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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风华之代黎篇

_22 用红色偏爱葱(当代)
萧府后院有一片大花园,正值海棠花期,明媚无限,代黎环抱了臂,倚在湖石搭砌的假山边,看着两个孩子放风筝,萧佑城悄悄走过来,牵她至假山后,看着她欲言又止,半天才道:“对不起。”
她心一下子就凉了,偏头去看泥地里长出来的小野花,只是不说话。
“医生说,绛忧大概只剩一两年了......你也知道......”
代黎转了身就走,他迅速拉住她的手,“你不愿意就算了,让母亲陪她回家乡。”她皱着眉回头,“什么回家乡?你不是要娶她吗?”
萧佑城的眼神很无辜,“我只是答应陪她回一趟老家,给父母上上香。”眼底里却有笑意。代黎脸上一红,着急了就要打,“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萧佑城哈哈笑出了声,将她压在山石壁上,圈在怀里吻,代黎勾了他的脖子,气息紊乱的问:“去多久?”
他在她颈间细细的吮,“大概半个月。”
“就你们两个?”
他顿了一下,“还有侍从官。”
她颦起眉,“你可别失身了。”
他突然笑了,从她颈间抬起头,“不敢,失身你就休了我。”
她打他一拳,“说真的呢,我要检查的。”
他低头又吻,紧紧贴上她的身体,轻轻的蹭,“你现在就可以检查......”缠绵中代黎转过头,突然跳起来推开萧佑城,脸红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萧佑城脸上也发烫,看着假山边两个小鬼,故作威严的训:“你们躲在这干什么!”
夏州撅了嘴小声嘀咕,“明明是你和妈妈先躲起来的。”小情词将手指含在嘴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爸爸,又去看妈妈,“嘛嘛抱。”
代黎走过去抱她在怀里,小情词又唤:“嘛嘛。”
“嗯?”
“要亲亲。”
代黎的脸刷一下又红了。
傍晚,代黎坐在车里,目送萧佑城与苏绛忧离开,副座上,情词坐在夏州怀里,黑眼珠里写满了不解,“嘛嘛,粑粑为什么抱表呱呱?”
“因为,因为表呱呱生病了。”
“哦!”情词乖乖的点头。代黎发动了车子,闷声道:“夏州,长大了可别学你爸爸,一身的桃花债。”
萧夏州并不明白“桃花债”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小情词当然更不明白,可她是个聪明的小姑娘,立即联想到桃子冻,黄桃奶油塔,拔丝鲜桃......开心的叫:“嘛嘛嘛嘛,情词要桃花!”
-_-///代黎觉得今天真是郁闷的一天。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天气反常的热,小情词如愿以偿吃到了冰淇淋,心满意足窝在妈妈怀里睡觉。静谧的午后,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吓得她身子一颤,代黎半坐起接过电话,脸色很快变了,那头似乎很匆忙,代黎只“嗯”了几声,那头就挂了。过了好半天,代黎只望着话筒发愣,情词在旁边怯怯道:“嘛嘛?”
代黎这才回神,勉强给女儿扯出一抹笑,挂上话机,将她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说话仿佛是自言自语,“粑粑不能回来了,他要去打仗。”
日本人以近卫之死为由,猝然在东北发难,接下来的几日,家里人流不断,坏消息接二连三,日本此次发动的竟是大规模的侵略战争,上海青岛天津皆有军舰集结,时局立时动荡不堪,商贾巨富纷纷变卖家产,逃往西南,北军一方面准备殊死抵抗,另一方面也在安排家眷的离开。
日子变的漫长又煎熬,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的,又过了半月,天津沦陷。这天一大早,情词被妈妈叫起来,迷迷糊糊看见下人往外搬箱子,听妈妈对她说,他们暂时要到另外一个地方住,于是问:“粑粑呢?”
代黎给她穿上一双舒适的软羊皮小靴子,“粑粑去打坏人了,因为要保护情词和嘛嘛。”
萧夏州到底大了些,似乎明白什么,自己拎了只黑色小皮箱等在门口,代黎抱了情词上车,小情词看见孙辅,甜甜叫了声,“孙鼠鼠好!”
虽然时机不对,孙辅脸上还是照例先抽了一下,微笑着说好,接过夏州的小皮箱,却听代黎道:“孙先生,孩子们就麻烦你了。”孙辅刚要说应该,脑中念头一闪,惊讶去看代黎,“夫人您......”
代黎脸上淡淡的,“我得去见他一面。”
“绝对不行!”孙辅急得从车上跳下来,“您知道这是最后一列车!现在物资运输太紧张,再不能安排专列南下了!”
代黎点头,“我知道。”将兔宝宝送到小情词怀里,亲一下她的额头,“情词乖,嘛嘛离开几天,要听锅锅和鼠鼠的话。”小情词听懂了,眼中有慌,紧紧抓住代黎一根手指头,代黎又转头亲了亲夏州,“夏州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妹妹吗?”
萧夏州眼中也有慌,却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坚毅,代黎心头微酸,又亲了他一下,再回头亲小情词,“情词乖,嘛嘛很快去找你们,很快。”
安抚完两个孩子,代黎抬头对孙辅道:“我会尽快赶过去,这一路有劳你多费心些。”孙辅知道她已拿定了主意,多说无益,向代黎保证:“夫人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少爷小姐,安全送他们到昆明!”
车子开走了,情词坐在哥哥怀里,将小脸抵上窗玻璃,泪眼婆娑看着代黎,到底也没哭出来。
萧佑城得到消息的时候,当即摔了文件,气急败坏迎出行辕,可当风尘仆仆的她扑进怀里,他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紧紧拥着她,叹气都是心疼宠溺的,“你不听话。”
她老实应了一声,然后将头埋在他胸怀里,半天没有说话,他打横抱起她,送回自己的屋子,轻抚她的脸,“在这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派人送你走。”
她按住他的手,脸庞在他掌心轻轻的摩挲,“我自己有办法回去。”
这样的她,眼神柔软,话语坚定,倔强又羸弱,让他有怒都发不出来,咬牙切齿也带着温柔的意味,“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生生要人操碎了心!”
她的笑容里有点小得意,攀住他的肩,小鹿般漆黑无辜的眸定定看他,“佑城。”
“嗯?”远方传来前线的炮响,他忽然有些不安,她却扔下另一枚诈弹,“我怀孕了。”
真真在他耳边炸开了一样,炸得他意识都恍惚,分不清是心里那满溢灼烧的是什么,也许什么都有,他猛的抱住她,镶进血肉里那样抱住,嘴唇颤了几次,却一个字也不能说。
亲爱的,我不能守在你身边......
最后是她开口:“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相信我。”
“我们等你。”
“你一定要回来。”
我越过艰险来见你,只是为了告诉你,一定要回到我身边......
第二日清晨,阴翳的天空灰蒙蒙,他送她上车,目送她远离,车子在即将离开他的视线时陡然停下,他箭一般冲了出去,她下了车奔回来,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亲吻,一次又一次,流连到仿佛不能舍弃,直到她眼中泛起珍珠光泽,“等你。”
“等我。”这是属于军人的保证,更是属于男人的承诺,一诺千金,只给他最心爱的女人。
初夏的昆明,气候依然舒适宜人,绿树红花簇映着一幢小巧精致的米色洋楼,白色栅栏外,几名十来岁模样的男孩子聚在拐角,王虎路过时很惊讶,跑上去问:“你们在这干嘛?”
身子最壮的陆大明回他:“听说‘皇后’今天要来。”
王虎摸摸脑袋,“什么皇后?”前朝不是早推翻了吗?
小个子张浩笑:“傻虎子,‘皇后’还有谁?‘京城’萧家皇后啊!”王虎明白了,于是同他们一起等,那个“传说”中的‘皇后’。
不多久,院门打开,一个小男孩走出来,白衬衣,黑色的背带裤,黑皮鞋,倚在门边,眼角扫过栅栏拐角处几人,然后扭过头,专注于道路尽头。
“妈的这小子太傲了!”陆大明低声骂了一句。
“这是谁啊?”王虎问。
小他们两岁的李建叼了根草笑,“太子爷啊!”
陆大明回头道:“安硕,你给想个法子整整这小子,妈的老子上不了前线杀日本鬼子,还得受这屁小子的窝囊气!”
在他们身后,一直安安静静站着个七八岁的男孩,穿了件干净的棉布白衬衣,面目间,依稀可以瞧出将来的俊朗。
安硕只微微笑,“太子爷,怎么可以随便欺负。”
陆大明几乎要跳起来,“你小子不是怕吧?你小子怕过谁啊!”嚷嚷声太大,竟是让院门口的小男孩转过头,不耐往拐角处看一眼,对上安硕的视线,安硕又是一笑,“首长还没走呢,至少这两天安份些。”
陆大明刚要大笑,院门又被拉开,这次出来的是个小女孩,确切说,是个会走路的洋娃娃。愣小子们全都不做声了,甚至连气都憋着,可又想弄出些奇怪动静,好让洋娃娃看过来。
半天王虎才小声问:“这是谁啊?”这次回答他的是安硕,“公主。”
远处传来“嘀嘀”的声响,孩子们全都兴奋起来,巴巴盯着缓缓停下的汽车,两边车门同时打开,一边下来的是首长,另一边走下来一名女子,黑长裤白衬衣,斜搭条黑白格子大方巾,将扑进怀里的洋娃娃抱起来,亲了好多下,又弯下腰,亲了亲因兴奋而红脸的骄傲小太子。
直到一家人走进屋,拐角的男孩子没有一个说话,王虎也不问这是谁了,只傻傻道:“果然是皇后。”
日历牌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战火硝烟中,人们又迎来新的一年。往年在北平,这一天总是很热闹,太太小姐们过了午时就开始梳妆打扮,为了晚上一年一度的萧家舞会。今年在昆明,舞会改成了宴会,因为男人们大多在战场,客厅是满是三五成群聊天的女人,还有满地跑的孩子。她们不必经历战争的残酷,虽然日日担心,环境终究是安逸的。
宴会以代黎与萧佑晴共同的名义举行,因此南北军家眷皆在邀请之列,抗日让南北军由对抗走向合作,家眷也安置在一处,但到底阵营不同,女人们尚且能做到相安无事,孩子就不行了,特别是男孩子,几乎将这里当作了他们未来的战场。北军的孩子唯萧夏州马首是瞻,虽然他年纪小,但无论从身份还是能力来讲都毋庸置疑,南军首领朱淳只有一个女儿,且只有一岁,总参谋长的小儿子安硕便成了领袖,两方“人马”较量过几次,各有胜负,萧夏州与安硕更是水火不容。
这不,北军孩子占领了客厅东边,南军孩子就聚在西边,不时互相挑衅几次,在大人们面前,也不敢真的动手。
众人眼光忽然都投向一点,因为有个小人儿出现在楼梯上方,纯白的羊绒裙,樱桃红围巾藏了小巧的下巴,白嫩的小脸蛋仿佛随时能滴出水,黑眸往楼下扫一圈,似乎没找到想找的人,萧夏州几步上楼,将妹妹抱了下来,馋得男孩子们个个眼里喷火,这么漂亮可爱的瓷娃娃,谁不想抱一抱。
有个女人小声对身边人道:“妖精似的,跟她妈一样。”
安硕偏巧听见了,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因为实在太美,显得妖。
朱淳在客厅里应酬一圈,也没找到想找的人,走出屋子,却在花园里看见了。她坐在白色吊椅上,七个多月的身子,竟不是十分明显,身穿薄羊绒长裙,外罩一件黑色针织开衫,几乎要与夜色融在一处,略歪了头,微眯了眸,嘴角浅浅的沉下,在看什么。这天正值旧历十五,月亮银盘一样,又圆又亮,她眼前一片白蔷薇,沐在银色月下,朦胧中有种梦幻的美,花园里几株柠檬草,散发沁人心脾的香。
昆明虽说四季如春,早晚温差也是大的,黑色开衫下她那削瘦的肩,看上去分外单薄柔弱,朱淳想都没想就脱了风衣,脱下后也只能拿在手里。
代黎闻声看过来,寂寞已经藏进了眼底,“朱先生。”
“代小姐。”
代黎回头去看蔷薇,“这里冬天也有鲜花。”
“嗯。......萧大帅新年不过来?”
“嗯。”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当年的恩情我一直难忘。”
“谢谢,不过举手之劳。”
她又开始沉默,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们之间,竟连一个简单的话题都找不到,他不能一直看着她,只静静站在那里,与她共看同一片花海。其实也是好的,梦一样。
气氛微妙到有些暧昧,她缓缓从吊椅上站起来,“我先进去了。”
他颔首,甚至并不回头看她,“园子里黑,请小心点。”
“谢谢。”
于是只留他一人,孤寂站立了许久,独自去看那梦幻中的白色蔷薇,柠檬草的香气萦绕。他并不知道,在西方,白蔷薇代表纯洁的爱情,而柠檬草的花语是,说不出的爱。
代黎在花园这会儿,客厅里出了点乱子。陆大明与北军一位少爷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孩子们闹做一团,安硕却没有理,悄悄上了楼。
情词刚被哥哥送上来不久,对着镜子想自己解围巾,正解不开,突然发现屋里进来一个陌生的小男孩。
小情词没有哭没有叫,也没有回头,只看着镜子的人,眼神里没有慌没有惧,只一点好奇疑惑,黑黑的瞳会说话,仿佛在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安硕并不是处心积虑要做什么,只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本能就抓住了,这时也有点紧张,侧了头看她,咬了咬唇,道:“要帮忙吗?”
小情词想了半天,低头看了看围巾,又抬头从镜子里看了看他,没说话,安硕胆子大了些,小心翼翼靠进她,手有点抖,轻轻解下她的围巾,小情词终于开口问:“你是谁?”
“我是......”脑中灵光一现,“我从天上来,来送你礼物。”
小情词顿时瞪大了眼!她听妈妈讲过这样的故事,知道天上住着神仙,神仙竟然真的来找她了!她转头,眼中溢满了雀跃,“因为情词很乖吗?”
“什么?”安硕有些傻。
“嘛嘛说,情词乖乖的,神仙爷爷就会送礼物,因为情词很乖吗?”
“嗯,是的。”安硕笑了,可真是个完美的巧合,自动忽略爷爷两个字,取下颈中挂着的一块玉佩,分成两半,一半给她,“这个送给你,将来有谁拿着另一半,谁就是你的夫婿,记住了吗?”
情词不懂,睁大了眼看他,因为眼瞳又大又黑,显得十分无辜,安硕将食指放在嘴前轻轻一嘘,小声道:“这是我们的秘密,好吗?”
情词颦起眉咬着唇,却还是点了点头,小模样儿乖惨了。安硕觉得心中有什么情绪难以控制,突然抱住她......暖暖的软软的,还很香,心中要化了一样......她仍是咬了唇定定看他,粉红的唇,晶莹剔透......他低头,轻轻碰了碰果冻样的娇嫩柔软......
“放开!!!”身后一声大吼,安硕还不能反应时,怀里的宝贝已被夺了去,拳头暴风雨一样打上来,萧夏州像是个愤怒的小豹子,红着眼圈把人往死里打,“混蛋!你敢欺负我妹妹!混蛋!!”
安硕并不还手,不多久有大人上来,赶紧分开了两人,萧夏州也发泄的差不多了,抱起情词,恨恨看他,“滚!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安硕却笑了,擦了擦嘴角的血,斜挑了眼角去看萧夏州,“你是她哥哥,这次不跟你计较。”
萧夏州冷冷一哼,“滚!”
安硕撑着站起来,对情词笑了笑,转身离开。
过了二月,代黎的身子沉起来,人却开始消瘦,也懒了,轻易不愿走动,半卧在床上,看两个孩子坐在地毯上玩积木。
当默婶进来说,外面有位远方来的客人时,代黎很有些意外,这样的年月,到处动荡不堪,怎会有客人来访?
披件外套下楼,看见客厅里一袭挺拔身影,负了手在看墙上的字画,代黎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眼睛,“庭轩?”
那人回头,清俊的笑颜如旧,眼里是多年不变的温柔。
“你怎么......你不是在美国......”
他扶她在沙发上坐下,“最近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只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没有说,因为日本人封锁了沿海海域,因为欧洲也在打仗,从他动身起,直到今天,是克服了多少艰难险阻,花了大半年的工夫,才能站在这里。
过千山,越万水,只为在你需要时,陪在你身边。
楼上两个小人,四只大眼睛偷偷在看。夏州小声说:“我不喜欢这个人。”情词更小声的说:“为什么?”她最近刚刚会说为什么,什么事都要问个为什么。夏州一撇嘴,“他喜欢妈妈。”
代黎出门,在附近帮容庭轩找了一处房子,简略收拾后,邀请他一起晚餐,房子离代黎现在的居处不远,他们一路步行,走在平整光滑的青石板路上,路边墙壁爬满了常春藤,夕阳下泛出温暖的黄色。因为代黎怀孕的原因,他们走的很慢,影子在身后渐渐的拉长,容庭轩多么希望,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小姑娘迎面而来,提了小篮子卖奶油回饼,情词喜欢吃这个,代黎买了一些,不重,容庭轩还是接了过来,听代黎道:“白月儿你还记得么?”
容庭轩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人,点了点头。
“我前些天遇见她了,她在城南开了家小点心店,有个五岁多的儿子,叫......容念轩。”代黎说话时偏着头看路边,容庭轩只能看见她小半边的侧脸,微微的红了,仿佛无意中撞见别人的私密,害羞的却是自己。
容庭轩反倒是云淡风轻,笑了笑,像个局外人,“哦。”
卖点心的小姑娘走远,米色小楼也出现在眼前,这么快,就到了。
转眼又到了四月,代黎已经瘦的厉害,只肚子是大的,孩子迟迟不肯出来,身边人无不表示担心,就连小情词看她的眼神都是紧张的,代黎却总是淡淡的笑,下巴因为瘦而尖,笑起来显得很无力,“可能是个小姑娘,在害羞。”
四月底,当容庭轩与医生讨论有必要采取些办法时,护士小姐慌慌张张跑来,说夫人要生了。
比预想中还要艰难,孕妇素体虚弱,正气不足,难产。折腾了整整三天,容庭轩守在门外,一步都不曾离开,衬衣反复湿了几百次也不止,夏州抱着情词也守在门外,情词哭了几回,眼睛又红又肿,像个小兔子。
当产房里传来啼哭声时,所有人刚刚放下了一颗心,却又迅速提到了嗓子眼,产后血崩!容庭轩不顾一切冲了进去,抓住代黎冰凉的手,明明心中大恸,却微笑,哑着声温言安抚她,“没事的,会没事的。”
代黎面色极苍白,头晕目眩已有些昏迷,嘴唇轻轻颤动,容庭轩知道她在唤着谁。
立即拨了电话过去,拨了五次才通,萧佑城将将从前线下来,也是整整三天没有合眼,接过电话就急着问:“她怎么样?”
听筒被放在代黎耳边,听见熟悉的焦急的声音,一遍遍唤她黎,代黎略略清醒了些,颤了颤唇,却还是没说出话,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紧紧咬着唇,抽泣声不让他听见。
他终于也停止了唤,顿下几秒,颤着声,小心翼翼道:“别哭。”
天鹅绒窗帘全部放下来,屋里昏昏的暗,她沉沉在睡,因为一直在输液,手很冰,他小心的握在掌心里晤着,他以前从不知道,女人生孩子会这样难。那个叫做容念轩的孩子,他或许应该去看一看,也看一看孩子的母亲,虽然往事不堪。
细小的呻吟,睡梦中的她也是蹙着眉的,憔悴下还是那样美......他俯身,温柔的,吻了她的眉梢,将一生的爱恋,倾注于这个吻。
如刺在背,灼灼烧人,他回头,原来不是幻觉。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为她掖好薄被,做完这一切,才缓缓走出去。
萧佑城轻轻关上门,迎面就给了容庭轩一拳,正打在鼻根,温热的液体立即流下来,容庭轩擦了一把,带血的拳头立即挥了回去。
男人到底喜欢用拳头说话,这一架打的颇为酣畅痛快,他其实早就想打他了,偏巧他也是。
代黎睡了三天,醒来时,看见床前的萧佑城。乌黑湿润的眸定定看着他,让人恍惚觉得,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一个他。然后她浅浅的笑,“你的脸,怎么搞的?”声音很轻,想必还没什么力气。
他并不回答她的问题,拢她的发至耳后,“还疼?”
她笑着“嗯”一声,往里挪了挪身子,他脱了外衣躺下去,抱她也是小心翼翼的,她却发出舒服的喟叹,埋了头在他怀里,“见过孩子了?长的像你呢!”
他笑,“还那么小,怎么能看出来。”
她坚持,有些赖皮的意味,“我就是能看出来。”
“好。”他笑着吻她的发,神色突然又肃起,“再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我保证。”
“卖报啰!卖报啰!特大新闻!特大新闻!荆徐会战取得关键性胜利!大帅用兵如神!日本鬼子要投降啰!要投降啰!”
萧夏州拿着报纸,兴冲冲跑回家,“妈妈妈妈,爸爸的消息。”推开门却傻了,将代镇西架在肩膀上的高大男人,可不就是报纸上的大帅,他们的爸爸。
“爸......爸”萧夏州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萧佑城哈哈大笑,“儿子长高了不少啊!过来让爸爸仔细看看!”
萧夏州微微红了脸,却还是有些兴奋,父子三个难得温情了一回,门口闪出个漂亮小脑袋,娇声娇气的宣布,“嘛嘛说开饭!”
萧佑城笑道:“我的小公主怎么还是说不清楚话?”
情词小嘴一撅,瞪爸爸一眼,皱起小翘鼻子软软“哼”一声,蹬蹬蹬跑下楼去了。
萧佑晴一家三口,萧佑城一家五口,泱泱一大桌,看着这样一幅子孙满堂的画面,萧老夫人也略开怀了些,去年苏绛忧的病逝,本让老夫人郁郁了许久。
萧佑晴身怀六甲,不多久就撑不住了,朱淳要送她回家,被萧佑城叫住,“过会请来我书房一趟。”代黎闻言看他一眼,萧佑城回妻子一抹温暖的笑,于是代黎也笑了,朱淳觉得这笑颜有些刺眼,连忙应了声转头。
书房的门是虚掩的,朱淳却还是敲了两下,很快听见萧佑城的声音,“请进。”
书桌后有一幅大地图,几乎占了整面墙,萧佑城背对着门口,环抱了臂斜倚在桌旁,朱淳进屋他也没有回头,只看着地图,不紧不慢道:“日本人撑不了多久,不会超过两个星期。”
朱淳笑,“这一仗你打的确实漂亮。”
萧佑城也笑,“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看着地图上一大片蓝色勾勒的区域,仍是不紧不慢道:“这两年,你们的地盘扩充很快,几乎要与北军分江而治了。”
朱淳听不出他话里的好坏,只好默不作声。
萧佑城拿钢笔点了点地图上方的红色区域,“这块也给你,有胆子吃下吗?”
五雷轰顶一样,朱淳整个人懵掉了,半天才道:“你说什么?”
楼下传来孩子们欢快的笑声,萧佑城随手将钢笔往桌上一扔,走到窗边,看见三个孩子带着两只狗,在花园里玩荡秋千,嘴角不自禁的弯起,想起饭桌上妻子说,该为镇西挑一只宠物狗了,对于他,这才是重要的事情。
“我如今志不在此。”
朱淳极为震惊的看着萧佑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在这个时候放弃!将征战多年的江山拱手让人!日本人投降后,南北交锋虽然在所难免,可朱淳心里也很清楚,最后能赢的,一定是萧佑城。
朱淳是坦荡的人,将自己所想和盘托出,萧佑城听后也只是笑,“最后赢的当然会是我。”声音懒洋洋的,却有种俯仰天下的霸气。代黎此时走进花园里,抱走了镇西,萧佑城的声音突然变的温柔,“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
许久以后,朱淳缓缓开口,“你很让人羡慕。”真真发至肺腑。
萧佑城回过头看他,轻松笑道:“我也这么认为。”
下楼送走朱淳,回头便看见妻子,浅灰色薄杉,外罩白色短外套,紫色花丛中,略歪了头看他,眼神疑问又期盼。
他微笑张开双臂,“亲爱的,你想去西西里还是维也纳?”
一声极为喜悦的欢呼,她立即扑进他怀里,紧紧的拥住,激动到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谢谢,谢谢你。”为我放弃这一切。
他微笑着闭上眼,拥她在怀。只这一刻的幸福,便值得倾尽所有,更何况,她即将给他一生的幸福,一个新世界。
她眼眶微微的湿润,他于是想逗她,皱起眉,“有一个问题。”
“什么?”她果然转移了注意力。
“我以后不是大帅了,拿什么养家?”
她笑了,拍拍他的肩,“别担心,我养你。”
“......”
一家人回到北平,在代镇西的周岁酒宴上,萧佑城突然宣布让权,引起国内外哗然一片,就在人们还不能反应时,一艘远洋轮,悄然驶出了天津港,开启新的航程。
海上风大,甲板上,萧佑城将代黎裹进自己的风衣里,一同去看海上落日,不远处一名黑袍神父,看了他们很久,终于道:“先生太太,我曾为你们主持过婚礼。”
代黎与萧佑城都十分讶然,真是那年在上海,深夜为他们主持婚礼的神父。黑衣神父笑道:“很高兴能见证你们的幸福,你们遵从了对彼此的承诺。”
代黎幸福微笑着,在萧佑城的唇角印上一个吻。
不是西西里,不是维也纳,洋轮最后到达的地方,是爱尔兰的科克。
异国的风景让孩子们十分兴奋,代黎也是惊讶异常,那富饶的美丽庄园,那宏伟的海边城堡......萧佑城从身后拥住她,“还满意吗?我的女王陛下。”
常霏推着轮椅上的代默祥,笑吟吟等在门口,两个孩子飞奔向外公外婆,最小的那个由同样笑吟吟的奶奶抱着,一起走进屋里。
城堡前,代黎与萧佑城拥抱在一起,深深的亲吻。
夕阳在天边绚烂,由深赤变绯红,由绯红变嫣紫,由嫣紫变橙黄,最后荡漾成一片温暖的琥珀金,幸福的颜色。
正文完
番外一 青梅竹马
在我们眼睛里看不见彼此都在长
多年后青梅竹马想起还觉得一阵忧伤
陈小引至今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他生命中最初的记忆,只有无尽的疼痛、饥饿、寒冷......他流浪在上海街头,靠乞讨度日,还常常遭到其他流浪儿的殴打,他们抢他不足以果腹的食物,抢他捡来的破烂衣服......可他还是活了下来,拳头便是那个世界的法则,当他在一个雨夜,因为争一方小小的避雨之地接连放倒六个少年时,停放在巷口的汽车里,代默祥漫不经心的一句,“这小子不错。”从此被带入另一个世界。
日子同样是艰苦的,陈小引与其他被送来的孩子们一起,接受各种训练,严苛到几乎残酷,有人因忍受不了而逃跑,也有人死去,可他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坚持到最后。在另一个雨天,终于被代默祥领上了车。
英租界的一栋洋楼里,陈小引笔直而立,冷漠等待自己的命运,完全不像个八岁的孩子。直到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响,代默祥闻声迎了出去,不多久,他的视线中出现一个小人,雨衣是浅浅的鹅黄色,不知为何,像最耀眼的光,瞬间劈走昏暗,刺得他眼睛发涩。
连帽式雨衣,将全身都笼住,只露出一张粉嫩小脸,细如瓷,润如玉,额前几缕发,沾了水贴在脸上,眼眸也像是浸了水,瞳孔大而黑,湿漉漉的,专注看着他,身上有清新的雨水气息,混着淡淡的奶香,声音也是奶声奶气的,问他,“你是谁?”
陈小引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心跳都不是自己的。
代默祥拥着妻子走进来,笑道:“黎黎,这是你小引哥哥,以后他会陪着你玩。”
他清楚的看见,她的眼睛立即发光,像是落满了星星,莹莹闪闪全是喜悦的光芒,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自豪,为自己能让她开心,他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情绪,仿佛此刻才找到生命的意义。她微笑着弯了眼角,软软叫了一声,“小引哥哥。”
他呼吸一顿,从此沉沦。
她被下人领上楼去换衣服,代默祥收起笑容对他说,“从此她就是你的主人,你能发誓一辈子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吗?”
常霏觉得这样的要求,对同样还是孩子的陈小引来说太沉重,拉了拉丈夫的胳膊,陈小引却已经开口,表情是不符合年龄的凝重坚定,“我发誓永远保护她!用我的命!”字字铿锵,真正发自内心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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