到这里,屋外脚步声响,有人说道:“桂公公,送酒
菜来啦。”方怡立即住口。
韦小宝道:“好!”走出房去,带上了房门,打开屋门。四
名太监挑了饭菜碗盏,走进屋来,在堂上摆了起来,十二大
碗菜肴,另有一锅云南汽锅鸡。四名太监安了八副杯筷,恭
恭敬敬的道:“桂公公,还短了什么没有?”韦小宝道:“行了,
你们回去罢。”每人赏了一两银子,四名太监欢天喜地的去了。
韦小宝将房门上了闩,把菜肴端到房中,将桌子推到床
前,斟了三杯酒,盛了三碗饭,问道:“方姑娘,你刚才说
‘只不过,只不过’,到底只不过什么?”
这时方怡已由沐剑屏扶着坐起身来,脸上一红,低下头
去,隔了半晌,低声道:“我本来想说,你是宫中的执事,怎
能娶妻?但不管怎样,只要你能救得我刘师哥性命,我一辈
子陪着你就是了。”
她容色晶莹如玉,映照于红红烛光之下,娇艳不可方物。
韦小宝年纪虽小,却也瞧得有点儿魂不守舍,笑道:“原来你
说我是太监,娶不得老婆。娶得娶不得老婆,是我的事,你
不用担心。我只问你,肯不肯做我老婆?”
方怡秀眉微蹙,脸上薄含怒色,隔了半晌,心意已决,道:
“别说做你妻子,就算你将我卖到窑子里做娼妓,我也所甘
愿。”
这句话倘若别的男子听到,定然大不高兴,但韦小宝本
就是妓院中出身,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笑吟吟的道:“好,
就是这么办。好老婆,好妹子,咱三个来喝一杯。”
方怡本来没将眼前这小太监当作一回事,待见他手刃御
前侍卫副总管瑞栋,用奇药化去他尸体,而宫中众侍卫和旁
的太监又都对他十分恭敬,才信他确是大非寻常。刘一舟是
她倾心相恋的意中人,虽无正式婚姻之约,二人早已心心相
印,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不娶。昨晚二人一同入宫干此
大事,方怡眼见刘一舟失手为侍卫所擒,苦于自己受伤,相
救不得,料想情郎必然殉难,岂知这小太监竟说他非但未死,
还能设法相救,心想:“但教刘郎得能脱险,我纵然一生受苦,
也感谢上苍待我不薄。这小太监又怎能娶我为妻?他只不过
喜欢油嘴滑舌,讨些口头上的便宜,我且就着他些便了。”想
明白了这节,便即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说道:“这杯酒就跟
你喝了,可是你如救不得我刘师哥,难免做我剑下之鬼。”
韦小宝见她笑靥如花,心中大乐,也端起酒杯,说道:
“咱们说话可得敲钉转脚,不得抵赖。倘若我救了你刘师哥,
你却反悔,又要去嫁他,那便如何?你们两个夹手夹脚,我
可不是对手,他一刀横砍,你一剑直劈,我桂公公登时分为
四块,这种事不可不防。”
方怡收起笑容,肃然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桂公公
若能相救刘一舟平安脱险,小女子方怡便嫁桂公公为妻,一
生对丈夫忠贞不贰。就算桂公公不能当真娶我,我也死心塌
地的服侍他一辈子。若有二心,教我万劫不得超生。”说着将
一杯酒泼在地下,又道:“小郡主便是见证。”
韦小宝大喜,问沐剑屏道:“好妹子,你可有什么心上人,
要我去救没有?”沐剑屏道:“没有!我怎么会有什么心上人
了?”韦小宝道:“可惜,可惜!”沐剑屏道:“可惜什么?”韦
小宝道:“如果你也有个心上人,我也去救了他出来,你不是
也就嫁了我做好老婆么?”沐剑屏道:“呸!有了一个老婆还
不够,得陇望蜀!!”
韦小宝笑道:“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喂,好妹子,跟你刘
师哥一块儿被擒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络腮胡子……”沐
剑屏道:“那是吴师叔。”韦小宝道:“还有一个身上刺满了花,
胸口有个老虎头的。”沐剑屏道:“那是青毛虎敖彪,是吴师
叔的徒弟。”韦小宝问道:“那吴师叔叫什么名字?”沐剑屏道:
“吴师叔名叫吴立身,外号叫做‘摇头狮子’。”韦小宝笑道:
“这外号取得好,人家不论说什么,他总是摇头。”
沐剑屏道:“桂大哥,你既去救刘师哥,不妨顺便将吴师
叔和敖师哥也救了出来。”韦小宝道:“那吴师叔和敖彪,有
没有羞花闭月的女相好?”沐剑屏道:“不知道,你问来干什
么?”韦小宝道:“我得先去问问他们的女相好,肯不肯让我
占些便宜,否则我拚命去救人,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蓦地里眼前黑影一晃,一样物事劈面飞来,韦小宝急忙
低头,已然不及,拍的一声,正中额角。那物事撞得粉碎,却
是一只酒杯。韦小宝和沐剑屏同声惊呼:“啊哟!”韦小宝跃
开三步,连椅子也带倒了,额上鲜血涔涔而下,眼中酒水模
糊,瞧出来白茫茫一片。
只听方怡喝道:“你立即去把刘一舟杀了,姑娘也不想活
啦,免得整日受你这等没来由的欺侮!”原来这只酒杯正是方
怡所掷,幸好她重伤之余,手上劲力已失。韦小宝额头给酒
杯击中,只划损了些皮肉。
沐剑屏道:“桂大哥,你过来,我给你瞧瞧伤口,别让碎
瓷片留在肉里。”
韦小宝道:“我不过来,我老婆要谋杀亲夫。”
沐剑屏道:“谁叫你瞎说,又要去占别的女人便宜?连我
听了也生气。”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啊,我明白啦,原来你们两个
是喝醋,听说我要去占别的女人便宜,我的大老婆、小老婆
便大大喝醋了。”
沐剑屏拿起酒杯,道:“你叫我什么?瞧我不也用酒杯投
你!”
韦小宝伸袖子抹眼睛,见沐剑屏佯嗔诈怒,眉梢眼角间
却微微含笑,又见方怡神色间颇有歉意,自己额头虽然疼痛,
心中却是甚乐,说道:“大老婆投了我一只酒杯,小老婆如果
不投,太不公平。”走上一步,说道:“小老婆也投罢!”
沐剑屏道:“好!”手一扬,酒杯中的半杯酒向他脸上泼
到。韦小宝竟不闪避,半杯酒都泼在他脸上。他伸出舌头,将
脸上的鲜血和酒水舐入口中,啧啧称赏,说道:“好吃,好吃!
大老婆打出的血,再加小老婆泼过来的酒,啊哟,鲜死我了,
鲜死我了!”
沐剑屏先笑了出来,方怡噗哧一声,忍不住也笑了,骂
道:“无赖!”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交给沐剑屏,道:“你给
他抹抹。”冰剑屏笑道:“你打伤了人家,干么要我抹?”方怡
掩口道:“你不是他的小老婆么?”沐剑屏啐道:“呸!你刚才
亲口许了他的,我可没许过。”方怡笑道:“谁说没许过?他
说:‘小老婆也投罢!’你就把酒泼他,那不是自己答应做他
小老婆了?”
韦小宝笑道:“对,对!我大老婆也疼,小老婆也疼。你
两个放心,我再也不去勾搭别的女人了。”
方怡叫韦小宝过来,检视他额头伤口中并无碎瓷,给他
抹干了血。
三人不会喝酒,肚中却都饿了,吃了不少菜肴。说说笑
笑,一室皆春。
饭罢,韦小宝打了个呵欠,道:“今晚我跟大老婆睡呢,
还是跟小老婆睡?”
方怡脸一沉,正色道:“你说笑可得有个谱,你再钻上床
来,我……我一剑杀了你。”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终有一天,我这条老命要送在
你手里。”将饭菜搬到外堂,取过一张席子铺在地下,和衣而
睡。这时实在疲倦已极,片刻间便即睡熟。
次日一早醒来,觉得身上暖烘烘的,睁眼一看,身上已
盖了一条棉被,又觉脑袋下有个枕头,坐起身来,见床上纱
帐低垂。隔着帐子,隐隐约约见到方怡和沐剑屏共枕而睡。
他悄悄站起,揭开帐子,但见方怡娇艳,沐剑屏秀雅,两
个小美人的俏脸相互辉映,如明珠,如美玉,说不出的明丽
动人。韦小宝忍不住便想每个人都去亲一个嘴,却怕惊醒了
她们,心道:“他妈的,这两个小娘倘若当真做了我大老婆、
小老婆,老子可快活得紧。丽春院中哪里有这等俊俏的小娘。”
他轻手轻脚去开门。门枢叽的一响,方怡便即醒了,微
笑道:“桂……桂……你早。”韦小宝道:“桂什么?好老公也
不叫一声。”方怡道:“你又还没将人救出来。”韦小宝道:
“你放心,我这就去救人。”
沐剑屏也醒了过来,问道:“大清早你两个在说什么?”
韦小宝道:“我们一直没睡,两个儿说了一夜情话。”打
个呵欠,拍嘴说道:“好困,好困!我这可要睡了。”又伸了
个懒腰。
方怡脸上一红,道:“跟你有什么话好说?怎说得上一夜?”
韦小宝一笑,道:“好老婆,咱们说正经的。你写一封信,
我拿去给你的刘师哥,他才肯信我,跟我混出宫去。否则他
咬定是吴三桂的女婿……”沐剑屏道:“他冒充吴三桂女婿的
侄儿。”韦小宝道:“方姑娘做了我大老婆,刘一舟只好去做
吴三桂的女婿了。”方怡道:“你别胡扯!不过要写封信,倒
也不错。可是……可是写什么好呢?”
韦小宝道:“写什么都好,就说我是你的老公,天下第一
的大好人,最有义气,受了你的嘱托,前来相救,货真价实,
十足真金。”找齐了海大富的笔砚纸张,磨起了墨,将一张白
纸放在小桌上,推到床前。
方怡坐起身来,接过了笔,忽然眼泪扑簌簌的滚了下来,
哽咽道:“我写什么好?”
韦小宝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肠忽然软了,说道:“你
写什么都好,反正我不识字。你别说嫁了我做老婆,否则你
刘师哥一生气,就不要我救了。”方怡道:“你不识字?你骗
我。”韦小宝道:“我如识字,我是乌龟王八蛋,不是你老公,
是你儿子,是你灰孙子。”
方怡提笔沉吟,只感难以落笔,抽抽噎噎的又哭了起来。
韦小宝满腔豪气,难以抑制,大声道:“好啦,好啦!我
救了刘一舟出来之后,你嫁给他便是,我不跟他争了。反正
你跟了我之后,还是要去和他轧姘头,与其将来戴绿帽,做
乌龟,还是让你快快活活的,去嫁给他妈的这刘一舟。你爱
写什么便写什么,他妈的,老子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
方怡一对含着泪水的大眼向他瞧了一眼,低下头来,眼
光中既有欢喜之意,亦有感激之情,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将
纸折成一个方胜,说道:“请……请你交给他。”
韦小宝心中暗骂:“他妈的,你啊你的,大哥也不叫一声,
过河拆桥,放完了焰口不要和尚。”但他既已逞了英雄好汉,
装出一股豪气干云的模样,便不能罢逼着方怡做老婆,接过
方胜,往怀中一揣,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心想:“要做英雄,
就得自己吃亏。好好一个老婆,又双手送了给人。”
乾清官侧侍卫房值班的头儿这时已换了张康年。他早一
晚已得了多隆的嘱咐,要相助桂公公将刺客救出宫去,却不
可露出丝毫形迹,让刺客起疑,见韦小宝到来,忙迎将上去,
使个眼色,和他一同走到假山之侧,低声问道:“桂公公,你
要怎生救人?”
韦小宝见他神态亲热,心想:“皇上命我杀个把侍卫救人,
好让刘一舟他们不起疑心。这张老哥对我甚好,倒有些不忍
杀他。好在有臭小娘一封书信,这姓刘的杀胚是千信万信的
了。”沉吟道:“我再去审审这三个龟儿子,随机应变便了。”
张康年笑着请了个安,道:“多谢桂公公。”韦小宝道:
“又谢什么了?”张康年道:“小人跟着桂公公办事,以后公公
一定不断提拔。小人升官发财,那是走也走不掉的了。”韦小
宝微笑道:“你赤胆忠心给皇上当差,将来只怕一件事。”张
康年一惊,问道:“怕什么?”韦小宝道:“就只怕你家里的库
房太小,装不下这许多银子。”张康年哈哈大笑,跟着收起笑
声,低声道:“公公,我们十几个侍卫暗中都商量好了,大家
尽力给公公办事,说什么要保公公做到宫里的太监总首领。”
韦小宝微笑道:“那可妙得很了,等我大得几岁再说罢。”
跟着想起钱老本送活猪补漏洞的事来,问道:“瑞副总管哪里
去了?多总管跟你们大家忙得不可开交,怎地一直不见瑞副
总管?”张康年道:“多半是太后差他出宫办事去了。”韦小宝
点点头,道:“你见到瑞副总管时,请他到我屋里来一趟。皇
上吩咐了,有几句话要问他。”张康年答应了。
韦小宝走进侍卫房,来到绑缚刘一舟等三人的厅中。一
晚不见,三人的精神又委顿了许多,虽然未再受拷打,但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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