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连城诀

_7 金庸(现代)
上的那只花盆。
狄云自练神照功后,耳目比之往日已远为灵敏,一瞧之
下,便见盆中三朵黄蔷薇中,有一朵缺了一片花瓣。他日常
总见丁典凝望这盆中的鲜花,呆呆出神,数年如一日,心想
狱中无可遣兴,唯有这一盆花长保鲜艳,丁典喜爱欣赏,那
也不足为奇。只是那花盆中的鲜花若非含苞待放,便是迎日
盛开,不等有一瓣残谢,便即换过。春风茉莉,秋月海棠,日
日夜夜,总是有一盆鲜花放在窗槛之上。狄云记得这盆黄蔷
薇已放了六七天,平时早就换过了,但这次却一直没换。
这一日丁典自早到晚,心绪烦躁不宁。到得次日早晨,那
盆黄蔷薇仍是没换,有五六片花瓣已被风吹去。狄云心下隐
隐感到不祥之意,见丁典神色极是难看,便道:“这人这一次
忘了换花,想必下午会记得。”
丁典大声道:“怎么会忘记?决不会的!难道……难道是
生了病?就算是生了病,也会叫人来换花啊!”不停步的走来
走去,神色不安已极。
狄云不敢多问,便即盘膝坐下,入静练功。
到得傍晚,阴云四合,不久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一
阵寒风过去,三朵黄蔷薇上的花瓣又飘了数片下来。丁典这
几个时辰之中,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这盆花,每飘落一片花
瓣,他总是脸上肌肉扭动,神色凄楚,便如是在他身上剜去
一块肉那么难受。
狄云再也忍耐不住,问道:“丁大哥,你为甚么这样不安?”
丁典转过头来,满脸怒容,喝道:“关你甚么事?罗嗦甚么?”
自从他传授狄云武功以来,从未如此凶狠无礼。狄云甚感歉
仄,待要说几句甚么话分解,却见他脸上渐渐现出凄凉之意,
显然心中甚是悲痛,便住了口。
这一晚丁典竟一息也没坐下。狄云听着他走来走去,铐
镣上不住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也是无法入睡。
次日清晨,斜风细雨,兀自未息。曙色朦胧中看那盆花
时,只见三朵蔷薇的花瓣已然落尽,盆中唯余几根花枝,在
风雨中不住颤动。
丁典大叫:“死了?死了?你真的死了?”双手抓住铁栅,
不住摇晃。
狄云道:“大哥,你若是记挂着谁,咱们便去瞧瞧。”丁
典一声虎吼,喝道:“瞧!能去瞧么?我若能去,早就去了,
用得着在这臭牢房中苦耗?”狄云不明所以,睁大了眼,只好
默不作声。这一日中,丁典双手抱住了头,坐在地下不言不
动,不吃不喝。
耳听得打更声“的笃,的笃,当”的打过一更。寂静中
时光流过,于是“的笃,的笃,当当”的打过二更。
丁典缓缓站起身来,道:“兄弟,咱们去瞧瞧罢。”话声
甚是平静。狄云道:“是。”丁典伸出手去,抓住两根铁栅,轻
轻往两旁一分,两根铁栅登时便弯了。丁典道:“提住铁链,
别发出响声。””狄云依言抓起铁链。
丁典走到墙边,提气一纵,便即窜上了墙头,低声道:
“跳上来!”狄云学着他向上一窜,不料给穿通琵琶骨后,全
身劲力半点也使不出来,他这一跃,只不过窜起三尺。丁典
伸手一抓,将他带上了墙头,两人同时跃下。
过了这堵墙,牢狱外另有一堵极高和高墙,丁典或能上
得,狄云却无论如何无法逾越。丁典哼了一声,将背脊靠在
墙上。但听瑟瑟瑟一阵泥沙散落的轻响过去,砖石纷纷跌落。
狄云双眼一花,只见墙上现出了一个大洞,丁典已然不见。原
来他竟以神照功的绝顶内功,破墙而出。狄云又惊又喜,忙
从墙洞中钻了出去。
外面是条小巷。丁典向他招招手,从小巷的尽头走去。出
小巷后便是街道。丁典对荆州城中的街巷似乎极是熟悉,过
了一条街,穿过两条巷子,来到一家铁店门首。
丁典举手一推,拍的一声,闩住大门的门闩已然崩断。店
里的铁匠吃了一惊,跳起身来叫道:“有贼!”丁典一把叉住
他喉咙,低声道:“生火!”
那铁匠不敢违拗,点亮了灯,眼见二人都是长发垂肩,满
脸胡子,模样凶恶怕人,哪里还敢动弹?丁典道:“把我们的
铐镣凿开!”
那铁匠料得二人是衙门中越狱的重犯,若替他们凿断铐
镣,官府追究起来,定要严办,不禁迟疑。丁典随手抓起一
根径寸粗的铁条,来回拗得几下,拍的一声,折为两载,喝
道:“你这颈子,有这般硬么?”
那铁匠还道是遇到了鬼神,他要弄断这铁条,使到钢凿
大锤,也得搅上好一会儿,这大汉却举手间便将铁条拗断,倘
若来拗自己头颈,那可万万不妥,当下连声:“是,是!”取
出钢凿、铁锤,先替丁典凿开了铐镣,又暂狄云凿开。
丁典先将自己琵琶骨中的铁链拉出。当他把铁链从狄云
肩头的琵琶骨中拉出来时,狄云痛得险些晕去。
终于狄云双手捧着那条沾满鲜血的铁链,站在铁砧之前,
想到在这根铁链的束缚之下,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苦渡五年
多时光,直到今日,铁链方始离身,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
伤心,怔怔的掉下泪来。
他随着丁典走出铁店。他乍脱铐僚,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十分不惯,几次头重脚轻,险些儿摔倒,然见丁典脚步沉稳,
越走越快,当下紧紧跟随,生怕黑暗中和他离得太远。
片刻之间,两人已来到那放置花盆的窗下。丁典仰起了
头,犹豫半晌,似乎想要进去,却又不愿。狄云见窗户紧闭,
楼中寂然无声,道:“我先去瞧瞧。好么?”丁典点点头。
狄云绕到小楼门前,伸手推门,发觉门内上了闩。好在
围墙甚低,一株柳树的枝丫从墙内伸了出来,他微一纵身,便
已抓住枝丫,翻身进了围墙。里面一扇小门却是虚掩着的。狄
云推门入内,拾级上楼,黑暗中听得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吱之
声,脚下只觉虚浮浮的,甚不自在。他在这五年多之中,整
日整夜便在一间狱室中走动,从未踏过一步梯级。
到得楼顶,侧耳静听,绝无半点声息,朦胧微光中见左
首有门,便轻轻走了进去,房中连呼吸之声也无。隐隐约约
间见桌上有一烛台,伸手在桌上摸到火刀火石,打火点燃蜡
烛,烛光照映之下,突然间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寂寞凄凉之意。
室中空空洞洞,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之外,甚么东西
也没有。床上挂着一顶夏布白帐子,一床薄被,一个布枕,床
脚边放着一双青布女鞋。只有这一双女鞋,才显得这房间原
为一个女子所住。
他呆了一呆,走到第二间房中去看时,那边竟连桌椅也
没一张。可是瞧那模样,却又不是新近搬走了家生用具,而
是许多年来一直便如此空无所有。拾级来到楼下,每一处都
去查看了一遍,竟是一个人也无。
他隐隐觉得不妥,出来告知丁典。丁典道:“甚么东西也
没有?”狄云摇了摇头。丁典似乎对这情景早在意料之中,毫
不惊奇,道:“到另一个地方去瞧瞧。”
那另一个地方却是一座大厦,朱红的大门,门上钉着碗
口大的铜钉,门外两盏大灯笼,一盏写着“荆州府正堂”,另
一盏写着“凌府”。狄云心中一惊:“这是荆州府凌知府的寓
所,丁大哥到此作甚?是要杀他么?”
丁典握着他手,一言不发的越墙而进。他对凌府中的门
户甚是熟悉,穿廊过户,便似是在自己家中行走一般。过了
两条走廊,来到花厅门外,见到窗纸中透出光亮,丁典突然
发起抖来,颤声道:“兄弟,你进去瞧瞧。”
狄云伸手推开了厅门,只见烛光耀眼,桌子上点燃着两
根素烛,原来是一座灵堂。他一直在担心会瞧见灵堂、棺材、
或是死人,这时终于见到了,虽然早已料到,还是忍不住打
了个寒噤,凝目瞧那灵牌时,见上面写着“爱女凌霜华之灵
位”八个字,突觉身后风声飒然,丁典抢了进来。
丁典呆了一阵,扑在桌上,放声大恸,叫道:“霜华,你
果然先我而去了。”
霎时之间,狄云心中想到了许许多多事情,这位丁大哥
的种种怪僻行径,就在这抚桌一哭之际,令他全然明白了。但
再一细想,却又有种种难以索解之处。
丁典全不理会自己是越狱的重犯,不理会身处之地是知
府大人的住宅,越哭越悲。狄云知道无法相劝,只有任其自
然。
丁典哭了良久,这才慢慢站直身子,伸手揭开素帏,帏
后赫然是一具棺木。他双手紧紧抱住棺木,将脸贴着棺盖,抽
抽噎噎的道:“霜华,霜华,你为甚么这样忍心?你去之前,
怎么不叫我来再见你一面?”
狄云忽听得脚步声响,门外有几人来到,忙道:“大哥,
有人来啦。”
丁典用嘴唇去亲那棺材,对有人来到,全没放在心上。
只见火光明亮,两个人高举火把,走了进来,喝道:“是
谁在这里吵闹?”那两人之后是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汉子,衣
饰华贵,一脸精悍之色,他向狄云瞧了一眼,问道:“你是谁?
到这里干甚么?”狄云满腔愤激,反问道:“你又是谁?到这
里干甚么?”手执火把的一人喝骂道:“小贼,这位是荆州府
凌大人,你好大胆子,半夜三更到这里来,想造反吗?快跪
下!”狄云冷笑一声,浑不理会。
丁典擦干了眼泪,问道:“霜华是哪一天去世的?生甚么
病?”语音竟十分平静。
凌知府向他看了一眼,说道:“啊!我道是谁,原来是丁
大侠。小女不幸逝世,有劳吊唁,存殁同感。小女去世已五
天了,大夫也说不上是甚么病症,只说是郁积难消。”
丁典恨恨的道:“这可遂了你的心愿。”凌知府叹道:“丁
大侠,你可忒也固执了,倘若早早说了出来,小女固然不会
给你害死,我和你更成了翁婿,那是何等的美事。”
丁典大声道:“你说霜华是我害死的?不是你害死她的?”
说着向凌知府走上一步,眼中凶光暴长。
凌知府却十分镇定,摇头道:“事已如此,还说甚么?霜
华啊,霜华,你九泉之下,定是怪爸爸不体谅你了。”慢慢走
到灵位之前,左手扶桌,右手拭泪。
丁典森然的道:“倘若我今日杀了你,霜华在天之灵定然
恨我。凌退思,瞧在你女儿份上,你折磨了我这七年,咱们
一笔勾销。今后你再惹上我,可休怪姓丁的无情。狄兄弟,走
罢。”凌知府长叹一声,道:“丁大侠,咱们落到今日的结果,
你说有甚么好处?”丁典道:“你清夜抚心自问,也有点惭愧
么?你只贪图那甚么‘连城诀’,宁可害死自己女儿。”
凌知府道:“丁大侠,你不忙走,还是将那剑诀说了出来,
我便给解药于你,免得枉自送了性命。”
丁典一惊,道:“甚么解药?”便在此时,只觉脸颊、嘴
唇、手掌各处忽有轻微的麻痹之感,同时又闻到了一阵淡淡
的花香,这花香,这花香……他又惊又怒,身子摇晃。
凌知府道:“我生怕有不肖之徒,开棺辱我女儿的清白遗
体,因此……”
丁典登时省悟,怒道:“你在棺木上涂了毒药?凌退思,
你好恶毒!”纵身而起,发掌便向他击去。不料那毒药当真厉
害,刹时间消功蚀骨,神照功竟已使不出来。
凌知府凌退思侧身闪避,身手甚是敏捷。门外又抢进四
名汉子,执刀持剑,同时向丁典攻去。丁典飞起左足,向左
首一人的手腕踢去。本来这一脚方位去得十分巧妙,那人手
中的单刀非给踢下不可。岂知他脚到中途,突然间劲力消失,
竟然停滞不前,原来毒性已传到脚上。那人翻转刀背,拍的
一声,打在他脚骨之上。丁典脚骨碎裂,摔倒在地。
狄云大惊,惶急中不及细想,纵身就向凌退思扑去,心
想只有抓着他作为要胁,才能救得丁典。那知凌退思左掌斜
出,呼的一掌,击在他胸口,手法劲力,均属上乘。狄云早
豁出了性命不要,不封不架,仍是扑前去。凌退思这一掌明
明击中对方胸口,却见狄云毫不理会,他不知狄云内穿“乌
蚕衣”宝甲护身,还道他武功奇高,一惊之下,已被狄云左
手拿住了胸口“膻中穴”。
狄云一袭得手,俯身便将丁典负在背上,左手仍是牢牢
抓住凌退思胸前要穴。那四个汉子心有顾忌,只是喝骂,却
不敢上前。丁典喝道:“投去火把,吹熄蜡烛。”执火把的汉
子不敢不从,灵堂中登时一团漆黑。
狄云左手抓住凌退思前胸,右手负着丁典,快步抢出。丁
典指点途径,片刻间来到花园门边,狄云踢开板门,奋力在
凌退思的膻中穴上猛击一拳,负着丁典便逃了出去,黑暗中
一脚高一脚低的狂冲急奔。
他苦修神照经两年,虽说不上有甚么重大成就,但内力
也已非同泛泛。他击向凌退思这一拳情急拚命,出力奇重,正
好又击中了对方胸口要穴。凌退思中拳后,闷哼一声,往后
便倒。他手下从人与武师惊惶之下,忙于相救,谁也顾不得
追赶丁狄二人了。
丁典手脚越来越麻木,神智却仍清醒。他熟悉江陵城中
道路,指点狄云转左向右,不久便远离闹市,到了一座废园
之中。丁典道:“凌知府定然下令把守城门,严加盘查,我中
毒已深,是不能出城了。这废园向来说是有鬼,无人敢来,咱
们且躲一阵再说。”
狄云将他轻轻放在一株梅树之下,道:“丁大哥,你中了
甚么毒?怎样施救才是?”
丁典叹了口气,苦笑道:“不中用了。那是‘金波旬花’
的剧毒,天下无药可解,挨得一刻是一刻。”狄云大吃一惊,
全身犹如堕入冰窖,颤声道:“甚么?你……你是……是说笑
罢?”心中却明知丁典并非说笑。丁典道:“凌退思这‘金波
旬花’毒性厉害之极,嘿嘿,我以前只是闻得几下,便晕了
过去。这一次是碰到了肌肤,那还了得?”
狄云急道:“丁大哥,你……你别伤心。留得青山在……
唉……女人的事,我……我也是一样,这叫做没有法子……
你得想法子解了毒再说……我去打点水来给你洗洗。”心中一
急,说话全然的语无伦次。
丁典摇摇头,道:“没用的。这‘金波旬花’之毒用水一
洗,肌肤立时发肿腐烂,死得更加惨些。狄兄弟,我有许许
多多话要跟你说,你别忙乱,你一乱,只怕我漏了要紧话儿。
时候不多了,我得把话说完,你给我安安静静的坐着,别打
断我话头。”
狄云只得坐在他身旁,可是心中却又如何安静得下来?
丁典说得很平稳,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是一个和他毫
不相干的旁人。
“我是荆门人,是武林世家。我爹爹在两湖也算是颇有名
气的。我学武的资质还不错。除了家传之学,又拜了两位师
父。年轻时爱打抱不平,居然也闯出了一点儿小小名头。后
来父母去世,我家财不少,却也不想结亲,只是勤于练武,结
交江湖上的朋友。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乘船从四川下来,出了三峡后,
船泊在三斗坪。那天晚上,我在船中听得岸上有打斗的声音。
我生性爱武,自是关心,便从窗中向外张望。那晚月光明亮,
看得清清楚楚,是三个人在围攻一个老者。这三人都是两湖
武林中的出名人物,我倒都认得。一个是五云手万震山。(狄
云插口道:“啊,是我师伯!”)另一个是陆地神龙言达平。
(狄云叫道:“是我二师伯,不过我没见过他老人家。”)第三
个人使一口长剑,身手甚是矫捷,那是铁锁横江戚长发。(狄
云跳了起来,叫道:“是我师父!”)
“我和万震山曾有数面之缘,知他武功不弱,我当时远不
及他,见他们师兄弟三人连手攻敌,想来必操胜算。那老者
背上已经受伤,不住的流血,手中又没兵刃,只是以一双肉
掌和他三人相斗,但功夫可比万震山他们高出太多。那二人
不敢逼近他身旁。我越看越是不平,但见万震山他们使的都
是杀着,显然要置那老者于死地。我一声也不敢出,生怕给
他们发觉,祸事可是不小。这种江湖上的仇杀,倘若给旁人
瞧见了,往往便要杀人灭口。
“斗了半天,那老者背上的血越流越多,实在支持不住了,
突然叫道:‘好,我交给你们。’伸手到怀中去掏摸甚么。万
震山他们三人一齐拥上,似乎生怕给旁人争了先去。突然之
间,那老者双掌呼的推出,三人为掌力所逼,齐向后退。老
者转身便奔,扑通一声,跳入了江中。三人大声惊叫,赶到
江边。
“长江从三峡奔泻下来,三斗坪的江水可有多急?只一霎
眼间,那老者自然是无影无踪了。但你师父还是不肯死心,跳
到我船上,拔了竹篙,在江中乱捞一阵。这三人既逼死了那
老头,该当欢喜才是,但三人脸色都极为可怕。我不敢多看,
将头蒙在被中,隐隐约约听得他们在争吵甚么,似乎是互相
埋怨。
“我直听得这三人都走远了,才敢起身,忽听得后艄上拍
的一声响,艄公“啊”的一声,叫道:“有水鬼!”我侧头一
看,只见一个人湿淋淋的伏在船板上,正是那个老者。原来
他跳入江中后,钻入船底,用大力魔爪手法钩住船底,凝住
了呼吸,待敌人退走后这才出来。我忙将他扶入船中,见他
气息奄奄,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心中想,万震山他们如不死心,定会赶向下游寻觅这
老者的尸体。也是我自居侠义道,要救人性命,便命船家立
即开船,溯江而上,回向三峡。船家当然不愿,半夜中又没
纤夫,上三峡岂是易事?但总而言之,有钱能使鬼推磨便了。
“我身边带得有金创药,便替那老者治伤。可虽他背上那
一剑刺得好深,穿通了肺,这伤是治不好的了。我只有尽力
而为,甚么也不问他,一路上买了好酒好肉服侍。我见了他
的武功,亲眼见他跃入长江,钻入船底,这份胆识和功夫,便
值得我丁典给他卖命。
“这么治了三天,那老者问了我的姓名,苦笑道:‘很好!
很好!’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来交给我。我道:‘老丈的亲
人在甚么地方?我心替老丈送到,决不有误。’那老者道:
‘你知道我是谁?’我道:‘不知。’他道:‘我是梅念笙。’
“我这一惊自然是非同小可。甚么?你不奇怪?梅念笙是
谁,你不知道么?是铁骨墨萼梅念笙啊。你真的不知道?(狄
云又摇摇头,说道:“从来没听见这名字。”)嘿嘿,是了,你
师父自然不会跟你说。铁骨墨萼梅念笙,是湘中武林名宿,他
有三个弟子,大弟子名叫万震山,二弟子叫言达平,三弟子
叫……(狄云插口道:“丁……丁大哥,你……你说甚么?”)
他三弟子是戚长发。当时我听他自承是梅念笙,这份惊奇,跟
你此刻是一模一样。我亲眼看到月夜江边那场恶斗,见到方
震山师兄弟二人出手的毒辣,只有比你更加震骇。
“梅老先生向我苦笑着摇摇头,道:‘我的第三徒儿最厉
害,抢先冷不防的在我背上插了一剑,老头儿才逼得跳江逃
命。’(狄云颤声道:“甚么?真是我师父先动手?”)我不知说
些甚么话来安慰他才是,心想他师徒四人反目成仇,必有重
大之极的原因,我是外人,虽是好奇,却也不便多问。梅老
先生道:‘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就这么三个徒儿。他们想夺我
一部剑谱,不惜行刺师父,嘿嘿,乖徒儿。这部剑谱是给他
们夺去了,可是没有剑诀,那又有甚么用?连城剑法虽然神
奇,又怎及得上神照功了?这部神照经,我送了给你,好好
的练罢。此经若然练成,威力奇大,千万不可误传匪人。”我
的神照经,就是这样来的。
“梅老生生说这这番话后,没挨上两个时辰便死了。我在
巫峡的江边给他安葬,当时我全不知道连城诀是如此事关重
大,只道是他本门中所争夺的一部剑术诀谱,因此没想到须
得严守隐秘,便在梅老先生墓前立了一块碑,写上‘两湖大
侠梅先生念笙之墓”哪知道这块石碑,竟给我惹来了无穷的
烦恼。有人便从这石碑的线索,追查石匠、船夫,查到这碑
是我立的,梅老先生是我葬的,那么梅老先生身上所怀的东
西,十之八九是落入了我手中。
“过不了三个月,便有一个江湖豪客寻到我家中来。来人
礼貌周到,说话吞吞吐吐的不着边际,后来终于吐露了来意,
他说有一张大宝藏的地图,是在梅老先生手中,这时想必为
我所得,请我取出来,大家参详参详,如果找到了宝藏,我
得七成,他得三成。
“梅老先生交给我的,乃是一套修习上乘内功的秘经,还
说了几句剑诀,说是甚么“连城诀”,那不过几个数目字,此
外一无所有,哪里有甚么宝藏的地图。我据实以告,那人不
信,要我将武功秘诀给他看。梅老先生郑重叮咛,千万不可
误传匪人。我自是不允交出,那人怏怏而去。过不了三天,半
夜里便摸到我家里来,跟我动上了手,他肩头带了彩,这才
知难而退。
“风声一泄漏,来访的人越来越多。我实在应付不了,到
得最后,连万震山也来了。我在荆门老家耽不下去,只有一
走了之,隐姓埋名,走得远远地,直到关外牧场去干买卖牲
口的勾当。这么过得五六年,再也听不到甚么风声了,心中
记挂着老家,便改了装,回到荆门来瞧瞧。哪知老屋早给人
烧成了一片白地,幸好我也没甚么亲人,这么一来,反而干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