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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诀

_19 金庸(现代)
界,那是非同小可之事,花铁干尚自不能,何况水笙?可是
每个人在临到大危难、大激动的特殊变故之时,体内潜能忽
生,往往能做出平时绝难做到的事来。这时水笙极度悲愤之
下,体气激荡,被封的穴道竟自开了。也不知从哪生出来一
股力气,蓦地里一跃而起,拾起父亲身旁的那根树枝,夹头
夹脑向狄云打去。
狄云左躲右闪,虽然避开了面门要害,但脸上、脑后、耳
旁、肩头,接连给她击中了十二三下。他伸手挡架,叫道:
“你干甚么打我?是你爹爹求我杀他的。”
水笙一凛,想起此言不错,一呆之下便泄了气,坐倒在
地,放声大哭。
血刀僧听得狄云说道:“是你爹爹求我杀他的。”心念一
转,已明白了其中原委,不禁大怒:“这小子竟去相助敌人,
当真大逆不道。”登时便想提刀将他杀了,但手臂略动,便觉
连臂带肩俱都麻痹,当下不动声色,微笑说道:“乖徒儿,你
好好看住这女娃儿,别让她发蛮。她是你的人了,你爱怎样
整治她,师祖爷爷任你自便。”
花铁干瞧出了端倪,叫道:“水侄女,你过来,我有话跟
你说。”他知血刀僧此刻没半点力气,已不足为患,狄云大腿
折断,四人中倒是水笙最强,要低声叫她乘机除去二僧。
哪知水笙恨极了他卑鄙懦怯,心想:“若不是你弃枪投降,
我爹爹也不致丧命。”听得花铁干呼叫,竟不理不睬。
花铁干又道:“水侄女,你要脱却困境,眼前是唯一良机。
你过来,我跟你说。”血刀僧怒道:“你罗里罗嗦甚么,再不
闭嘴,我一刀将你杀了。”花铁干却也不敢真和他顶撞,只是
不住的向水笙使眼色。水笙怒道:“有甚么话,尽管说好了,
鬼鬼祟祟的干甚么?”
花铁干心想:“这老恶僧正在运气恢复内力。他只要恢复
得一分,能提得起刀子,定是先将我杀了。时机迫促,我说
得越快越好。”便道:“水侄女,你瞧这位老和尚,他剧斗之
余,内力耗得干干净净,坐在地下,站也站不起来了。”他明
知血刀僧此刻无力加害自己,却也不敢对他失了敬意,仍称
之为“这位老和尚”。
水笙向血刀僧瞧去,果见他斜卧雪地,情状极是狼狈,想
起杀父之仇,也不理会花铁干之言是真是假,举起手中的树
枝,当头向血刀僧打了下去。
血刀僧听得花铁干一再招呼水笙过去,便已知他心意,心
中暗暗着急,飞快的转着念头:“这女娃儿若来害我,那便如
何是好?”他又提了两次气,只觉丹田中空荡荡地,全身反比
先前更是软弱,一时彷徨无计,水笙手中的树棍却已当头打
来。
水笙擅使的兵刃乃是长剑,本来不会使棍,加之心急报
父仇,这一棍打出,全无章法,腋底更露出老大破绽。血刀
僧身子略侧,想将手中所持花铁干的短枪斜伸出去,只是实
在太过衰弱,单是掉转枪头,也是有心无力,只得勉力将枪
尾对准了水笙腋下的“大包穴”。水笙悲愤之下,那防到他另
生诡计,树枝击落,结结实实的打在他脸上,登时打得他皮
开肉绽,但便在此时,腋下穴道一麻,四肢酸软,向前摔倒。
血刀僧给她一棍打得头晕眼花,计策却也生效,水笙自
行将“大包穴”撞到枪杆上去,点了自己的穴道。他得意之
下,哈哈大笑,说道:“姓花的老贼,你说我气力衰竭,怎地
我又能制住了她?”他以枪杆对准水笙穴道,让她自行撞上来
的手法,给他和水笙两人的身子遮住,花铁干和狄云都没瞧
见,均以为确是他出手点倒水笙。
花铁干惊惧交集,没口子的道:“老前辈神功非常,在下
凡夫俗子是井蛙之见,当真料想不到。老前辈如此深厚的内
力,莫说举世无双,的的确确是空前绝后了。”他满口恭维血
刀僧,但话声发颤,心中恐惧无比。
血刀僧心中暗叫:“惭愧!”自知虽得暂免杀身之祸,但
水笙穴道被撞只是寻常外力,并非自己指力所点,劲力不透
穴道深处,过不多时,她穴道自解。这等幸运之事可一而不
可再,她若拾起血刀来斩杀自己,就算再用枪杆撞中她穴道,
自己的头颅可也飞向半天了,务须在这短短的时刻之中恢复
少许功力,要赶着在水笙穴道解开之前先杀了她。只是这内
力的事情,稍有勉强,大祸立生,当下一言不发,躺着缓缓
吐纳。这时他便要盘膝而坐,也已不能,却又不敢闭眼,生
怕身畔三人有何动静,不利于己。
狄云头上、肩上、手上、脚上,到处疼痛难当,只有咬
牙忍住呻吟,心中一片混乱,无法思索。
水笙卧躺处离血刀僧不到三尺,初时极为惶急,不知这
恶僧下一步将如何对付自己,过了好一会,见他毫不动弹,才
略感放心,她心中伤痛已极,体力难以支持,躺了一会儿,加
之心急复仇,竟尔昏昏睡去。
血刀僧心中一喜:“最好你一睡便睡上几个时辰,那便行
了。”
这一节花铁干也瞧了出来,眼见狄云不知是心软还是胡
涂,居然并无杀己之意,自己的生死,全系于水笙是否能比
血刀僧早一刻行动,见她竟尔睡去,忙叫:“水侄女,水侄女,
千万睡不得,这两个淫僧要对付你了。”但水笙疲累难当,昏
睡中只嗯嗯两声,却哪里叫得她醒?花铁干大叫:“不好了,
不好了!快些醒来,恶僧要害你了!”
血刀僧大怒,心想:“这般大呼小叫,危险非小。”向狄
云道:“乖徒儿,你过去一刀将这老家伙杀了。”狄云道:“此
人已然降服,那也不用杀他了。”血刀僧道:“他哪里降服?你
听他大声吵嚷,便是要害我师徒。”
花铁干道:“小师父,你的师祖凶狠毒辣,他这时真气散
失,行动不得,这才叫你来杀我。待会他内力恢复,恼你不
从师命,便来杀你了。不如先下手为强,将他杀了。”狄云摇
头道:“他也不是我的师祖,只是他有恩于我,救过我性命。
我如何能够杀他?”花铁干道:“他不是你师祖?那你快快动
手,更是片刻也延缓不得。血刀门的和尚凶恶残忍,没半点
情面好讲,你自己想不想活?”他情急之下,言语中对血刀僧
已不再有丝毫敬意。
狄云好生踌躇,明知他这话有理,但要他去杀血刀僧,无
论如何不忍下手,但听花铁干不住口的劝说催促,焦躁起来,
喝道:“你再罗里罗嗦,我先杀了你。”
花铁干见情势不对,不敢再说,只盼水笙早些醒转,过
了一会,又大声叫嚷:“水笙,水笙,你爹爹活转来啦,你爹
爹活转来啦!”
水笙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人喊道:“你爹爹活转来啦!”
心中一喜,登时醒了过来,大叫:“爹爹,爹爹!”
花铁干道:“水侄女,你被他点了哪一处穴道?这恶僧已
没甚么力气,点中了也没甚么要紧,我教你个吸气冲解穴道
的法门。”水笙道:“我左腋下的肋骨上一麻,便动弹不得了。”
花铁干道:“那是‘大包穴’。这容易得很,你吸一口气,意
守丹田,然后缓缓导引这口气,去冲击左腋下的‘大包穴’,
冲开之后,便可报你杀父之仇。”
水笙点了点头,道:“好!”她虽对花铁干仍是十分气恼,
但究竟他是友非敌,而他的教导确是于己有利,当即依言吸
气,意守丹田。
血刀僧眼睁一线,注视她的动静,见她听到花铁干的话
后点了点头,不由得暗暗叫苦,心道:“这女娃儿已能点头,
也不用甚么意守丹田,冲击穴道,只怕不到一炷香的时刻,便
能行动了。”当下眼观鼻,鼻观心,于水笙是否能够行动一事,
全然置之度外,将腹中一丝游气慢慢增厚。
那导引真气以冲击穴道的功夫何等深奥。连花铁干自己
也办不了,水笙单凭他几句话指点,岂能行之有效?但她被
封的穴道随着血脉流转,自然而然的早已在渐渐松开,却不
是她的真气冲击之功,过不多时,她背脊便动了一动。花铁
干喜道:“水侄女,行啦,你继续用这法子冲击穴道,立时便
能站起来了。”水笙又点了点头,自觉手足上的麻木渐失,呼
了一口长气,慢慢支撑着坐起身来。
花铁干叫道:“妙极,水侄女,你一举一动都要听我吩咐,
不可错了顺序,这中间的关键十分要紧,否则大仇难报。第
一步,拾起地下的那柄弯刀。”
水笙慢慢伸手到血刀僧身畔,拾起了血刀。
狄云瞧着她的行动,知道她下一步便是横刀一砍,将血
刀僧的脑袋割了出来,但见血刀僧的双眼似睁似闭,对目前
的危难竟似浑不在意。
血刀僧此时自觉手足上力气暗生,只须再有小半个时辰,
虽无劲力,却已可行动自如,偏生水笙抢先取了血刀,立时
便要发难,当下将全身微弱的力道都集向右臂。
却听得花铁干叫道:“第二步,先去杀了小和尚。快,快,
先杀小和尚!”
这一声呼叫,水笙、血刀僧、狄云都大出意料之外。花
铁干叫道:“老和尚还不会动,先杀小和尚要紧。你如先杀老
和尚,小和尚便来跟你拚命了!”
水笙一想不错,提刀走到狄云身前,心中微一迟疑:“他
曾助我爹爹,使得他免受老恶僧之辱,我是不是要杀他?”这
一迟疑只是顷刻间的事,跟着便拿定了主意:“当然杀!”提
起血刀,便向狄云颈中劈落。
狄云急忙打滚避开。水笙第二刀又砍将下去,狄云又是
一滚,抓起地下的一根树枝,向她刀上格去。水笙连砍三刀,
将树枝削去两截,又即挥刀砍下,突然间手腕上一紧,血刀
竟被后面一人夹手夺了过去。
抢她兵刃的正是血刀僧。他力气有限,不能虚发,看得
极准,一出手便即奏功,夺到血刀,更不思索,顺手挥刀便
向她颈中砍下。水笙不及闪避,心中一凉。
狄云叫道:“别再杀人了!”扑将上去,手中树枝击在血
刀僧腕上。若在平时,血刀僧焉能给他击中?但这时衰颓之
余,功力不到原来的半成,手指一松,血卫脱手。两人同时
俯身去抢兵刃。狄云手掌在下,先按到了刀柄。血刀僧提起
双手,便往他颈中扼去。
狄云一阵窒息,放开了血刀,伸手撑持。血刀僧知道自
己力气无多,这一下若不将狄云扼死,自己便命丧他手。他
却不知狄云全无害他之意,只是不忍他再杀水笙,不自禁的
出手相救。狄云头颈被血刀僧扼住,呼吸越来越艰难,胸口
如欲迸裂。他双手反过去使劲撑持,想将血刀僧推开。血刀
僧见小和尚既起反叛之意,按照血刀门中的规矩,须得先除
叛徒,再杀敌人。他料得花铁干一时三刻之间尚难行动,水
笙是女流之辈,易于对付,是以将身上仅余的力道,尽数运
到扼在狄云喉头的手上。
狄云一口气透不过来,满脸紫胀,双手无力反击,慢慢
垂下,脑海中只是一个念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水笙初时见两人在雪地中翻滚,眼见是因狄云相救自己
而起,但总觉这是二个恶僧自相残杀,最好是他二人斗个两
败俱伤,同归于尽。但看了一会,只见狄云手足软垂,已无
反击之力,不由得惊惶起来,心想:“老恶僧杀了小恶僧之后,
就会来杀我,那便如何是好?”
花铁干叫道:“水侄女,这是下手的良机啊,快快拾起了
弯刀。”水笙依言拾起血刀。花铁干又叫道:“过去将两个恶
僧杀了。”
水笙提着血刀走上几步,一心要将血刀僧杀死,却见他
和狄云纠缠在一起。这血刀削铁如泥,一刀下去,势必将两
人同时杀死,心想狄云刚才救了自己性命,这小和尚虽然邪
恶,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恩将仇报,无论如何说不过去,要
想俟隙只杀血刀僧一人,却是手酸脚软,全无把握。
正迟疑间,花铁干又催道:“快下手啊,再等片刻,就错
过机会了,替你爹爹报仇,在此一举。”水笙道:“两个和尚
缠在一起,分不开来。”花铁干怒道:“你真胡涂,我叫你两
个人一起杀了!”他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江西鹰爪铁枪门一
派的掌门,平时颐指气使,说出话来便是命令。可是他忘了
自己此刻动弹不得,水笙心中对他又是极为鄙视。她一听到
这句狂妄暴躁的话,登时大为恼怒,反而退后三步,说道:
“哼!你是英雄豪杰,刚才为甚么不跟这恶僧决一死战?你有
本事,自己来杀好了。”
花铁干一听情形不对,忙赔笑道:“好侄女,是花伯伯胡
涂,你别生气。你去将两个恶僧都杀了,给你爹爹报仇。血
刀老祖这样出名的大恶人死在你手下,这件事传扬出去,江
湖上哪一个不钦佩水女侠孝义无双、英雄了得?”他越吹捧,
水笙越恼,瞪了花铁干一眼,又走上前去,看准了血刀僧的
背脊,想割他两刀,叫他流血不止,却不会伤到狄云。
血刀僧扼在狄云颈中的双手毫不放松,却不住转头观看
水笙的动静,见她持刀又上,猜到了她心意,沉着声音道:
“你在我背上轻轻割上两刀,小心别伤到了小和尚。”
水笙吃了一惊,她对血刀僧极为畏惧忌惮,听得他叫自
己用刀割他背脊,心想他定然不怀好意,决不能听他的话,哪
料到这是血刀僧实者虚之、虚者实之的攻心之策,一怔之下,
这一刀便割不下去了。
狄云给血刀老祖扼住喉头,肺中积聚着的一股浊气数度
上冲,要从口鼻中呼了出来,但喉头的要道被阻,这股气冲
到喉头,又回了下去。一股浊气在体内左冲右突,始终找不
到出路。若是换作常人,那便渐渐昏迷,终于窒息身亡,但
他偏偏无法昏迷,只感全身难受困苦已达极点,心中只叫:
“我快要死了,我快要死了!”
突然之间,他只觉胸腹间剧烈刺痛,体内这股气越胀越
大,越来越热,犹如满镬蒸气没有出口,直要裂腹而爆,蓦
地里前阴后阴之间的“会阴穴”上似乎被热气穿破了一个小
孔,登时觉得有丝丝热气从“会阴穴”通到脊椎末端的“长
强穴”去。人身“会阴”“长强”两穴相距不过数寸,但“会
阴”属于任脉,“长强”却是督脉,两脉的内息决不相通。他
体内的内息加上无法宣泄的一股巨大浊气,交迸撞激,竟在
危急中自行强冲猛攻,替他打通了任脉和督脉的大难关。
这内息一通入“长强穴”,登时自腰俞、阳关、命门、悬
枢诸穴,一路沿着脊椎上升,走的都是背上督任各个要穴,然
后是脊中、中枢、筋缩、至阳、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大
椎、痖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而至顶门的“百会
穴”。狄云在狱中得丁典传授“神照经”的心法,这内功极是
深湛难练,他资质非佳,此后又无丁典指点,再加上二三十
年的时日,是否得能练成,亦在未知之数。不料此刻在生死
系于一线之际,竟尔将任督二脉打通了。这一来因咽喉被扼,
体内浊气难宣,非找寻出口不可,二来他曾练过“血刀经”上
的一些邪派内功,内息运行的道路虽和“神照经”内功大异,
却也有破窒冲塞的补助功效。
这股内息冲到百会穴中,只觉颜面上一阵清凉,一股凉
气从额头、鼻梁、口唇下来,通到了唇下的“承浆穴”。这承
浆穴已属任脉,这一来自督返任。任脉诸穴都在人体正面,这
股清凉的内息一路下行,自廉泉、天突而至璇玑、华盖、紫
宫、玉堂、膻中、中庭、鸠尾、巨阙、经上、中、下三脘,而
至水分、神厥、气海、石门、关元、中极、曲骨诸穴,又回
到了“会阴穴”。如此一个周天行将下来,郁闷之意全消,说
不出的畅快受用。内息第一次通行时甚是艰难,任督两脉既
通,道路熟了,第二次、第三次时自然而然的飞快运转,顷
刻之间,连走了一十八次。
“神经照”内功乃武学第一奇功,他自在狱中开始修习,
练之已久,此刻一旦豁然而通,内息运行一周天,劲力便增
加一分,只觉四肢百骸,每一处都有精神力气勃然而兴,沛
然而至,甚至头发根上似乎均有劲力充盈。
血刀僧哪里知道他十指下扼之人,体内已起了如此巨大
变化,只是加紧扼住他咽喉,一面凝神提防水笙手中的血刀。
狄云体内的劲力愈来愈强,心中却仍是十分害怕,只求
挣扎脱身,双手乱抓乱舞,始终碰不到血刀僧身上,左脚向
后乱撑几下,突然一脚踹在血刀僧的小腹之上。这一踹力道
大得出奇,血刀僧本已内力耗竭,哪里有半点抗力?身子忽
如腾云驾雾般飞向半空。
水笙和花铁干齐声惊呼,不知出了甚么变故,但见血刀
僧高高跃起,在空中打了个转,头下脚上的笔直摔将下来,擦
的一声,直挺挺的插入雪中,深入数尺,雪面上只露出一双
脚,竟就此一动不动。
八 羽衣
水笙和花铁干都看得呆了,不知血刀僧又在施展甚么神
奇武功。
狄云咽喉间脱却紧箍,急喘了几口气,当下只求逃生,一
跃而起,身子站直,只是右腿断了,“啊哟”一声,俯跌下去,
他右手忙在地下一撑,单凭左腿站了起来,只见血刀老祖双
脚向天,倒插在雪中。他大惑不解,揉了揉眼睛,看清楚血
刀老祖确是倒插在深雪之中,全不动弹。
水笙当狄云跃起之时,唯恐他加害自己,横刀胸前,倒
退几步,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但见他伸手搔头,满脸迷惘
之色。
忽听得花铁干赞道:“这位小师父神功盖世,当真是并世
无双,刚才这一脚将老淫僧踢死,怕不有千余斤的劲力!这
等侠义行径,令人打从心底里钦佩出来。”水笙听到这里,再
也忍耐不住,喝道:“你别再胡言乱语,也不怕人听了作呕?”
花铁干道:“血刀僧大奸大恶,人人得而诛之。小师父大
义灭亲,大节凛然,加倍的不容易,难得,难得,可喜可贺。”
他眼见血刀僧双足僵直,显然已经死了,当即改口大捧狄云。
其实他为人虽然阴狠,但一生行侠仗义,并没做过甚么奸恶
之事,否则怎能和陆、刘、水三侠相交数十年,情若兄弟?只
是今日一枪误杀了义弟刘乘风,心神大受激荡,平生豪气霎
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受血刀僧大加折辱之后。数十年来
压制在心底的种种卑鄙龌龊念头,突然间都冒了出来,几个
时辰之间,竟如变了一个人一般。
狄云道:“你说我……说我……已将他踢死了?”
花铁干道:“确然无疑。小师父若是不信,不妨先用血刀
砍了他双脚,再将他提起来察看,防他死灰复燃,以策万全。”
这时他所想的每一条计策,都深含阴狠毒辣之意。
狄云向水笙望了一眼。水笙只道他要夺自己手中血刀,吓
得退了一步。狄云摇摇头,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刚
才你没一刀将我连同老和尚砍死,多谢你啦。”水笙哼了一声,
并不答话。
花铁干道:“水侄女,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小师父诚心向
你道谢,你该回谢他才是。刚才老恶僧一刀砍向你头颈,若
不是小师父怜香惜玉,相救于你,你还有命在么?”
水笙和狄云听到他说“怜香惜玉”四字,都向他瞪了一
眼。水笙虽是个美貌少女,但狄云救她之时,只出于“不可
多杀好人”的一念,花铁干这么一说,却显得他当时其实是
存心不良。水笙原对狄云十分疑忌,花铁干这几句话更增她
厌憎之心,一时也分辨不出到底是憎恶花铁干多些,还是憎
恶狄云多些,总觉这二人都是奸恶不堪,一瞥眼见到父亲的
尸身,不由得悲不自胜,奔过去伏在尸上,大哭起来。
花铁干笑道:“小师父,请问你法名如何称呼?”狄云道:
“我不是和尚,别叫我师父不师父的。我身穿僧袍,是为了避
难改装,迫不得已。”花铁干喜道:“那妙极了,原来小师父
……不,不!该死,该死!请问大侠尊姓大名?”
水笙虽在痛哭,但两人对答的言语也模模糊糊的听在耳
里,听狄云说不是和尚,心下将信将疑。只听狄云道:“我姓
狄,无名小卒,一个死里逃生的废人,又是甚么大侠了?”
花铁干笑道:“妙极,妙极!狄大侠如此神勇,和我那水
侄女郎才女貌,正是一对儿,我这个现成媒人,是走不了的
啦。妙极,妙极!原来狄大侠本就不是出家人,只须等头发
一长,换一套衣衫,那就甚么破绽也瞧不出,压根儿就不用
管还俗这一套啦。”他认定狄云是血刀门的和尚,只因贪图水
笙的美色,故意不认。
狄云摇了摇头,黯然道:“你口中干净些,别尽说脏话。
咱们若能出得此谷,我是永远不见你面,也永远不见水姑娘
之面了。”
花铁干一怔,一时不明白他用意,但随即省悟,笑道:
“啊,我懂了,我懂了!”狄云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了甚么?”
花铁干低声道:“狄大侠寺院之中,另有知心解意的美人儿,
这水姑娘是不能带去做长久夫妻的。嘿嘿,那么做几天露水
夫妻,又有何妨!”
这几句话传入水笙耳中,她愤怒再难抑制,奔过去拍拍
拍拍的连打了他四下耳光。
狄云茫然瞧着,无动于中,只觉这一切跟他毫不相干。
过了良久,血刀老祖仍是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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