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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31 金庸(现代)
突然之间,本来空无一人的厅口多了个瘦削汉子,拱手
道:“郎兄请回。”那姓郎的奔得正快,收势不住,便往他身
上撞去。那瘦子却不闪避,波的一声响,两人已撞在一起。姓
郎的一个踉跄,连退了三步。向左斜行两步,蓦地转右,向
右首长窗奔出。将到门槛处,只见那瘦子又已拦在身前。姓
郎的适才和他这一撞,知道厉害,不敢再向他撞去,急忙住
足,胸膛和他胸膛相距不过两寸,鼻尖和他鼻尖已然碰了一
碰。那瘦子纹丝不动,连眼睛也不瞬一下。姓郎的倏地向左
闪去,可是只一站定,那瘦子便已挡在他身前。
姓郎的大怒,呼的一拳向他面门击去,两人相距既近,这
一拳劲力又大,眼见那瘦子不是侧身,便须低头。却见他左
掌在自己脸前一竖,拍的一声响,这一拳打在他掌心。他只
手掌微弯,姓郎的已被弹得连退数步。厅上众人齐声喝彩,都
道:“好功夫!”
姓郎的神色十分尴尬,走是走不脱,上前动手又和他武
功相差太远,一时手足无措。那瘦子拱手道:“郎兄请坐。王
爷吩咐咱们练几手,咱两个这可不是练过了吗?”说着便坐入
右首一席的原位。众人又是喝彩。姓郎的满脸羞惭,低头入
座。
那姓郎的这么一闹,康亲王本来大感面目无光,幸好这
瘦子给他挣回了脸面,逼得这姓郎的武师回席,吩咐侍从:
“拿些五十两银子的元宝来。”韦小宝笑道:“这位师傅的武功
了不起,这么一下恶……恶……恶虎拦路(他本来想说“恶
狗拦路”),那家伙便说什么也走不了。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康亲王摸了摸腮帮,想不起这瘦子叫什么,这人几时来到王
府,他心中也已全然没了影子,笑道:“小王记性不好,一时
可想不起来了。”
少顷侍从托着一只大木盘,盘上垫以红绸,放了二十只
五十两的大元宝,银光闪闪,甚是耀眼,站在康亲王身边。康
亲王笑道:“众位武师露了功夫,该当有个彩头。这位朋友,
请过来拿一只元宝去。”那瘦子走上前来,请了个安,从康亲
王手中接过一只元宝。
韦小宝问道:“朋友,你贵姓?大号叫什么?”那瘦子道:
“小人齐元凯,多蒙大人垂问。”韦小宝道:“你武功可高得很
啊。”齐元凯道:“教大人见笑了。”
多隆道:“康王爷府中的武师,果然身负绝艺。咱们很想
见识见识平西王手下武师们的功夫。小王爷,你挑一人出来,
跟这位齐师傅过招如何?”他见吴应熊沉吟未应,又道:“这
当然是点到为止,不能伤了大家和气。谁胜谁败,都不相干。”
康亲王是个十分爱热闹的人,说道:“多总管这主意挺高。
让双方武师们切磋切磋,胜的赏两只大元宝,不胜的也有一
只,把元宝放在桌上罢。”
一盘十九只大元宝放在筵前,烛光照映,银气衬以红绸,
更显灿烂。
康亲王笑道:“敝处仍由这位齐元凯师傅出手,平西王府
中不知是哪一位师傅下场?”
众人都是兴高采烈,瞧着吴应熊手下的十六名随从,均
知这虽是武师们一对一的比武,实则是康亲王和平西王两处
王府的赌赛。这瘦子齐元凯适才露了这手功夫,武功确然了
得,恐怕云南的武士未必有人敌得过他。
吴应熊沉吟未答。他手下十六人中有一人越众而出,向
康亲王躬身说道:“启禀王爷:小人们武艺低微,决不是王爷
府上这些师傅们的对手。我们随同世子来京,只是服侍世子
的起居饮食。平西王吩咐过的,决不可得罪了京里王爷大臣
们的侍从。这是平西王的将令,小人们决计不敢违犯。”康亲
王笑道:“平西王可小心谨慎得很哪!今日只是演一演武,又
不是打架生事。你们王爷问起,说是我定要你们出手的好了。”
那人又躬身道:“王爷恕罪,小人不敢奉命。”康亲王暗暗恼
怒:“你心中就只有平西王,不将我康亲王放在眼里。只怕便
是皇上下旨,你也不听。”说道:“难道别人伸拳打在你们身
上,你们也不还手么?”
那人道:“小人在云南常听人说,天子脚下文武百官、军
民人等,个个都讲道理。我们是远地边疆的乡下人,来到京
城,万事退让,说什么也不敢得罪旁人,想来别人好端端的,
也不会打到我们身上。”这人身材魁梧,一脸精干之色,言辞
锋利,这几句话一说,倘若康亲王定要叫手下武师挑衅,倒
似是不讲道理了。
康亲王愈加恼怒,转头说道:“神照上人、齐师傅,他们
云南来的朋友硬是不肯赏脸,咱们可没法子了。”
神照上人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王爷,这位云南
朋友只不过怕输,生怕失了脸面。难道旁人真的打到他们要
害之上,他们也不还手招架?”说毕身形晃处,已站在那人身
畔,笑道:“贫僧掌上力道,平平而已,但比那位要走又不走
的姓郎朋友,说不定还强着这么一点儿。王爷,贫僧弄坏您
厅上一块砖头,王爷不会见怪罢?”
康亲王知道众武师中以神照武功最高,内外功俱臻上乘,
听他这么说,自是要显功夫来着,喜道:“上人请便,就弄坏
一百块砖头,也是小事一桩。”
神照一矮身,左掌轻轻在地下一拍,提起手来时,掌上
已粘了一块大青砖。这青砖一尺五寸见方,虽不甚重,却牢
牢的嵌在地上,将青砖从地下吸起,平平粘在掌上,竟下落
下,掌力甚是了得。韦小宝大叫一声:“好啊!”众人一齐鼓
掌。
神照微微一笑,左掌一提,掌上吸力散去,那青砖便落
将下来,待落到胸口之时,他两臂自外向内一合,双掌合拍,
正好拍在青砖的边缘,波的一声,一块大青砖都碎成了细粒,
纷纷落地。众人又是大声喝彩。大家都看了出来,青砖边缘
只不过四五寸处受到掌击,但掌力弥散,竟将整块青砖震碎,
最大的碎块也不过一二寸见方,内力之劲,实是非同小可。
神照走到吴应熊那随从身畔,合十说道:“尊驾高姓大
名?”那人道:“大师掌力惊人,当真令小人大开眼界。小人
边鄙野人,乃是无名小卒。”神照笑道:“边鄙野人,就没姓
名么?”
那人双眉一轩,脸上闪过一层怒色,但随即若无其事的
道:“山野匹夫,就算有名字,也不过是阿猫、阿狗,大师知
道了也是无用。”神照笑道:“阁下好涵养功夫。康亲王今日
大宴宾客,高朋满座,是北京城中罕有的盛会。王爷有命,要
咱们献丑,以博王爷、世子以及众位嘉宾一笑。尊驾定是不
肯赐教,大扫王爷与众位大人的兴头,岂不是太也自重身价
了吗?”那人道:“在下只学过几年乡下佬庄稼把式,如何是
沧州铁佛寺神照上人的对手?大师定要比试,在下算是输了,
大师去领两只大元宝便是。”说着转身便欲退回。
神照喝道:“且慢!贫僧定欲试试尊驾的功夫,双拳‘钟
鼓齐鸣’,要打尊驾两边太阳穴,请还手罢!”那人摇了摇头。
神照大喝一声,大红袈裟内僧袍的衣袖突然胀了起来,已然
鼓足了劲风,双臂外掠,疾向内弯,两个碗口大的拳头便向
那人两边太阳穴撞去。
众人适才见他掌碎青砖的劲力,都忍不住“咦”的一声
叫了出来,心想此人闪避已然不及,若不出手招架,这颗脑
袋岂不便如那青砖一般,登时便给击得粉碎?
岂知那人竟然一动不动,手不抬、足不提、头不闪、目
不瞬,便如是泥塑木雕一般。神照上人出手之际,原只想逼
得他还手,并无伤他性命之意,双拳将到他太阳穴上,却见
他呆呆的不动,心中一惊:“我这双拳击出,几有千斤之力。
平西王世子是康亲王的贵宾,倘若鲁莽打死了他的随从,可
大大不妥。”便在双拳将碰上他肌肤之际,急忙向上一提,呼
的一声响,从他两边太阳穴畔擦过,僧袍拂在他面上。那人
微微一笑,说道:“大师好拳法!”
厅上众人都瞧得呆了,心想此人定力之强,委实大非寻
常,倘若神照上人这两拳不是中途转向,而是击在他太阳穴
上,此刻哪里还有命在?这人以自己性命当儿戏,简直疯了。
神照拳劲急转,震得双臂一酸,不由得向他瞪视半晌,不
知眼前此人到底是个狂人,还是白痴,倘若就此归座,未免
下不了台,说道:“尊驾定是不给面子,贫僧无法可想,只好
得罪。下一拳‘黑虎偷心’,要打向尊驾胸口。”“钟鼓齐鸣”、
“黑虎偷心”这些招数,原是最粗浅的拳招,寻常学过几个月
武功的人都曾练过,他又在发拳之前先叫了出来,本意只是
要以劲力取胜,而使用最粗浅的功夫,也颇有瞧不起对手之
意。
那人微微一笑,并不答话。神照心下有气,寻思:“我这
一拳将你打成内伤,并不立毙于当场,却叫你三四天之后才
死,那就不算扫了平西王的脸面。”坐个马步,大声吆喝,右
拳呼的一声打了出去,拍的一声,正中他胸口。那人身子一
晃,退了一步,笑道:“大师赢了,我已退了一步。”神照这
一拳虽未用全力,却也是劲道甚厉,不料这人浑如不觉,这
两句话说来轻描淡写,显然全没受伤。文官们不懂其中道理,
但学武之人,个个都知他是有意容让。韦小宝不文不武,也
就在似懂非懂之间。
神照自负在武林中颇具声望,怎肯就此算赢?他脸面涌
上一层隐隐黑气,说道:“那么再吃我一拳。”呼的一拳,仍
向他胸口击去,这一次用上了七成劲力,纵然将他打得口喷
鲜血,那是他自讨苦吃,那也是无可奈何了。
神照这一拳将抵那人衣襟,那人胸部突然一缩,身子向
后飘出半丈,似乎给拳力震了出去,其实是乘势避开他的拳
劲。神照这一拳又打了个空,愈益恼怒,抢上两步,大喝一
声,右腿飞起,向他小腹猛踢过去。那人叫道:“啊哟!”眼
见这一腿已非踢中不可。
众人不约而同的都站了起来,只见那人身子向后,双足
恰如钉在地上一般,身子齐着膝盖折屈,自大脚以至脑袋,大
半个身子便如是一根大木头横空而架,离地尺许。神照这一
腿踢了个空,在他双腿之上数寸处凌空踢过。神照一不做,二
不休,鸳鸯连环,左腿“乌龙扫地”,掠地横扫,踢他双腿胫
骨。那人姿势不变,仍是摆着那“铁板桥”势,双足一蹬,全
身向上搬了一尺。神照的左腿在他脚底扫过。那人稳稳落下,
身子仍不站直。
厅上众人彩声如雷。神照到此地步,已知自己功夫和他
差着老大一截,对方倘若还手,自己势必输得一塌胡涂,只
得合十说道:“好功夫,佩服,佩服!”那人站直身子,躬身
还礼,说道:“大师拳脚劲道厉害之极,在下不敢招架,只有
闪避。”
康亲王道:“两人武功都是极高。世子殿下,尊价客气得
很,一定不肯还手,比武是比不成了。来啊,两人都领两只
大元宝去。”那人躬身道:“无功不受禄。”神照见他不肯去拿
元宝,自己也不便上前具领。康亲王转头向侍从道:“给两位
送过去。”那人这才谢了赏钱,神照也讪讪的收了。
康亲王明知刚才这一场虽非正式比武,其实是己方输了,
也赏两锭大银给神照,不过既替他遮羞,也为自己掩饰,表
示不分胜败。他心有不甘,又看得太不过瘾,心想:“这高个
儿的功夫固然不错,但吴应熊带来的其余随从,定然及不上
他。我手下众武师却各有惊人绝艺,单是那齐元凯的功夫,比
之神照和尚恐怕就只高不低。”他本来称神照为上人,适才一
显武功之后,心中对他打了折扣,“上人”登时变成了“和
尚”,朗声道:“刚才比武没比成,不免有点……有点那个美
中不足。齐师傅,请你邀十五位武师,大家拿了兵刃,十六
个对十六个,跟平西王世子带来的十六位随从过过招。小王
爷,你吩咐他们亮兵刃罢!”
吴应熊道:“来到王爷府上作客,怎敢携带兵刃?”康亲
王笑道:“世子可太客气了。令尊和小王都是武将,一生在刀
枪剑戟之间讨生活,可不用这些婆婆妈妈的忌讳。来啊,把
十八般兵器都拿几件来,让平西王府的高手们挑选。”
康亲王本是战将,从关外直打到中原,府中兵刃一应俱
全。一声呼唤,众侍从登时去搬了一大堆兵器出来,长长短
短,都放在那十六名侍从面前。
齐元凯邀集了十四名武师,却要神照率领。神照要挣回
面子,只客气了几句,便不再推辞,心想:“好歹也要砍伤几
个南蛮子,出一口胸中恶气。”什么平西王世子是客、须得顾
全他的脸面等等,早已全然置之脑后。这时神照、齐元凯等
人的兵刃,也已由手下拿到了厅上。神照双掌之间倒挟两柄
青钢戒刀,向康亲王一席合十行礼。
康亲王等微微欠身,颔首还礼。
韦小宝心下得意:“他妈的,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是江
湖上大有来头的人物,却要向老子行礼。老子大模大样的坐
着,点一点头就算了事,可比他们威风十倍了。”
神照转过身来,大声道:“云南来的朋友,挑兵刃罢!”先
前接过他五招的高身材汉子说道:“我们奉有平西王将令,在
北京城里,决不和人动手。”神照道:“别人钢刀砍到头上,难
道也不还手?别人要砍下你们的脑袋,你们只是伸长了脖子?
还是将脑袋缩进了脖子去?”此言一出,平西王府的众随从均
有怒色。说他们将脑袋缩进脖子,自是骂他们为乌龟了。那
为首的长身汉子却仍淡淡的道:“平西王军令如山。我们犯了
将令,回到云南一样也要砍头。”
神照道:“好,咱们就试试。”他招了招手,将十五名武
师召在大厅一角,低声商议。神照悄声道:“咱们将兵刃尽往
他们身上要害招呼,瞧他们还不还手?”齐元凯道:“当真伤
了人,那可不妥。咱们只是逼他们还手。”另一人道:“大家
手下留神些。”神照喝道:“好,动手罢!”一声长啸,舞动戒
刀,白光闪闪,抢先向平西王府十六名随从砍杀过去。其余
十五人或使长剑,或挺花枪,或挥钢鞭,或举铜锤,十六般
兵刃纷纷使动。
那十六名随从竟然挺立不动,双臂垂下,手掌平贴大腿
外侧,目光向前平视,对康王府十六名武师的进袭恍若不见。
那十六名武师眼见对方不动,都要在康亲王和众宾之前
卖弄手段,各人施展兵刃上最精熟巧妙的招数,斜劈直刺,横
砍倒打,兵刃反映烛光,十六般兵器舞了开来,呼呼风声中,
组成一张光幕,将十六名随从围在垓心。
众文官不住说:“小心!小心!”武学之士见这些兵刃每
一招都是递向对方要害,往往只数寸之差,不要多用上半分
力气,立时便送了对方性命,尽皆心惊。
那十六名随从向前瞪视,将生死置之度外,对方倘若真
要下手,也只好将性命送了。
神照等人的兵刃越使越快,偶尔兵刃互相撞击,便火花
四溅,叮当作声,这一来更增危险。他们虽然无意杀伤平西
王的手下,但刀剑鞭锤互相碰撞,劲力既大,相距又如此之
近,反弹出去伤到了人,却不由自主。
果然拍的一声,一柄铁锏和另一人的铜锤相撞,荡了出
去,打中一名平西王府随从的肩头。跟着有人挥刀斜劈,在
一名随从右脸旁数寸处掠过,旁边长剑削来,刀剑相交,钢
刀回转,砍在那随从脸上,立时鲜血长流。两名随从受伤不
轻,仍是一声不哼,直立不动。
康亲王知道再搞下去,受伤的更多,又见比武不成,有
些扫兴,叫道:“好武功,好武功!大家收手罢!”
神照一声大叫,两柄戒刀横掠过去。将一名随从的帽子
劈了下来。余人跟着学样,刀枪剑戟,纷纷将众随从的帽子
击落。十六人哈哈大笑,收起兵刃,向后跃开。
韦小宝见那些随从之中果然有七个是秃顶,头上亮得发
光,不禁拍手大笑,说道:“多总管,你眼光真准,果然是一
大批秃……”一句话没说完,一瞥眼间,只见平西王府的十
六名随从仍是挺立不动,但脸上恼怒之极,眼中如欲喷出火
来。
韦小宝自幼在市井中厮混,自然而然的深通光棍之道,觉
得神照这批人做事太不漂亮,没给人留半分面子。市井间流
氓无赖尽管偷抢拐骗,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但与人争竞,总
是留下三分余地,大江南北,到处皆然。妓院中遇上痴迷的
嫖客,将携来的成万两银子在窑姐儿身上散光,老鸨还是给
他几十两银子的盘缠,以免他流落异乡,若非铤而走险,便
是上吊投河。那也不是这些流氓无赖良心真好,而是免得事
情闹大,后患可虑。
韦小宝与人赌钱,使手法骗干了对方的银钱,倘若赢他
一两,最后便让他赢回一二钱:倘若赢了一百文,最后总给
他翻本赢回一二十文。一来以便下回还有生意,二来教对方
不起凝心,又免得他老羞成怒,拔出老拳来打架。他见到平
西王府众随从的神情,心下老大过意不去,便即离座走到众
人身前,俯身拾起那长身汉子的帽子,说道:“老兄当真了不
起。”双手捧了,给他戴在头上。那人躬身道:“多谢!”
韦小宝跟着将十五顶帽子一顶顶拣起,笑道:“他们这样
干,岂不是得罪了朋友吗?”他分不清楚哪一顶帽子是谁的,
捧在手里,让各人取来戴上。
这些随从眼见韦小宝坐于本府世子身侧,是康亲王这次
宴请的大贵客,虽然年纪幼小,但席上人人对他十分恭敬,先
前已听人说起,是擒杀鳌拜的桂公公,见他替自己拾帽子,忙
请安行礼,连说:“不敢当,折杀小人了!”
韦小宝对平西王府之人本来毫无好感,原盼吴三桂的手
下倒个大霉,但神照等人一再进逼,这些人始终容忍,激发
了他锄强扶弱之意,见他们感激之情十分真诚,心下更喜,转
头向康亲王道:“王爷,向你借几两银子使使。”康亲王笑道:
“桂兄弟尽管拿去使,五万两够了吗?”韦小宝笑道:“哪用得
着这许多?”向王府的一名侍从道:“快去买十六顶最好的帽
子来,越快越好!”那侍从答应着去了。吴应熊拱手道:“桂
公公爱屋及乌,在下感激不尽。”韦小宝拱手还礼,心道:
“什么爱屋及乌?及什么乌,及你这只小乌龟吗?”
康亲王见神照等人削落平西王府众随从的帽子,心中也
早觉未免过分,生怕得罪了吴应熊,但如出口道歉,又觉不
妥。韦小宝这么一来,深得其心,说道:“来人哪!吴世子的
手下,每人赏五十两银子。”又想:“单赏对方,岂不教我手
下的众武师失了面子?”又道:“咱们府里的十六位武师,每
人也是五十两银子!”大厅之上,欢声大作。
索额图站起身来,给席上众人都斟了酒,说道:“小王爷,
令尊用兵如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令尊军令森严,部
属人人效死,无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来来来,大伙儿遥
敬平西王一杯!”
吴应熊急忙站起,举杯道:“晚生谨代家严饮酒,多谢各
位厚意。”众人都举杯饮干。吴应熊又道:“家严镇守南疆,边
陲平靖,那是赖圣上洪福,再加朝中王公大臣措置得宜,指
导有方。家严只是尽忠为皇上效力,秉承朝中各位王公大臣
的训示,不敢偷懒而已。实不敢说有什么功劳。”
酒过数巡,王府侍从已将十六顶帽子买来,双手捧上,送
到韦小宝面前。韦小宝向康亲王笑道:“王爷,你府中的师傅
们失手打落了人家的帽子,你该赔还一顶新帽子罢。”康亲王
笑道:“当得,当得,还是桂兄弟想得周到。”吩咐侍从,将
帽子给吴应熊的随从送去。众随从接过了,躬身道:“谢王爷,
谢桂公公!”将帽子折好放在怀内,头上仍是戴着旧帽。康亲
王和索额图对望了一眼,知道这些人不换新帽,乃是尊重吴
应熊的意思。
又饮了一会,王府戏班子出来献技。康亲王要吴应熊点
戏。吴应熊点了出《满床笏》,那是郭子仪做寿,七子八婿上
寿的热闹戏。郭子仪大富贵亦寿考,以功名令终,君臣十分
相得。吴应熊点这出戏,既可说祝贺康亲王,也是为他爹爹
吴三桂自况,颇为得体。
康亲王待他点罢,将戏牌子递给韦小宝,道:“桂兄弟,
你也点一出。”韦小宝不识得戏牌上的字,笑道:“我可不会
点了,王爷,你代我点一出,要打得结棍的武戏。”康亲王笑
道:“小兄弟爱看武戏,嗯,咱们来一出少年英雄打败大人的
戏,就像小兄弟擒住鳌拜一样。是了,咱们演《白水滩》,小
英雄十一郎,只打得青面虎落花流水。”
《满床笏》和《白水滩》演罢,第三出是《游园惊梦》。两
个旦角啊啊啊的唱个不休,韦小宝听得不知所云,不耐烦起
来,便走下席去,见边厅中有几张桌子旁已有人在赌钱,有
的是牌九,有的是骰子。骰子桌上做庄的是一名军官,是康
亲王的部属,面前已赢了一大堆银子,见韦小宝走近,笑道:
“桂公公,您也来玩几手?”
韦小宝笑道:“好!”瞥眼间见吴应熊手下那高个子站在
一旁,心中对此人颇有好感,便向他招了招手。那人抢上一
步,道:“桂公公有什么吩咐?”韦小宝笑道:“赌台上没父子,
你不用客气。老哥贵姓,大号怎么称呼?”刚才神照问他,他
不肯答复,但韦小宝在众宾客之前很给了他们面子,问得又
客气,便道:“小人姓杨,叫杨溢之。”韦小宝不知“溢之”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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