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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样年华

_13 孙睿(当代)
我并不接话,继续喝酒,然后在乔宇放下筷子的时候,夹起几片肥牛,没有扔到锅里,而是蘸了点儿料,放入口中,边嚼边说:“敢吃生肉,才是爷们儿。”
这回轮到乔宇说不出话了。我心中得意,打开烟盒,准备拿烟。
周舟说:“又抽!”
我立即放下烟盒,解释道:“没抽,我数数,看看是不是还剩19根。”新买的一包烟,刚才只抽了一根。
抽不了烟真是难受,我又没什么话可说,拿着打火机一会儿打着,一会儿吹灭,闲寂难忍。周舟说我要是手闲不住,就给她往锅里放点儿菜。
每样菜我都给周舟在清汤里涮了点儿,可是不等开锅,都被乔巧一根一根地夹进自己碗里,也不嫌不辣了。乔宇见状,又往锅里放了些菜,这回锅开了乔巧反而不吃了,但只要是我给周舟放的菜,无论什么,都被乔巧一一夹走。
我想给乔巧发个短信,把她叫到一旁说道说道,又担心她把短信给周舟看,结果会更糟,只好忍气吞声,喝下闷酒,看着她狼吞虎咽。
周舟生气了,扔下筷子,不再吃喝。而乔巧洋洋得意,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说:“我饱了,去趟洗手间。”
机会来了,我没有立即跟过去,估摸着乔巧快出来了,才站起身,向洗手间方向走去。乔巧正边洗手边对镜自赏,见我过来,高昂着头,裂开嘴笑,眉眼一挑一挑。
我站在一旁,对着镜子里说:“你想干吗?”
乔巧以胜利者的姿态说:“什么也不干。”
“别捣乱了。”我说。
“捣乱?捣什么乱?”乔巧说。
“你自己清楚。”我说。
“我乐意,你管不着,你是我什么人!”乔巧说完回到饭桌。
我摇摇头,叹口气,也跟着回到饭桌。坐下的时候,感觉膀胱憋闷,只有开闸放水方能一解腹中之急,可是刚刚从那里回来,再去不合逻辑,只得咬牙坚持,并在心里叮嘱自己:向在烈火中永生的邱少云同志学习,我要在滔天洪水中死扛!
没过多久,我就晕了。也许是啤酒没能及时排出,体内酒精含量飙升的缘故。我夹起桌上一片白花花的东西,在他们三人疑惑的眼神中放进锅里,然后等待了片刻,夹出来咬了一口,没咬动,又放回锅里,说:“再涮涮,这片儿百叶够硬的,煮半天还不烂。”
恍惚中我听到他们大笑,然后觉察到临桌的客人也把目光投向这里,我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并未发现可笑的地方,于是注意力重新转移到锅里,捞起那片百叶,放进碗里蘸了点儿料,准备入口。这时周舟说了一句话,才让我没有把它送进嘴里,她说:“这是你刚擦过手的毛巾。”
吃完饭决定去唱歌,乔宇说已经在钱柜预订了包房。刚出火锅城,乔宇接了一个电话,总经理有急事儿找,他必须先回趟公司,自己开车走了,剩下我们仨打车去钱柜。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我正要打开门坐在后排,乔巧却抢先坐了进去。我犹豫该坐到后排还是前排。如果坐到前排,周舟只好挨着乔巧坐在后排,两个人不定又会发生什么冲突,如果坐到后排,隔开周舟和乔巧,也不合适,前排有座不坐,仨大人非跟后面挤什么啊,可如果我坐在后排,而周舟坐到前排,则更不合适。就怪乔巧,太不懂事儿,她如果坐到前排,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周舟又拦了一辆出租车,我用眼神向乔巧示意了一下,然后钻进周舟的那辆车里。
两辆车前后脚到了钱柜,我和周舟下了车,却不见乔巧从那辆车里出来,透过车窗,能看到她正在和司机争执。
我本不想过去,等了一会儿,乔巧和司机越吵越凶,只好去拉架。
[101]26
原来是司机开车的时候放了一个屁,臭不可闻,乔巧深受其害,大为不快,和司机戗戗起来。
乔巧不依不饶:“我花钱为了坐车,不是闻你的屁来了!”
司机自认理亏:“我不收您钱还不成吗。”
乔巧见好不收:“不行,你得赔偿我的身体和精神损失费,要不然我到消协告你去!”我打开车门,拉乔巧出来。
司机晓之以理:“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呢,不至于吧,每天在我车上放屁的乘客多了去了,我也没说过一个臭字。”
乔巧站在车外说:“那是你,反正我不能容忍。”
“这有什么的,不过是高级生命体中恶性气息在过度积累状态下的自然释放。”司机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你一个小丫头在这逗什么闷子啊,耽误我多少活儿啊,愿意告你告去。”说完开车走了。
乔巧冲着车骂道:“妈的!”
“哪儿那么大怨气。”我说。
“用你管!”乔巧大步流星走进钱柜。
服务台说因为我们超了预订时间半个多小时才到,包间已经进了别的客人,其他包房也都客满。乔巧怒气上升,再次发作,和服务员理论起来。周舟立即走开,去了听不见乔巧和服务员吵架的地方,我也跟了过去。
周舟给乔宇打电话,说包房没了,今天不唱了。乔宇说他已经出了公司,正在路上,一刻钟就到,一会儿去别的地方唱。
等了十二分钟,不见乔宇人影,我说走吧,周舟觉得就这样走不礼貌,就给他发了一个短信。我说,丫肯定会说堵车。果不其然,他发短信过来:稍等,马上到,有点儿堵。
堵车在北京司空见惯,可是晚上九点多堵车,却很少见。
又过了十分钟,乔宇到了,解释了一通为何迟到,然后说离这不远有家歌厅,顾客稀少。于是又奔赴那里,这次我拉着周舟坐进车后排,立即撞上车门,乔巧只得坐在前排,她哥旁边。
看一个人有没有品位,只要听听他车里放什么音乐就行了,如果是满大街随处可以听到的曲调,那么毫无疑问,这个车主没什么品位,乔宇的车就是这样,放的歌民工都会哼哼,《老鼠爱大米》、《两只蝴蝶》、《小薇》……听得我都快晕车了。
在恶俗音乐的作用下,晚饭时吃的生肉,在我的肠胃里蠢蠢欲动,肚子隐隐作痛,我以为坚持半个小时不成问题,但是屎来如山倒,瞬间,我就大便告急。我攥紧拳头,咬紧牙关,屏息凝气,可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要不是因为怕熏着他人,我真想偷偷摸摸地拉在乔宇的车上。
幸好很快就到了地方,不等停稳,我打开车门,冲进歌厅。
一群妖艳女子坐在大厅,向我投来目光。我捂着肚子,问卫生间在哪儿和谁有手纸,一个面目清纯长得跟仙女似的女子和蔼可亲地递给我一包纸巾,又给我指明了去往卫生间的方向,我拿着纸巾,像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终于见到光明一样,激动地跑了过去。
解决完问题,路过歌厅超市,里面有卖纸巾的,我买了一包还给刚才那位好心人,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又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画得花里胡哨,跟个妖精似的,我想这可能是我拉完屎的缘故———内心平静后,看待事物客观了,才能发现它们本来的面貌。
进了包房,乔宇正拿着麦克鬼哭狼嚎,如果不是看了歌词,光听旋律的话,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吼什么。
听了几分钟,我实在坐不下去了,跟周舟说走吧。周舟说等一会儿,马上就到她点的歌了,唱一首就走。
在到周舟的歌之前,乔宇不停地唱着,一副自恋的德行。
那些值得反复聆听的歌曲,KTV里通常没有,因为那些歌是用心而不是用嘴在唱。那些不媚俗的歌手,KTV的曲目里很少能看到他们的名字,因为去唱卡拉OK的多是俗人。而乔宇把尚有调子的俗歌滥曲唱没了调,难免不让我产生一种不适的生理反应:想吐。
好在在我呕吐之前到了周舟的歌,当周舟柔美的嗓音弥漫开的时候,我终于舒服一些。乔宇也知道和周舟比起来,自己刚才唱得简直没法儿听,心悦诚服地鼓起掌来。乔巧却拿起沙锤和铃鼓,使劲摇晃,好像是在伴奏,其实在捣乱,声音之大盖过周舟的声音。唱到一半,周舟放下话筒,不唱了,要回去。乔宇说那就一起走吧,然后结了账一同离开。
我和周舟走在前,乔宇和乔巧走在后,听到乔宇说乔巧:“你真不懂事儿。”乔巧却说,“哥,我这是为你好。”
乔宇在车上问先送我和周舟谁,周舟说不用分开送,现在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话刚说完,乔宇的车“咯噔”一下,挡没挂好。
到了地方,乔宇特失落地看着我和周舟下了车。我注意到乔巧的表情,也是一脸怨气。回到屋里,周舟坐下就向我抱怨:“乔宇他妹今天怎么了,就说我不和他哥谈恋爱,也不应该这样啊。”
“对,是有点儿不对劲。”我附和道,“她还是小屁孩,别跟她一般见识。”
“怎么说也是快大学毕业的人了。”周舟说,“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事儿啊?”
“别想了,洗洗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呢。”我说。
第二天早上,我在朦胧的睡梦中听到周舟关门的声音。她去上班了,每天八点半准时出门,九点开始工作,十二点下班,然后是一个小时午休,一点继续上班,五点下班,工作忙的话还会加班。周舟说,她在制度下生活,但是并不厌倦,因为这样能催人奋进,就像有一根绳子总在前面拽着自己,想不进步都不行。而我的生活靠的是自觉,要么自力更生,自强不息,要么自甘堕落,自掘坟墓。虽然我不用上班看似轻松惬意,其实生活压力不比任何人小。
压力归压力,还不至于把我的睡眠压垮。昨天酒喝得有点儿多,现在头还晕沉沉,睡眠是一剂良药,比任何化学药物都管用。
可是刚进入无意识状态,就被敲门声拉回现实世界。一定是周舟没带钥匙,路上想起什么东西忘带又返回来了,我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怎么是你?”我看到乔巧站在门外。
“怎么不能是我。”不等我完全把门打开,乔巧就走了进来。
“你怎么找到这的。”我关上门问道。
“闻着味儿就找来了。”乔巧坐到沙发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毫不客气。
“你干吗来了?”我被乔巧的突然出现搞得有点儿不知所措。
[102]27
“考察一下你的幸福生活。”乔巧从沙发里站起来,挨屋巡视,转完我那屋又转周舟那屋,“你俩分居?”
“对,没你想得那么流氓。”我说。
“这怎么还空着一间?”乔巧打开没租出去的那间屋子的房门问道。
“没人愿意租。”我说。
“你把房东电话告诉我。”乔巧进到屋里看了看。
“干吗?”我说。
“别让它闲着了,我住进来吧。”乔巧说。
“你添什么乱!”我说。
“我跟我喜欢的人住得近点儿难道不应该吗?”乔巧说。
“咱俩的事情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我说,“干吗还死缠滥打?”
“我也以为结束了,可是结束不了,谁让我喜欢你的臭德行呢。”乔巧说。
我说:“你怎么跟中国足协似的,一天一主意。”
“跟着感觉走呗。”乔巧说,“把这间房子租下来,我哥还能时不时过来骚扰一下周舟,挺好,一箭双雕。”
“我和你的事情不可能有结果,你哥和周舟更不可能。”我说。
“我哥的事情他自己能搞定,我对他充满信心,我要是周舟,就不和你好,选择我哥。”乔巧说,“至于咱俩嘛,虽然你这块骨头挺难啃的,但我还是要啃,不啃到嘴誓不罢休。”
“你和你哥怎么都喜欢拆散他人幸福生活,有其哥必有其妹。”我说,“说实话,我对周舟的感情恐怕除了我妈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
乔巧说:“我就是要改造你的人生观,让你重新认识世界。”
“晚了,我都快二十六了,人生观已经定型。”我说。
“我要让你回炉重新锻造。”乔巧说。
“你就是给我烧成水儿,我也注定要倒在周舟的模子里。”我说。
“小样儿,那我就给你烧成蒸汽。”乔巧说,“给你看样儿东西。”说着掏出钱包,取出一张照片。
“什么啊?”我问。
“自己看。”乔巧把照片给我。
我一看,正是那晚我和乔巧在街头拥吻的照片。
“你怎么给洗出来了?”我拿着照片问。
“手机屏幕太小了,洗出来放大看多方便。”乔巧说。
[103]28
突然,门又响了。这次可能真的是周舟。我立即对乔巧做出不要出声的手势,让她把照片收好,然后蹑手蹑脚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到周舟正站在门外。完了,如果让她知道此时乔巧正在屋里,我有口难辩。
周舟继续敲门,我站在门里一动不动,看到旁边的鞋柜上放了一串钥匙,正是周舟的。这回放心了,只要我不开门,周舟就进不来。
乔巧知道是周舟回来了,一脸坏笑,几次张大嘴巴做出喊叫状吓唬我,好在没有付诸实践。
我趴在猫眼上向外看,周舟又敲了几下门,然后也趴到猫眼上向里看,吓得我赶紧蹲下身,轻靠在门后不敢大声喘气。这时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乔巧拿起看了看,没出声,用嘴型告诉我是周舟打的,我摆摆手,她却把手机放到耳边要接听,我惊出一身冷汗,冲她横眉冷对,恨不得像一道闪电劈过去,夺回手机。乔巧见状,捂嘴大笑,把手机扔到一旁。电话响了十声断了,紧接着又响了第二遍,我守在门后,仍不去管。十声过后,听到门外响起周舟下楼的声音,渐渐减弱,直至消失。我躲到阳台后面侦察,看到周舟出了楼门,才长出一口气,缓过神来。
“至于这么紧张吗?”乔巧说。
“你还太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的心跳仍此起彼伏。
“刚才我真应该大喊一声,让她知道你在里面,看看会有什么后果。”乔巧说。
“幸亏你没喊,要不然我就把你顺窗户扔出去,让你哥等着收尸吧。”我说。
“我哥说今天晚上要和周舟吃饭。”乔巧说。
“吃就吃吧,一顿饭能说明什么问题,我巴不得天天有人请周舟吃饭呢,吃完再打包给我带回来,从此衣食无忧的生活实现了一半。”我说。
“把你手伸出来。”乔巧说。
“干吗?检查卫生?你又不是幼儿园的老师。”我说。
“哪儿那么多废话,快伸。”乔巧说。
“伸就伸,反正我指甲三天剪一次,卫生小红花非我莫属。”我掌心冲下伸出手。
“不用让我看手背,不检查卫生,翻过来,我看你的掌纹。”乔巧说。
我掌心冲上,伸到乔巧面前,她端详片刻,说:“在你二十六岁的时候,感情上会出现动荡。”
我收起手说:“别扯淡了,我是坚信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奉行实事求是,解放思想的路线,一切封建迷信,都纯属瞎掰。”
乔巧说:“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不信也得信。”
我说:“我敢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与命斗,我不信邪。”
乔巧说:“佛家有句话,叫随缘,说的就是每个人命中都有某些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说:“你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唯物主义,整天瞎琢磨这些干什么,请你牢记一位革命导师的谆谆教导:一切宗教,都是毒药。”
“政治背得不错啊,考研胜利在望了。”乔巧说。
“一般,别的不敢说,反正在马列主义的指导下,我学会了明辨是非,知道信什么不信什么。”我说。
想到周舟刚才焦急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再跟乔巧贫下去会耽误正事儿,于是以抓紧复习为借口,让她走了。临出门她留下一句:“改天再来看你。”
乔巧走后,我立即给周舟回了电话。
“你找我?”我在电话里问。
“你在哪儿?”周舟问。
“在家。”我说。
“我刚才敲门怎么不开,打手机也不接。”周舟说。
“出去吃早点了,没带手机,回来看见上面有你的未接电话。”我说,“什么事儿?”
“今天开会用的文件我忘带了,你在家等着,别出去了,我马上回去拿。”周舟说。
我说:“用不用我给你送过去?”
[104]29
周舟说:“不用,你不知道放哪儿了,还是我回去吧。”
不一会儿周舟回来了,进门后直奔她那屋,翻箱倒柜找资料,我问用不用帮忙,周舟说不用,我就回到客厅背政治,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考试了。张超凡告诉过我,政治提前一个月背就够了。我想笨鸟先飞,先下手为强,就提前两个月看,结果半个月就把书背完了,歇了一个礼拜,没事儿干,拿出书复习,发现和没背过一样,接着再背,一个星期又都背完了,歇了一周,七天后再看,还跟没背一样。但考试日期临近,每天不背会儿心里不踏实,只好一边背一边企盼着赶紧他妈考试吧,可不想再背第四遍了。
这时我发现乔巧落在沙发上的红色女式钱包,捡起来想找个地方藏好,可是周舟过来了,拿着一摞打印的资料,我赶紧将钱包塞到屁股底下,正襟危坐,表面平静,内心澎湃,就像藏着鸡毛信的地下党遇到敌人故意装出一副自然的表情。
“下午又得和乔宇他们公司开会,顺利的话就签合同了,可算弄完了,累死我了。”周舟晃了晃手里的资料说。
“晚上回来我慰劳慰劳你,想吃什么,我找本菜谱现学还来得及。”我说。
“吃不上你做的了,可能签完合同又得在外面庆祝。”周舟说。
“你们上班族太腐败了,没看做出什么成绩,成天就公款吃喝。”我说。
“那有什么办法,全民皆腐,这也是为了繁荣社会主义餐饮和娱乐市场。”周舟说,“我走了,你好好复习吧,今天一定把R背完,都背五天了。”
“是,我不仅要背完R,还要背五十个T,把落下的补回来。”我坐在沙发上说,“用不用我送你下去。”
周舟说:“不用了,看你的书吧。”然后向门口走去。
这时有人敲门,我一想坏了,没准是乔巧回来取钱包,于是跳了起来,想抢在周舟前面去开门,如果真是乔巧,我就使眼色说“找错了”,然后再把门撞上,可是周舟已经走到了门口。
“谁呀这是。”周舟说着打开门。
“刚才我钱包落这了。”门一开,乔巧没看清楚开门的是谁,就铺天盖地地来了这么一句。
周舟拿着资料去了公司就没再回来。她是跑出门的,我穿着拖鞋去追,她竟然跑得比我还快,等我回屋换好鞋,再下楼已不见人影。
平时每晚六点,周舟都到家了,但是今天快七点了,仍不见人影。我饿得不行,给周舟打电话,问用不用等她一起吃饭,手机响了两声就断了,再打,关机。只好自己做饭,煮了两袋方便面,放了一包调料,盛到碗里,第一口,食之无味,把另一包调料也倒进碗里,再吃第二口,仍毫无滋味,又倒了点儿酱油,吃第三口,还是尝不出味道,于是加了一勺盐,再吃,咸了,只得倒掉,出去买了二十个羊肉串,就着一瓶啤酒,独自充饥。
吃完回到家,想继续看书,计划单词要背完R再背五十个T的,可到现在一个还没背。坐到桌前,打开单词书,看了五分钟,心如乱麻,左脑进右脑出,也不知道周舟现在哪里,是否正在酒会上和乔宇狂欢,然后呢,然后她会去哪儿……一想到这些问题,我的脑子就像磁盘加了写保护,无法继续工作,只好放下书,点上一根烟。
看来背完R的日子遥遥无期。很多事情我都是这么一拖再拖,不知会拖到何年何月,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完成。其实有些事情在有些时候并不是你不想做,而是客观条件限制了你去做。
人在无聊和沮丧的时候,只有两件事可做,睡觉和看电视。睡完觉心情并不会好起来,而看电视,则有助于心情转化,比如看到一部喜剧,堆积在心头的苦闷会随之削弱。
我打开电视,一个摇滚乐队正在某个综艺节目里煞有介事地演奏着。主唱上蹿下跳,不时向台下观众挥动手臂,跟饿了多日的猴子似的,向游客招手致意。吉他手甩动着头发,脖子上挎着吉他,左手指法花哨,右手疯狂扫弦,好像得了帕金森,也不知道吉他是不是他的,经得起这么造吗。看了半天,我总觉得少点儿什么———噢,拜托,你倒是插根线啊,那可是电吉他!都说搞摇滚的真诚,我看他们连敬业都谈不上,特别是那个主唱,麻烦你把口型对上行不,要不我还以为串台了呢。
又播到另一个频道,也是娱乐节目,参与者正在做猜名称的游戏,答对有奖,老婆比划,老公猜。谜底是馒头。老婆说两个字,圆的,白的,老公摇摇头,老婆说一只手刚好能抓住,老公仍一脸迷惑,老婆又补充说,昨天晚上你还吃了呢,老公茅塞顿开说,咪咪。我呵呵一笑,闭眼休息,听着电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中途醒了一次,电视已是一片雪花,撒了泡尿,关灯关电视,躺到床上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此时周舟正在何方。眼看着天一点点儿亮了,窗外传来鸟叫和晨练的人们的吵闹声。周舟还没有回来,打她电话,还关机,我的心情更加沮丧,又给杨阳打电话,问他在干吗,他说睡觉呢,我说找你待会儿去,杨阳说来吧。
[105]30
我到宿舍的时候,杨阳正在和张超凡忆往昔,峥嵘岁月愁。杨阳说感觉自己身体没有以前灵巧了,原来每天起床都是鲤鱼打挺,现在得用手扶了,原来擤鼻涕声如洪钟,现在淅淅沥沥。张超凡说他也意识到廉颇老矣,以前打开水,一手拎四个五升的暖壶不成问题,宿舍就六个暖壶,为了下五层楼打一趟水值得,经常把隔壁宿舍的空壶也拎上,别人以为他爱做好事儿,优秀青年评选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可现在拎两个暖壶,就气喘吁吁,爬到三层,还得歇一次,更甭说帮隔壁宿舍打水了,弄得人家以为他当上党员就不再保持先进性了,以前都是假积极。
想起大三那年,我和杨阳去吃自助餐,把饭馆里的各种肉类吃了个遍,估计那天一个人吃了差不多三个人的量,现在再吃,恐怕连一个人的钱也吃不回来了。
“真的从现在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吗?”我们不约而同发出疑问,“难道正生机盎然倍儿高兴的时候,就被秋风扫落叶了吗?”
为了证明自己仍然年轻,我们决定再去吃一次自助餐,以示并未老矣,仍能饭否。
张超凡说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家比萨自助,包酒水,即使造不掉几张比萨,也要干掉几升啤酒。我和杨阳举双手赞成。
为了能多吃点儿,我们没有乘车,而是徒步前行,并绕了远道,还不时跑上几步。
路上,张超凡给我和杨阳做思想工作,他说:“第一,虽然马上就可以胡吃海塞了,但也不要太激动,否则影响食欲;第二,我知道,为了能吃到地老天荒,你们都挺紧张的,其实我也有压力,这样不好,很大程度上降低了胃的承受力,我们现在必须全身放松,只有心态平和去吃,才能有更好的发挥,才能让肚子海纳百川,提高胃的饱和度。”然后停在路边,“现在你们和我一起,闭上眼睛,大口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
到达目的地,我们进了餐厅拿起最大号的盘子就去夹菜,凡摆在取餐处的菜品,至少都要来上一勺,若是肉类,则是一大勺或两勺甚至更多,一共十二种比萨,先来四种,一样一块。盛了满满一盘,又打了一扎啤酒,回到餐桌顾不上说话,开始狼吞虎咽,
第一轮过后,只是热身了一下,我感觉胃部空间尚足,杨阳和张超凡也状态良好,两眼有神,看到食物便发出渴求的光芒。又端着盘子去取餐,还是从菜到肉再到比萨,一个都不能少,满载而归。
第二轮尾声的时候,吞咽的速度已有所减慢,咀嚼声从一统江山渐渐转变成和说话声平分秋色,吃吃说说,还算顺利地开始了第三轮。这次放过了所有素菜,光夹肉食和最后四种比萨。
第三轮才刚刚开始,就有点儿心有余而胃不足,我放开一个皮带扣,憋一大口气,又一通猛塞,干掉半盘,放下筷子说:“歇会儿再吃。”
张超凡站起来跳了两下说:“吃饭跟爬雪山一样,不能歇,歇了,就再也不能雄起了,咬咬牙,一鼓作气,把这盘吃了再说。”
杨阳说:“对,一而衰再而竭,吃饭靠的就是气势。”然后连打了几个嗝说,“这点气儿一排出去,我还能吃个鸡翅。”
在他俩的鼓励下,我设想过了今天又开始自然灾害了,无粮可吃,只能靠耗子肉和树皮草根充饥,于是胃似乎膨胀了,余下的半盘食物都被我一点儿不剩地转移到肚子里。
三轮过后,我们仨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谁都不肯带头开始第四轮取餐。半晌,杨阳站起来说了一句:“我去趟厕所。”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杨阳回来了。我说:“时间够长的,腾了不少地儿吧,刚才吃的这会儿都到污水处理厂了。”
杨阳说:“哪儿啊,根本没上,二十多个人在门口排队,听说里面就一个坑,排队的人都出于同一目的,进去都是大的,少则三分钟,多则七八分钟,等轮到我,我也等饿了,没上就回来了。”
我说:“餐厅一定是故意把厕所设计成一个坑的,怕吃饭的人把食物从盘里挪到肚子里,再从肚子里挪到污水管道里,腾出空间继续用食物填充,这得多大的成本。”
“就是一个坑都没有,如果碰上咱们旁边桌这样的,餐馆也撑不了多久。”张超凡看了旁桌一眼说,“我注意他们半天了,来得比咱们早,现在还吃呢,表情轻松,吃喝自如,哪儿像咱们这么痛苦。”
这桌是一群十七八的高中生,一边议论语文老师简直就是一个老巫婆,一边把鸡腿放进嘴中,不用牙齿啃,轻轻一拽,就拽出骨头,留下了肉,然后又有说有笑地去取餐。
张超凡说:“看,吃了那么多,取餐时还有笑容,可见饭量之大。”
杨阳补充说:“而且并不昂首挺胸脖子高仰,说明距离极限为时尚早。”
我说:“看来咱们真的不中用了,不服老不行啊。”
杨阳伤感地说:“用不了很久,也许从现在开始,就会有人管咱们叫老逼了!”
不知道自助餐是舶来品,还是中国餐饮业的原创,反正其雏形早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就在中国出现过,那时候叫人民公社大食堂。不同的是,自助餐收钱,而大食堂不用,只要是社会主义公民,来到这里都可以敞开肠胃。由此可以看出,大食堂比自助餐更共产主义,但美中不足的是,如果回到家又饿了,想自己弄口吃的,却无锅可用,当然,也可以这样理解,国家收了个人的锅,除了为了早日赶超英美,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必须让你在大食堂吃个够,永远不会感觉饥饿,肚子问题国家已经替你解决,无需自己再操心,这是资本主义永远做不到的。可惜后来大食堂解散了,必是青少年太多,如果吃饭的都是一碗面条就能饱的中老年和婴幼儿,也许能维持到现在,根本不会给自助餐诞生的机会。
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人吃饱了撑着后都干什么,这种感觉比饥饿还令人痛苦。挺着沉重的肚子出了比萨店,我们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儿走,躲闪过往行人,惟恐被谁撞到肚子,一触即发。传来街边烤鱿鱼的气味,以前我会停住闻上半天,直到鼻子麻木,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此时却堵住鼻孔,皱着眉头,仓皇而逃。
这顿饭验证了我们确实已经过了心比天高胃比猪大的年纪,同时也证明了我们并不成熟,饭虽然是别人的,可肚子是自己的,破了就补不上了,居然视此如儿戏。
回到学校,我们坐在宿舍的床上,一言不发,互相看着对方觉得可怜。半晌,杨阳说:“要不打会儿球去,能消化得快点儿。”
[106]31
近来我们的体育活动以篮球为主,很少再踢足球,现在踢球的学生不是在比技术,更多的是在拼身体,而我们都属于技术比较有特点的球员,和他们踢不到一块儿。比如齐思新,很少用脚触球,多数时间都在用脑袋顶球,由此造就了一副腿细头大的身材,脑门上布满皱纹,条纹不是横向生长,而是呈方格状分布,都是顶球顶的。张超凡的特点,就是只会低着头带球往前跑,带出底线还往前带,看见前方一个人正吊在单杠上,以为是守门员,拔脚就射,那人见皮球来势汹汹,一撒手,摔在地上,足球穿过单杠,向操场边网上悬挂的“团结拼搏”的“搏”字飞去,正落在“搏”下面那一点上,给三合板踢了一个洞。杨阳说:“真他妈准,把‘搏’的鸡巴踢掉了。”玩单杠的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余悸地说:“我要不躲,正踢我鸡巴上。”现在踢球的学生,技术特点如此鲜明的已不多见,所以我们渐渐远离了足球场,开始转战篮球场。
到了球场,观察了一番,然后找了三个一看投篮就知道不太会打球的学生打比赛。和这样的人玩,总能生出一种畅饮的喜悦,而跟打得好的人玩,会让自己对这项运动失去兴趣。对决了几回合,我方占尽优势,张超凡依靠高大的身材和装满比萨的肚子,连拱带撞,内线频频开花,杨阳凭着浑身过剩的力气,在外线狂投三分,我守在篮下,猛抢篮板,每次起跳,借着酒劲,都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飞起来,是我少年时代的梦想。那时候正是乔丹的鼎盛时期,带领公牛三次拿到NBA总冠军,成为无数中国少女日思梦想的偶像,致使每个男生都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乔丹式的人物,哪怕是学校或者班里的乔丹。为了拥有一双具备乔丹那般弹跳的腿,我给脚踝绑上沙袋,跑圈、跳台阶、走路、睡觉、上厕所,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以期突然在某一天,拿掉沙袋后,能拔地而起,轻轻松松将篮球扣进篮筐,成为女生们瞩目的焦点。可是在经历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起早贪黑风雨无阻的一年后,我解开沙袋,来到球场参加比赛,拿球后迫不及待地向篮筐跳去,以为可以双手把篮球放进去,但是在距离篮筐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便开始下落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我就已经落了地,而球还抱在手里———走步!裁判的一声哨响,把我从飞翔梦里唤醒。我并不甘心今生做一个只能投篮而无法扣篮的人,便去医院询问大夫,为什么我绑着沙袋练了一年腿部力量可还是飞不起来,大夫说,如果不是我绑了一年沙袋,腿至少能再长十厘米,有了这十厘米,我就可以扣篮了,可是现在这十厘米就因为总有个沙袋在下面坠着才没长出来,这辈子别再动扣篮的念头了,除非踩个板凳。
我这是第一次喝完酒打球,感觉脚下轻飘飘的,像在腾云驾雾,好几次跳起来的时候,都担心跳过头,摆脱了地球引力飞向太空,难道是沉寂在我体内的弹跳力在多年后终于爆发了?我决定再扣一次篮试试。
抢到篮板后,我把球分给外线的杨阳,他突到篮下,被两个人封堵住,这时我已经跑到三分线外,他又传球给我,我在无人防守的情况下,得球后并没有出手投篮,而是运球直奔篮筐,像当年的乔丹一样,踩着罚球线起跳,身体腾空,四肢张开,向篮筐够去。在空中飞行的时候,我向下看了看,那五个人仰着头像看飞机一样看着我从空中划过。飞行了大约一秒钟,我便感觉有了向下的加速度,而此时距离篮筐仍有一米的距离,如果仍是抱着篮球落地,无疑又是一次走步,所以在落地前,我来不及将和地面平行的身体调整为垂直,只想着把球扔出去,球出手后,我再向下看,发现那五人都已抱头鼠窜,等待我的是一片水泥地,地面在我眼前越来越清晰,近在咫尺。我及时伸出了手,才使得不是鼻尖或是肚子率先着陆。我听到了像撕报纸一样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剧痛,支撑在地面的手无力地摊开,我趴到了地上。
我被送到校医院,确诊为骨裂。手臂被打上石膏缠上绷带,至少三个星期才能拆开,还有二十多天就考研了,万幸的是,没有骨折,否则我必须在三个星期里学会用脚写字。
大夫要求住院查看几天,杨阳留下来照顾我。我仰靠着病床,脖子上套着两根绳子,分别吊着左右胳膊,逃过一劫般对杨阳说:“幸好没跳得太高,要不然我这辈子就加入残疾人的行列了。”
杨阳说:“还得找个人照顾你一辈子———对了,周舟呢,用不用打电话告诉她一声。”“用我的手机打,在我裤子兜里。”此时我的双手除了让我感觉疼痛,已毫无用处。
杨阳找出手机,拨了周舟的电话,放到耳边听了会儿又拿开,说:“没开机。”
我“哦”了一声,心乱如麻。
过了一会儿,杨阳问:“你饿不,我去弄点儿吃的?”
我说:“中午吃到了嗓子眼儿,现在才消化到胸口,彻底消化干净,至少要等到明天中午。”
杨阳说:“你的消化器官工作效率太低,我早就饿了,胃已经在吐酸水向我抗议了。”
“那你吃去吧。”我说,“帮我躺下,我要睡会儿。”
杨阳把我放倒,然后自己去吃饭。我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希望用睡眠减轻疼痛。
半睡半醒中,我听到病房的门开了,进来一个人。不应该是杨阳,他这会儿可能才刚到食堂。也许是又住进来新病人。我没有睁眼,继续努力睡着。
那人走到我的病床前,我还是没有睁眼,以为是查房的护士。校医院的护士我都见过,没有一个长得能让人为了赏心悦目一下而有必要睁眼。来者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俯过身,呼出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
怎么有这么不懂礼貌的护士!我睁开眼,一看,不是护士。
“疼吗?”乔巧问。
我一笑,摇摇头,又问:“你怎么来了?”
乔巧说:“我在食堂碰到杨阳,他说你受伤了。”
我说:“没大事儿,过几天就出院。”
“喝水吗?”乔巧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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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让乔巧扶起,把水杯送到我的嘴边,杯口倾斜,水流进嘴里。然后乔巧掏出一包话梅,问我:“吃吗?”
我没有拒绝,她把话梅放到我嘴里。吃了一个,还想吃,乔巧又给我嘴里放了一个。一包话梅被她一个我一个很快就吃完了,乔巧扔包装袋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的话梅核呢?”
我鼓着腮帮子说:“都在这儿。”张开嘴给她看。
“给我。”乔巧把手伸到我的嘴边。
我看了看她洁白的手,依然含着话梅核。
“别咂摸了,早没味儿了。”乔巧说,“快点儿,我扔了去。”
我低下头,一张嘴,像飞机打开舱门投掷炸弹,话梅核一颗颗滚落下来。
乔巧扔了回来,杨阳跟在后面,满嘴油光,一说话都是大葱味儿。
“吃爽了?”我说。
“爽了。”杨阳说,“吃了一个葱爆肉,撑得我都困了。”
乔巧对杨阳说:“那你就回去睡吧,我在这儿看着。”
杨阳说:“你行吗,他现在上厕所都不能自理,得有人替他脱裤子。”
我对杨阳说:“你回去吧,等我需要大小便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
杨阳打了一个哈欠说:“那好吧。”然后又叮嘱乔巧,“让他少吃点儿少喝点儿,别我刚睡着,电话就来了。”
杨阳走后,我也困了。对乔巧说:“要不你也回去吧,我睡了,不用照顾,一睁眼就是明天。”
乔巧说:“那可不行,万一你睡高兴了,一翻身,压着胳膊,本来是骨裂,你给压成断臂,那怎么办。”
我说:“你晚上也得睡觉,还是回去吧。”
乔巧说:“我在椅子上眯盹会儿就行了。”
我已不堪忍受困意,说:“我不管你了,你如果累了就回去,我不用照看,真的。”说完,我闭上眼,仰壳儿躺在床上,双臂交叉置于胸前,翻身不得。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睁开眼,看见乔巧正拿着我的手机打电话。刚想听听她在说什么,却挂了电话。
“给谁打呢?”我问。
“好像是周舟。”乔巧说,“她给你手机打的电话。”
“那你就接?!”我异常气愤。
“电话是用座机打的,手机上没显示名字,我也不知道是她。”乔巧显得特无辜。
“她在电话里说什么了?”我问。
“她问你在干吗?”乔巧说。
“你说什么?”我问。
“我说你在睡觉。”乔巧说。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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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问我在干吗?”乔巧说。
“你怎么说的?”我问。
“我说我在陪你。”乔巧说。
“再然后呢?”我问。
“再然后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乔巧,她就把电话挂了。”乔巧说。
“完了,我被你毁了。”我一下就颓了。
“我可实话实说的啊。”乔巧申辩。
“可你说的话会让周舟怎么想!”我叹了口气说,“现在几点了?”
乔巧看了一眼手机:“快十二点了。”
我坐起身,双脚踩到鞋里,踢门而出。
“喂,你干吗去?”乔巧追出来问道。
“你甭管!”我快步下楼,头也不回。
我站在路边,无法伸手,只能踢腿拦截出租车,驶过许多辆空车,司机见我打车动作奇特,都踩了油门,一辆也没停,我只好徒步穿行在茫茫夜色中去找周舟。
到了我和周舟租的房子,我先是用头撞再是用脚踢,房门才迟迟打开,而开门的竟然是乔宇。
“周舟呢?”我站在门外问。
“正在睡觉。”乔宇站在屋里说。
这时我才发现,他头发湿漉漉的,脖子上搭着毛巾,显然是刚刚洗过澡,身上居然还穿着我的毛衣。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乔宇一脸挑衅。
“周舟到底在哪儿?”我极力控制住情绪。
“真的正在屋里睡觉,不相信你进来看。”乔宇闪开身。
我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给乔宇一拳,但两条胳膊吊着绷带,动弹不了。我撞开他,正准备迈腿进去,一想算了,如果真的看见,我只能更难受。于是又退出来,失魂落魄地下了楼,听到乔宇撞上门。
来到街上,雪花飘舞。站在夜色里,我茫然四顾,内心一片荒凉,黑夜比白昼更让人不知所措。烟就装在兜里,我想点上一根,可却无能为力。
一阵夜风刮来,寒冷如冰,我打了一个喷嚏,抬头望望夜空,不见星斗,月亮被乌云遮住,像灯泡蒙上了厚厚的黑纱。我告慰自己:回去睡觉吧,睡醒了又是崭新的一天———可是我睡得着吗,但不睡觉又能干什么呢。
回到医院,病房里灯火通明,乔巧披着大衣,趴在病床上睡着了。我走过去,坐到床上。她醒了,睁开眼睛,看着我。
“找周舟去了?”乔巧试探着问。
“嗯。”我脱掉鞋,躺到床上。
“找到了吗?”乔巧帮我盖上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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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你哥和她在一起。”我闭上眼,有气无力。没有看到乔巧的表情,不知她是否在为他哥或自己高兴。
“别太难过。”乔巧安慰我。
“怎么能不难过。”我的手拍在床上。和如刀割的心痛比起来,手臂的疼痛已微乎其微。
“我……我现在能为你做点儿什么?”乔巧抓住我的胳膊说。
“什么都不用,让我安静会儿就行了。”我说,“还有,把你的手松开,抓疼我了。”
乔巧赶忙松开手,说:“哦,对不起。”然后拧灭床头灯,“睡吧,有事儿叫我。”
我还真有事儿,特别想上厕所,都快十个小时没方便了,但还是把这个愿望和等待清仓的液体都给憋住了,希望闸门不要在我睡着的时候打开。
第二天醒来,看见乔巧留了一张纸条,贴在我的胳膊上,说她去上课了,已经告诉杨阳过来接班。这时门开了,杨阳蓬头垢面地进来,好像早已猜透我的心思,问道:“上厕所吗?”
我憋得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了,连忙点头。
杨阳问:“大的小的?”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放心吧,小的,不用你擦屁股。”
从厕所回来,看到手机正在床上无声振动。
“看看谁来的电话。”我对杨阳说。
杨阳拿起一看,说:“周舟的,我替你接了啊。”
我说:“别!挂了。”
“怎么了你们?”杨阳挂掉电话。
我没有说话。
这时周舟发来一个短信:“为什么不接电话?”
听杨阳念完,我冷冷地说:“甭理她。”
大夫又给我检查了一遍,无大碍,只需静养,三个星期后就可以拆石膏,不耽误考研,现在医院还有病床,我要愿意,可以继续住下去,反正也是公费医疗。我是用杨阳的病例本在校医院看的病,大夫以为我是在校生,问我是否需要办理缓考证明,一个星期后,学生们就开始期末考试了。我看了看杨阳,估计他需要,但他却摇摇头,我只好对大夫说不用,大夫建议我还是开一张,我至少三个礼拜不能写字,等石膏拆了试也考完了,全部缺考必会试读,如果有过试读的前科,算上这次,被学校开除的条件便成熟了。我说那就开一张吧,于是大夫用杨阳的名字开了证明。
期末考试期间,校医院门口总会出现很多焦虑的学生寻找弄出缓考证明的机会,如果正好哪个学生也叫杨阳,可以给他。
和周舟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我一想就烦,决定在医院住下去,让杨阳陪我回去取书,我要在医院复习。
楼梯拐弯处两个学生正在聊天,高个子对矮个子说:“哟,你也来开假条,开了吗?”高个子手里拿着一根棍,可能是来校医院厕所抠屎化验用的,这招曾被我和杨阳用过,我们当年用的棍,也就火柴棍大小,而他手里的棍,跟金箍棒似的,抠起一定很不方便。
矮个子说:“没有。昨天晚上我顶风冒雪去洗浴中心冲了个凉水澡,然后只穿了一条七分裤和一件无袖T恤,抱着毛衣毛裤回了学校,回来后脱光衣服,打开电扇,风力调到最大,坐在下面吹,吹了足有一个小时,当时我已经浑身发抖,嘴唇变紫,以为肯定发烧了,又没盖被子睡了一宿,可是刚才大夫一量,才三十六度八,不给开假条,你说我身体怎么就这么好呢,死活发不了烧,看来明天还得去考普物,如果办不下来缓考,我这学期就悬了。你呢,开了吗?”
高个子说:“开了,我挂的眼科,说我睁不开眼睛,没法儿考试。”
矮个子说:“大夫又不傻,你说眼睛坏了她就给你开?”
高个子说:“我知道大夫鸡贼着呢,弄虚作假不行,所以让眼睛真坏了。”说着掀起纱布,露出熊猫一样的眼睛,“昨天让我们班劲儿最大的人给了我一下,他打我,我还得请他吃饭———我先回去了,现在不仅眼睛疼,头也疼。打我的那哥们儿初中在体校练过拳击,拳头得有四两一个的馒头那么大,不过只要不落下脑震荡后遗症,我就不后悔!”然后拄着棍,像个瞎子一样,一探一探地下了楼。
“这帮孩子,比咱们当初还狠、还不要命。”我对杨阳说。
杨阳长叹一口气:“可怜的孩子们!”然后叫住矮个子,问他叫什么,矮个子说你管呢。杨阳说你别不识抬举,我是想帮你,如果你叫杨阳,我这有一张缓考假条,你拿去用。矮个子说我确实姓杨,但我叫杨明。杨阳说,那就帮不了你了,除非你去派出所把名改了。矮个子问,你是哪个阳,杨阳说太阳的阳。矮个子说,太好了,把阳字的左半边划掉,右边加一个月,就是我的名字。
杨阳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已经成长起来了!”
杨明说:“姜还是老的辣,两位前辈如果有空的话,我请你们喝酒,希望能多传授一些宝贵经验给我。”然后对我说,“特别是要感谢这位师哥,胳膊一定很疼吧。”
我说:“吃饭改日吧,我们还有事儿。学弟你也不用客气,我用自己的胳膊,挽救了一个二十岁青年的学业,我认为非常值得。如果半年后我胳膊还没好,你不想考试,尽管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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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乔巧一有空便来医院看我,不是带来一包零食给我吃,就是带来一副军棋,与我展开厮杀,我不用动手,只需张张嘴,告诉乔巧哪个子儿往哪走,指挥着部队进攻或防守,俨然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玩累了,我就靠在床上,乔巧举着考研书,两人一同复习,有时候还互相检查学习成果。
乔巧拿着单词书,考查我对单词的记忆情况;我则看着乔巧举着的政治书,检查她政治背得怎么样,有时候我看着书走了神,想着周舟这会儿正在干吗,乔巧背到一页结束的地方,会自己翻到下一页,然后也不管我的注意力是否在书上,仍继续往下背。中国学生学习东西就是这样,不一定知道书上写的东西有什么用,但能清楚地知道那些东西印在多少页,好处在于,考试作弊的时候能一翻书就找到要找的东西,省去了看目录的过程。
无论干什么,我总会想起周舟。这些天我一直盼着能接到她的电话,尽管不知道接通后会说什么。结果却让我很失望,手机里和周舟的最新通话记录依然是几天前的日期。每当乔巧陪我的时候,我就想,身旁的这个人要是周舟就好了。
杨阳每天也来看望,履行负责帮我大小便的工作。看我和乔巧每天相处融洽,一次杨阳在乔巧走后问我:“工作重点转移了?周舟那边怎么办?”
我佯装的轻松立即烟消云散,我说:“那边的工作已经被别人开展了。”然后我把那晚的经过告诉了杨阳。
杨阳听完说:“你觉得周舟是那种人吗?”
“是不是,事实摆在那里,我亲眼所见。”我说。
“但你毕竟没有亲眼看见周舟和乔宇在一起。”杨阳说。
“是乔宇给我开的门,如果周舟不在里面,他怎么可能进去。”我说。
“即使周舟和他在里面又能说明什么,乔巧不是也和你单独在屋里待过吗。”杨阳说。“可乔宇还穿着我的毛衣,而且洗了澡。”我说。
“周舟今天给我打电话了。”杨阳说,“她说分手可以,但有些事情必须让你知道,她不想被误解。”
“她怎么说的?”我急迫地问道。
杨阳复述了一遍周舟讲述的经过。原来,那天周舟和乔宇签完合同,两家公司去酒吧庆祝,周舟多喝了点儿酒,突然想起我,便跑去卫生间打电话,但接电话的却是乔巧,让她倍感气愤。她从卫生间回去后眼圈红红的,乔宇问怎么了,她说没什么,然后继续喝酒,自己灌自己,喝完啤酒喝红酒,还喝了白酒,喝着喝着,就醉了。后来乔宇送她回来,上楼的时候,周舟吐了乔宇一身。他本想只把周舟送到门口就下去,所以大衣放在车里,只穿着毛衣,结果被吐上了。周舟醉醺醺地告诉他,去衣柜里找件我的毛衣换上。换上毛衣,他把周舟扶到床上,怕周舟再吐,便在床头放了一个盆,就在他低头放盆的时候,周舟又吐了,当时他的脑袋正挡在盆的上方。吐完周舟对他说了声对不起,并告诉他一定要去洗澡,然后就睡着了。
夜里周舟醒来,去上厕所,路过客厅发现有人正躺在沙发上睡觉,以为是我,就踢了一脚,乔宇一翻身,吓了周舟一跳。周舟问他怎么在这,乔宇说了事情的经过,还告诉周舟我回来过。周舟想,我一定是误会了。
真相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这令我倍感惊喜,但我没有表现出来,继续问杨阳:“可是我来学校找你们的前一天,她也没有回来,八点就关机了。”
“周舟说那天本以为可以和乔宇的公司签合同了,可是谈判出了点儿问题,她在公司加了一宿班,手机没电了,也没带充电器。忙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她回去,看你不在———我告诉她你来找我们了。”杨阳说。
我躺在床上没有说什么。
“也替你解释了那天晚上接电话的为什么是乔巧。”杨阳说,“我还告诉她你住院了。”
“她什么态度?”我问。
“我没见着她面儿。”杨阳说,“从电话里听,挺着急的。”
我把憋了好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你帮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下班没事儿的话,来看看我。”
杨阳笑道:“牛逼你继续挺着啊。”
晚上,周舟捧着一束鲜花出现在病房。
我躺在床上冲她微笑,她却毫无反应,把花立在床头柜上,站在床边居高临下打量我,半天才说:“吃饭了吗?”
“还没。”我说了谎,渴望得到周舟的关心。
“想吃什么?”周舟问。
“什么都行。”我说。
周舟转身下了楼,片刻后拎着打包的饭菜回来。她打开餐盒,夹了一块肉递到我的嘴边:“吃吧,吃完交待你和乔巧的事情。”然后也给自己嘴里夹了一块。
我把和乔巧的事情,从如何相遇一直到上午她还来看过我,还有我为什么之前没有对周舟提起这些事情,以及我今后对乔巧的态度,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周舟,稍有所保留的,就是我和乔巧的亲热程度,周舟问我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我说还没来得及发展,你就回来了,及时纠正了我的错误。
周舟听完,俯身捏着我的脸说:“没想到还真有人像我这么不开眼,看上你了。”然后收拾吃剩的饭菜,装进塑料袋扔到门外的垃圾桶。回屋后,周舟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下了地,走到窗前:“有半点儿虚假,天打五雷轰。”说完用头顶开窗户,让周舟往天上看,“看,没打雷吧,老天爷证明我没说瞎话。”
“现在是冬天,当然不可能打雷。”周舟关上窗户,“你告诉乔巧一声,我在这照顾你,她就不用来了。”
我在医院住了三个星期,在周舟的悉心照料下,康复得很顺利。出院前做了复查,大夫说已经痊愈,可以拆除石膏。再过三天就考研了,没有出现我最不想听到的还需打着石膏继续观察的结果,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会自己拿锤子敲碎石膏。
为了考研我在身心上已经付出巨大代价,这种没有创造力却磨灭人类灵性并扼杀了许多美好情感(有些已婚的为了考研而妻离子散)的考试不易参加第二次,与其留下一双好手而错过考试,不如带着伤手上考场拼死一搏,能写几个字就写几个,哪怕写到彻底骨折,再打上石膏推迟三个月康复,也在所不惜。
某考研辅导老师又耐不住寂寞了,抓住考研前这几天学生渴望临阵磨枪或更上一层楼的心理,开办了考前冲刺班,只上半天课,收费却是人民币的最大面值,好在我们国家没有发行二百甚至更大面值的纸币。
考研该花的钱前面也都花得差不多了,不在乎最后这一百块,为了金榜题名或死而无憾,报名的人络绎不绝,我也不能免俗,加入其中。
听课前免不了又要购买老师编的书,之前已经买过一套《系统训练丛书》,现在又推出一本《考前72小时冲刺书》。听曾经为该老师编书打过字的学生说,其实这两套书早就写好了,只是冲刺书暂时先不出版,但对此书的宣传炒作从考前几个月就已经开始,学生们对此书期望极高,而老师一直拖着,直到考试前几天才出,可这期间学生不能没书复习,所以前面的那本书能多卖一些,到时候后面这本书只要一出,早已趋之若鹜的学生便会不惜贵贱纷纷购买,这样一来,两本书都能卖个好价钱。
买了冲刺书,坐下仔细翻看才发现,其实和系统训练书是一码事,只是冲刺书提取了后者的精华,或者说系统训练书就是将冲刺书和一些不重要、根本不会考到的知识点一起编入书中,从而显得内容充实,并美其名曰“系统训练”。
虽说知识就是财富,但知识一重复就成了垃圾,垃圾还好意思拿出来卖,而且今年卖完明年卖,这是人民教师应该做的吗。
一提到老师,我总是一肚子怨气,打我少年起,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就没给我留下好印象。不过在十几年的学生生涯中,仍有一个老师让我念念不忘,就是教我们计算机辅助设计的老师。当时我们大三,他研究生毕业不久,尚未成家,玩意正浓,姓王,不仅对我们没有任何要求,还同我们打成一片,混在一起,宛如一家人。
第一天上课,王老师就告诉我们,他会让每个学生顺利通过考试,但谁得六十分谁得九十分,还要从实际出发。此举颇受学生好评,好学生当然希望在成绩上与差生拉开距离,他们的好不仅成为一种荣誉,还会成为老师给分的重要依据,差学生则对成绩别无所求,六十分即可,如此一来,上下团结,其乐融融。
王老师对学生如此关照,我们当然会知恩图报,凡有专家或领导来我们的课堂听课,考察王老师教学质量的时候,我们必会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出现在课堂上,与讲台上的王老师积极呼应,努力装出严谨好学的样子,尽管这样做很痛苦。
[111]36
有一次我和杨阳、齐思新还有周舟在学校附近的台球厅打台球,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王老师推门而入,我们向他问了好,说正准备回去复习他教的那门课。王老师笑着说:“在我面前还扯什么淡,都别回去,陪我打几杆儿,我请客。”见王老师兴致高涨,我们便决定留下来陪他玩。
王老师的球技精湛,杨阳和齐思新分别败下阵来,轮到我上场,王老师指着周舟说:“你跟你媳妇一头,我一个人一头。”
我急忙解释:“不是我媳妇,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王老师拍着我的肩膀说:“别不好意思承认,我早就看出来了,有什么的呀!”
我说:“那就是吧!”
“这就对了,你们这个岁数,谈恋爱是比好好学习还正常不过的事情,来吧,让你媳妇先开球!”王老师把白球放到开球点。
周舟屈身奋力开球,一个花球应声入袋,王老师对周舟说:“你和老公打花的。”周舟不好意思地打了第二杆。
结局是王老师再次战胜我和周舟。结账时我们抢着付钱,王老师却不可一世地说:“谁敢付钱我就跟谁急,我让他考试不过,说好了我请客的,怎么回事儿你们!”
走出台球厅,王老师搂住我的肩膀说:“有烟吗,给我来一根!”
我给王老师上了一根中南海,王老师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嘬了起来。
有时候在足球场上,也能看见王老师的身影,虽然抢不过我们,但是守起门来有板有眼,还偶尔能见到他飞身侧扑将对方的射门挡在门外的英姿,但接下来的事情通常都是我们抬着他去校医院看外科。
还有一次,我和周舟在学校门口的饭馆吃饭,正吃的时候,王老师进来,饭馆并未坐满客人,但他看到我后径直走到我们桌前坐下。
桌上没摆着啤酒,我和周舟只是吃一顿简单的晚饭,王老师却执意要同我喝几杯,我说吃完饭还得去教室上自习,王老师说,周舟去学习他相信,我去学习打死他也不相信,说完就叫小姐拿来几瓶啤酒又添了几道菜。我见王老师如此热情,便让周舟先走,我留下来同王老师推杯换盏到了深夜。言语中间,夹杂着对学校各级领导和各项制度的不满,王老师夸下海口,信誓旦旦说:“等我当了校长,你看着吧,学校肯定大变样儿!”
最后王老师喝得不成人样,只好把他扶回我的宿舍,让他睡我的床,我去了隔壁宿舍,找张空床借宿一夜。
第二天,我起床回到宿舍后看见床单和被罩都被洗过晾在屋内,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小邱,昨晚同你狂饮非常尽兴,感谢留我住宿一夜,谁料,我翻身时不慎将腹中秽物吐到你的床上,对此深表歉意,现已将它们清洗干净,晒于屋内,待晾干后铺于床上即可使用。
在这里我想多提一句:你的脚和我上本科时的脚一样味儿,因为我们被子的两端都是臭的。并无嘲讽之意,我想说的是,我很怀念我的大学时光,希望你珍惜自己的现在。
好了,不多说了,我一会儿还要去给另一班的同学上课,就不打搅你睡懒觉了,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有机会我们再去喝酒。
老王
即日
后来期末考试期间,我们又和王老师在学校外的网吧不期而遇,连线打星际,玩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早晨,王老师到网吧外买了几份煎饼果子回来,说:“吃点儿东西,咱们接着玩。”齐思新说:“王老师,我们不能再玩了。”
“为什么?”王老师问道。
“我们10点钟还有考试,现在已经8点多了。”
“怕什么!愿意考就去考,不想考就在这里玩儿,你看我,早晨8点钟的监考都没去。”王老师的话深深鼓舞了我们,我们坚持玩到了天黑,一包烟在我们手中传来传去。
我们毕业不久后,听说王老师不当园丁了,去了外企,不知道是在学校混不下去了,还是主动为之。恐怕我今生不会再遇到这样的老师。
带着情绪硬着头皮听完辅导课,感觉又度过了两个半小时垃圾时间,而这样的时间居然合人均四十块钱一小时,比唱卡拉OK都贵,还不附送酒水饮料,只奉送了两条友情提示,我认为这是他作为老师说过的最有用的两句话,第一,“阅卷老师判一张卷子挣五毛钱,你们写错了也不要划掉,反正他们又不认真看,不知道你跑题,若无其事地写下去就行了。”第二,“写字的时候尽量用小学生笔体,这样表明你对阅卷老师的尊敬,他们就好个面子。如果你的字迹龙飞凤舞,比他们的还好,他们会出于嫉妒,故意给你多刨分,而你的字工工整整,憨态可掬的话,他们就会觉得你这个人尊师重教,到时候会手下留情,少扣几分。”
为了及时获得考研信息,如果考题真的泄漏我不至于因为脱离群众而不知道,我回到学校进行最后冲刺。
最近也是四六级的考试时间,很多学生为了练习听力,无论走到哪里都戴着四级专用耳机收听学校广播台的英语广播。这种耳机形似耳麦,能包住整个耳朵,冬天可以暖耳,学生戴上后,拔出天线,一个个看上去都跟八十年代国产动画片里的机器人似的。耳机是学生入学的时候花四十块钱买的,一旦四级通过,便毫无用途,几块钱就卖掉。有经济头脑的学生发现了商机,四级成绩一出,就去各个宿舍以低廉的价格收购耳机,然后在新生入校的时候,高价卖出,赚取差额吃喝玩乐。
那些戴着耳机的学生,多是第一次参加四级考试,不知道其实不用复习,也能通过,比如即将毕业和已毕业多年因为四级未过拿毕业证有困难的老生,他们考试前的准备工作就是,走进监考主任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明天考试,我就不来了。您也知道,我考这么多回了,就是考到取消四级,也不一定能过。最近面试了几家公司,都因为四级的事儿,人家没要我,这次无论如何我也得及格了。”说着掏出一张照片和一个信封,“这是枪手的照片,您看看,明天在考场上高抬贵手。”然后意味深长地冲老师鞠个躬离开。信封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有送出的和接受的人知道,反正装的东西必须能让监考老师做出高抬贵手的行为。这种方法通常被男生使用,女生的方法则含蓄暧昧。上学的时候,我们系就有个女生能玩弄老师于股掌之上。每当遇到没有把握的考试时,她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去磕老师,坐在老师的办公桌上用一副娇柔的腔调说:“您给我透露点儿考题,我给您暴露点儿自己。”并不时抱怨天气热,用裙子给老师扇风。很多老师经不住诱惑,香气袭人之下,拿出了试题答案。拿到答案后,这个女生连谢谢都不说,跳下办公桌,便洋洋得意地离开。老师会拉住她说,你说的前半句话我兑现了,后半句你还没兑现呢。女生会问老师,兑现什么。老师说,脱啊。女生问老师脱什么,老师说,当然是衣服衣服。这时女生就会做出惊慌失色状说,你是老师,怎么可以要求学生这样呢,然后从兜里掏出袖珍录音机,回放一遍老师刚刚说过的话,在老师目瞪口呆的时候,扬长而去。老师吃了这种亏,有苦说不出,只能打碎牙往自己肚子里咽。这种事情还不方便交流,一个老师上当后,没有及时和同事们分享失败的教训,致使多名老师接连中了圈套。但这个女生玩了一辈子鹰,还是被鹰啄了眼。大四的一门考试,她用同样的方法弄到了答案,但最后成绩还是不及格。她去找老师说理,要求复查试卷,觉得那张卷子自己怎么也能得八十五分,老师说学校没这项规定,试卷判完就封存,如果你认为自己对知识掌握得好,我可以再出一份同等难度的试卷,你如果及格,我就把成绩改过来,说完摘下眼镜,一边擦拭,一边冲她奸笑。女生气急败坏,把老师告到教导处,因为证据确凿,老师被罢免了教授职务,同时女生也给自己换来一个开除学籍的处分。她离校前,还悲壮地说:“宁求玉碎,不求瓦全。”
考研这几天,好多学生都把家安在教室里。有个哥们儿在书桌下面放个盆,在教室里泡脚,旁边搁着暖壶,水凉了就蓄点儿热的。一次看得太投入,忘了泡脚的事儿,后半夜暖气坏了,温度骤降,盆里的水结了冰,而他学习过于投入,居然没感觉到寒冷。天快亮的时候,去上厕所,一起身摔一跟头,这时才发现,自己像一株栽在盆里的花,脚已经和盆连为一体了。不知道是什么书这么吸引他,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不健康书籍,要么是已经考了五六年,看他样子也三十多了,这次再考不上,老婆就要离婚,他想到这里,心就凉了,所以对脚下的冰天雪地毫无察觉。后来这哥们儿连根拔起,蹦着去的厕所。
还有很多情侣在教室公然做出亲密动作,引得许多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观看,也毫不在乎,估计要是教室没人的话,他们能支张床,钻一个被窝里去。
我在教室里熬夜看书,实在坚持不住了,对旁边的一个哥们儿说我先睡会儿,麻烦他半个小时后叫我一下,他说没问题。后来我被他的一个屁崩醒了,一看表正好三十分钟。我说谢谢你叫我,就是叫我的部位下次最好换一下。他说真不好意思,我把叫你这事儿给忘了,正好赶上有个屁,歪打正着,本想默默无闻地放掉,没想一鸣惊人,可是那块儿没把门的,一不小心,就把事情闹大了,说实话,我为了抓紧看书,好几天没蹲坑了,压力比较大,所以声音大了点儿。
综观考研复习的教室,备考者的桌上无不书台高筑,笔记无数,草稿纸遍地皆是,椅子都被坐得磨掉了漆皮儿,备考人个个目光呆滞,精神萎靡,屁股坐得和写字的手指上都磨出了茧子,浑身散发着书本的油墨味儿,让人闻了后不禁对考研族生出同情之心。
其实考研的人没什么不容易的,除了那些怕找不到工作才考研的应届生值得同情外,其余考研者都野心勃勃,不安分守己,他们有刚喂完孩子来不及扣好衣服就坐在教室里的孩儿他妈,有月薪上万仍不知足还想再翻几番的各中小企业的中层管理者,有为了需要拿学历评职称的国家公务员……总之,考研已经从一种检验学生是否具备继续接受高等教育的基础和为国家选拔高等人才的测试变成供个人实现飞黄腾达的途径。考前,我去学校澡堂冲了一个澡。浴室有两大间房子,平时分开时间对男女生开放,到了周末,就对男女生同时开放,男左女右,一个收票的老头或大妈坐在两间浴室门口的中央,不仅检查澡票,还提防学生故意走错门。这天正好是周末,进了浴室,我就近找了一个喷头。曾经给我们上过大课的材料力学老师正猫着腰给儿子抹香皂,小孩始终注视着他爸的胯下,突然不满地说:“爸,你的小鸡鸡长得太大了,一点儿都不可爱,还长了胡子,你也不刮刮,我不喜欢。”父亲说:“你不懂,你不喜欢你妈喜欢,不过就这样她还嫌小呢。”然后一拍儿子的小屁股:“冲去吧!”我在一旁看着,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男子与讲台上那个道貌岸然的人民教师联系起来。
搓背的时候,我听见隔壁浴室传来哗哗水声,一想到隔壁是什么人在洗澡,便本能地想看看墙上有没有缝隙可以看过去。我上上下下搜索了一遍,发现这面墙一米八以下地方的瓷砖基本上都已掉光,看样子不像自然脱离,是有人故意为之,因为旁边那面墙贴的瓷砖和这面墙的一模一样,那里却一块也没掉。这面墙除了瓷砖不见了,有些地方还凹了下去,好像是人挖的,有的洞已有一指深。估计再有十年,这两间浴室就能被打通了。不知隔壁浴室是何情况,如果相似,那么只需五年,便能春光乍泻。那时候要是有人没带洗头水,喊一嗓子,就能让隔壁挤点儿过来。
想到明天还要奔赴考场,我便适可而止,没再多想下去,赶紧冲完去穿衣服。在更衣室里看见一个脱得精光的学生的背影,胳膊和腿被晒得黝黑,脖子以下和大腿以上部分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夏天穿裤衩背心晒的,四肢的颜色和身体迥然不同,让人看了还以为装的是假肢。这时这个学生转过身,看了差点儿没让我笑喷了,肚子周围是白的,而四肢和头颅黑里透红,感觉和乌龟翻过来的样子差不多。
考试前夜,我躺在被窝里想:世界杯64场比赛,我能猜对42场,这个成绩虽然距离足彩一等奖差得远,但至少是将近百分之七十的正确率,考试也无非那么几十道选择题,如果我能保持足彩竞猜的水准,成绩上线应该不成问题。
考试的第一天早上,我起床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在便池两侧,准备轻装上阵,可是蹲了五分钟括约肌毫无反应,估计是我虽然醒了,但由于突然起了个大早儿,大便还没有醒,这会儿还在大肠里做着问世前的美梦。
坐在考场上,拿到卷子,我写完名字开始答题,做了五道选择题,打算看看前面的人选了什么,抬头看去,见他还在试卷上写名字,由此不得不感谢父母给我起了一个简单易写的名字。
我坐在第二排,听到前排两个监考老师聊天。昨天火箭队有场比赛,我因为背书,没看,打算今天看报纸。他们说火箭赢了二十多分,姚明差点儿三双,看来我不用买报纸了。可是体育新闻对我答题并无帮助,我向他们投去深情一瞥,希望能聊点儿国内外政坛大事,我好往政治卷子上搬点儿,这样回答论述题的时候显得与时俱进。但这两个老师和我一样,显然对政治不感兴趣,张口闭口除了体育就是娱乐,看来他们是指望不上了,只能自己胡编乱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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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出来得急,忘记戴表。做完选择题我就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了,问老师,他们中断聊天,看了一眼表告诉我,才开考十五分钟。我继续写,做完两道辨析题,又有点儿拿不准时间,不知道后面的几道题是该抓紧时间回答要点,还是可以放慢节奏,层层展开,详细论述。我又打断老师聊天,问几点了,他们特不乐意地说,刚过二十分钟。又写了一千多字的论述题,写完看窗外的太阳老高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可用,又问老师什么时候了,他们不耐烦了,说你有完没完,故意是不是,就不告诉你。我说我要交卷,老师看了一下表说,不行,考试不到一个小时不让交卷,我说好的,谢谢老师,我知道距离考试结束至少还有两个小时。考试全长三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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