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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119 金庸(现代)
他带领韦小宝,来到公主房外求见。公主房中出来一位
宫女,吩咐韦小宝在房侧的花厅中等候。
过不多时,公主便来到厅中,大声喝道:“小桂子,你隔
了这么多时候也不来见我,你想死了?快给我滚过来!”韦小
宝笑着请了个安,笑道:“公主万福金安。小桂子天天记挂着
公主,只是皇上派我出差,一直去到罗刹国,还是这几天刚
回来的。”公主眼圈儿一红,道:“你天天记着我?见你的鬼
了,我……我……”说着泪水便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韦小宝见公主玉容清减,神色憔悴,料想她与吴应熊婚
后,定是郁郁寡欢,心想:“吴应熊这小子是个太监,嫁给太
监做老婆,自然没甚么快活。”眼见公主这般情况,想起昔日
之情,不由得心生怜惜,说道:“公主记挂皇上,皇上也很记
挂公主,说道过得几天,要接公主进宫,叙叙兄妹之情。”这
是他假传圣旨,康熙可没说过这话。
建宁公主这几个月来住在额驸府中,气闷无比,听了韦
小宝这句话,登时大喜,问道:“甚么时候?你跟皇帝哥哥说,
明天我就去瞧他。”韦小宝道:“好啊!额驸有一件事,吩咐
我明天面奏皇上,我便奏请皇上接公主进宫便是。”吴应熊也
很喜欢,说道:“有公主帮着说话,皇上是更加不会驳回的了。”
公主小嘴一撇,说道:“哼,我只跟皇帝哥哥说家常话,可不
帮你说甚么国家大事。”吴应熊陪笑道:“好罢,你爱说甚么,
就说甚么。”
公主慢慢站起来,笑道:“小桂子,这么久没见你,你可
长高了。听说你在罗刹国有个鬼姑娘相好,是不是啊?”韦小
宝笑道:“哪有这回事?”突然之间,拍的一声响,脸上已热
辣辣的吃了公主一记耳光。韦小宝叫道:“啊哟!”跳了起来。
公主笑道:“你说话不尽不实,跟我也胆敢撒谎?”提起手来,
又是一掌。韦小宝侧头避过,这一掌没打着。
公主对吴应熊道:“我有事要审问小桂子,你不必在这里
听着了。”
吴应熊微笑道:“好,我陪外面的武官们喝酒去。”心想
眼睁睁的瞧着韦小宝挨打,他面子上可不大好看,当下退出
花厅。
公主一伸手,扭住韦小宝的耳朵,喝道:“死小鬼,你忘
了我啦。”说着重重一扭。韦小宝痛得大叫,忙道:“没有,没
有!我这可不是瞧你来了吗?”公主飞腿在他小腹上踢了一脚,
骂道:“没良心的,瞧我不剐了你?若不是我叫你来,你再过
三年也不会来瞧我。”
韦小宝见厅上无人,伸手搂住了她,低声道:“别动手动
脚的,明儿我跟你在皇宫里叙叙。”公主脸上一红,道:“叙
甚么?叙你这小鬼头!”伸手在他额头卜的一下,打了个爆栗。
韦小宝抱着她的双手紧了一紧,说道:“我使一招‘双龙抢
珠’!”公主啐了他一口,挣扎了开去。韦小宝道:“咱们如在
这里亲热,只怕驸马爷起疑,明儿在宫里见。”
公主双颊红晕,说道:“他疑心甚么?”媚眼如丝,横了
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小鬼头儿,快滚你的罢!”
注:晋时平蛮郡在今云南曲靖一带。《谕蜀文》的典故,
是汉武帝通西南夷时,派司马相如先赴巴蜀宣谕,要西南各
地官民遵从朝旨。
第三十八回纵横野马群飞路
跋扈风筝一线天
韦小宝笑眯眯的回到大厅,只见吴应熊陪着四名武将闲
谈。赵良栋和王进宝不知在争辩甚么,两人都是面红耳赤,声
音极大。两人见韦小宝出来,便住了口。
韦小宝笑问:“两位争甚么啊?说给我听听成不成?”张
勇道:“我们在谈论马匹。王副将相马眼光独到,凭他挑过的
马,必是良驹。刚才大家说起了牲口,王副将称赞云南的马
好。赵总兵不信,说道川马、滇马腿短,跑不快。王副将却
说川马滇马有长力,十里路内及不上别的马,跑到二三十里
之后,就越奔越有精神。”
韦小宝道:“是吗?兄弟有几匹坐骑,请王副将相相。”吩
咐亲兵回府,将马厩中的好马牵来。
吴应熊道:“韦都统的坐骑,是康亲王所赠,有名的大宛
良驹,叫做玉花骢。我们的滇马又怎及得上?”王进宝道:
“韦大人的马,自然是好的。大宛出好马,卑职也听到过。卑
职在甘肃、陕西时,曾骑过不少大宛名驹,短途冲刺是极快
的,甚么马也比不上。
赵良栋道:“那么赛长途呢?难道大宛马还及不上滇马?”
王进宝道:“云南马本来并不好,只不过胜在刻苦耐劳,有长
力。这些年来卑职在滇北养马,将川马、滇马交配,这新种
倒是很不错。”赵良栋道:“老兄,你这就外行了。马匹向来
讲纯种,种越纯越好,没听说杂种马反而更好的。”王进宝胀
红了脸,说道:“赵总兵,我不是说杂种马一切都好。马匹用
途不同,有的用以冲锋陷阵,有的用以负载辎重,就算是军
马,也大有分别啊。有的是百里马,有的是千里马,长途短
途,全然不同。”
赵良栋道:“哼,居然有人说还是杂种好。”王进宝大怒,
霍地站起,喝道:“你骂谁是杂种?这般不干不净的乱说!”赵
良栋冷笑道:“我是说马,又不是说人。谁的种不纯,作贼心
虚,何必乱发脾气。”王进宝更加怒了,说道:“这是额驸公
的府上,不然的话,哼哼!”赵良栋道:“哼哼怎样?你还想
跟我动手打架不成?”
张勇劝道:“两位初次相识,何必为了牲口的事生这闲气?
来来来,我陪两位喝一杯,大家别争了。”他是提督,官阶比
赵良栋、王进宝都高,两人不敢不卖他面子,只得都喝了酒。
两人你瞪着眼瞧我,我瞪着眼瞧你,若不是上官在座,两个
火爆霹雳的人当场就要打将起来了。
过不多时,韦小宝府中的亲兵、马伕牵了坐骑到来,众
人同到后面马厩中去看马。王进宝倒也真的懂马,一眼之下,
便说出每匹马的长处缺点,甚至连性情脾气也猜中了七八成。
韦府的马伕都十分佩服,大赞王副将好眼力。
最后看到韦小宝的坐骑玉花骢。这马腿长膘肥,形貌神
骏,全身雪白的毛上尽是胭脂斑点,毛色油光亮滑,漂亮之
极,人人喝采不迭。王进宝却不置可否,看了良久,说道:
“这匹马本质是极好的,只可惜养坏了。”韦小宝道:“怎地养
坏了?倒要请教。”王进宝道:“韦大人这匹马,说得上是天
下少有的良驹。这等好马,每天要骑了快跑十几里,慢跑几
十里,越磨练越好。可是韦大人过于爱惜,不舍得多骑。这
牲口过的日子太也舒服,吃的是上好精料,一年难得跑上一
两趟,唉,可惜,可惜,好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给宠坏了。”
吴应熊听了,脸色微变,轻轻哼了一声。韦小宝瞧在眼
里,知道王进宝最后这几句话已得罪了吴应熊,心想:“我不
妨乘机挑拨离间,让他们云南将帅不和。”便道:“王副将的
话,恐怕只说对了一半,富贵人家子弟,也有本事极大的。好
比额驸爷,他是你们王爷的世子,自幼儿便捧了金碗吃饭,端
着玉碗喝汤,可半点没给宠坏啊。”
王进宝胀红了脸,忙道:“是,是。王爷世子,自然不同。
卑职决不是说额驸爷。”
赵良栋冷冷的道:“在你心里,只怕以为也没甚么不同
罢。”王进宝怒道:“赵总兵,你为甚么老是跟兄弟过不去?兄
弟并没得罪你啊。”韦小宝笑道:“好了,别为小事伤了和气。
做武官的,往往瞧不起朝里年轻大臣,也是有的。”王进宝道:
“回都统大人;卑职不敢瞧你不起。”赵良栋道:“你瞧不起额
驸爷。”王进宝大声道:“没有。”
韦小宝道:“王副将,可惜你养的好马,都留在云南,否
则倒可让我们见识见识。”王进宝道:“我养的马……是,是,
不敢当。”韦小宝心觉奇怪:“甚么叫做‘是,是,不敢当!’?”
赵良栋道:“反正王副将的好马都在云南,死无对证。韦都统,
小将在关外养了几百匹好马,匹匹日行三千里,夜行二千里。
就可惜隔得远了,不能让都统大人瞧瞧。”
众人哈哈大笑,都知他是故意讥刺王进宝。
王进宝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左首的马厩,大声道:“那边
的几十匹马,就是这次我从云南带来的。赵总兵,你挑十匹
马,跟我这里随便那十匹赛赛脚力,瞧是谁输谁赢。”
赵良栋见那些滇马又瘦又小,毛秃皮干,一共有五六十
匹,心想:“你这些叫化马有甚么了不起?”说道:“马倒挺多,
只不过有点儿五痨七伤。就是韦都统府里随便牵来的这几匹
牲口,也担保胜过了王副将你亲手调养的心肝宝贝儿。”韦小
宝笑道:“大家空争无用。额驸爷,咱们各挑十匹,就来赛一
赛马,双方赌个采头。”
吴应熊道:“韦都统的大宛良马,我们的云南小马那里比
得上?不用赛了,当然是我们输。”韦小宝见王进宝气鼓鼓地、
一脸不服气的神情,道:“额驸爷肯服输,王副将却不服输。
这样罢,我拿一万两银子出来,额驸爷也拿一万两银子出来,
待会儿咱们就去城外跑跑马,哪一个赢了六场,以后的就不
用比了。你说好不好呢?”吴应熊还待再推,突然心念一动:
“这小子年少好胜,我就故意输一万两银子给他,让他高兴高
兴。”笑道:“好,就是这么办。韦大人,你如输了,可不许
生气。”
韦小宝笑道:“赢要漂亮,输要光棍,那有输了生气之理?”
一瞥眼间,见王进宝眼中闪烁着喜色,心道:“啊哟,瞧这王
副将的神情,倒似乎挺有把握,莫非他这些痨病马当真很有
长力?不行,不行,非作弊搞鬼不可。”他生平赌钱,专爱作
弊,眼见这场赛马未必准赢,登时动了坏主意,心想今日赛
马,已来不及做手脚,说道:“既要赌赛,我得去好好挑选十
匹马。明天再赛怎样?”
吴应熊决心拉马,不尽全力,十场比赛中输八九场给他,
今天比明日比也没分别,当即点头答应。
韦小宝在额驸府中饮酒听戏,不再提赛马之事。到得傍
晚,邀请吴应熊带同张勇、王进宝、孙思克三人到自己府中
喝酒。吴应熊欣然应邀,一行人便到韦小宝的伯爵府来。
坐定献上茶,韦小宝说声:“少陪,兄弟去安排安排。”吴
应熊笑道:“大家自己人,不用客气。”韦小宝道:“贵客驾临,
可不能太寒伧了。”
来到后堂,吩咐总管预备酒席戏班,跟着叫了府里的马
伕头儿来,交给他三百两银子,说道:“我的玉花骢和别的马
儿,还在额驸府中,你这就去牵回来,顺便请额驸府里的一
班马伕去喝酒,喝得他妈的个个稀巴烂。”那马伕头儿应了。
韦小宝道:“给马儿吃些甚么,那就身疲脚软,没力气跑路?
可又不能毒死了。”马伕头儿道:“不知爵爷要怎么样,小人
尽力去办就是。”韦小宝笑道:“跟你说了也不打紧,额驸有
一批马,刚从云南运来的,夸口说长力极好,明儿要跟咱们
的马比赛。咱们可不能输了丢人,是不是?”那马伕头儿登时
明白,笑道:“爵爷要小人弄点甚么给额驸的马儿吃了,明儿
比赛,咱们就能准赢?”
韦小宝笑道:“对了,你聪明得很。明儿赛马,是有采头
的,赢了再分赏金给你。你悄悄去办这件事,可千万不能给
额驸府里的马伕知道了。这三百两银子拿去请客,喝酒赌钱
嫖堂子,他妈的甚么都干,搅得他们昏天黑地,这才下药。”
那马伕头儿道:“爵爷望安,错不了。小人去买几十斤巴
豆,混在豆料之中,喂吴府的马儿吃了,叫一匹匹马儿全拉
一夜稀屎,明日比赛起来,乌龟也跑赢它们了。”
韦小宝随即出去陪伴吴应熊等人饮酒。他生怕吴应熊等
回去后,王进宝又去看马,瞧出了破绽,是以殷勤接待,不
住劝酒。赵良栋酒量极宏,一直跟王进宝斗酒,喝到深夜,除
了韦小宝与吴应熊外,四员武将都醉倒了。
次日早朝后,韦小宝进宫去侍候皇帝。康熙笑容满面,心
情极好,说道:“小桂子,有个好消息跟你说,尚可喜和耿精
忠都奉诏撤藩,日内就动身来京了。”
韦小宝道:“恭喜皇上,尚耿二藩奉诏,吴三桂老家伙一
只手掌拍不来手……”康熙笑道:“孤掌难鸣。”韦小宝道:
“对,孤掌难鸣,咱们这就打他个落花流水。”康熙笑道:“倘
若他也奉诏撤藩呢?”韦小宝一怔,说道:“那也好得很啊。他
来到北京,皇上要搓他圆,他不敢扁,皇上要搓他扁,他说
甚么也圆不起来。”
康熙微笑道:“你倒也明白这个道理。”韦小宝道:“那时
候,他好比,似蛟龙,困在沙滩,这叫做虎落平阳……”说
到这里,伸伸舌头,在自己额头卜的一下,打了一记。康熙
哈哈大笑,说道:“这叫做虎落平阳被你欺,那时候哪,别说
他不敢得罪我,连你也不敢得罪啊。”韦小宝道:“是,是,那
也好玩得紧。”
康熙道:“敕建扬州忠烈祠的文章,我已经做好了,教翰
林学士写了,你带去扬州刻在碑上。挑个好日子,这就动身
罢。”韦小宝道:“是。如果三藩都奉诏撤藩,这忠烈祠还是
要建么?”康熙道:“也不知吴三桂是不是奉诏。再说,褒扬
忠烈,本是好事,就算吴三桂不造反,也是要办的。”韦小宝
答应了,闲谈之际,说起建宁公主请求觐见。康熙点点头,吩
咐身后太监,即刻宣建宁公主入见。
康熙兴致极好,详细问他罗刹国的风土人物,当时火枪
手如何造反,苏菲亚公主如何平乱,大小沙皇如何并立,说
了一回,公主来到了上书房。
一见之下,公主便伏在康熙脚边,抱住了他腿,放声大
哭,说道:“皇帝哥哥,我今后在宫里陪着你,再也不回去了。”
康熙抚着她头发,问道:“怎么啦?额驸欺侮你么?”公主哭
道:“谅他也不敢,他……他……”说着又哭了起来。康熙心
道:“你阉割了他,使他做不了你丈夫,这可是你自作自受。”
安慰了她几句,说道:“好啦,好啦,不用哭啦,你陪我吃饭。”
皇帝吃饭,并无定时,一凭心之所喜,随时随刻就开饭。
当下御膳房太监开上御膳,韦小宝在一旁侍候。他虽极得皇
帝宠爱,却也不能陪伴饮食。康熙赏了他十几碗大菜,命太
监送到他府中,回家后再吃。
公主喝得几杯酒,红晕上脸,眼睛水汪汪地,向着韦小
宝一瞟一瞟。在皇帝跟前,韦小宝可不敢有丝毫无礼,眼光
始终不和公主相接,一颗心怦怦乱跳,暗想:“公主酒后倘若
漏了口风,给皇帝瞧了出来,我这颗脑袋可不大稳当了。”他
奉旨护送公主去云南完婚,路上却监守自盗,和公主私通,罪
名着实不小,心下懊悔,实不该向皇帝提起公主要求觐见。
公主忽道:“小桂子,给我装饭。”说着将空饭碗伸到他
面前。康熙笑道:“你饭量倒好。”公主道:“见到皇帝哥哥,
我饭也吃得下了。”韦小宝装了饭,双手恭恭敬敬捧着,放在
公主面前桌上,公主左手垂了下去,重重在他大腿上扭了一
把。韦小宝吃痛,却不敢声张,连脸上的笑容也不敢少了半
分,只是未免笑得尴尬,却是无可如何了,心中骂道:“死婊
子,几时瞧我不重重的扭还你。”心中骂声未歇,脑袋不由得
向后一仰,却是公主伸手到他背后,拉住了他辫子用力一扯。
这一下却给康熙瞧见了,微笑道:“公主嫁了人,还是这
样的顽皮。”公主指着韦小宝笑道:“是他,是他……”韦小
宝心中大急,不知她会说出甚么话来,幸喜公主只格格的笑
了几声,说道:“皇帝哥哥,你名声越来越好。我在宫里本来
不知道,这次去云南,一路来回,听得百姓们都说,你做皇
帝,普天下老百姓的日子过得真好。就是这小子哪,”说着向
韦小宝白了一眼,道:“官儿也越做越大。只有你的小妹子,
却越来越倒霉。”
康熙本来心情甚好,建宁公主这几句恭维又恰到好处,笑
道:“你是妻凭夫贵,吴应熊他父子俩要是好好地听话撤藩,
天下太平,我答应你升他的官便是。”公主小嘴一撇,说道:
“你升不升吴应熊这小子的官,不关我事,我要你升我的官。”
康熙笑道:“你做甚么官哪?”公主道:“小桂子说,罗刹国的
公主做甚么摄政女王。你就封我做大元帅,派我去打番邦罢。”
康熙哈哈大笑,道:“女子怎能做大元帅?”公主道:“从前樊
梨花、余太君、穆桂英,哪一个不是抓印把子做大元帅?为
甚么她们能做,我就不能?你说我武艺不行,咱们就来比划
比划。”说着笑嘻嘻的站起身来。
康熙笑道:“你不肯读书,跟小桂子一般的没学问,就净
知道戏文里的故事。前朝女子做元帅,倒真是有的。唐太宗
李世民的妹子平阳公主,帮助唐太宗打平天下。她做元帅,统
率的一支军队,叫做娘子军,她驻兵的关口,叫做娘子关,那
就厉害得很了。”
公主拍手道:“这就是了。皇帝哥哥,你做皇帝胜过李世
民。我就学学平阳公主。小桂子,你学甚么啊?学高力士呢?
还是魏忠贤?”
康熙哈哈大笑,连连摇头,说道:“又来胡说八道了。小
桂子这太监是假的。再说,高力士、魏忠贤都是昏君手下的
太监,你这可不是骂我吗?”
公主笑道:“对不起,皇帝哥哥,你别见怪,我是不懂的。”
想着“小桂子这太监是假的”这句话,瞟了韦小宝一眼,心
中不由得春意荡漾,说道:“我该去叩见太后了。”
康熙一怔,心想:“假太后已换了真太后,你的母亲逃出
宫去了。”他一直疼爱这个妹子,不忍令她难堪,说道:“太
后这几天身子很不舒服,不用去烦她老人家了,到慈宁宫外
磕头请安就是了。”
公主答应了,道:“皇帝哥哥,我去慈宁宫,回头再跟你
说话。小桂子,你陪我去。”
韦小宝不敢答应。康熙向他使个眼色,命他设法阻拦公
主,别让他见到太后。韦小宝会意,点头领旨,当下陪着公
主,往慈宁宫去。
韦小宝嘱咐小太监先赶去慈宁宫通报。果然太后吩咐下
来,身子不适,不用叩见了。
公主不见母亲很久,心中记挂,说道:“太后身子不舒服,
我更要瞧瞧。”说着拔足便往太后寝殿中闯了进去。一众太监、
宫女哪敢阻拦?韦小宝急道:“殿下,殿下,太后她老人家着
了凉,吹不得风。”
公主道:“我慢慢进门,一点儿风也不带进去。”推开寝
殿门,掀起门帷,只见罗帐低垂,太后睡在床上,四名宫女
站在床前。
公主低声道:“太后,女儿跟你磕头来啦。”说着跪了下
来,轻轻磕了几个头。只听得太后在帐中唔了几声。公主走
到床边,伸手要揭帐子,一名宫女道:“殿下,太后吩咐,谁
也别惊动了太后。”公主点点头,揭开了帐子一条缝,向内张
去,只见太后面向里床,似乎睡得很沉。公主低唤:“太后,
太后。”太后一声不答。
公主无奈,只得放下帐子,悄悄退出来,心中一阵酸苦,
忍不住哭了出来。
韦小宝见她没瞧破真相,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劝道:“公
主住在京里,时时好进宫来请安。待太后大好之后,再来慈
宁宫罢。”公主觉得有理,当即擦干了眼泪,道:“我从前的
住处不知怎样了,这就去瞧瞧。”说着便向自己的寝宫走去,
韦小宝跟随在后。
公主以前所住的建宁宫便在慈宁宫之侧,片刻间就到了。
公主嫁后,建宁宫由太监、宫女洒扫看守,一如其旧。
公主来到寝殿门口,见韦小宝笑嘻嘻站在门外,不肯进
来,红着脸道:“死太监,你怎不进来?”韦小宝笑道:“我这
太监是假的,公主的寝殿进来不得。”公主一伸手,扭住了他
耳朵,喝道:“你不进来,我把你这狗耳朵扭了下来。”用力
一拉,将他扯进寝殿,随手关上殿门,上了门闩。韦小宝吓
得一颗心突突乱跳,低声道:“公主,在宫里可不能乱来,我
……我……这可是要杀头的哪!”
公主一双眼水汪汪地如要滴出水来,昵声道:“韦爵爷,
我是你奴才,我来服侍你。”双臂一伸,紧紧将他抱住了。韦
小宝笑道:“不,不可以!”公主道:“好,我去跟皇帝哥哥说,
你在路上引诱我,叫我阉了吴应熊那小子,现下又不睬我了。”
伸手在他腿上重重扭了一把。
过了良久良久,两人才从寝宫中出来。公主满脸眉花眼
笑,说道:“皇上吩咐你说罗刹国公主的事给我听,怎么还没
说完,就要走了?”韦小宝道:“奴才筋疲力尽,再也没力气
说了。”公主笑道:“下次你再来跟我说去辽东捉狐狸精的事。”
韦小宝斜眼相睨,低声道:“奴才再也说不动了。”公主格格
一笑,一反手,拍的一声,打了他一记巴掌。
建宁宫的太监宫女都是旧人,素知公主又娇又蛮的脾气,
见她出手打人,均想:“公主嫁了人,老脾气可一点没改。韦
伯爵是皇上最宠爱的大臣,她居然也是伸手便打。”
两人回到上书房去向康熙告辞。天已傍晚,见康熙对着
案上的一张大地图,正在凝神思索。公主道:“皇帝哥哥,太
后身子不适,没能见着,过几天我再来磕头请安。”康熙点头
道:“下次等她传见,你再来罢。”右手指着地图,问韦小宝
道:“你们从贵州进云南,却从广西出来,哪一条路容易走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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