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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诀

_10 金庸(现代)
白的萝卜上沾满泥沙和稻草碎屑。
他听到那清脆温柔的声音叫道:“空心菜,空心菜,你在
哪里?”
他登时使想大声答应:“我在这里!”但这个“我”字只
吐出一半,便在喉头哽住了。他伸手按住了嘴,全身禁不住
的簌簌颤抖。
因为“空心菜”是他的外号,世上只有他和戚芳两人知
道,连师父也不知。戚芳说他没脑筋,老实得一点心思也没
有,除了练武之外,甚么事情也不想,甚么事情也不懂,说
他的心就像空心菜一般,是空的。
狄云笑着也不辩白,他欢喜师妹这般“空心菜,空心
菜”的呼叫自己。每次听到“空心菜”这名字,心中总是感
到说不出的温柔甜蜜。因为当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时候,师妹
决不这样叫他。要是叫到了“空心菜”,总是只有他和她两人
单独在一起。
当他单独和她在一起时候,她高兴也好,生气也好,狄
云总是感到说不出的欢喜。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小子,有时
那傻头傻脑的神气惹得戚芳很生气,但几声“空心菜,空心
菜”一叫,往往两个人都咧开嘴笑了。
记得卜垣到师父家来投书那一次,师妹烧了菜招待客人,
有鸡有鱼,有萝卜豆腐,也有一大碗空心菜。那一晚,卜垣
和师父喝着酒,谈论着两湖武林中的近事,他怔怔的听着,无
意中和戚芳的目光相对,只见她挟了一筷空心菜,放在嘴边,
却不送入嘴里。她用红红的柔软的嘴唇,轻轻触着那几条空
心菜,眼光中满是笑意。她不是在吃菜,而是在吻那几条菜。
那时候,狄云只知道:“师妹在笑我是空心菜。”
这时在这柴房之中,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间体会到了
她红唇轻吻的含意。
现下呼叫着“空心菜”的,明明是师妹戚芳的声音,那
是一点也不错的,决不是自己神智失常而误听了。
“空心菜,空心菜,你在哪里?”这几声呼叫之中,一般
的包含着温柔体贴无数,轻怜蜜爱无数。不,还不止这样,从
前和她一起在故乡的时候,师妹的呼叫中有友善,有亲切,有
关怀,但也有任性,有恼怒,有责备,今日的几声“空心
菜”中,却全是深切的爱怜。“她知道我这几年来的冤枉苦楚,
对我更加好了,是不是呢?”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在做梦,师妹怎么会到这
里来?她早已嫁给了万圭,又怎能再来找我?”
可是,那声音又响了,这一次更近了一些:“空心菜,你
躲在哪里?你瞧我捉不捉到你?”声音中是那么多的喜欢和怜
惜。
狄云只觉身上每一根血管都在胀大,忍不住气喘起来,双
手手心中都是汗水,悄悄站起身来,躲在稻草之后,从窗格
中向外望去,只见一个女子的背影向着自己,正在找人。不
错,削削的肩头,细细的腰身,高而微瘦的身材,正是师妹。
只听她笑着叫道:“空心菜,你还不出来?”
突然之间,她转过身来。
狄云眼前一花,脑中感到一阵晕眩,眼前这女子正是戚
芳。乌黑而光溜溜的眼球,微微上翘的鼻尖,脸色白了些,不
像湖南乡下时那么红润,然而确是师妹,确是他在狱室中记
挂了千遍万遍,爱了千遍万遍,又恼了千遍万遍的师妹。
她脸上但是那么笑嘻嘻地,叫着:“空心菜,你还不出来?”
听得她如此深情款款的呼叫自己,大喜若狂之下,便要
应声而出,和这个心中无时不在思念的师妹相见,但他刚跨
出一步,猛地想起:“丁大哥常说我太过忠厚老实,极易上别
人的当。师妹已嫁了万家的儿子,今日周圻死在我的手下,怎
知道她不是故意骗我出去?”想到此处,立即停步。
只听得戚芳又叫了几声“空心菜,空心菜!”狄云心旌摇
摇,寻思:“她这么叫我。情深意真,决然不假。再说,若是
她要我性命,我就死在她手下便了。”心中一酸,突然间起了
自暴自弃的念头,第二次举步又欲出去。
忽听得一个小女孩的笑声,清脆的响了起来,跟着说道:
“妈,妈,我在这儿!”
狄云心念一动,再从窗格中向外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大
红衣衫的女孩从东边快步奔来。她年纪太小,奔跑时跌跌撞
撞,脚步不稳。只听戚芳带笑的柔和声音说道:“空心菜,你
躲到哪儿啦?妈到处找你不着。”那小女孩得意的道:“空心
菜在花园!空心菜看蚂蚁!”
狄云耳中嗡的一声响,心口犹如被人猛力打了一拳。难
道师妹已生了女儿?难道她女儿就叫做“空心菜”?她叫“空
心菜”,是叫她女儿,并不是叫我?难道自己误冲误撞,又来
到了万震山家里?
这几年来,他心底隐隐存着个指望,总盼忽然有一天会
发见,师妹其实并没嫁给万圭,沈城那番话原来都是撒谎。他
这个念头从来没敢对丁典说起,只是深深的藏在心底,有时
午夜梦回,忽然会欢喜得跳了起来。可是这时候,他终于亲
眼见到、亲耳听到,有一个小女孩在叫她“妈妈”。
他泪水涌到了眼中,从柴房的窗格中模模糊糊的瞧出去,
只见戚芳蹲在地下,张开了双臂,那小女孩笑着扑在她怀里。
戚芳连连亲吻那小女孩的脸颊,柔声笑道:“空心菜自己会玩,
真乖!”
狄云只看到戚芳的侧面,看到她细细的长眉,弯弯的嘴
角,脸蛋比几年前丰满了些,更加的白嫩和艳丽。他心中又
是一酸:“这几年来做万家的少奶奶,不用在田里耕作,不用
受日晒雨淋,身子自然养得好了。”
只听戚芳道:“空心菜别在这里玩,跟妈妈回房去。”那
女孩道:“这里好玩,空心菜要看蚂蚁。”戚芳道:“不,今天
外面有坏人,要捉小孩子。空心菜还是回房里去罢。”那女孩
道:“甚么坏人?捉小孩子做甚么?”戚芳站起身来,拉着女
儿的手,道:“监牢里逃走了两个很凶很凶的坏人。爸爸去捉
坏人去啦。坏人到了这里,就捉空心菜去。空心菜听妈妈的
话,回房去玩。妈给你做个布娃娃,好不好?”那女孩却甚执
拗,道:“不要布娃娃。空心菜帮爸爸捉坏人。”
狄云听戚芳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坏人”,一颗心越来越沉
了下去。
便在这时,菜园外蹄声得得,有数骑马奔过。戚芳从腰
间抽出长剑,抢到后园门口。
狄云站在窗边不敢稍动,生怕发出些微声响,便惊动了
戚芳。他无论如何不愿再和师妹相见,胸间的悲愤渐渐的难
以抑制,自己没做过半点坏事,无端端的受了世间最惨酷的
苦楚,她竟说自己是——“坏人”。
他见小女孩走近了柴房门口,只盼她别进来,可是那女
孩不知存着甚么念头,竟然跨步便进了柴房。狄云将脸藏在
稻草堆后面,暗道:“出去,出去!”
突然之间,小女孩见到了他,见到这蓬头散发、满脸胡
子的可怕样子,惊得呆了,睁着圆圆的大眼,要想哭出声来,
却又不敢。
狄云知道要糟,只要这女孩一哭,自己踪迹立时便会给
戚芳发觉,当即抢步而上,左手将她抱起,右手按住了她的
嘴巴。可是终于慢了片刻,小女孩已然“啊”的一声,哭了
出来。只是这哭声陡然而止,后半截给狄云按住了。
戚芳眼观园外,一颗心始终系在女儿身上,猛听得她出
声有异,一转头,已不见了她人影,跟着听得柴房中稻草簌
簌响声,急忙两个箭步,抢到柴房门口,只见一个胡子蓬松、
满身血污的汉子抱住了她女儿,一只手按在她口上。戚芳这
一惊当真是魂飞天外,长剑挺出,便向狄云脸上刺去,喝道:
“快放下孩子!”
狄云心中一酸,自暴自弃的念头又起:“你要杀我。这便
杀罢!”见她长剑刺到,竟是不闪不避。戚芳一呆,生怕伤了
女儿,疾收长剑,又喝:“放下我孩子!”
狄云听她口口声声只是叫自己放下她孩子,全无半分故
旧的情谊,怒气大盛,偏不放下她孩子。左手顺手在柴堆中
抽了一条木柴,在她长剑上一格,倒退了一步。
戚芳见这凶恶汉子仍是抱着女儿不放,心中越来越惊,双
膝忽感酸软,吸一口气,挺剑向狄云右肩急刺。狄云侧身让
过,右手中的木柴当作剑使,自左肩处斜劈向下,跟着向后
刺出。戚芳惊噫一声,只觉这剑法极熟。正是她父亲所传的
一招“哥翁喊上来”,当下不及思索,低头躲过,手中长剑便
是两招“虎踢奔惊风,连山若布逃”。
这柴房本就狭隘,堆满了柴草之后,余下来的地位不过
刚可够两人容身回旋,这一拆上了招,处处碍手碍脚。
狄云自幼和戚芳同师学艺,没一日不是拆招练剑,相互
间的剑招都是烂熟于胸,这时见她使出这两招剑法,自然而
然便依师父所授的招数拆了下去,堪堪使到“老泥招大姐,马
命风小小”,手中木柴大开大阖,口中一声长啸,横削三招。
当年师兄妹练剑,拆到此处时戚芳便已招架不住。但这
时狄云将木柴第三次横削过去时,忽然间手腕一酸,拍的一
声,木柴竟尔掉在地下。他一惊之下,随即省悟:“我右手手
指被削,已终身不能使剑,我这可忘了。”
一抬头。只见戚芳手中的长剑剑尖离自己胸口不及一寸,
剑身颤动不已,她脸上惊愕之情,实是难以形容。
两人怔怔的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虽都说不出话来。隔
了好半晌,戚芳才道:“是……是你么?”喉音干涩,嘶哑几
不成声。
狄云点了点头,将左臂中抱着的小女孩递了过去。戚芳
抛下长剑,忙将女儿接过,不知说甚么才好。那女孩已吓得
连哭也哭不出来,将小脸蛋藏在母亲怀里,再也不敢向狄云
多瞧一眼。戚芳道:“我……我不知道是你。这许多年来
……”
忽然外面一个男子的声音叫道:“芳妹,芳妹!你在哪里?”
正是万圭,呼声越来越近,正寻向菜园中来。戚芳脸上陡然
变色,低声在女儿耳边说:“空心菜,这伯伯不是坏人,你别
跟爹爹说。知道么?”小女孩抬起头来,向狄云瞧了一瞧,见
到他这副可怖的神情模样,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外面那男子听到了女孩的哭声,循声而至,叫道:“空心
菜,别哭。爹爹在这儿!”
戚芳向狄云望了一眼,转身便出,反手带上柴门,抱着
女儿,向丈夫迎了上去。
狄云呆呆的站着,似乎有个声音不住的在耳边响着:“我
还是死了的好,我还是死了的好!”只听那男子声音笑问:
“空心菜为甚么哭?”狄云很想到窗口去瞧瞧,万圭这时候是
怎么一副模样,可是一双脚便如是在地下钉住了,再也移动
不得。
听得戚芳笑道:“我和空心菜在后门口玩,两骑马奔过,
马上的人拿了兵刃,长相挺凶的。空心菜说是坏人,要捉了
她去,吓得大哭。”万圭笑道:“那是府衙门里追拿逃犯。来,
爹爹抱空心菜。爹爹打死坏人。空心菜不怕坏人。爹爹把坏
人一个个都打死了。”
狄云心中一凉:“女人撒谎的本领真不小,这么一说,那
女孩就算说见到了坏人,她丈夫也不会起疑。哼,我为甚么
要你包瞒?你们只管来捉我去,打死我好了。”
两步抢到窗边,向外望去,只见万圭衣饰华丽,抱着那
女孩正向内走,戚芳倚偎在他身旁,并肩而行,神态极是亲
热。
师妹已嫁了万圭,这件事以往狄云虽曾几千几万次的想
过,但总盼是假的,此刻活生生的情景终于出现在眼前了。他
张口大叫:“我……”俯身便想去拾戚芳抛在地下的长剑,冲
出去和万圭拚命。自己身入牢狱,受了这许许多多苦楚,都
是出于眼前这人的陷害,而自己爱逾性命的情侣,却成了这
人的妻室。这时候心中更无别念,不是去杀了这人,便是死
在他的手下。
但就这么一俯身,看到了柴草中丁典的尸身,见到丁典
双眼闭上,脸上神色安详,蓦地想起:“丁大哥临死时谆谆叮
嘱,求我将他与凌小姐合葬。我这时出去和万圭这贼子相拚,
送了性命半点也不打紧,丁大哥的心愿却完成不了啦。”转念
又想:“我求师妹成全此事,只怕也能办到……呸,呸!狄云
你这小子,你自己也不肯承担的事,如何去转托别人?你死
在地下,有何脸面和丁大哥相见?师妹这等没良心,岂肯为
你办甚么大事?”一想通了这一节,终于慢慢抑制了愤激之心。
但他这一声“我”字,已惊动了万圭,只听他道:“好像
柴房里有人。”戚芳笑道:“是吗?刚才我见老王进去搬柴。圭
哥,我给你炖了燕窝,快去吃了罢。空心菜老是哭个不休,得
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万圭“嗯”了一声,道:“柴房里是厨
子老王?”抱着女儿,两夫妻并肩去远了。
狄云一时脑海中空空洞洞,无法思索,过了好半晌,伸
手捶了捶自己脑袋,寻思:“这柴房终究不能久躲,那个厨子
老王真的来搬柴烧饭,那怎么办?我还是将丁犬哥密密藏起,
自己溜将出去,到得晚间,再来搬取丁大哥的尸身。嗯,就
是这样。”
可是,只跨得一步,心中便有个声音在拉住他:“师妹一
定会再来瞧我。我这一走,便永远见她不着了。”“再见她一
面,又有甚么好?她有丈夫、女儿,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哪
会将我这个杀人逃犯放在心上?我再见她,岂不是徒然的自
讨没趣?”“唉,我在狱中等了这许多年,日思夜想,只盼再
见她一面,今日岂可错过了这机会?我难道又有甚么别的指
望了?只不过是要问问,师父他老人家有讯息么?我要问她,
为甚么这么喜新弃旧,我一遭灾祸,立时就对我毫不顾念?”
“问这些又有甚么意思?她不是说谎,便是照实而答。谎话,
有甚么可听的?她如照实说了,我只有更加伤心。”
这么思前想后,一会儿决意立刻离开,但跟着又拿不定
主意。他向来爽快,原不是这般迟疑不决、三心两意之人,可
是今日面临一生中最大的难题,竟不知如何决断才好。留着,
明知不妥,就此一走,却又是万分的不舍。
正自这般思潮翻涌,栗六不安,忽听得菜园中脚步轻响,
一个人蹑手蹑脚的悄悄走来。那人走几步,便停一下,又走
几步,显然是严神戒备,唯恐有人知觉。
那人越来越近,狄云一颗心怦怦乱跳:“师妹终于找我来
了。她要跟我说甚么?是求我原恕么?她还有一些念旧之意
么?”又想:“我还有甚么话要跟她说的?唉,算了,算了!她
有好丈夫,好女儿,过得挺开心的。我永远不要再见她了。”
突然之间,满腔复仇之心,化作冰凉:“我本来是个乡下
穷小子,就算不受这场冤屈,师妹和我成了夫妻,我固然快
乐,师妹却势必要辛苦劳碌一辈子,于她又有甚么好处?我
要复仇,是将万圭杀了么?师妹成了寡妇,难道还能嫁我,嫁
给她的杀夫仇人?她心中早就没了我这个人,从前我就比不
上万圭,现下我跟他更是天差地远了。这场冤仇,就此一笔
勾销,让她夫妻母女快快乐乐的过日子罢。”
想到此处,决意不再和戚芳多说甚么,俯身便去柴草堆
中抱丁典的尸身,猛听得砰的一声,柴房门板给人一脚踢开。
狄云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只见一个高瘦男子手中长剑光芒
闪烁,站在门口,却是万圭。狄云轻噫一声,不假思索,便
俯身拾起戚芳遗下的长剑。
万圭满脸煞气,他早已得知狄云越狱的消息,整日便心
神不定,这时一眼看到狄云手中长剑是戚芳之物,更是又妒
又恨,冷冷的道:“好啊,在柴房里相会,她连自己的兵刃也
给了你,想谋杀亲夫么?只怕没这么容易!”
狄云脑中一片混乱,一时也不懂万圭在说些甚么,心中
只想:“怎么是他来了?他怎会知道我在这里?自然是师妹说
的,叫她丈夫来捉我去请功领赏。她怎么会这般无情无义?”
万圭见狄云不答,只道他情怯害怕,挺剑便向他胸口疾
刺过去。狄云挥剑挡过,自然而然的使出了昔年老丐所授的
那招“刺肩式”,长剑斜转,已指向万圭肩头。这招剑法怪异
之极,万圭当年招架不住,事隔五年,虽然武功已大有长进,
却仍是招架不住。
万圭一惊之下,手中长剑不知如何运使才好,收剑抵挡
已然不及,发剑攻敌也已落了后手,便这样微一迟疑,一条
性命已全然交在对方手中,心下愤怒已极,却丝毫不敢动弹,
瞧着狄云一张满脸胡子的污秽脸孔,愤怒之情渐渐变为恐惧。
狄云这一剑却也不刺过去,心中转念:“我杀他不杀?”
万圭在万分危急之际,忽然见到对方眼神中流露出惶惑
之色,而持剑的手腕却又微微颤抖,灵机一动,大声叫道:
“戚芳,你来!”
狄云听他大叫“戚芳”,心中一惊,微微侧头去看。不料
万圭这是用计使诈,乘他略一转头,立即长剑挺上,奋力上
格。狄云右手手指被削,持剑不牢,长剑脱手飞出。万圭大
喜,立即挺剑刺出。狄云连闪两闪,躲在柴堆之后,顺手抽
起一条硬柴,以柴当剑,奋力打去。万圭刷刷两剑,将他那
段硬柴削短了一截。狄云将手中半截硬柴用力掷出,待他跃
身闪避,又抽了一段硬柴,再度攻去。
万圭见他失了兵刃,自己已操必胜,就算他以柴作剑,戳
中自己一下两下,也无大碍,定了定神,展开剑法缓缓进攻。
数招之后,狄云一声怒吼,右腕中剑,登时血如泉涌,手指
无力,抛下了硬柴。万圭跟着又是一剑刺中他大腿,飞起左
足,将他踢倒。狄云挣扎着还待爬起,万圭又是一脚踢在他
颧骨之上,狄云登时晕了过去。
万圭骂道:“装死吗?”在他右肩上砍了一剑,见他并不
动弹,才知是真的昏晕,心想:“凌知府许下五千两银子的重
赏,捉拿这两名囚犯,自然是捉活的好。反正这一次送将官
里去,这人自是难以活命,我何必亲手杀他?”一瞥眼,见到
柴草堆中露出一只脚来,不由得又惊又喜:“这里还有一个
人!”他不知丁典已死,急忙挥剑,砍在尸体脚上。
狄云虽被踢晕,脑子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大叫大喊:“我不
能死,我不能死!我答应过丁大哥的,要将他尸身和凌小姐
合葬。”这念头强烈之极,很快便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想起:
“许多年之前的一天晚上,我也曾被他打倒,也曾被他在头上
重重踢了几下。”缓缓睁开眼来,只见万圭正挥剑向丁典的尸
身上砍了下去。他初时还未十分清醒,不知眼前之事是甚么
意思,但随即见到万圭将丁典的尸身从柴草里拖了出来,他
大叫一声:“丁大哥!”突然间全身精力弥漫,急纵而起,扑
在万圭背上,右臂已扼住了他喉咙。
万圭大惊之下,待要反剑去刺,但手臂无法后弯,连劈
几剑,都劈在硬柴堆上,而狄云扼在他喉头的手臂却越收越
紧了。
狄云见他伤残丁典的尸体,怒发如狂。这人陷害自己、夺
去戚芳,这怨仇尚可置之不理,但如此残害丁典,却万万不
能干休,一时心中更无别的念头,只盼即刻便将敌人扼死。但
觉万圭挣扎了一会,抵抗已渐渐无力,可是狄云数处受伤,伤
口中流血不止,自己手臂上的力气却在更快的消失。心中不
住说:“我再支持一会儿,便能扼死了他。”到后来眼前金星
乱舞,脑中乱成一团,终于甚么也不知道了。
他虽然晕去,扼在万圭喉间的手臂仍是没有松开。万圭
给他扼得难以呼吸,就在狄云晕去之时,同时失却了知觉。
柴草堆上躺着达一对冤家。两个人似乎都死了,但胸间
都还有起伏,口鼻间仍有呼吸。
真不知冥冥间如何安排?若是狄云先醒转片刻,他抬起
地下的长剑,自是一剑便将万圭杀了,倘若万圭先行醒转,他
也不会再有将狄云生擒活捉的念头,那实在太过危险,势必
是随手一剑,砍在他头上,立时便取了他性命。
世界上甚么事悄都能发生。未必好人一定运气好,坏人
一定运气坏。反过来也一样,也未必坏人运气好,好人运气
坏。每个人都会死的,迟死的人也未必一定运气好些。
但对于活着的人,对于戚芳和她的小女儿,狄云先死,还
是万圭先死,中间便有很大的差别。倘若这时候要戚芳来抉
择,要她选一个人,让他先行醒转,不知她会选谁?
柴房中的两个人兀自昏晕不醒,有一个人的脚步声音,慢
慢走近柴房。
狄云耳中听到浩浩的水声,脸上有冰凉的东西一滴滴溅
上来,隐隐生疼,随即觉得身上很冷,半点也没有力气。他
一有知觉,立即右臂运劲,叫道:“我扼死你!我扼死你!”但
臂弯中虚空无物,跟着又发觉自己身子在不住摇晃,在不住
移动。惊惶中睁开眼来,眼前黑沉沉地,只觉得一滴滴水珠
打在脸上、手上、身上,原来是天在下大雨。
身子仍是不住摇晃,胸口烦恶,只想呕吐。忽然间,身
旁有一艘船驶过,船上张了帆,那清清楚楚是一艘船。奇怪
极了,怎么身旁会有一艘船?
只想坐起身来看个究竟,但全身酸软,连一根指头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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