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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样年华

_15 孙睿(当代)
离开韩露家,我拦了一辆出租车。车上,司机和我聊天:“哥们儿,没少喝啊,这一身味儿。”
我虽然是个喝酒之人,却一直讨厌身上的酒味,但这次我要感谢酒味,它遮住了其他味道。进了门,我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对周舟解释。
客厅一片漆黑,也许周舟已经睡了,这样最好,先安静度过今晚再说。
我打开灯,一个人影从沙发上爬起来,吓我一跳,一看是周舟,眯着眼睛问我:“几点了,还知道回来,干什么去了?”
“我不说了嘛,陪客户吃饭,就是我接手的那家电脑公司。”我尽量装作自然。
可能是我太不会演戏了,周舟问道:“真陪客户吃饭去了?”
“是啊,没少喝酒,真他妈难受,我得睡了。”说着我就向卧室走去,想逃避周舟的盘问。“这么着急睡觉,心虚了。”周舟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脸怨气。
“我有什么可心虚的,明天一早还得上班。”我说。
“知道明天上班还不早点儿回来。”周舟说。
“我这么晚回来也是为了工作。”我说。
“工作?”周舟不屑地说,“恐怕不是吧。”
“怎么不是?”我心里一颤。
“没又被乔巧纠缠?”周舟问。
[121]46
我如释重负,原来周舟的怀疑重点在乔巧身上,一脸严肃说:“向毛主席保证,绝对没有。”
“可是我感觉有事儿。”周舟说,“特别是我作为一个女人的感觉。”
再说下去真该出事儿了,必须尽快结束审问。治疗一个人生气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更生气,这样他的气就没了。
“别没完啊,差不多行了,在外面忙了一天,累着呢。”我装出愤怒的样子,进了卧室,用力把门撞上。
躺下我也睡不着,靠着床头看书。
过了一会儿,听见周舟敲门。
我没理,继续看书。
周舟推门进来,走到床前停住,我依然没有理会,用书挡住眼睛,透过书下的缝隙看到周舟的两条腿。
“谈谈吧。”周舟冷冷地说。
“说吧。”我并没有放下书。
“你把书放下。”周舟拿走隔在我和她之间的书。
“谈什么?”我躺在枕头上说。
“你起来说。”周舟俯视着我。
“不起。”我仰视着她,能看见两个鼻孔。
“你这个样子像谈话吗?你躺着我站着,显然地位不平等,五项原则都说要互相尊重主权平等。”
“那你也躺下说。”
“坐着都说不清楚,更甭说躺下了。”
“好多生意人就是洗完澡躺着休息的时候把上千万的买卖谈成了。”
“你还想不想谈了?”周舟有点儿急。
“是你说谈谈的。”我依然平静。
“你要不想谈就拉倒,好像我求着你似的。”
“有什么可谈的,我回来晚了一会儿,你就跟我大吵大闹,你说责任在谁。”
“你说好七点前回来的,现在几点了,你自己做错了还不承认。”
“我这么大人了,愿意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我就烦被人管束或约定,“你又没说晚上非让我回来有什么事儿。”
周舟像老师面对犯了错误却死不承认的学生那样看着我,我也特有珲地盯着她,像一个被人错怪忿忿不平的孩子。
俄顷,周舟一句话也没说,退出房间,带上了房门。我拿起书继续看,并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听见哭泣的声音,我放下书侧耳倾听,是从屋外传来的,又仔细听听,好像不是电视里的声音,是现场哭出来的未经卫星传送和扬声器放大的声音,我推开门,周舟正自己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抹着眼泪。
我走过去说:“哭什么,什么电视剧这么感人。”试图缓和气氛。
周舟没理我,继续哭自己的,吸溜着鼻子。
我拿来一包纸巾,说:“别光顾了哭,擤擤鼻涕,总吸气都把鼻涕吸肺里去了,这比抽烟对肺的伤害还大。”
周舟一把抓过纸,故意像打雷一样擤起鼻涕来,纸用了一张又一张,堆在桌上像座小山。
我说:“擤差不多就行了,咱们国家本来就木材缺乏,纸省着点儿用。”
周舟依然不说话,我行我素继续擤,鼻子都擦红了,已经有点儿擤不出来故意擤了。
我说:“纸倒是小事儿,大不了咱们国家的纸用完了,再用进口的,可是照你这么擤下去,就离鼻炎不远了。本来挺好看的鼻子,擤得那么红,弄得跟酒糟鼻似的何苦呢。”
看得出,周舟想笑又生生给憋回去了,我决定继续施展不着调战术,再几个回合便可让她破涕为喜,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正要说“你再擤的话,体内可就缺水了”,周舟却一扭脸跑进卫生间。我也跟过去,她在里面关上门,我伸手推,听见门被划上的声音,再推已经推不开了。
周舟又在里面边哭边擤鼻子,我敲门,不开。我想周舟早晚都会出来,里面就半卷手纸,照这速度擤下去,二十分钟那卷纸就用完了。多亏我犯了懒,手纸快用完了还没买,如果买一袋放里面,够擤一个月的。
可是二十分钟后她并没有出来,而哭泣声和擤鼻涕声还在继续,难道她把用过的纸又重新用了一遍不成,为了让她不再使用第三遍,得赶紧想个办法让她出来。
卫生间灯的开关在外面,我把它关上了,这样里面就一片漆黑,周舟不敢呆下去便会出来,但是关上后周舟因为在里面害怕,反而哭得更凶了,却死活不出来,我不得不又把灯打开。
我又拿来一包薯片,这是周舟平时最喜欢吃的东西,我站在门外,嘎吱嘎吱地咀嚼,吧唧着嘴,并不时假装打个嗝,然后继续吧唧,还把塑料包装袋弄得哗哗作响,见周舟还不出来,就威胁说,“再不出来我可就都吃了。”但是并不奏效,看来就是我把自己撑死,她也不一定会出来了。想到这里我就绝望了,果真把剩下的薯片都给吃了,吃得嘴里咸咸的,便去喝水,这时候周舟出来了。
周舟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穿上外衣,换掉拖鞋。
我问:“干吗去?”
周舟面无表情地说:“出去溜达溜达。”
我说:“大晚上的,快十二点了,溜达什么,出事儿怎么办?”
周舟不听,执意要走。
我也不拦着。不惯这毛病,闹点儿情绪动不动就离家出走,试图引得男人服软,我偏就誓不低头。女人越惯她越没完,所以我要让周舟知道我不会因为她做了我不希望她做的事情就对她俯首帖耳。恋爱不是政治斗争,不能靠这种手腕谋得先机,我最烦的就是该干什么不干,不把问题摆在台面上解决,绕道而行。也许周舟并没有这么想,是我想复杂了。
周舟出门的时候,我装作毫不关心,不予理睬,跑进卫生间刷牙,也是别有用意地间接告诉周舟:“别以为你夜里出去会博得我的关心,我才不在意呢,我该睡觉睡觉,刷完牙我就准备上床就寝了。”
其实我一直通过卫生间里镜子的反射观察着周舟的一举一动,周舟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向我这边瞟一眼,可见决心坚定。门被打开又关上,周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听着周舟下楼的声音,一层一层,最后万籁寂静。
我看了一眼表,十一点五十,如果三十分钟后周舟不回来,我就给她打电话。到这个时候,不得不做出让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度秒如时,看着电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却如坐针毡。
十二点二十了,周舟还没回来,我彻底坐不住了,叼着烟在屋里走来走去,住了这么久才发现,从客厅这头到那头,是七步,从那头到这头,还是七步。
我打周舟手机,关机。周舟说溜达溜达,能溜达哪儿去呢,北京这么大,我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能等着她自己回来。此刻,我异常渴望听到周舟上楼的脚步声。
等待是徒劳的。与其等待一件不知能否出现的事情,不如去睡觉,说不定在睡眠中,就自然发生了。但愿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周舟和银行卡里的钱。
[122]47
第二天早上,我倒是一睁眼了,但是却没有看见周舟,也没看见银行卡上多出一分钱。
我先给周舟打电话,依然关机。又给电脑公司那女的打,问她钱还能不能到,画册的设计马上就做完了,随时都可以下印厂。她说不好意思,财务总监昨天回了台湾,快过年了,公司允许他先回去探亲。我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初八,公司正式上班那天他就回来。我说可是印刷厂的工人过几天就要回家过年了,他们过完正月才上班,那时候再开始印刷,就超过合同规定的期限了,必须后天之前开始印。她说那就现在印吧,我说买纸和印刷的钱到现在还没给我,我拿什么印。她说实在对不住,财务总监已经上了飞机,没有他签字,会计不给汇钱,要不你先自己垫上,反正也签了合同,公司不会耍赖的,等财务总监一回来,我立即让他签字,把钱给你。
看来只好这样了,虽然有点儿冒险,但总比等印厂上了班再印,超过规定期限被对方抓住索赔的把柄好。从中我也吸取了经验,下次签合同,一定要加上一条,如果一方因预付金未到位,导致另一方延期交付,责任自负。
到了公司,我每半个小时就给周舟拨一次电话,终于在中午之前接通。
“怎么才开机?”我问。
“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周舟说。
“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我又问。
“回我自己家了。”周舟说,“打电话什么事儿,快说,我还要工作。”
“下班我去找你吧。”我说。
“不用,我今天也和客户吃饭。”周舟说。
“我可以等你。”我说。
“不知道要吃到几点。”周舟说,“没事儿的话,我挂了。”
“几点我也等。”我说。
“随你便。”周舟挂了电话。
下午,我借来公司配给马杰的车,我说明天是周末,你也用不着见客户,借我开开,反正车已经上了保险。
为了早点儿见到周舟,没到下班时间我就出了公司,路上还闯了几个红灯,不知道被监视器照下来没有,也许日后马杰会在行车记录中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多了几次违规。
到了周舟公司楼下,我给她打电话,想给她个惊喜,可周舟却说:
“我已经离开公司了。”
我看了一下表,说:“还没到你下班时间啊。”
“今天没事儿,可以早走。”周舟说。
“昨儿去哪儿了,等了你一宿。”我说。
“哪儿都没去,就在楼下站了会儿,看你也没下来找我,我就回家了。”周舟冷冷地说。
“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我说。
“在我家,一会儿说不定去哪,我跟你说了,晚上要和客户吃饭。”周舟说。
“什么客户?”我问。
“你应该知道。”周舟挂了电话。
我把车开到周舟家楼下。之前多次经过此地,都没有上去。周舟早就一说过让我见见她的父母,我说还是别见了,看见大人我就害怕。周舟非叫我上去,说得让爸妈知道他们的女儿在和什么人谈恋爱。我说可是我对和我谈恋爱的人出自何人之腹并不很感兴趣,你爸妈非要看的话,叫他们打开窗户,探出头,我一抬脑袋就行了,如果看不清,就让他们准备个望远镜,即使不满意也千万别往下扔东西。
我正要给周舟打电话,透过反光镜看见一辆熟悉的车也停到楼下,是乔宇那辆雅阁。他掏出了手机。
我一定要抢在他的前面给周舟打通电话,正要拨号,发现手机还没开机,等开开后,看见周舟已经下了楼,坐进乔宇的车里。
以前我租过一辆富康带周舟去爬山,周舟靠在我的右肩上,我推开她说换挡碍事。现在周舟坐在乔宇的自动挡车里,乔宇不用换挡,周舟可以随便靠了。想到这里,我只好在心里怒骂:靠***!
乔宇把车在原地调了头,然后打开车门,和周舟换了位置,由周舟开车。周舟没有驾照,乔宇可以充当良师益友。好在开车不像骑车,不用手把手教。
看得我怒火中烧,一拳向反光镜砸去,嘎嘣儿一声,反光镜应声落地。一想车还要还给马杰,又打开车门,捡起反光镜,扔到后座上,看见后座上放着一听啤酒,便打开拉环,几口喝净,然后启动汽车。
拐上马路,刚开了几步,就在一个十字路口被交警拦住。
我下车走到交警面前,他冲我敬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礼。我在心里说:
“免礼平身吧。”
“您好,请出示驾照。”虽然这几个字看上去和蔼可亲,但从穿制服的人嘴里说出来,还是有种威慑力。
我递上驾照。
“知道为什么拦你吗?”交警问。
“不知道。”我并没有违规。
“你的车怎么回事儿?”交警问。
“公司的车,怎么了?”我理直气壮,难道看我长得像偷车贼。
“反光镜呢?”交警指着左侧车身说。
“后座上。”我打开车门让他看。
“那是安反光镜的地儿吗?”交警说,“你的车存在不安全隐患,不准上路。”
“我不知道有这项规定。”我解释道。
“谁被抓住了都这么说。早干吗去了,吊扣驾照三天!”交警开了票。
“我真不知道。”我凑近说,“就别扣了,今后一定改!”
交警吸了吸鼻子,问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没有啊,没有没有!”我一口否认。
交警掏出酒精测试仪:“呼气。”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123]48
“使劲,大口呼气。”交警要求道。
我憋住不呼,假装很用力。交警一拍我后背,气没憋住,一下喷了出来。
“至少一杯啤酒。”交警看着测试仪说。没想到这东西还真精确,一听啤酒倒一杯半,大点儿的杯子也就一杯。
我说:“没喝,就是为了消毒,用酒精擦了擦嘴。与非典的斗争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平时也不能放松对传染病的警惕。”
“甭解释,测试仪的灯一亮,就证明你喝了。行车不安全兼酒后驾驶。”交警写好了票,撕下给我,“扣驾照就是为了让你长记性,省得再犯。”
“不扣行不行?”我央求道。
“不行!”交警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把驾照和车钥匙一扔:“给你,不要了我。”
交警说:“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你就一捷达牛逼什么,刚才人家的雅阁都不要了。”冲路边的树下一指,“那辆车无照驾驶,也被扣了。”
我一看,正是乔宇的那辆雅阁,便上去踹了一脚,踢出一个坑,漆也掉了。
交警抓住我说:“行了,你别走了,等车主来了解决吧。”然后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你过来一下,车被人踢了。”
过了一会儿,周舟和乔宇来了。
“就是他。”交警指着我说,“要不是我盯着,他就跑了。”
周舟走到车前看了一眼,和乔宇做了一番交涉,然后对交警说:“让他走吧,我自己修车。”
“什么你说?”交警问,“自己修?”
“嗯,让他走吧。”周舟说。
“今天怎么净遇到邪事儿,不是要地震吧。”交警摇着头回到十字路口的交通岗。
我看了一眼周舟,摇摇晃晃地走开。她没让我赔偿,不知是宣告了我的死刑,还是说我仍有希望。
妈的,原本设想得十分美好的夜晚,却是这种结果。我掏出手机,翻看电话本,看看有谁可以联系,以排遣烦闷。这时,韩露的名字出现在眼中。
“干吗呢?”我拨通电话问。
“正准备给孩子包饺子。”韩露说。
“什么馅?”
“韭菜鸡蛋。”韩露说,“你干吗呢?”
“无所事事,给你和面去得了。”
15
韩露问我那天回去晚了吵架了吗?我说当然了,要不现在怎么有时间来你这。韩露要了我的MSN,说有事儿不给我打电话了,怕惹麻烦,就在网上说。
吃完饺子,我回到和周舟租的房子。屋里一片寂静,毫无生气。
我进了周舟的卧室,在她的床上躺了会儿,思索着我们的爱情,是否就这样完蛋了。
看到墙上的年历在前天的日子上画了一个圈,并在一旁做了标注,我坐起身,走近细看,写着“2500”。这是什么意思。一款切诺基的型号?不像。发的年终奖金?不应该这么少。最有可能的答案是,一个纪念日。
我拿出纸笔,把时间倒推了2500天,发现正是六年多前我踢碎周舟暖壶的那天,原来是我们相识2500天的纪念日,怪不得周舟非要我七点前回来,必是要庆祝一下。我不禁在心中感叹:我们的爱情,都过了十个二百五的
日日夜夜了!
看来那天是我让周舟失望了,她才生这么大气。我立即给周舟发了一条短信:“虽然错过了2500天,但愿意和你庆祝相识2502天,我们会有更多的2500天!”看着发送出的短信,没想到自己还挺能煽情的。
但是周舟并没有回复。我拨打周舟手机,没关机,但给挂了。我又发了一条短信:“你可以不理我,但我会一直发下去,直到理我为止。”然后每三分钟就发一条,我又为三十六计补充了第三十七计:死皮赖脸。
我陆陆续续发了五十多条短信,周舟一条也没有回复。怪不得“死皮赖脸”没有被写进三十六计,因为这招并不管用。
得想个狠毒一点儿的办法骗周舟回来。我想起在电视里看到的农村妇女威胁老爷们儿和村支书按自己意愿做时常用的办法:喝农药、上吊、抹脖子。城市里虽然不好买到农药,安眠药还是随处可见。
我又给周舟发了短信:“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吃安眠药了。”
周舟还是没有回复。
十分钟后,我又发了一条短信:“我刚在药店买了四片安眠药,我说买一瓶,但是他们一次只卖四片。这四片药已经进了我的肚子,现在我准备去下一家药店。”
过了十分钟,我又发了一条:“现在我来到‘金象’药房,又买了四片,已经吞下。”
又过了十分钟,我再发一条:“这会儿我正在‘天天好’药房,又买了四片,已经到了肠胃。”
周舟回了一条短信:“抓紧时间买,一会儿药店就关门了。”
我一看周舟不当回事儿,就又发了一条:“你别不以为然,我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记住上次咱俩见面的时问,那次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活的我!”
等了十分钟没回复,我又发了一条:“这回我在路边的保健品店买了一瓶,这里不是国营的,不管你买了干什么,买多少都卖,我把一瓶都倒进了肚子。现在我有点儿困了……”9然后故意打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和文字发过去。
即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想轻生,我想周舟知道了也会发扬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更何况这个吞下安眠药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我。
周舟回了电话,问我安眠药好吃吗,我不做正面回答,只是哼哼哈哈,装作神志不清,答非所问,奄奄一息。最后周舟急迫地问道:“你在哪儿?”
我故意把舌头卷起来口齿不清地说:“家。”
周舟进门后直奔我的卧室,我藏在门后,“嗖”的一下蹿出,带着她的面膜,张牙舞爪,嘴边用黑色签字笔画了一根耗子尾巴,还涂了口红,好像正在咀嚼老鼠。
“啊!”周舟一声尖叫,把我推倒在地。
“哎哟!”我从地上爬起来,揭掉面膜。
[124]49
“使劲,大口呼气。”交警要求道。
我憋住不呼,假装很用力。交警一拍我后背,气没憋住,一下喷了出来。
“至少一杯啤酒。”交警看着测试仪说。没想到这东西还真精确,一听啤酒倒一杯半,大点儿的杯子也就一杯。
我说:“没喝,就是为了消毒,用酒精擦了擦嘴。与非典的斗争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平时也不能放松对传染病的警惕。”
“甭解释,测试仪的灯一亮,就证明你喝了。行车不安全兼酒后驾驶。”交警写好了票,撕下给我,“扣驾照就是为了让你长记性,省得再犯。”
“不扣行不行?”我央求道。
“不行!”交警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把驾照和车钥匙一扔:“给你,不要了我。”
交警说:“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你就一捷达牛逼什么,刚才人家的雅阁都不要了。”冲路边的树下一指,“那辆车无照驾驶,也被扣了。”
我一看,正是乔宇的那辆雅阁,便上去踹了一脚,踢出一个坑,漆也掉了。
交警抓住我说:“行了,你别走了,等车主来了解决吧。”然后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你过来一下,车被人踢了。”
过了一会儿,周舟和乔宇来了。
“就是他。”交警指着我说,“要不是我盯着,他就跑了。”
周舟走到车前看了一眼,和乔宇做了一番交涉,然后对交警说:“让他走吧,我自己修车。”
“什么你说?”交警问,“自己修?”
“嗯,让他走吧。”周舟说。
“今天怎么净遇到邪事儿,不是要地震吧。”交警摇着头回到十字路口的交通岗。
我看了一眼周舟,摇摇晃晃地走开。她没让我赔偿,不知是宣告了我的死刑,还是说我仍有希望。
妈的,原本设想得十分美好的夜晚,却是这种结果。我掏出手机,翻看电话本,看看有谁可以联系,以排遣烦闷。这时,韩露的名字出现在眼中。
“干吗呢?”我拨通电话问。
“正准备给孩子包饺子。”韩露说。
“什么馅?”
“韭菜鸡蛋。”韩露说,“你干吗呢?”
“无所事事,给你和面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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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露问我那天回去晚了吵架了吗?我说当然了,要不现在怎么有时间来你这。韩露要了我的MSN,说有事儿不给我打电话了,怕惹麻烦,就在网上说。
吃完饺子,我回到和周舟租的房子。屋里一片寂静,毫无生气。
我进了周舟的卧室,在她的床上躺了会儿,思索着我们的爱情,是否就这样完蛋了。
看到墙上的年历在前天的日子上画了一个圈,并在一旁做了标注,我坐起身,走近细看,写着“2500”。这是什么意思。一款切诺基的型号?不像。发的年终奖金?不应该这么少。最有可能的答案是,一个纪念日。
我拿出纸笔,把时间倒推了2500天,发现正是六年多前我踢碎周舟暖壶的那天,原来是我们相识2500天的纪念日,怪不得周舟非要我七点前回来,必是要庆祝一下。我不禁在心中感叹:我们的爱情,都过了十个二百五的
日日夜夜了!
看来那天是我让周舟失望了,她才生这么大气。我立即给周舟发了一条短信:“虽然错过了2500天,但愿意和你庆祝相识2502天,我们会有更多的2500天!”看着发送出的短信,没想到自己还挺能煽情的。
但是周舟并没有回复。我拨打周舟手机,没关机,但给挂了。我又发了一条短信:“你可以不理我,但我会一直发下去,直到理我为止。”然后每三分钟就发一条,我又为三十六计补充了第三十七计:死皮赖脸。
我陆陆续续发了五十多条短信,周舟一条也没有回复。怪不得“死皮赖脸”没有被写进三十六计,因为这招并不管用。
得想个狠毒一点儿的办法骗周舟回来。我想起在电视里看到的农村妇女威胁老爷们儿和村支书按自己意愿做时常用的办法:喝农药、上吊、抹脖子。城市里虽然不好买到农药,安眠药还是随处可见。
我又给周舟发了短信:“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吃安眠药了。”
周舟还是没有回复。
十分钟后,我又发了一条短信:“我刚在药店买了四片安眠药,我说买一瓶,但是他们一次只卖四片。这四片药已经进了我的肚子,现在我准备去下一家药店。”
过了十分钟,我又发了一条:“现在我来到‘金象’药房,又买了四片,已经吞下。”
又过了十分钟,我再发一条:“这会儿我正在‘天天好’药房,又买了四片,已经到了肠胃。”
周舟回了一条短信:“抓紧时间买,一会儿药店就关门了。”
我一看周舟不当回事儿,就又发了一条:“你别不以为然,我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记住上次咱俩见面的时问,那次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活的我!”
等了十分钟没回复,我又发了一条:“这回我在路边的保健品店买了一瓶,这里不是国营的,不管你买了干什么,买多少都卖,我把一瓶都倒进了肚子。现在我有点儿困了……”9然后故意打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和文字发过去。
即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想轻生,我想周舟知道了也会发扬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更何况这个吞下安眠药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我。
周舟回了电话,问我安眠药好吃吗,我不做正面回答,只是哼哼哈哈,装作神志不清,答非所问,奄奄一息。最后周舟急迫地问道:“你在哪儿?”
我故意把舌头卷起来口齿不清地说:“家。”
周舟进门后直奔我的卧室,我藏在门后,“嗖”的一下蹿出,带着她的面膜,张牙舞爪,嘴边用黑色签字笔画了一根耗子尾巴,还涂了口红,好像正在咀嚼老鼠。
“啊!”周舟一声尖叫,把我推倒在地。
“哎哟!”我从地上爬起来,揭掉面膜。
[125]50
一年又一年,生命就是如此。我在恍惚中,度过了鸡年的春节。
17
春节结束后,一切恢复正常,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忙碌的继续忙碌,无聊的继续无聊。
上班的第一天,我立即给电脑公司那个女的打了电话,可是她的手机注销了。我又把电话打到公司找她,接线员说这个人年前已经辞职了。
我一听,立马呆了。不过还好,签了合同,这个项目能继续执行下去。
我拿着合同到公司去找经理,希望能尽快把钱给我结了,两千本画册已经印完,就放在印厂的库房。但是经理看完合同,居然说他不曾见过玟份合同,也没有在上面签过字,那个签字是伪造的,然后他写了自己的名字,我和合同上的名字一比较,竟然天壤之别。我拿出那女的打的拿回扣的收条,又和合同上的签字对比,却发现了相似之处。经理看了收条,说这属于个人行为,公司对此不负责任。我说可是合同上面有公章,你们依然得履行合同上所规定的责任。经理仔细看了看,说章也是假的,然后拿出公司合同专用章让我看,我一看,彻底傻了。
我说这个项目也是假的吧,你们公司根本没有做宣传画册的计划。经理说项目不是假的,但是负责人不是那个女的,而且这个项目已经交给另一家公司。我问现在这两千本画册怎么办,经理说我只能找到她自行解决。我说她的手机已经注销了,经理说可以给我她在公司登记的住址,他只能帮我这么多。
我拿着那女的的身份证复印件,按图索骥,找了半天也找不到身份证上的地址。既然她能伪造公章和签名,那么身份证也很可能是假的。
我呆呆地站在路边,欲哭无泪。
周舟打来电话问我怎么还没回家的时候,我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周舟在电话里听我的声音情绪低落,问我怎么了。我沉默了半天,最后说,我被人骗了。
一阵寒风刮过,我站在路边瑟瑟发抖,心里一片荒凉。
周舟问:“你在哪,我去找你,还是你回来?”
“我回去吧。”我有气无力地说。
这个时候,只有向最爱的人倾诉,才能得到慰藉。在我的心里谁会是这样的人呢,我妈。除了她,我又想了一遍,有且只有周舟了。我已经大了,不会再扑到我妈的怀里,但可以扎进周舟的怀抱,虽然她的胸脯没有美国大片儿里的女主人公的大,但是很温暖,能为我遮挡风雨。
“好吧,我等你。”周舟说。
“可是……”我犹豫着。
“可是什么?”周舟问。
“我身上现在连打车的钱都不够。”我说。
“你到了楼下给我打电话,我送钱下去。”周舟说。
进了家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桌饭菜,有我最爱吃的韭菜炒鸡蛋。
“饿了吧。”周舟说,“洗手吃吧。”
洗了手坐下,我跟周舟讲述了事情经过。周舟只是聆听,什么也没说。
前期投入的三万块钱已经分文不剩,我还搭进去这个月的工资,以为马上就可以拿到钱,到头来却捉鸡不成蚀把米。
我越想越气,咬牙切齿地说:“别让我看见她,要是让我看见了,我非……”
“非什么?”周舟给我盛了一碗饭。
“非雇一个民工,把她强奸了。不,一个不够,雇他五六个!”我扒拉了一口饭说。
“别想了,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周舟安慰我说。
“可是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我说过要送你一件礼物。”我说。
“不用了,你就是我生日的最好礼物。”周舟说。
18
但我这个最好的礼物,没过几天就让周舟生气了。
一天晚上,我告诉周舟第二天不用上班,一个广告文案折腾了我好几天,倒休。周舟说她公司的电脑总死机,明天要重装系统,正好可以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拿去用。我一想,用就用吧,里面就有点儿毛片儿,即使周
舟看了,也无伤大雅,我看毛片儿的事,她在大学就知道。把电脑给周舟的时候,我还特意叮嘱:“E盘上的东西可别看啊。”
第二天早上,我正睡着,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睁开眼,窗帘拉着,看不见阳光的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我还没有完全从睡眠中醒来,不想这个时候有人打扰,所以没去开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努力重新进入睡眠。
外面的人仍在敲门,我并不理会。
一分钟后,门还在响。敲门人具备愚公移山的精神。
可能是推销的,生存所迫,必须见到这户主人,力争卖出自己的商品,也许我刚才睡觉时打了呼噜,让他听到,确信里面有人,一定要见我一面。或者是个小偷,试探家里有没有人,我就是不出声,看他能怎样,如果他进了门看见我正躺在床上看着他,眼睛还一眨一眨的,不像死人或者睡着的样子,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又过了一分钟,敲门声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真是小偷的话,敲这么半天还没反应,也该下手了;如果是推销的,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后,也应该想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并没有人在里面打呼噜,趁早去下一户人家。看来是熟悉我的人,知道我肯定在家,而且必然携要事而来。
我穿着衣服问:“谁呀?”
并无回答,只是继续敲门。
我说:“等会儿,别敲了,手也不疼。”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打开,周舟站在门外,两眼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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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呢?”我睡眼惺忪地问。
“没带!”周舟没好气地说。一股强烈的火药味儿扑面而来,不知道因为什么。
“几点了?”我对周舟在这个时候出现很惊讶,她应该正在上班才对。
“中午了!”周舟进了屋,放下笔记本,脱掉手套往桌上一扔,平时都是轻拿轻放。
周舟的手红红的,一定是刚才敲门敲的。估计门现在已是满目疮痍掉了漆皮儿。
“你说,背着我做过什么事儿?!”周舟的问话让我猝不及防。
“什么什么事儿?”我不知从何说起。
“别装糊涂,你和韩露怎么回事儿?”周舟瞪着我说。
“我和她怎么都没怎么啊。”我说。
“行,还不承认!”周舟说着启动电脑,打开一个文档让我看,“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一看,是和韩露在MSN上的聊天记录。
上班的时候,我俩挂在网上,没事儿就聊几句,说些肉麻暧昧的话,不乏“想你”、“亲一个”等字眼。
看着一行行打情骂俏的文字,我彻底醒了。
“这些话都是你说的?你都没对我说过!”周舟呵斥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面!”
其实何止我一个人,很多人在现实中说不出来的话,在网上哪怕遇到一个陌生人也敢脱口而出。
我没说什么,只是按住“shift”和“Del”,删掉这个文件。可是现在删又有什么用——早知道记录被保存的话,早就删了。以前我认为使电脑,会用Word打字和上网聊天就够了,现在才发现,作为一个电脑盲,是多么可怕!
“你们都干什么了?”周舟问。
“没干什么。”我说,“也就是坐而论道,过过嘴瘾。”
“恐怕不止吧。”周舟问,“那天晚上你没回来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我想矢口否认,却不愿欺骗周舟,想如实招来,又担心后果过于严重,一犹豫,周舟便知道了答案。
“你们怎么又联系上了?”周舟问。
“头两天大街上无意中碰到。”我说,“你可以看聊天记录,真是最近几天才有了联系。”
“已经看了。”周舟说,“看得出来,她对你旧情难忘。”
“她老公死了。”我说。
“所以你就要充当她老公的角色?!”周舟声音高了起来。
“没有,绝对没有。”我说。
“那天你那么晚回来都干什么了?”周舟问。
“就和她聊了会儿天。”我说。
“在哪儿聊的?”周舟问。
“开始在饭馆,后来在她家。”我说。
“你们孤男寡女在一起,没发生点儿什么事儿?”周舟问。
我实话实说:“是差点儿红杏出墙,但一想到你,我就扒头看了一眼,然后就从墙头上下来了。”
周舟不再说话,我也沉默无言。屋里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周舟说:“分手吧。”
我看着周舟,她表情坚决地说:“还是分开好。”
我说:“我不想。”
“我想。”周舟说,“就这样吧,我去收拾东西。”然后向卧室走去。
我去阻拦,但卧室的门已经撞上,敲门也不开。看来周舟是下定决心了。
一会儿,周舟就大包小包整理好,站在卧室门口说:“我走了。”
“吃完饭再走吧,好和好散。”我说。
“不了,吃完就不想走了。”周舟说。
“不想走就别走了。”我说。
“还是走吧,留下也没有意义。”周舟说。
“说不定以后没机会一起吃饭了,吃完最后一顿午餐吧。”我说。
“那好吧。”周舟放下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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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周舟进了一家海鲜酒楼,既然是最后的午餐,就不能马马虎虎,扇贝、金龙鱼、牛蛙之类的东西乱点一气,没要酒。酒适合于开始,不适合于结束。
等菜的时候,我竭力讨好周舟,就像少年为了引起女生关注用尽献媚奉承之能事,装疯卖傻,哗众取宠,如同一个滑稽的小丑,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我第一次当着周舟的面夸赞她。
人人都可以接受的,是别人对自己的称赞,周舟却不一样,我的热情并没有融化她的冰冷。
以前总是周舟以我为中心,常把我挂在嘴边,放在心上,让我觉得烦:现在周舟对我置若罔闻,突然让我觉得空虚,生活少了点儿什么。
一直以来,我都狭隘地认为,自己是太阳,周舟是地球,她围着我转,当真理随着分手的即将来临而逐渐在眼前显现时,我不得不否认之前的谬论,其实我是地球,她才是太阳,是我围着周舟转,虽然我会自转,但还是脱离不开周舟的轨道,是周舟给了我光和热,她一旦离开,我的世界就只剩下寒冷和黑暗。
周舟说:“可是你偏离了轨道,转到了别的地方。”
我说:“偶尔刮来一阵风,把我吹歪了,其实我还是喜欢你的轨道。”
周舟说:“说不准下阵风什么时候就刮来。”
我说:“不会的,现在我知道了脱离轨道有多危险。”
周舟说:“太晚了。”
菜上来了,我没有动筷子,知道吃完这顿饭意味着什么。周舟盯着菜看,也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服务员走过来问道:“请问菜有什么问题吗?”高档酒楼的服务就是到位,热情得你都想让他们滚远点儿。
“没有,请不要打搅我们。”我挥挥手。
“好的,两位慢用。”服务员知趣地走开。
周舟拿起筷子:“吃吧,快凉了。”
我喝了一口茶,还是没有动筷子。周舟也不再让我,自己吃起来。
一共点了十个扇贝,周舟吃了五个。我说:“剩下的五个你也吃了吧。”
周舟说:“我够了,给你留的。”
我的心里涌出一股温泉。
“你还爱我吗?”我问。
“那又有什么用。”周舟说。
“我也爱你。”快七年了,我终于对周舟说出这几个字。
“可是你的行动并没有证明这一点。”周舟说。
“我可以再证明给你看。”我说。
我左右寻摸,看看用什么办法才能证明我的真心。
“要不我去抢吧台的收款机,为了你,我甘愿铤而走险。”我对周舟说。
“抢了又能怎样,坐牢我还得去看你。你抢劫是做给我看的,弄不好我成了主犯。”周舟说。
“那我现在面对众人,高呼三声‘我爱你’。”我说。
“我可不想让人以为我和精神病人一起吃饭。”周舟说。
“那你说怎么办,可惜这不是渣滓洞,喝不着辣椒水坐不成老虎凳。”我说。
“但是你可以吃到辣椒。”周舟看着泡椒牛蛙说。
看着盘里色泽鲜艳天庭饱满的辣椒,我说:“你真忍心让我吃掉?”
我一向害怕吃辣的,所以当不成共产党人。
“你不吃我怎么知道你的真心。”周舟说。
“吃别的行不行,大蒜、生姜、苦胆、耳屎、鼻牛儿、鸡屁股都可以,吃辣椒我上火。”我说。
“不行,就吃辣椒。”周舟说。
“好吧。”我夹起一个辣椒,一闭眼,一咬牙——想放到嘴里没放进去,辣椒撞到了紧咬的门牙。
“看来你并不爱我。”周舟说。
“刚才不算,再来一遍。”这次我一闭眼,一张嘴,辣椒进去了。百转千回,终于下了肚。
“可以了吧。”我辣得直吸气。
“一个不够,证明不了你爱我有多深。”周舟把盘子推到我面前,
“还有一盘呢。”
我一狠心,说:“行,只要你能不走,你把我当成牛蛙泡在辣椒里都行。”说着又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连着吃了五六个,辣得头皮发麻,脚心奇痒,我说:“咱别闹了行吗,再吃我就要流鼻血了。”
周舟说:“我有一个部位已经流血了。”
“哪儿?”我问。
“心。”周舟说,“我的心早就淌血了。”
我一听,又非常自觉地吃了一个辣椒。
“别吃了。”周舟说。
“你同意不走了?”我问。
“没有。”周舟说。
“那我的辣椒白吃了?”我说。
“这是对你的惩罚。”周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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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也罚了,不走行不行。”我问。
“不行。”周舟说。
“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请求道。
“给你的机会已经不少了。”周舟说。
“我已经吃了好几个辣椒,证明了我的真心,要是不够,我再吃几个。”说着我拿起筷子。
“不用了,吃多少也没用。”周舟说,“下次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你一想大不了再吃几个辣椒,还会再犯。”
这顿饭我和周舟从中午吃到下午,从太阳落山吃到街灯璀璨,从傍晚吃到夜晚,一直到餐馆打烊,谁都不提出结账离开。有些话,在离开前说还来得及,有些事情,在付出行动前还会改变,走出餐馆的门,我们就各
奔东西了。
中途服务员问我们是否需要添菜,我和周舟都摇摇头,只让她再蓄点儿茶水。客人送走一拨又迎来一茬,唯独我和周舟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厕所也不上。周舟公司打来电话,问她为什么上着上着班突然不见了,周
舟说家里有急事儿,今天请一天假。
高档餐馆的好处,就是真把顾客当上帝,不是随便嘴上一说,哪怕只要壶茶,一坐坐一天,服务员也格外热情,一壶茶和一桌海鲜享受的服务是一样的,只要你好意思坐下去。不像在小饭馆,不一视同仁,菜点得多
才能享受到微笑服务,如果只要一盘炒饭,看到的都是冷若冰霜,恨不得还没吃完就让你结账走人,好给点东坡肘子的人腾出地方。
但天堂也要关门,容不得上帝再待下去。夜里十二点的时候,餐馆的大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和几十名望眼欲穿的服务员。领班走来说:“对不起,我们今天的营业结束了。”
周舟说:“我们马上走,再坐五分钟。”
领班说:“那好,谢谢!”然后带领服务员做收工前的准备。
“只有五分钟了,三百秒。”我感叹说。
“五分钟你可以做出什么事情?”周舟问。
我说:“我可以喝一瓶啤酒,可以抽两根烟。”
“还有呢?”周舟问。
我说:“可以拉一次屎,可以跑一千五百米,还可以留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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