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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风华之代黎篇

_9 用红色偏爱葱(当代)
再睁开眼时,屋里已经没了别人,窗帘拉得很严实,透不进一点亮,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只床头一盏壁灯,散发出昏黄的光。
门口突然有响动,孙辅探了身子进来,萧佑城正要发作,却听他道:“少帅,昨晚的事......”
“什么事?”萧佑城很疑惑。
孙辅也很疑惑,顿了半刻道:“没什么,您好好休息。”退了出去。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昨夜一宿未眠,白日又睡了一天,这样晨昏颠倒,人是极不舒服的,脑中昏沉沉,却不得不起床,因为前几日帮会在英租界里发生的一桩冲突,今晚宴请了英国领事。
梳洗过后,随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酒红色衬衫,穿上却总觉得有些别扭,镜子前仔细地瞧,原来是腰身松了,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然后发现脸色也不好,想了想,还是稍微抹了点唇膏。
陈小引开车来接她,一见面就问:“休息得不好?”代黎笑了笑表示没事。
“不舒服就别去了!”陈小引又道。
“没事,走吧。”说话间代黎已经上了车,陈小引也只好上车。总是这样,他总是拿她没办法,虽然他大了她三岁,虽然在海天帮,甚至在整个上海滩,他早已是个威震八方的人物,可他拿她没办法,没办法对她说一个“不”字。
晚宴就安排在英租界的一家西餐厅,两天前,青龙堂在英租界里与黄兴帮起了冲突,砸了几家店铺,被英国人抓进了巡捕房,本来这也不算大事,但因为牵扯到租界,巡捕房不敢放人,要他们来找英国领事,领事的态度却是意外的和善,直说不追究,明天就能放了人。代黎的英文说得好,又在欧洲待过,与几位领事的交流也算愉快,晚餐后邀请他们去夜之会,交谊舞本来就是西洋玩意,领事们欣然接受。
陈小引本想先送代黎回家,但见她出来这么些时间里,脸色已没有刚出门时那样苍白,也不愿她总闷在家里,于是一起去了夜之会。
这一夜的夜之会,分外的热闹。
白月儿匆匆回到化妆室,仔细又修饰一遍妆容,从匣子里取出那瓶一直没舍得用的法兰西香水,白月儿也算是识人无数,以她的直觉,今晚这位客人绝对不一般。
重新又回到客人身边,摆出自认为最迷人的笑容,看着身边的男人,白月儿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虽然只一身黑色西服,戴一副金边眼镜,但那举止之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贵气与风度......在夜之会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能与之相较的,也只有那一人......
男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中握一只水晶高脚杯,修长的手指轻扣杯沿,时快时慢,突然扭头对白月儿道:“小姐今晚有空吗?”口音略带一点京腔,白月儿愣住......到现在为止,她还从未陪客人出过场......舞女们总劝她,既然入了这一行,左右也是不清白了,不如就放开手,多捞钱不说,若是运气好,还能给人做个小......可她心里总惦记一个人......也知道,是妄想......
她一直沉默着,男人大概以为她不愿意,也不多讲,起身要离开,白月儿突然把心一横,昂首道:“有空。”
这种“私活”,舞场是不管的,白月儿跟领班请了假,接过许小翠递过来的大衣,再来到大厅时,才发现舞台前一通混乱,一帮男人在高声咒骂,似乎嫌歌女唱得不好,打手围上去却制不住,谁不知道夜之会是海天帮的地盘?敢在这里闹事,定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
场面渐渐有些失控,这个月来,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来捣乱了,白月儿却没时间去看,男人见她出来,立即就往外走,对这些个纷扰,很是淡漠。
快要到门口时,突然看见一名男子迎面而来,白月儿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心跳得厉害,低了头不敢看他,但其实,容庭轩早已认不出她......
舞台上忽然传来女子略低沉的声音,男人出门时一个不经意的回头,突然定在那里......白月儿无意识去看,也定在那里......
原本的歌女不知去了哪,舞台上那名女子,细碎的短发,酒红色衬衣,绸质的面料软软贴在身上,黑色长裤裹住修长双腿......一手扶着黑色麦架,一手搭在腰间,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既然有客人不爱听《夜上海》,那么我来给大家唱一首,《夜来香》。”
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不去看那几个闹事的流氓,只淡淡扫一眼全场,略回身对乐队抬了手臂示意,“只要钢琴,谢谢。”
前奏很快响起,简单又舒缓的乐声,很快,夹进清冷的女声,婉转低吟,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凄怆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着芬芳
......
双手扶住麦架,她低了头,红唇几乎要吻上话筒,那样的缠绵,可她整个人,看上去又是那样的清冷......偶尔,也会抬眸,眼中的光,叫人屏息......仿佛遥望这万丈红尘,只她一人,静立于外......又仿佛俯瞰这芸芸众生,以王者的姿态......
时间静止了,在这一首歌里,静止了......舞厅里的每一个,全都在看她,静悄悄,不发出一丝声响......
最后一道浅吟在唇角滑落,她低头沉默了几秒,突然转身离开,单手拖了麦架,大步流星......留下上百人的大厅,鸦雀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嗡”地一声响,人们终于回神,议论纷纷。角落里,谭季维对身边那人道:“司令,她就是代黎。”
那人只轻轻抚动左手一只碧玺扳指,过了许久,方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尤物
穿上大衣,代黎从后门离开夜之会,陈小引已经在等待,代黎上车后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容先生来了,正陪着领事,让我送你回去。”
代黎点点头,陈小引正要发动,夜之会里突然跑出来一名招待,敲了敲车窗,将一束花递给了代黎,“大小姐,一位先生让我送给您的。”
代黎接过来,鲜红的玫瑰,在昏暗的车厢里,绽放得异常妖娆。没有花牌,代黎随手将玫瑰扔进后座,并未在意。
男子粗重的喘息夹杂着女子娇柔的呻吟,将夜色,渲染得无限旖旎,一阵猛烈的冲刺过后,男人一声低吼,一切归于平静。
他翻身下床,披上睡衣,拉开门唤人:“送小姐回去。”白月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这是她的第一次......男人看见了落红,没有任何反应。咬着牙穿戴完毕,走到门口时,有人塞给她一沓钞票,足够她在夜之会里,干上一个月......白月儿勾起一抹冷笑,她的初夜,果然卖了一个好价钱。
离开房间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只一刹那的工夫,看见男人站在窗边,手中握一只透明的瓶子,瓶里装的似乎是......花瓣?干枯的,暗红的,花瓣?
(《夜来香》出现的时间不对,穿越了)
第二天,代黎起得比往常早了一些,正与常霏一道吃早餐,丫鬟小香捧了一大束红玫瑰进屋,“大小姐,门房收到这束花,是送给您的。”
代黎放下筷子接过来,没有花牌,立即就联想到昨晚那束玫瑰,想来定是一人作为,却没说什么,只让小香找一只花瓶插上,常霏也不问,母女俩依旧安静吃饭。
第三天,第四天......玫瑰准时送上代府,一样的花色,一样的品种,一样的数量,一样的,没有花牌。
到后来,常霏终于也忍不住,每天一束新鲜的萨曼莎,在薄冬的上海,实在也罕见。去问代黎,她却似乎早已忘了这件事,正在书房里不知捣腾些什么,听见母亲的询问,从高厚的书堆里探出小脑袋,神情有些迷茫,“玫瑰?让小香插上吧,我忙着呢。”
常霏真有些哭笑不得,女儿的性子更像她父亲,遇事一样的不动声色,只怕,比她父亲还沉得住气。走过去问她,“忙什么呢?”
“找爸爸的一本书。”
......
这天,常霏去城外探望一位从前戏班子里的姐妹,一大早出门,直到傍晚还不见人影,若搁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可最近,海天帮与洪兴帮冲突不断,代黎不免就有些心焦,正穿上大衣往外走,远远地,看见两束车灯照进院子里,门房拉开铁门放车子进来,代黎一颗心刚放下,随即又提起,开进来的,并不是自家的车子。
下车的却是常霏,共一名年轻男子,男子穿一袭黑色长风衣,将那身形映衬得高大挺拔,袖口几颗银纽扣,隐隐约约闪着微光,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的面容瞧不清,只依稀看见坚毅的轮廓,挺直的线条,竟然,有几分熟悉......
代黎步下台阶迎上去,常霏向那男人道:“这是小女,代黎。”又向代黎道:“这位是金先生,车在城外暴了胎,老刘说换胎得一个钟头,我怕你着急,幸好遇上这位热心的金先生,搭了他的车回来。”
代黎心中有几分后怕,母亲这样轻易搭了陌生人的车子,好在没有出事。请了金先生去屋里坐,璀璨的水晶罩灯下,将他瞧得清楚,风衣没系扣子,里面穿一件浅灰色羊绒衫,剪裁十分精细,代黎识得那做工,出自一名英国设计师之手,她曾在那家店给萧佑城买过衣服。更精致的是他的脸庞,每一处,都像是精雕细刻一般,只是,越发觉得熟悉......
最叫人意外的是那人的声音,竟有三分肖似萧佑城,刚巧也是京腔,怕是有五分相似,一小会儿闲聊的工夫,代黎总是晃神......杨妈来客厅问是否可以开饭,金先生却要告辞,常霏自然是挽留,他说晚上还有约,看那样子不像是推词,也就罢了,代黎一路将客人送至门外,金先生上车前,突然转身道:“不知金某能否有这个荣幸,邀代小姐共进晚餐?”
代黎一愣,随即客气笑道:“该我请金先生。”
第二天晚上果然有车来接她,约的六点,竟是一分不差,开车的是位老人,六旬左右的年纪,发斑白,却梳得异常整齐,西装也穿的一丝不苟,笔直挺立,那番气质与教养,绝不似一般仆役。
车子开进了德租界,在一栋小洋楼前停下,代黎刚要去推门,车门从外被人拉开,他今日穿了件深蓝色高领毛衣,浅灰色长裤,随意舒适的装扮。代黎下了车,客气打了声招呼,那人也客气,将她引进屋。
坐定后,一名金发女仆送上咖啡,代黎尝了尝,竟是她喜欢苦咖啡。
客厅里高高吊有一盏水晶灯,流光滑过她修长的手指,那样白,当真如凝脂一样,指尖扣在黑色杯身上,大约是因为用力,关节处呈现出微微的粉红色,几乎透明的粉红色,让他想起暮春季节,漫天飞舞的樱花。
又一名金发女仆送来一束玫瑰,先是送到金先生手里,再由金先生亲自送至代黎眼前,三十朵新鲜的萨曼莎。电光火石般,代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将许多断断续续的片段联系......
放下咖啡杯,代黎抬眼去看对面那人,“请问,‘金’先生真的姓金吗?”
男人一愣,而后那表情,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慌张,声音也有些异样,“代小姐还记得我?”代黎未作回应,只漠然看他。
“实在不是有意欺瞒......”男人顿了顿,“我叫做近卫信树。”
“如果知道是近卫先生的邀请,我是不会来的。”
近卫信树似乎没听懂她言语间的意思,道:“代小姐,本来我不想这样直接......这一个月来,玫瑰确实都是我送的......”他盯看着她,“我的意思代小姐应该很清楚......虽说东方人讲究含蓄,可我觉得,直接一点也无妨......”他看进她的双眼,“我喜欢你。”
没有任何涟漪,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涟漪,平静到让他心慌,双拳不自觉紧了紧。
她开口,语气冷漠,“既然近卫先生讲到直接,那我也直接告诉先生,不可能。”
微微眯了眸,一颗心迅速沉下去!他事先设想过各种状况,却不料,她拒绝得这样彻底,完全不留余地,“代小姐受过新式教育......爱情,是不分民族的......”
她笑了笑,眼中却孰无笑意,“可我认为,没有什么可以跨越国仇家恨。”
近卫信树站在窗边,看着她离开,拒绝坐他的车子。那束萨曼莎还躺在沙发上,静静吐露着芬芳。
一名老人来到近卫信树身后,半弯了腰,恭敬开口:“少主人,白小姐来了。”
近卫信树声音冰冷,“不见。”
老人退出门去,过了许久,又来到近卫身后,“少主人,主人已经连发三封急电,请您回国。”老人叫做高桥田一郎,是近卫氏的家臣,世代为近卫氏效忠。
“知道了。”近卫的声音依旧冰冷。
“主人希望少主人您不要忘记,带给和子殿下的礼物......”
“高桥,”近卫突然唤了一声,片刻后道:“给父亲发一封电报,我会在近日回国,回国之后,立即与和子公主解除婚约。”
高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咚”地一声跪下,语气因为过于激动而颤抖,“少主人!少主人!您不能这样!”
近卫离开窗台,一脸默然从高桥身边走过,手中,紧紧攥一只水晶瓶。
从来,只有他不想要,没有他得不到。
干枯的玫瑰花瓣,在瓶中,又一次凋零。
第十八章 执念
代黎睁开眼,昏黄的景物,在眼前,微微地晃动,耳边重复着“哐铛、哐铛”的声音,单调又聒噪。大梦初醒,拥被而坐,封闭压抑的空间,即便已是头等车厢,仍只让人觉得窒息。
车窗就在左手边,合着墨绿色的天鹅绒帘子,是她下午睡觉的时候拉上的,此时再拉开,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玻璃上模模糊糊的,只看见自己的影子。将车窗稍稍提上一些,立即就有风窜进来,车动风急,夹着浓重的湿气与寒气,像是有许多冰渣子扑在脸上,冷得人发颤。
穿上大衣,依旧冷,可她舍不得这样新鲜的气息,宁愿挨冻,也不想憋闷。
将壁灯调亮一些,看了看腕表,估摸着快到南京了,刚好有人敲门,列车员来问是否要餐,火车上自然没什么吃的,代黎看了看菜单子,随便点了两样,列车员再来送餐时,汽笛长鸣,偏巧到站了。
站台上竟是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一列列哨岗整齐排列着,刺刀上那寒厉银光,由明灯照着,一闪一闪的。
列车员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见了这一番阵势,害怕也好奇,探了脑袋看向窗外,小声对代黎道:“这位小姐,车上要来一位大人物呢!”却得不到代黎的回应,见她蹙了眉心,紧紧盯着窗外,忍不住宽慰道:“小姐不用害怕,那边已经清出了一节车厢,这样的大人物,不会逛到这里来的。”
代黎正想着心思,并未留意到列车员说了什么,仍是对他笑了笑,列车员红了脸,退了出去。
火车开出了南京站,果然很快恢复了宁静,在火车上本来也无事可做,代黎又是孤身上路,便只有睡觉,也不知是下午睡了一觉还是怎的,总也睡不着。
也许,离他很近......
心都乱了......
究竟是怎样睡着也记不清了,再醒来时,已是临近日中,到了午餐时间,列车员又来问,代黎并没有胃口,想起昨晚一道四果甜汤还不错,只要了味汤。
不一会儿列车员就回来了,说是没了桂圆干和红枣,被当作干果送给了别的乘客,怕代黎生气似的,还刻意解释道:“就是昨晚在南京上车的那位,竟是少帅的未婚妻。”
北平,官署。 【WwW.13019.Com】
孙辅敲了敲本已敞开的门,“少帅,薛小姐快到了。”
萧佑城并不抬头,孙辅关上门走进屋里,小声开口:“少帅,在那之前,还是别让薛小姐察觉为好。”
又等了一会儿,才听萧佑城道:“备车。”
在一阵悠长的汽笛鸣响过后,火车终于开进了终点站,旅客们仿佛忘记了长途的乏累,争先恐后涌下车,月台上接站的人,车夫挑夫货贩,本已是拥挤不堪,人头攒动,加之哨岗又围起一大片空地,虽说没有封锁月台,那一个个的荷枪实弹,人们自然不敢接近,远远绕行,留出这一处静穆之地,与那近在咫尺的喧嚣,仿佛两个世界。
虽说头等车厢下站的人不多,并不拥挤,代黎却没有急着下车,只收拾好行李,坐在窗后观望。
突然有人敲窗,代黎低头一看,竟是容庭轩!月台上人多,她没留意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不一会儿,容庭轩进了包厢,一边帮她拿行李一边道:“怎么来北平也不告诉我一声?别说你不知道我最近在这边。”代黎笑了笑,系上围巾同他一起出门,容庭轩又道:“旅店已经订好了,与福特医生的会面约在明天下午。”他既然知道她来北平,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也不奇怪,代黎笑着说了声谢谢,容庭轩突然回身,似着恼似玩笑,“朋友之间需要这么客气吗?”
两人相视一笑,平添了几分默契。
就在此时,一辆黑色林肯驶进了月台,薛飞瑶款款步下火车,她今日穿了件明黄大衣,在一片墨绿戎装中,分外乍眼。
萧佑城下了车,淡淡招呼了一声,薛飞瑶上车后,他也正准备上车,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经意偏头,隔了那样远的距离,隔了那样挤的人浪,隔了那样多的喧嚣,一下子,就锁住了她的双眼......
四目相对,立即胶着于一处,纵然相隔甚远,纵然众目睽睽,这一刻,只剩彼此,眼中只剩彼此......
萧佑城突然移步,哨岗立即左右分开,孙辅皱了眉不敢唤,薛飞瑶咬了唇不愿唤。代黎看见萧佑城走向自己,清醒了一般,低声道:“我们走吧。”容庭轩看了萧佑城一眼,跟了上去,萧佑城见她转身,立即变走为跑,狂奔向她,想唤,张了嘴,却唤不出来......
到底还是来不及,眼睁睁看着车子从眼前开走,眼睁睁看着她从眼前离开,眼睁睁看着,看着她,与别的男人,离开......
萧佑城半弯了腰,大口喘气,一手捂住腹部,双目牢牢锁住汽车远去的方向。
嫉妒像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他希望她能爱上别人,他以为能祝福她,却原来不过是骗自己,如今亲眼所见,现实打破一切幻境,他嫉妒到发疯!
思念像刻着锋利锯齿的尖刀一样凌迟着他的心,他有多么想她,多么想见她,如今见了面,却不过是饮鸩止渴,只让他更想她,前一秒相见,后一秒思念......他想,他真是要疯了......
北平最热闹的栖霞路,商铺鳞次,酒店栉比,入夜灯红酒绿,繁华依旧。加伦餐厅便坐落于这条街上,二楼一间豪华包厢里,年轻俊美的青年男女正对坐用餐,气氛却沉闷压抑,与窗外的熙攘,形成鲜明反差。
“爸爸昨天又打来电话催问,什么时候结婚。”
“我的伤还没好。”
薛飞瑶嗤笑一声,刚好有人敲门,侍应生送来甜点,描金纹骨瓷餐盘,盘沿还饰有三朵粉紫色康乃馨,将盘中那一小块蓝莓布丁,映衬得分外娇俏可爱,餐盘还未落上桌面,薛飞瑶突然一把夺过,甩手扔了出去,只听“啪”地一声清响,餐盘四分五裂,破碎的瓷片,点心与鲜花,混落于地毯。
侍应生不明所以,仓皇无措,薛飞瑶却只浅浅一笑,端庄娴静,对着侍应生说话,眼睛却看向萧佑城,语气也平淡,“说过多少次了,布丁我爱吃柠檬,不是蓝莓。”
侍应生慌忙赔不是,心中叫苦不迭,他们哪里知道她究竟爱吃什么,只不过照着客人的点餐上菜罢了。
萧佑城连抬眼皮都不抬,拿餐巾拭了拭唇,“让他们重新上一份,我先走了,你慢用。”说完真的起身离开,薛飞瑶心中气极,终于无法掩饰,冷了脸,狠狠搁下银叉,忽得一下站起,咬牙切齿,“萧佑城,你犯不着这样!我薛飞瑶自认不欠你什么,没必要看你的脸色!”
萧佑城置若罔闻,接过门口侍从官递来的大衣,漠然离去。
一边穿衣一边下楼,两名侍从官抢到前头,左右拉开描花玻璃门,偏巧一对男女正步上门前那几蹬台阶,女子行在前面一蹬,回身与男子说话,再回过头时,已是避无可避。
三人静立,沉默,尴尬。
萧佑城屏住呼吸,痴痴看她,日夜折磨着他的容颜,终于近在咫尺,双拳攥紧,指尖在衣袖的掩映下,微微颤抖,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他才能强迫自己,压抑住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他对她所有的爱意贪恋热切,只能烧在心里。
代黎低敛了眸,下巴藏在宽厚的黑色围巾里,几缕发垂下,将额际半掩,只看见苍白的肤色,沉静的苍白,苍白到沉静。
容庭轩迈步,悄悄走进了餐厅,无需说什么,不必等什么,她与他,两个人的世界。
他终于想到要开口,启了唇,却不知道说什么,有那样多的话想对她讲,可是,此刻,他不知道说什么。
“你......还好吧......”多么蠢的问题,客套到虚伪,可他一开口,只得这么一句,也许,这便是他心底里的话,是他最牵挂的......黎,你过得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发在额前轻轻的晃,很快又静下。
他渐渐理出几分思绪,“怎么来了北平?”
“为了爸爸,见医生。”她第一次开口,说话时没有抬眸,他其实是庆幸的,他其实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害怕,他怕她的眼睛里,已经没了他。
“住在哪里?”话一出口即已后悔,她与容庭轩的关系......他不确定......
“合家旅馆。”
他暗暗松下一口气,却听她道:“没什么事的话,我进去了。”
他没有应承,双目仍牢牢锁住她,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别走......可他什么都不能说......在错身那一刹那,她终于看了他一眼,乌沉沉的眸子......他立于原地,竟是久久不能回神......
透过朦胧的毛玻璃,他看见她坐在容庭轩的对面,分明看不清表情,可他肯定,她在笑,对着容庭轩,微笑......
手心略嫌硌,许久之后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时,他握紧了腰间的枪。
“代黎。”容庭轩唤了一声,过了几秒代黎才恍然看他,“什么?”
“没事,”容庭轩温和一笑,“还合胃口吗?”
“挺好的。”
接着又是沉默,虽说吃饭时少话是代黎的习惯,容庭轩也知道,可他今天不愿看她沉默,他想陪她聊聊天,引导她想一些别的,绞尽了脑汁,却是枉然。
侍应生刚送上餐,代黎身后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庭轩?”
容庭轩抬起头,神色微怔,代黎觉得那声音有几分熟,回过头去,不远处,一名黄衣女子刚刚步下扶梯,聘婷秀雅,原来是薛飞瑶。
薛飞瑶于扶梯口顿住,冲代黎微微笑了笑,“果然是代小姐。”
代黎也微笑,姿态同样漂亮,“你好。”
薛飞瑶竟迎了上来,面目和善,笑语盈盈,“我能坐下吗?”说话间已顺势拉过容庭轩身边的椅子,招呼侍应生要了杯咖啡。
咖啡很快送了上来,腾腾冒着热气,薛飞瑶并不喝,只拿银勺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举止间,透着一种闲适的优雅,“代小姐这次来北平,会待多久?”
“还没定。”
薛飞瑶轻啜一口咖啡,又缓缓放下,“我跟佑城的婚礼快要办了,不知代小姐到时还在不在北平?”
代黎淡然一笑,“不管在不在,我先祝福薛小姐,祝你得偿所愿。”
这话由代黎说出来,听在薛飞瑶耳中,真是道不尽的讽刺,薛飞瑶捏住银勺的手指不自觉狠狠紧了紧,到底没失了仪态,嫣然笑道:“多谢。”
咖啡没喝完,薛飞瑶告了辞,容庭轩只觉得这一顿饭当真是味同嚼蜡,分外累心,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代黎。
将代黎送回旅馆,容庭轩没进屋,只在门外与她道别,却没有即时离去,倚靠在走廊里吸完一支烟,他其实很少抽烟,不免觉得胸闷,这家旅馆是他私人名下的一处产业,他本打算在她隔壁间住下,想了想还是不妥,最后只嘱咐经理特别关照,出了旅馆大门,抬头去看她的房间,已经关了灯,想来是旅途劳累,早早睡下了。
正对着窗口出神,马路对面传来汽车喇叭的声响,容庭轩无意识扭头去看,昏黄的路灯下,一名女子倚车而立,明黄大衣那长长的下摆,在风中轻轻地舞,女子浅笑,明媚灵动,开口道:“贝芙丽还没有打烊。”容庭轩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当年的牛津。
那时候薛飞瑶刚入校,因为魅力出众,很快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彼时容庭轩已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两人又都是东方人,自然常被一并提起。那天容庭轩下了晚课,出门便看见她倚靠在车身,当时说的便是这么一句,贝芙丽还没有打烊。
后来他们相恋,同学们都以为是她追求的他,其实,早在年幼时,他们已经相识。
容庭轩下车后,看那霓虹闪烁,真是的“Beverlys”,讶异去看薛飞瑶,见她笑道:“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也觉得惊讶,当时就想,哪天得约你来坐坐。”
老板娘自然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位,要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薛飞瑶仰头就是一杯,容庭轩没有喝,轻轻晃了晃杯身,看那清澈透明的棕黄色液体,漾动在杯底。
薛飞瑶酒量很好,一瓶酒眼看着就要见底,她想再要一瓶,却被容庭轩拦了下来,“够了!”
薛飞瑶吃吃地笑,“你还不清楚我的酒量?那晚在牛津,我可是喝了两瓶。”那是因为你的母亲去世了,容庭轩在心里道,开口说的却是,“既然这么痛苦,何必还要为难?”
“为难?”薛飞瑶皱眉,冷笑一声,“我为难了谁?他不懂,你也不懂么?当真以为薛家的兵权握在我手中,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劝下爸爸,我为难了谁?”
容庭轩看她那样子,知道是有几分薄醉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
薛飞瑶又是冷笑,“所以呢?我应该放手成全他们?权当是在为萧佑城付出?”
容庭轩不答话,酒馆是英国人开的,满室的英伦风情,角落里有一支乐队,正在现场演奏,容庭轩瞧了一会儿,思绪渐远,仿佛真的回到了当年的英格兰......开口,语气轻柔,“飞瑶,我印象中的你,不是这样的......我一直钦佩于你的洒脱......那年也是在贝芙丽,我提出分手,你甚至可以微笑着祝福我......”
薛飞瑶深深陷进软沙发里,双眼微蒙,声音也轻,“那是因为我们根本不相爱。”
容庭轩突然扭头看她,眼神犀利,“你真的爱他吗?”
“或许吧......”薛飞瑶淡淡地笑,“或许,我只是不甘心......从小到大,我没有输过,却两次败在同一个女人手里......我不甘心......”
“飞瑶,感情的事情,论不上成败。”
薛飞瑶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换做别的女人,如果你们爱上的是别的女人,我或许根本不屑......可偏偏是她......第一次,我真正欣赏一个女人,也真正想要赢她......”
容庭轩深深看她,话到嘴边,却迟迟不能开口。
薛飞瑶看他一眼,又是嫣然一笑,“觉着我很傻是不是?弄成现在这种状况,三个人都痛苦......庭轩,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因为爱,所以放手......”轻轻闭上眼,声音几近呢喃,“不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
容庭轩终于彻底沉默,身处的酒馆还是当年的名字,身边的女子还是当年的模样,可到底,不是当年。
福特医生是美国著名的内科医生,被北军政府以官方名义邀请来北平,看诊三个月。代黎与福特医生见面后,将父亲的情况简略说了,希望能邀请医生去一趟上海,福特医生却很为难,因为北军政府邀请他来的是北平,擅自跑去上海,很是不妥。
正交谈着,护士小姐送来一份公函,大意是此番邀请福特医生来看诊,并不局限于北平,只要是北军属地,福特医生大可各处游历,当地政府自会依上宾礼遇。福特医生对这样一份及时又恰好的公函很是称奇,感叹了一番代黎的好运气,因为手头正有病患,出发的时间定在了一周后。
代黎在北平并没有多少可以拜访的朋友,这天无事,去给家人买礼物,出了旅馆才发现,天色阴晦晦的,缠缠绵绵飘着细小的雨丝,门童及时递上一把伞,代黎道了声谢,却没有接,迎着斜风细雨,就这样走了出去。
从百货公司里出来时,雨已经下大了,唏哩哗啦,瓢泼一样,地面上绽放密密麻麻的水花,一朵覆一朵,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黄包车也少见,好容易过来一辆,身边早有人抢了上去。代黎也不急,站在门楼下,静静去看那一片大雨滂沱。
马路斜对面停了一辆黑色林肯,萧佑城坐在车子里,贪恋的看着她。及膝的黑色薄呢子大衣,依稀是初次见面时穿的那一件,衣角在狂风里上下翻飞,恣意舞动,黑灰色羊毛围巾松松圈在脖颈间,将那脸,衬得越发小且白,隔着滂沱的雨帘,她的容颜模糊又清晰,生在他眼里。
街边的霓虹灯牌渐次亮了起来,红绿蓝紫,穿透凄迷的雨,倒映在路面上的水洼里,混成扭曲破碎的影。
一辆车缓缓驶过来,车轮溅起水花,正好就停在代黎面前,车门打开,先是撑出一把黑色雨伞,伞下那人,一身的戎装,纵然瞧不清面目,只凭那眼神,代黎也知道,他是谁。
车厢内暖哄哄的,代黎这才发现身子早就冻僵了,发也是湿的,接过萧佑城递来的干毛巾,代黎道了声谢,萧佑城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代黎擦着湿发,思量了片刻,道:“福特医生的事情,谢谢你。”
萧佑城又抿了抿唇角,终于开口:“伯父伯母都好吗?”
“挺好的。”
代黎擦干了发,将毛巾搁在一旁,眼睛看向窗外,再没有交谈的意思。萧佑城眯了眸,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她待他生疏又客气,叫人抓狂的生疏客气。
雨势不见小,豆大的雨点落上车窗,笃笃笃笃的,像是敲在人心里,将五脏六腑通通搅了一遍,他说,一起去吃饭。她说,不用了。他“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她以为到了,想下车又觉得不对劲,他的声音响起,透着几分疲倦,“雨太大了。”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一心一意去看右手边的车窗,车窗上全是模糊的水痕,纵横交错,交错纵横,很快,又被新一轮的雨水冲刷。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水汽,两人静静的坐着,默默不作声,咫尺天涯。
静谧的空间里,忽听得“咯噔”一声响,代黎回过神,原来是腕表松了扣,滑落进座椅间的缝隙,弯了腰去捡,偏巧他也同时弯腰,额头相抵,指尖相触,两枚银戒指依偎在了一起,质朴的光华,流淌于一处。
突然一阵眩晕,他的身子已经欺上来,将她抵靠进椅座里,吻劈头盖脸的落下,落在她脸庞的每一处,她挣扎,他不顾,哪怕她捶他打他,他只是狠狠吻她,到后来,她依旧拍打他的肩膀,只是分不清,是挣扎还是回应。
唇齿间的纠缠,从未有过的激烈热切,却只有绝望,越是纠缠,越是绝望,越是相爱,越是绝望。
终于是累了,他放开她的唇,将脸庞埋进她的脖颈,深深的喘息,双臂环住她的纤腰,环得那样紧,生生要将她折断了一样。
然后,她听见他在耳边说话,声音很低,很轻,沙沙的,却异常清晰,说,想你。
犹如千万根细针同时刺上鼻根,酸疼得让人无措,她扬起头去看车顶,视线却模糊,仿佛是雨落进了车厢里,一片迷蒙。
车子在合家旅馆门前停下时,雨势渐微,他将伞给了她,自己去给她提东西,她想在门口将东西接过手,他不理,径自走了进去,穿过大堂时,经理亲自迎了上来,送给代黎一束粉玫瑰,说是容先生的交代,萧佑城绷紧了唇线,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竟让经理无端端打了个寒战。
进了屋,代黎接过东西放下,道了谢,逐客的意思很明显,萧佑城也知道该走了,再没有留下的理由,可腿上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动,双目更是紧紧胶在她身上。
她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管他,找到花瓶插上玫瑰,脱了外衣与围巾,将买回来的礼物归类收拾好,一切妥当之后,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翻出本书,蜷进窗底下一张单人沙发里。
因为下车时没有打伞,他的衣上发上都是水,屋子里有暖气,袖口那几滴水珠,刚滑上手背就被烘干了,那一块皮肤便绷绷的,像被揪紧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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