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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风华之代黎篇

_5 用红色偏爱葱(当代)
“马上就到。”
萧佑城这样用心,常霏对他的态度早已缓和,只是还坚持称呼他为少帅。代黎的伤口恢复得很好,三餐都可以下楼来吃,萧佑城这些日子也常来,早不见第一次拜访时的尴尬,餐桌上的气氛十分地轻松愉快。
吃完饭,常霏照例要午休,代黎与萧佑城在客厅里聊天,一时兴起拿了相簿来看,照相其实还算是个新鲜事物,代黎出生后,常霏坚持每年都请人给她照上几张,就是代黎出国那几年,家书里也必定要附上相片,因此相簿有厚厚一本。萧佑城极有兴趣地翻看着,一张一张看得仔细,原来她小时候是这个样子,原来她曾被装扮得像个洋娃娃,原来她也梳过羊角辫,原来她六岁就敢拿枪了......看着这些旧照片,听代黎讲她小时候的故事,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她肯与他分享这样私密的过往,遗憾的是,她那缤纷的过去,没有他。
他把想法告诉她,她淡淡的笑,“没有关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开口谈到以后,几乎,算是一种承诺,他一时情动,揽过她,心中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甜蜜,也有些道不明的忧虑。
将一本相簿看完,他又翻回去重新看,一边看一边道:“我小时候的照片没有这么多,不过也是有几张的,以后去北平我拿给你看。”
他说这话时留意了她的反应,她在旁边帮他翻着相簿,果然手下一顿,极快的,又若无其事的翻了过去。
他下午要回都督府,请司机老刘将他的车子开出去,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大门口,老刘将车子停在门外便回去了,他却不愿让她也回去,“陪我去车上坐一会儿。”
车门刚刚关上,他立即就将她搂进怀里,唇也同时贴上她的,她受伤这么些日子以来,在医院,在家里,两人都不敢放肆。他虽然着急,可记挂着她还有伤,不敢用力,轻柔地拥,轻柔的吻,很快地,她沉浸于他的气息,沉浸于他的温柔。后来,却不知为何他有些失控,力道渐渐大了起来,吻也从她的双唇蔓延到她光洁嫩滑的脖颈,手底下解了她的外套扣子,隔着毛衣抚摸她的胸,竟弄得她有些疼。
她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眉心轻蹙,开口:“你究竟是怎么了?”
他身子一僵,停了动作,缓缓抬起头来,一颗一颗,重新将她的衣扣扣好。
“这里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了,北平那边,在催我回去。”
她将视线停在车窗外,路边几棵梧桐树,早已褪去繁华的绿,叶子将要落光了,剩下的也是摇摇欲坠,风吹过,终于有一片承受不住,离了枝头,慢悠悠飘下来,躺在苍老斑驳的树根旁。满地枯黄的叶,失了水分,失了生命,失了柔软,叶边稍稍卷起,再也抚不平,从前那纤细的脉络,如今却变得格外突兀清晰。
长久的沉默,到底是他坚持不住,用力扳过她的身体,强迫她看着自己,她便去看他,看他的眼睛,看他向她传达期望,看他向她表示肯求,可她什么都不能回应,唯有沉默。
他看着她,一直看着她,那样的固执,那样的倔强,像是个任性的孩子,逼着她让步,可偏偏,她同样的固执,同样的倔强。
再一次,是他败下阵来,是他先开口:“跟我走。”
“不。”她的回答几乎与他同时出口,那是早已备好的答案,那是早已预知的答案,他与她,都知道。
那晚她发了低烧,因为肩部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常霏格外担心,尽管代黎一再保证说没事,家庭医生还是守了大半夜,直到凌晨,房间里再没有别人,代黎这才真正睡着。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只觉得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不时有人轻触她的额头。她只是累,只是困,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终于听见有人唤她,“黎黎,黎黎。”
她识得那是母亲的声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话来,“我想再睡会。”
常霏见她已经醒了,不再顾忌,拍拍她的脸颊,“吃点东西再睡,都中午了。”
她半分食欲也没有,只是想睡觉,可又不愿母亲担心,挣扎着坐起来,其实她的烧已经退了,并不觉得头晕,喝下一碗清粥,精神果然好上许多,常霏说再给她盛上一碗,她也没拒绝。再进门的时候,常霏道:“杨妈早上买菜回来,说是看见少帅的车子停在外面,刚才老刘跟我说,少帅的车子还在,怎么他昨天没开车回去?”
她只觉得脑袋里面有什么东西突突在跳,不自觉就伸手去扶住额头,常霏急忙过来,道:“怎么又不舒服?”反复试了几次她额上的温度,似乎还好。
第二碗粥吃得就有些勉强,好容易吃完,她说想出去看看,常霏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什么都没问,只让她多加件衣裳。
披一件紫羔皮大衣,代黎走到大门口,果然看见他的车子,还停在原来的地方。在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走过去,透过窗玻璃,只看见车厢内一片烟雾缭绕,她敲车窗,好一阵子玻璃才缓缓放下,立即就有浓重的烟味飘出来,呛得她几乎要流泪,她皱着眉捂着鼻,模糊中看见一双眼,赤红如血。
他仰坐在那里,倚靠着车背,颓废,憔悴,往日的神采统统不见,眼中千丝万缕的红,交织成刺目的锦,看一眼都觉得痛,她想躲,却仿佛被定了身,躲不开,只能一直看着,一直痛着。
他开口,声音已经嘶哑,却字字清晰,“跟我走。”
她微笑,自己也觉得奇怪,竟还能微笑,她说:“你不可能为了我留下,我也不可能为了你走。”然后微笑,继续微笑,多好,心里在流泪,脸上还在微笑,多好。
他嘴唇张合,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说:“这里,痛。”
她点头,点头,不停地点头。
知道,我知道,因为,我也痛。
第十章 夜之会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交错闪烁,璀璨耀眼,流光四溢,将这座举世闻名的东方不夜城,装点得分外绮丽妖娆。在这样一片浮世繁华中,最奢靡鼎盛之处当属夜之会,只要你愿意,可以在这里迷醉到天明,当然,前提是,口袋里有足够的钞票。
九点过后,夜之会迎来一天中最为喧嚣的时刻,在四名英俊门童的躬身招呼中,宾客鱼贯而至,西装革履的新派公子,长衫短夹的旧式老爷,裘衣旗袍的富贵太太,时髦洋装的妙龄小姐,甚至还有许多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夜之会共有三层楼,一楼是舞厅,二楼是赌场,三楼是包厢。一楼没有隔间,厅堂大得几乎望不到头,中间是舞池,座位散布在四周,舞池前方一个不高的台,台上一名歌女,酒红色旗袍,叉口开得极高,露出白生生的大腿,松垮垮搭一条玫瑰纹黑纱披肩,手扶麦架柔媚地扭动细腰,鲜红的唇开启,吟唱出靡靡之音,“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一片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突然传出不协调的吵嚷声,只见舞池的一处角落,一名青衣女子跌坐于地,低了头捂了脸,可那手指实在太纤细,遮不住脸颊上暴起的深红色指印,发髻原本就绾得松散,如今垂下一缕在耳边,随着身子的颤抖,微微地动。旁边一身金钱纹织锦长袍的中年男人,黑矮肥硕,油光满面,指着伏在地上的女子大骂:“臭婊子!你他妈真拿自个儿当小姐了?呸!一舞女,还不他妈的就是妓女,让你爷我摸两下怎么了?妈的,爷现在就能扒了你!”说完,一把揪起青衣女子的发,真的伸手去扯她那件斜襟盘扣旗袍,那女子吓得话都说不出,只能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拼命往后退。周围也有客人看过来,都只是漠然的看,这样的场所,这样的事情,见惯不怪。
领班带了两名打手赶过来,却不好对客人动手,温言软语地劝着,中年男人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眼见着女子那薄薄一层衣衫就要被扯开,中年男人却突然踉跄跌倒,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傻呆呆四处望着。
这一出变故倒是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场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男一女,男子穿一身灰蓝色西服,乌黑浓密的发,俊美无铸的脸庞,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却只让人觉出距离感,因过于贵气而产生的距离感。女子穿一袭深紫色曳地长裙,裙摆熠熠生辉,仔细去看,依稀能辨出是镶了细碎的钻,金黄色的披肩坠至膝下,一头云烟般的长发,那眉那眼,仙画难描。
四周一时间竟是静默无声,为这样一对出色到不真实的男女。只见男子从西服衣袋中抽出一块蓝色方巾,慢条斯理擦了手,随手一扔,偏偏,砸在了中年男人的脸上。那男人再笨,此刻也意识到了是谁在与他为难,一张黑脸立即涨成猪肝紫,从地上暴跳而起,扬手就要去打,却让两名舞场打手给拦了下来,中年男人一边挣扎着一边破口大骂,场面十分精彩好看。
就在这几乎混乱的时刻,只听有人冷冷开口,“吵什么?”声音低沉,却震慑了所有人。
这是个令白月儿终身难忘的一晚,先是遭到客人的羞辱,就在她已经绝望时,被一名帝王般的男人所救,只一眼,她就爱上了这个男人,他是个出色到让人无法不爱的男人,同时,她也知道自己是奢望,他身边那女子,美艳无双,她这时才知道,真的有女人可以称得上“倾国倾城”,两人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对仙侣佳偶。再然后,她瞧见了她。
一声冷冷的质疑,质多于疑,白月儿同大家一样,被这样的声音打断了一切思绪,看过去,不由自主地看过去,于是便看见了她。黑长裤,白衬衣,黑夹克,她装扮的不像是一个女人,一点都不像,白月儿从前甚至不知道,女人也可以穿成这样,可她却穿得这么美,尊贵之美,大气之美,率性之美,纯真之美,慵懒之美,妩媚之美,这样复杂的气质,这样矛盾的气质,她只用简简单单的黑白衣裤,表达得淋漓尽致。
后来,白月儿见过她穿旗袍,见过她穿洋裙,还见过她穿和服,才知道,无论她穿什么,都能叫人迷醉,都能叫人移不开眼。刚刚还惊为天人的紫衣美女,叫她一比,竟是成了庸脂俗粉。
真正的美人,原来是这样。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领班,迅速迎上去,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大小姐。
但凡是在上海滩有点见闻的,立即明白了来人是谁,代老大的独生女儿,海天帮如今的主事,夜之会真正的老板,代家大小姐,代黎。
领班是个精细人,三言两语就将这一团混乱解释清楚,代黎一边听她说,一边扫看了全场,各人都以为她的视线是在自己身上停留,其实哪都没停。
领班说完,摒声立于一旁,代黎淡淡看向最先挑事的中年男人,淡淡道:“先生怕是进错地方了,这里,是舞厅。”
明明是不带感情的眼神,不带感情的声音,中年男人却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一骨碌爬起来,嘴里含含混混不知说了句什么,夹着尾巴跑了。
代黎转而去看那一对青年男女,“两位今晚的花费记在我账上,希望没有被扰了兴致。”微微点头致意,刚要离开,却听见男子低声一唤:“Chris。”
代黎回头,她确实觉得这男子十分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她眼中的疑惑显然伤到了那名男子,尽管掩饰,神色间的失望还是显而易见,他轻轻吐出了四个字,“巴黎,一日。”
原来是他。
以他的出色,以她的记忆,本不应忘,只是事隔三年,她不能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在维也纳音乐学院的第一个假期,她独自去了巴黎,他们相识在塞纳河上的一艘游艇,不记得是谁先搭讪,能在异国他乡遇见同胞,无疑让人倍感亲切,他们理所当然地聊在了一起,聊巴黎,聊歌剧,聊美食,聊莎士比亚......或者什么都不说,只静静去欣赏两岸的美景,那时正值初秋,天空湛蓝,阳光清澈,岸边的梧桐树郁郁葱葱,繁茂的枝叶掩映着一座座古老而庄严的建筑,也美丽,也浪漫。
他邀请她共进晚餐,餐厅坐落在塞纳河畔,他们坐在临窗的位置,可以在用餐的同时观看塞纳河的夜景。在巴黎歌剧院欣赏完一出歌剧后,他送她回旅店,第二天再去找她时,她却已经离开。
他从来没有那样后悔过,除了英文名,他对她一无所知......冥冥之中的再次相见,他以为终于等到了她。
却不想,那一年的错过,即是一生。
“那是我巴黎之行的最后一天,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回了维也纳。”在得知他曾去找她时,代黎这样解释道。此时,他们落坐于夜之会,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间是那样的淡,他终于肯相信,当年心动的,只有他。
“我叫做容庭轩。”他向她伸出手,舞池里的七彩光四处流动着,恰巧扫过他的脸,在那俊美的笑颜上印出缤纷的色彩,一晃而过。她微笑,伸手与他相握,“我是代黎。”他手下微微一紧,“很高兴再次认识你。”
同席的紫衣女子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切,容庭轩介绍道:“这是我在英国的同学,薛飞瑶。”
两人相互点头致意,薛飞瑶突然意味深长的一笑,“原来是你。”这话让代黎有些莫名,容庭轩轻轻咳嗽了一声,正准备开口,却被打断。
来人是一名妙龄女子,浅青色旗袍,将那肌肤映衬得更加雪白,手中端一杯酒,向着容庭轩细声道:“谢谢先生的搭救,月儿无以为报,唯有敬一杯薄酒,以示感恩。”原来是刚才那名被羞辱的女子。
薛飞瑶笑道:“如何会无以为报?小姐生得这样美,以身相许他一定乐意。”
白月儿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站在那里,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窘得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容庭轩端起酒杯与她的轻轻一碰,道:“小姐请不要介意,我这位朋友刚从国外回来,说惯了玩笑话,并没有恶意。”白月儿匆匆将杯中酒饮尽,红着脸离开了。
薛飞瑶冷冷一哼,“我最看不惯这样的旧式女子,扭扭捏捏,惺惺作态,帮她的又不止庭轩一人,为什么独独谢他?”
容庭轩笑道:“怪我刚才没跟那位小姐说清楚,其实是薛小姐想要帮她。”
薛飞瑶并不接话,转而对代黎举杯,“我很欣赏代小姐,便是没有庭轩,我也乐意与你交个朋友。”
代黎微微笑,说了声谢谢,举杯与她共饮。
三人都曾在欧洲求学,自然有许多共同话题可以聊,正说到阿尔卑斯的雪景,一名招待走过来,俯在代黎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代黎向容薛两人致歉告辞,容庭轩起身相送,目光一直尾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处。
“明天你不会同我一道回广州了吧?”
“我会派两个得力助手过去。”
薛飞瑶了然一笑,向他举杯,“祝福你,可别再把她弄丢了。”
俊美的脸庞焕发出喜悦与自信的神采,容庭轩的笑容看起来更加迷人,“再也不会。”说得坚定无比。
夜之会的化妆室里,白月儿一个人怔怔坐着,将右手食指浅浅含在嘴里,在她与他碰杯的时候,他的手指曾触到这里。
两名舞女进来补妆,叽叽喳喳地交谈着。
“我今天第一次见到大小姐呢,果然是名不虚传,比好些个男人都要帅气呢!”
另一人嗤笑道,“你来夜之会才几天?我都干了这么久了,也没见到过几次大小姐。”
“与她一起的男人是萧少帅吧?跟大小姐真是很般配啊!”
“亏你还在夜之会上班,竟然连萧少帅回了北平这样的消息都不知道。”
“啊?萧少帅走了?那个男人是谁?竟能让大小姐亲自作陪?”
“你算是问对人了,放眼整个上海滩,现在只怕也没几人能识得他。”
白月儿看过去,原来说话的是娇娇和丽丝,丽丝因为最近与一位洋行老板打得火热,总能打听到各式消息。
丽丝一脸的骄傲,卖弄自己新得的消息,“他可不是一般人物,鼎鼎有名的容家知道吧?这天底下,怕是没有容家不做的生意,人人都说,容家的财富堪比从前的国库。他是容家这一代唯一的嫡出少爷,听说从小被送到国外,这两天刚回来。”
娇娇听得呆了,白月儿也听得呆了,丽丝又道:“还有呢,跟他们一块的那个紫衣小姐,那也是个背景厉害的,是薛家的小姐。”
“薛家?哪个薛家?”
丽丝有些鄙夷地看了娇娇一眼,“薛家你都不知道?‘北萧南薛’啊!”
娇娇终于惊呼出声,丽丝打趣她道:“薛小姐于你没什么干系,倒是可以打打那位容少爷的主意。”
娇娇啐了一口,道:“我们这种身份的,哪里还能指望嫁进那样的人家。”
“嫁?”丽丝仿佛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差点直不起腰,“入了这一行,你还指望人家明媒正娶?别做梦了!人家若是肯养你,就已经是天大的福份。”
娇娇低下头不说话,化妆室内突然沉闷下来,过了许久,丽丝长长一叹,“别说是你我这样的身份,就是大小姐,怕是也进不了萧家的门。”
“怎么会?大小姐年纪轻轻就掌管了海天帮,人又长得这么漂亮。”
“萧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说句大逆不道的,跟从前的皇家没两样,听说,萧夫人还是前朝的格格,大小姐到底不同于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姐,整天抛头露面的,萧家怎么会让她进门?”
娇娇张大了嘴,最终没说出话来。不一会儿,两人补完妆,都出去了。
白月儿仍怔怔坐着,只觉得冷,无边无际的冷,美丽高贵的大小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他是天上的云,她是地上的泥,这一辈子,只能仰望,绝不会有交集。
低低的天花板上吊几盏灯,散发出幽暗的、橘黄色的光,整个走廊都是昏暗的,代黎辨识着包厢上的门牌号码,有些费劲。青龙堂堂主胡光请她来夜之会,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相商,让她在楼下等了许久,这会又找人请她来三楼的包厢,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终于找到309包厢,敲了一会门,无人应答,门是虚掩的,她一手轻轻推开,一手塔上了腰间的枪。
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混夹着某种奇异的幽香,室内也是昏暗的,只亮着一盏小巧的壁灯,代黎警惕地四处一扫,没等她看清,一件冰凉的硬物突然抵上了她的额头,同时被人按住手中的枪,看来,对方对她很熟悉。
“松手。”声音略哑,如同砂纸磨过地面,抵在她额上的枪加重了力道,代黎略一迟疑,松了手,枪被人夺去,远远扔掉,同时,一把薄薄的刀片被她攥在了手心。
门在身后合上的同时,灯也亮了起来,明晃晃地,刺得她微微眯了眼。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抱起,狠狠抛在了床上。
代黎惊讶于自己的反应迟钝,竟然连番着了道,撑起身子,冷冷去看床前那人,他穿一件紫红色浴袍,领口大敞着,可以清楚看见胸前刺着的那只青龙,狰狞可怖,嘴边斜刁一只金烟斗,手里仍握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
“胡堂主,你摆下这么大的阵势,究竟是想要商量什么?”
胡光嘻笑道:“果然是大小姐,够味!上了我的床,还能这么冷静。”
代黎眼中瞬间凝起寒冰,那目光竟刺得胡光心中一颤,很快收敛了心神,“大小姐,今天请你来,只有一件事,你嫁给我,顺便,搭上海天帮做嫁妆。”
“休想!”
“大小姐,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满,等你我今天有了夫妻之实,你不嫁也得嫁。”边说还边拿那双贪婪的眼在代黎身上扫视。
代黎一声冷笑,“胡堂主真是天真,你若敢动我,我会让你活?”
胡光摇摇头,口中啧啧有声,伸手摸一把代黎的脸颊,代黎抬手去挡,却在瞬间坠入冰窖!她的手,竟软绵绵使不上力气!
胡光见她那模样,知道药已经起了作用,放松下来,语言也放肆,“妹妹,哥哥想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你乖乖听话,哥哥不会亏待你,你刚才喝的那杯酒里被加了点好料,哥哥包你待会欲仙欲死,哈哈哈哈哈!!!”
代黎眼中终于出现一丝慌乱,媚药也渐渐开始发挥作用,身子越来越燥热,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蛋儿越来越红,她这模样让胡光腹中立即升起一团火,呼吸粗重,恨不得即时就扑上去,却不得不强压下欲望,高声一唤,“出来!”
屋里竟还有人!只见里间慢慢走出一人,瘦瘦地,压一顶鸭舌帽,双手抬出一只铁质三脚架,上面那是......相机!
代黎眯起双眼,十指深深扣紧床单,胡光道:“妹妹,哥哥知道你性子烈,好容易才想出这么个好主意,把咱俩欢好的场面拍下来,你若是事后翻脸,这照片说不定就会被送到代夫人手里,或者萧少帅手里,再或者,出现在各大报刊的头条,大江南北人手一份,你觉得如何?”
代黎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平静,那是一种让人恐惧的平静,胡光心中因此而升出一丝害怕,他暗骂自己的无用,竟叫一个丫头的目光给唬住了。丢了枪,伸手去解她的衣扣,“妹妹不用怕,只要你乖乖从了哥哥,把海天帮让出来,这些个照片,咱放在家里,自己看。”
他分心着去解衣扣,只一个不留神,一道寒光在眼前一闪,他迅速后退,只觉得颈中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拭,全是血!
可惜,代黎根本使不上力气,全力一击也没能取了他的性命,此举倒是激怒了胡光,他一把揪起代黎的发,“啪啪”就是两耳光,“他妈的,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老子装什么贞洁烈妇!呸!你他妈跟了陈小引又跟了姓萧的,老子他妈的都没嫌弃你!”
她的嘴角已经裂开,鲜红的血蜿蜒于白皙小巧的下巴,构成一种凄厉病态的美,胡光被深深刺激着,快速脱光了自己的衣服,直接就去解她的腰带,刚解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胡光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倒下了。
代黎原本已经闭了眼,此时微微挣开,只见那压了鸭舌帽的瘦小子在不远处站着,双手还高高举着枪,全身剧烈地抖动,突然尖叫一声,迅速扔了枪。
那人颤颤巍巍来到床前,开口:“大大大大大小姐,你你你你还好吧?”
代黎只觉得全身犹如烈火在燃烧,顽强坚持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你是谁?”
“我是阿P啊,大小姐您不记得我了?我是您收留的那个,要给您做牛做马的阿P啊,大小姐我......”
“你去总堂,请陈堂主过来,快!”
阿P愣了一下,慌忙点头,一溜烟跑出去了。原来,胡光因为想秘密行事,亲信都没敢用,特意挑了个生脸,以为新来的小崽子好控制,却不想,偏偏挑上了刚被送来青龙堂不久的阿P。此时的胡光倒在地上,大大睁了双眼,死不瞑目。
陈小引来得极快,代黎蜷在那里,身体颤抖得几乎要痉挛,陈小引立即往她嘴里送进一颗药,脱了大衣包住她,轻柔地将她抱起,转身往胡光的尸体上连开了几十枪,直到一片血肉模糊,跟着进来的阿P直接吐在了当场。
当陈小引启动车子时,代黎基本上已经清醒,“事情是怎么处理的?”
“黑鹰堂的人已经派出去了,以背叛的名义下的格杀令。”
代黎微微皱眉,“别牵扯太多,家眷一律放过。”
陈小引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开口:“知道了。”
“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我知道。”
代黎似乎终于感到疲倦,闭了眼缩进座位里,小声道:“先去总堂,我收拾一下换件衣服,不能让妈妈看出来。”
许久之后,只听得见她轻微均匀的呼吸,陈小引却知道她没睡,满满的心疼搅得他撕心裂肺般的痛,“黎黎,难过就哭出来好吗?......算我求你。”
代黎轻轻地笑,因为牵动了受伤的嘴角,深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有点累......你不是已经替我报了仇了吗......”
陈小引苦笑,心中的痛愈加痛,那个从前喜欢跟在他身后的小妹妹,那个他一心一意呵护着的小妹妹,现在,连在他面前哭,都不愿意了。
黎黎,从什么时候起,你偷偷长大了,这样独立,这样坚强,已经不再需要我的保护,就连那个可以让你依偎哭泣的人,也已经不是我,早已不是......
第十一章 礼物
旧历新年眼瞅着就要到了,不管是北方南方,穷人富人,家家户户热火朝天地忙起来,年岁虽然不太平,战乱不断,大家还是希望能欢欢喜喜过个年,也算是求个好兆头。
北平的大帅府里,打从过了腊月十八就再没清净过,驻守在各地的统制陆陆续续回了京,自然是要先去大帅府拜访。
大帅府是一座极大的旧式庭院,据说从前是某位王爷的府第,北方的冬天本就冷,入了夜,风刮在人脸上,当真如刀割,大帅府的一处花厅里却是热热闹闹,不见严寒的一丝迹象。原来,萧佑城正在这里宴请几位地方统制。
各位统制都没有携眷,一桌子的男人,话题离不了带兵打仗,酒过三巡,说着说着,自然就扯到了女人,一会是这位新娶了姨太太,一会是那位在外藏了个相好,或者谁又看上了哪家小姑娘,正想着法子要弄到手。一位严统制大约喝得太多了,竟然扯到了萧佑城身上,“要我说,谁家的哪些个姨太太相好的,统统都比不上少帅的女朋友,我见过一个,贼他妈漂亮,听人说,比那漂亮的还有好几个,啧啧啧,少帅真是艳福不浅啊!”
旁边早有人发现萧佑城脸色不对劲,悄悄去拉那位严统制,这人真是喝高了,哪里能理会出这样的暗示,仍是不知轻重的说道:“前阵子少帅在上海交的女朋友也厉害,是个混帮的!混帮的女人,老子他妈的还没见识过,少帅,那女人上起来是不是特带味?”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没人看清萧佑城是什么时候拔的枪,只见他对着严统制脚下一通乱射,吓得严统制连连跳脚,差点失禁当场,所有人都呆立于原地,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萧佑城把枪中的子弹尽数射完,又连发了几次空枪,这才缓缓收起枪,缓缓道:“不好意思,天气太燥,枪一时走了火。佑城微有不适,就此告退,各位请继续。”说完真的转身离开,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回到卧室,已经是十一点,猜想她或许已经睡下来,犹豫了许久,还是拿起了电话,只响了两声即便接起,“喂?”她的声音听起来懒懒的,想来真是睡下了。
“是我。”
“今天不是通过电话了么,怎么又打来?”听得出来,她微微惊喜。
“想你。”
她不说话,似乎在轻声的笑,他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
“今天都做了什么?”
“告诉你了。”
“再说一遍。”
她于是又讲一遍,从早中晚分别吃的什么......他终于发觉她的声音不对,“怎么鼻音这么重?”
“因为还没醒啊。”
“不对!你感冒了!”
“啊!萧半仙蒙中了!”
“还笑!是不是又少穿衣服了?伯母怎么就这么惯着你!打针了没?不用问你肯定没打!药总该吃了吧?吃的什么药?有没有按时按量吃?要多喝开水知道吗?还要多休息,明天就不要出门了,事情交代给别人去做,晚上睡觉多加层被子,别怕出汗¥#%&(*&%¥#@¥%¥#&*(%*¥@#¥%………………”
“......”
“黎?黎?”
“嗯。”
“你在听吗?”
“嗯。”
“嫌我啰嗦了?”
“嗯。”
“......黎......其实我只是怪我自己......你病了,我却不在你身边......”
“......”
“......”
“佑城,你现在能看到外面的天空么?”
“能,怎么了?”
“从我家的窗户看出去,月亮很亮呢,你看到了没?”
“看到了,很亮。”其实北平已经连着阴了好几天,乌沉沉的天空,什么都看不见。
农历年过完没几天,因还在正月里,应酬分外的多,容庭轩打电话来,说想约她在初八一起吃晚饭,代黎见那天没别的事,也就答应了。
自从在夜之会再次相遇,容庭轩便开始频频约会她,代黎大概察觉出他的意思,婉转地表示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容庭轩悄无声息了几日,又打来电话道:“代小姐,我之前确实是想要追求你,既然彼此没有这种缘分,那么,只做个普通朋友可以吗?”
代黎并不是扭捏之人,见他说得真诚,便也答应了,容庭轩只偶尔约她喝杯咖啡,果真再不提感情事,代黎倒真与他做了朋友。
初八这天出门,看到满街的小姑娘提着篮子卖玫瑰,代黎这才想起今天是公历二月十四,西方的情人节,她虽然留过洋,但情人节是总与单身的她无关,所以之前并没有留意。也想过容庭轩是不是故意挑的这天,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干脆就不去琢磨,既然都答应了人家,左右是要赴约的。
约在晚上七点,地点是法租界里的一家餐厅,她从前与萧佑城去过,知道那家餐厅请的是法国大厨,做的正宗法国菜。
下了车代黎就觉出不对劲,餐厅前一辆车子也没有,法国人最爱浪漫,情人节怎么会没人来餐厅吃饭?进了餐厅,果然是空荡荡的,西崽领了她上二楼,偌大的厅,只有临窗一张桌子,容庭轩已在等候,见了她立即起身相迎,直到把她送进了座位。
“这是怎么回事?”
容庭轩微微一笑,“今天我包了这里。”
代黎有些反感,语气不自觉微冲,“西方人不是讲究公平自由么?也会为了钱做这种事?”
容庭轩仍是微微地笑,“我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代黎更加不屑,这些天对他累积出来的好感,差不多要消失殆尽了。
容庭轩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只是那笑容越来越落寞,“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以为我在向你摆阔。其实不是的,我若是真想摆阔,不会用这么幼稚的方式,而且,这也确实摆不出什么阔。”
代黎低头转着手中的水杯,并不接话。
西崽送上餐点,速度这样快,一定是早就点好了,两人默默地吃饭,都没有做声,最后,代黎捧着咖啡去看窗外的夜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去看容庭轩,他微笑:“你终于想起来了,当年我们在巴黎,就是坐在这样的一家餐厅里吃晚餐,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菜式,就连红酒的年份,都是一样的。”
代黎微微颦眉,容庭轩立即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回忆,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
天上的星星仿佛尽数落进他眼里,发出闪闪的光,代黎放下咖啡杯,“我该走了。”
容庭轩送她到餐厅门口,想要开车送她回去,却被她拒绝了,刚刚进自己的车里坐好,一把粉色郁金香送至她面前,她皱眉看他,容庭轩笑道:“只是一件礼物,不要多想,并不是玫瑰。”
容庭轩既然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推辞,说了声谢谢,接过花,回到家里,找一只水晶瓶插上,这才想起,这个季节,似乎从未在花市里见过粉色郁金香。
洗完澡坐在床边,代黎正想给萧佑城打一个电话,电话铃就在此刻响了起来,果然是他,却只有一句话,“我有件礼物送给你,十分钟以后去你家门口拿。”
没等她说上一句就挂了,她愣愣望了好一会儿听筒,虽然有些生气,仍是换了衣服出门。刚在门口站定不久,只见两道极亮的车灯照过来,她猜想应该是帮他送礼物过来的,迎了上去,车门突然打开,一只手臂将她圈了进去,她刚要去掏枪,动作却生生定在那里。
这味道,这温暖,这怀抱......这是她的他。
租界里并没有很浓的新年气氛,这一片宅区,依旧安静,离车子最近的那盏路灯恰巧坏了,车灯熄灭后,便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坐在他的膝上,依偎进他怀里,闭了眼。他的心跳就在耳边,开始有些急促,渐渐地,缓下来,她听着他的心跳,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独自面对许多事,遇着许多难,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不能说不幸苦,现在她终于可以放下心防,将自己交予他,在他怀里休息,虽然她并不会将自己的难处对他说一个字,可他能给她依靠,给她温暖,给她力量。
她满足地深深一口气,到处都是他的气息,独属于他的气息,她日日思念的,他的气息,就这样密密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轻轻柔柔地、完完全全地,将她笼于其中,令她浸于其中,仿佛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他。
他将她圈在了怀里,抱着她,这般柔软又纤细的身子,终于再一次与他紧紧贴合,在分离的整整六十一天里,他日日夜夜思念着的她,终于再一次被他拥进怀。不是听筒里遥远的声音,不是照片上冰冷的容颜,也不是睡梦中,虚幻的柔情。
她的发略带了些湿气,有几缕触到了他的脸颊,微凉,发间隐隐透出清新的香,丝丝缕缕,若有若无,萦绕在他的鼻息间,似梦还真。过了许久,他倒觉不出哪里是她的发,她的气息包裹着他的身与心,充斥着一切,仿佛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她。
偶尔,也会传来隐约的爆竹声,那样远,恍如梦境,只有他与她的这一方小天地,才是真实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他怀里睡着了,他轻轻将她包进大衣里,许是温暖让她满意,她发出一声细微的、舒服的嘤咛,在他胸前无意识地蹭了蹭,又安静地睡了,他却舍不得睡,闭了眼,感受着她,真的,就在他怀里。
夜色由浓墨转为淡墨,慢慢再转为朦胧的灰白,一夜未动,他的身子已经麻透了,几乎没有了知觉,她软软打了个哈欠,他这才发现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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