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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134 金庸(现代)
轻轻滚了出去。
但见六粒骰子在桌上逐一转定,六点、五点、五点、六
点,四粒转定了的都是大点,已有二十二点。第五粒又转了
个六点出来,一共二十八点。最后一粒骰子不住的溜溜转动。
若是三点,双方和局,须得再掷一次,一点或两点是输了,四
五六点便赢。赢面占了六成。
韦小宝心想:“就算是三点和局,再掷一次,你未必能再
有这么好运气。”这粒骰子转个不休,眼见要定在六点上,他
大叫一声:“好!”忽然骰子翻了个身,又转了过去。
他大吃一惊,叫道:“有鬼了!”一瞥眼间,只见归辛树
正对着骰子微微吹气,便在此时,那骰子停住不转,大凹洞
儿仰面朝天,乃是一点。众人齐声大叫。
韦小宝又是吃惊,又是气恼,掷骰子作弊的人见过无数,
吹气转骰子之人却是第一次遇上,以前也从未听见过。这老
翁内功高强之极,聚气成线,不但将这粒骰子从六点吹成一
点,只怕适才归钟掷成三十一点也非全靠运气,是他老子在
旁吹气相助。他胀红了脸,大声道:“归老爷子,你……你……
呼,呼,呼!”说着撮唇吹气。
归辛树道:“二十九点,你输了!”伸手拿起那第六粒骰
子。夹在拇指和中指间一捏,喀的一声,骰子碎裂,流出少
些水银,散上桌面,登时化为千百粒细圆珠,四下滚动。
归钟拍手道:“好玩,好玩!这是什么东西?又像是水,
又像是银子。”
韦小宝见他拆穿了骰子中灌水银的弊端,也不能再跟他
辩论吹气的事了,假作惊异,说道:“原来骰子里放有水银。
老爷子,你可教了晚辈一个乖。骰子是牛骨做的,我今日才
知水银是从牛骨头里生出来的,从前还道是银子加水调成的
呢。黄牛会耕田,又会造水银,了不起,了不起!”
归二娘不去理会他胡说八道,说道:“大伙儿再没话说了
罢?韦兄弟,皇宫里的情形,请你详细说来。”
韦小宝眼望师父。陈近南点点头道:“天意如此,你老老
实实的向二位前辈说罢。”他明知这徒弟甚是狡狯,待别加上
“老老实实”四字。
韦小宝心念一转,已有了主意,说道:“既然输了,赌帐
自然是不能赖的。大丈夫偷抢拐骗,都没什么,赌帐却不可
不还。皇宫里的屋子太多,说也说不明白。我去画张图出来。
徐三哥、钱大哥,请你们陪客人,我去画图。”向众人拱拱手,
转身出厅,走进书房。
这伯爵府是康亲王所赠,书房中图书满壁,桌几间笔砚
列陈,韦小宝怕赌钱坏了运气,书输二字同音,这“输房”平
日是半步也不踏进来的。这时间来到案前坐下,喝一声:“磨
墨!”早有亲随上来侍候。
伯爵大人从不执笔写字,那亲随心中纳罕,脸上钦佩,当
下抖擞精神,在一方王羲之当年所用的蟠龙紫石古砚中加上
清水,取过一锭褚遂良用剩的唐朝松烟香墨,安腕运指,屏
息凝气,磨了一砚浓墨,再从笔筒中取出一枝赵孟*定造的
湖州银镶斑竹极品羊毫笔,铺开了一张宋徽宗敕制的金花玉
版笺,点起了一炉卫夫人写字时所焚的龙脑温麝香,恭候伯
爵大人挥毫。这架子摆将出来,有分教:
钟王欧褚颜柳赵
皆惭不及韦小宝
韦小宝掌成虎爪之形,指运擒拿之力,一把抓起笔杆,饱
饱的蘸上了墨,忽地拍的一声轻响,一大滴墨汁从笔尖上掉
将下来,落在纸上,登时将一张金花玉版笺玷污了。
那亲随心想:“原来伯爵大人不是写字,是要学梁楷泼墨
作画。”却见他在墨点左侧一笔直下,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树
干,又在树干左侧轻轻一点,既似北宗李思训的斧劈皴,又
似南宗王摩洁的披麻皴,实集南北二宗之所长。
这亲随常在书房伺候,肚子里倒也有几两墨水,正赞叹
间,忽听伯爵大人言道:“我这个‘小’字,写得好不好?”那
亲随吓了一跳,这才知伯爵大人写了个“小”字,忙连声赞
好,说道:“大人的书法,笔顺自右至左,别创一格,天纵奇
才。”
韦小宝道:“你去传张提督进来。”那亲随答应了出去,寻
思:“不知伯爵大人下面写一个什么字。”可是他便猜上一万
次,却也决计猜不中。
原来韦小宝在“小”字之下,画了个圆圈。在圆圈之下,
画了一条既似硬柴,又似扁担的一横,再画一条蚯蚓,穿过
扁担。这蚯蚓穿扁担,乃是一个“子”字。三个字串起来,是
康熙的名字“小玄子”。“玄”字不会写,画个圆圈代替。
想当日他在清凉寺中为僧,康熙曾画图传旨,韦小宝欣
慕德化,恭效圣行,今日事势紧急,便画图上奏。写了小玄
子的名字后,再画一剑,剑尖直刺入圆圈。这一把刀不似刀,
剑不像剑之物,只画得他满头是汗,刚刚画好,张勇已到。
韦小宝折好金花玉版笺,套入封套,密密封好,交给张
勇,低声道:“张提督,这道要紧奏章,你立刻送进宫去呈给
皇上。你只须说是我的密奏,侍卫太监便会立刻给你通报。”
张勇答应了,双手接过,正要放入怀内,听得书房外两
名亲兵齐声喝问:“什么人?”房门砰的一声推开,闯进三个
人来,正是归氏夫妇和归钟。
归二娘一眼见到张勇手中奏章,夹手抢过,厉声问韦小
宝:“你去向鞑子皇帝告密?”韦小宝惊得呆了,只道:“不……
不是……不是……”归二娘撕开封套,抽出纸笺,见了笺上
的古怪图形,愕然道:“你看!”交给归辛树,问韦小宝道:
“这是什么?”
韦小宝道:“我吩咐他去厨房,去做……做……做那个汤
团,请客人们吃,要小团子不要大团子,团子上要刻花。他
……他弄不明白,我就画给他看。”归辛树和归二娘都点了点
头,神色顿和,这纸笺上所画的,果然是用刀在小团子上刻
花,绝非向皇帝告密。
韦小宝向张勇挥手道:“快去,快去!”张勇转身出书房。
韦小宝道:“要多多的预备,多派人手,赶着办!大家马上要
吃,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片刻也耽搁不得。”张勇又在门口
答应了一声。
归二娘道:“点心的事,不用忙。韦兄弟,你画的皇宫地
图呢?”韦小宝取过一气玉版笺,铺在桌上,将笔交向归二娘,
说道:“我画来画去画不好,我来说,请你来画。”归二娘接
过笔,坐了下来,道:“好,你说罢。”
韦小宝心想这也不必相瞒,于是从午门说起,向北到金
水桥。折而向西,过弘义阁,经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经
隆宗门到御膳房,这是韦小宝出身之所;由此向东,经乾清
门至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御花园、钦安殿:从御膳房
向北是南库、养心殿、永寿宫、翊坤宫、体和殿、储秀宫、丽
景轩、漱芳斋、重华宫。由此向南是咸福宫、长春宫、体元
殿、太极殿;向西是雨花阁、保华殿、寿安宫、英华殿:再
向南是西三所、寿康宫、慈宁宫、慈宁花园、武英殿:出武
英门过桥向东,过熙和门,又回到午门,这是紫禁城的西半
部。
归氏夫妇听他说了半天,还只皇宫的西半部,宫殿阁楼
已记不胜记,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归二娘挨次将宫殿和
门户的名称记下。韦小宝又把东半部各处宫殿门户说了,亏
得他记心甚好,平日在皇宫到处游玩,极是熟悉。归二娘写
了良久,才将皇宫内九堂四十八处的方位写完。她搁下笔嘘
了口气,微笑道:“难为韦兄弟记得这般明白,可多谢你了。”
她听韦小宝将每处宫殿门户的名称方位说来,如数家珍,绝
无窒滞,料想是实,他要捏造杜撰,也没这等本事。
韦小宝笑道:“这是归少爷掷骰子赢了的采头,你们不用
谢我。”又道:“皇帝的御前侍卫,平时大都在东华门旁的銮
舆卫一带侍候,不过眼下跟吴三桂打仗,鞑子皇帝一定严加
戒备,想来禁城四十八处之中,到处有侍卫守御了。”心想:
“我先安上一句,免得小玄子接到我密奏后加派卫士,这三只
乌龟疑心我通风报信。”归二娘道:“这个自然。”韦小宝道:
“宫里侍卫虽多,也没什么大高手,就一味人多。满洲人射箭
的本事倒是很厉害的。不过三位当然也不放在心上。”归二娘
道:“多承指教。咱们就此别过。”
韦小宝道:“三位吃了团子去,才有力气办事。”走到门
边,大声道:“来人哪,送点心来。”门外侍仆高声答应。归
二娘道:“不用了。”携着儿子的手,和归辛树并肩出了书房。
夫妇二人均想:“你在这刻花团子之中,多半又做了什么手脚。
团子又何必刻花?上了一次当,可不能上第二次。”他三人在
韦小宝府中,自始至终,连清茶也没喝上半口。
韦小宝送到门口,拱手而别,说道:“晚辈眼望捷报至,
耳听好消息。”
归辛树伸手在大门口的石狮子头上一掌,登时石屑纷飞,
嘿嘿冷笑,扬长而去。
韦小宝呆了半晌,心想:“这一掌倘若打在老子头上,滋
味可大大的差劲。他是向我警告,不可坏他们大事,否则就
是这么一掌。”伸手也是在狮子头上一掌,“啊”的一声,跳
了起来,手掌心好不疼痛。石狮头顶本来甚是光滑,但给归
辛树适才一掌拍崩了不少石片,已变得尖角嶙嶙。韦小宝提
起手来,在灯笼下一看,幸好没刺出血。
他回到东厅,只见陈近南等正在饮酒。他告知师父,已
将紫禁城中详情说与归氏夫妇知道,刚才送了三人出去。陈
近南点了点头,叹道:“归氏夫妇就算能刺杀鞑子皇帝,只怕
也回不来了。”群雄默默饮酒,各想心事,偶尔有人说上一两
句,也没旁人接口。
过了大半个时辰,门外有人说道:“启禀爵爷,张提督有
事求见。”韦小宝心中一喜,说道:“深更半夜的,有什么要
紧事了。你就说我已经睡了,有事明天再说。”那人应道:
“是。”陈近南低声道:“或许是皇宫里有消息,你去问问。”韦
小宝答应了,来到大厅,只见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三人
站在大厅上,神色间甚是惊惶,却不见张勇。
韦小宝一怔,低声问道:“张提督呢?”王进贤道:“启禀
大人,张提督出了事,晕倒在府门外,已抬在那边厢房里。”
韦小宝大吃一惊,问道:“怎……怎么晕倒了?”抢进厢房,只
见张勇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胸口起伏不已。韦小宝叫道:
“张提督,你怎么了?”张勇缓缓睁眼,道:“卑……卑……”
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韦小宝忙伸手到他怀中,摸了自己
那道奏章出来,抽出纸笺,果是自己“落笔如云烟”的书画
双绝,不由得暗暗叫苦。
孙思克道:“刚才巡夜的兵丁前来禀报,府门外数百步的
路边,有名军官晕倒在地,有人过去一瞧,认出是张提督,这
才抬回来。张提督后脑撞出的血都已结了冰,看来晕倒已有
不少时候。”
韦小宝寻思:“他晕倒已久,奏章又未送出,定是一出府
门便遭了毒手,难道这三只乌龟派人在府门外埋伏,怕我遣
人向皇帝告密,因此向张提督下手?”心下焦急万分。
这时张勇又悠悠醒转。王进宝忙提过酒壶,让他喝了几
口烧酒,孙思克和赵良栋分别用烧酒在他两只手掌上摩擦。张
勇精神稍振,说道:“卑职该死,走出府门……还没……几百
步,突然间胸口……胸口痛如刀割,再……再挨得几步,眼
前登时黑了,没……没能办大人交代的事,卑职立刻……立
刻便去……”说着支撑着便要起身。
韦小宝忙道:“张大哥请躺着休息。这件事请他们三位去
办也是一样。”将奏章交给王进宝,命他和赵良栋、孙思克三
人带同侍卫,赶去皇宫呈递,心下焦急:“归家三人已去了大
半个时辰,只怕小玄子已性命不保,咱们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王进宝等三人奉命而去。
张勇道:“大人书房里那老头……那老头的武功好不厉
害,我走出书房之时,他在我背上……背上……咳咳……轻
轻推了一把,当时也不觉得怎样,那知道已受内伤,一出府
门,立刻……立刻发作……误了大人的大事……”
韦小宝这才恍然,原来归辛树虽见这道奏章并非告密,还
是起了疑心,暗使重手,叫张勇办不了事,见他神色惭愧,忙
道:“张大哥,你安心静养,这半点也怪不得你。他妈的,这
老乌龟向你暗算,咱们不能算完。”又安慰了几句,吩咐亲随
快煎参汤,唤医生来诊治。
他回到东厅,说道:“不是宫里的消息。张提督给归二爷
打得重伤,只怕性命难保。”众人都是一惊,忙问:“怎么打
伤了张提督?”韦小宝摇头道:“张提督在府外巡查,见到他
们三人出府,上前查问,归二爷就是一掌。”众人点头,均想:
“一个寻常武官,怎挨得起神拳无敌的一根小指头儿?”
韦小宝好生后悔:“倘若早知张提督遭了毒手,奏章不能
先送到小玄子手里,那么宫内的情形,就决不能说得这等清
楚,该当东南西北来个大抖乱才是。老子给他移山倒海,将
皇极殿搬到寿安宫,重华宫搬去文华殿,让三只乌龟在皇宫
里团团乱转,爬个晕头转向。”
众人枯坐等候,耳听得的笃的笃镗镗镗镗,厅外打了四
更。又过一会,远处胡同中忽然群犬大吠,众人手按刀柄,站
起身来,侧耳倾听,群犬吠了一会,又渐渐静了下来。
过得良久,一片寂静之中,隐隐听得鸡鸣,接着鸡啼声
四下里响起,窗格子上隐隐现出白色。韦小宝道:“天亮啦,
我去宫里打听打听。”陈近南道:“归家夫妇父子倘若不幸失
手,你务须想法子搭救。吴六奇大哥的事出于误会,须怪他
们不得。要知道大义为重,私交为轻。他们对我们的侮慢,也
不能放在心上。”
韦小宝道:“师父吩咐,弟子理会得。只不过……只不过
他们倘若已杀了小皇帝,弟子就算拚了小命,也救他们不出
了。”想到小皇帝这当儿多半被归家三人刺死,不禁心中一阵
难过,登时掉下泪来,哽咽道:“只可惜吴大哥……”乘机便
哭出声来。
沐剑声道:“归氏夫妇此去不论成败,今日北京城中,定
有大乱,兄弟在外面有不少朋友,须得赶着出去安排,要大
家分散了躲避,待过了这风头再说。”陈近南道:“正是。敝
会兄弟散在城内各处的也很不少,大家分头去通知,所有相
识的江湖上朋友,人人都得小心些,可别遭了祸殃。今晚酉
正初刻,咱们仍在此处聚会,商议今后行止。”众人都答应了。
当下先派四名天地会兄弟出去察看,待得回报附近并无异状,
这才防续离府。
韦小宝将要出门,恰好孙思克回来,禀称奏章已递交宫
门侍卫,那侍卫的统带一听说是副总管韦大人的密奏,接了
过来,立即飞奔进去呈递。他三人在宫门外等候,直到五鼓,
那统带还是没出来。现下王进宝、赵良栋二人仍在宫门外候
讯,因怕韦大人挂念,他先回来禀告。韦小宝道:“好,你照
料着张提督。”忧心忡忡,命亲兵押了假太后毛东珠,坐在一
乘小轿之中,进宫见驾。
来到宫门,只见四下里悄无声息,十多名宫门侍卫上前
请安,都笑嘻嘻的道:“副总管辛苦,这扬州地方,可好玩得
紧哪。”韦小宝心中略宽,寻思:“宫里若是出了大乱子,他
们定没心情来跟我说扬州什么的。”微笑着点了点头,问道:
“这些日子,大伙儿都没事罢?”一名侍卫道:“托副总管的福,
上下平安,只是吴三桂老小子造反,可把皇上忙得很了,三
更半夜也常常传了大臣进宫议事。”韦小宝心中又是一宽。
另一名侍卫笑道:“总管大人一回京,帮着皇上处理大事,
皇上就可清闲些了。”韦小宝笑道:“你们不用拍马屁。我从
扬州带回来的东西,好兄弟们个个有份,谁也短不了。”众侍
卫大喜,一齐请安道谢。
韦小宝指着小轿道:“那是太后和皇上吩咐要捉拿的钦
犯,你们瞧一瞧。”随从打开轿帘,让宫门侍卫搜检。众侍卫
循例伸手入轿,查过并无凶器等违禁物事,笑道:“副总管大
人这次功劳不小,咱们又好讨升官酒喝了。”
韦小宝进得宫来,一问乾清门内班宿卫,得知皇上在养
心殿召见大臣议事,从昨儿晚上议到此刻,还未退朝。韦小
宝一听大喜,心想:“原来皇上忙了一晚没睡,召见大臣之时,
自然四下里戒备得好不严紧。养心殿四下里千百盏灯笼点得
明晃晃地,归家那三只乌龟又怎近得了皇上?倘若小玄子早
早上床睡了觉,乌灯黑火,只怕昨晚已经糟了糕啦。可见他
做皇帝,果然洪福齐天。幸好吴三桂这老小子打仗得胜,皇
上才心中着急,连夜议事。”
当下来到养心殿外,静静的站着伺候。他虽得康熙宠幸,
但皇帝在和王公大臣商议军国大事,却也不敢擅自进去。
等了大半个时辰,内班宿卫开了殿门,只见康亲王杰书、
明珠、索额图等一个个出来。众大臣见到韦小宝,都是微笑
着拱拱手,谁也不敢说话。太监通报进去,康熙即刻传见。
韦小宝上殿磕头,站起身来,见康熙坐在御座之中,精
神焕发。韦小宝一阵喜欢,说道:“皇上,奴才见到你,可……
可真高兴得很了。”他担了一晚的心事,眼见康熙无恙,忍不
住眼泪夺眶而出。康熙笑问:“好端端的哭什么了?”韦小宝
道:“奴才是喜欢得哭了。”
康熙见他真情流露,笑道:“很好,很好!吴三桂这老小
子果真反了。他打了几个胜仗只道我见他怕了,不敢杀他儿
子。他妈的,老子昨天已砍了吴应熊的脑袋。”
韦小宝吃了一惊,“啊”的一声,道:“皇上已杀了吴应
熊?”
康熙道:“可不是吗?众大臣都劝我不可杀吴应熊,说什
么倘若王师不利,还可跟吴三桂讲和,许他不削藩,永镇云
南。又说什么一杀了吴应熊,吴三桂心无顾忌,更加凶狠了。
呸!这些胆小鬼。”
韦小宝道:“皇上英断。奴才看戏文《群英会》,周瑜和
鲁肃对孙权说道,我们做臣子好投降曹操,主公却投降不得。
咱们今日也是一般,他们王公大臣及跟吴三桂讲和,皇上却
万万不能讲和。”
康熙大喜,在桌上一拍,走下座来,说道:“小桂子,你
如早来得一天,将这番道理跟众大臣分说分说,他们便不敢
劝我讲和了。哼,他们投降了吴三桂,一样的做尚书将军,又
吃什么亏了?”心想韦小宝虽然不学无术,却不似众大臣存了
私心,只为自身打算,拉着他手,走到一张大桌之前。桌上
放着一张大地图。
康熙指着地图,说道:“我已派人率领精兵,一路由荆州
赴常德把守,一路由武昌赴岳州把守,派了顺承郡王勒尔锦
做宁南靖寇大将军,统率诸将进剿。刚才我又派了刑部尚书
莫洛做经略,驻守西安。吴三桂就算得了云贵四川,攻进湖
南,咱们也不怕他。”
韦小宝道:“皇上,你也派奴才一个差使,带兵去干吴三
桂这老小子!”
康熙笑了笑,摇头道:“行军打仗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就在宫里陪着我好了。再说,这次派出去的,都是满洲将
官满洲兵,只怕他们不服你调度。”韦小宝道:“是。”心想:
“吴三桂要天下汉人起来打鞑子。我是假满洲人,皇上自然信
不过我。”
康熙猜到了他心意,说道:“你对我忠心耿耿,我不是信
不过你。小桂子,吴三桂的兵马厉害得很,没三年五载,甚
至是七八年,是平不了他的。头上这几年,咱们非打败仗不
可。这一场大战,咱们是先苦后甜,先败后胜。你爱打败仗
呢,还是打胜仗?”韦小宝道:“自然是爱打胜仗。抛盔甩甲,
落荒而逃,味道不好!”康熙笑道:“你对我忠心,我也不能
让你吃亏。头上这三年五载的败仗,且让别人去打。直累得
吴逆精疲力尽、大局已定的时候,我再派你去打云南,亲手
将这老小子抓来。你可知我的讨逆诏书中答允了什么?”
韦小宝大喜,说道:“皇上恩德,真是天高地厚。”康熙
笑道:“我布告天下,答允了的,哪一个抓到吴三桂的,吴三
桂是什么官,就封他做什么官。小桂子,这可得瞧你的造化
了。他妈的,你这副德性,可像不像平西亲王哪?哈哈,哈
哈!”侧过头端相他片刻,笑道:“现今是猴儿崽子似的,半
点儿也不像,过得六七年,你二十来岁了,那时封个王爷,只
怕就有点谱了,哈哈。”
韦小宝笑道:“平西亲王什么的大官,奴才恐怕没这个福
份。不过皇上如派我做个大将军,带兵到云南去抓吴三桂,大
将军八面威风,奴才手执丈八蛇矛,大喝一声:‘吴三桂,来
将通名!’可真挺美不过了。谢天谢地,吴三桂别死得太早,
奴才要亲手揪他到这里来,跪在这里向皇上磕头。”
康熙笑道:“很好,很好!”随即正色道:“小桂子,咱们
头上这几年的仗,那是难打得很的。打败仗不要紧,却要虽
败不乱。必须是大将之才,方能虽败不乱,支撑得住。你是
福将,可不是勇将、名将,更加不是大将。唉,可惜朝廷里
却没什么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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