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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事变

_58 黎汝清(当代)
  厚忠说:恐不是好人,我们大家要牺牲。言语支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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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15·
  职等值此险地只得奋勇分途搜索。讵该刘厚忠竟乘
  此分途搜索期间,潜逃无迹,该三人亦无迹影,迭
  寻均未缉获。职等只得行达该石洞,遍察该石洞中
  仅检获已燃未了洋烛小半支,棋子四枚,小梳子一
  把,并未见尸骸,亦别无其他可疑迹象,足资证实。
  惟竟被刘厚忠乘隙逃脱,疏忽之咎,实属难辞,理
  合据实报请核办”等情。查该刘厚忠或李正华前后
  供述不同,行动亦属奇异,察其前来情状,似属曾
  充叛军部属,被剿后落荒逃窜,历受惊吓,以致神
  经错乱者。惟该石洞中实曾有人匿居,尚堪认定。除
  再饬员兵严加搜查,并将该陈思新等分别议处,既
  分报省政府上官总部处理,合将本案详实办理情形,
  备文呈报,仰祈钧鉴察核。
  再查泾县延岭一带,山岭崇叠,区域广袤,林
  木丛杂,人迹罕到,叛军残余暨奸党分子,据报尚
  有潜伏出没其间。为安定后方,肃清奸党计,亟应
  调派大量兵力,前往搜剿。本县武力有限,实难担
  任,拟清令饬泾县派队会剿。可否之处,合并报请。
  鉴核乞示祇遵。
  谨呈
  安徽省政府皖南行暑主任黄
  旌德县李县长协昆
  悬案待结,仍然是个悬案:
  蜜蜂洞里并没有找到项英、周子昆的尸体;隔河里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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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保长和担架连王连长根本就否认见过这样一个人,至于枪、
  表、钱、笔更是莫名其妙。这一切前前后后,叫人听了,犹
  如痴人说梦。王保长和王连长在极为认真虔诚的回忆中,提
  供了一个颇为可信的证据:大约在三月中旬,有个黑脸大个
  子的精神病患者,曾来过隔河里,也曾到过茂林。有些当地
  居民,也证实了这个情况,至于这个精神病患者来这两地作
  了些什么,谁也无从判断!
  此案承办机关,认为刘厚忠有四种身份:
  此员原是新四军干部,在围歼中被吓破了胆,从而有些
  精神失常。
  此员本来就是个精神病患者。
  此员也有可能是个诈骗犯,不知在何处听说项英被刺或
  被打死,在无从查证的情况下,他来冒功邀赏。
  此员有可能是地下共党派来的奸伪分子。
  究竟属何身份,只好下狱待查。
  六 杀人犯的终结
  当刘厚忠听到他仍然是个奸伪份子,而且还要继续蹲牢
  狱的宣布后,他仿佛听到了一声丧钟,这比听到死刑还要可
  怕。一种陡起的骇人的绝望情绪控制住了他!他浑身战栗,两
  眼发红,直勾勾地瞪着法官和狱卒!他变成一头凶猛的野兽,
  吼叫了一声,向他们扑了过去!他要咬人!
  审讯室里,起了一阵罕见的骚动。他一把撕碎了法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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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17·
  制服,接着是几双有力的手把他擒住,但他疯了,狂暴地乱
  踢乱抓乱咬。幸好有个押解他的士兵清醒得早,从背后用枪
  托狠狠地打了他一下,他这才向上挺了一挺,仿佛要蹦跳起
  来。穿过屋顶,飞腾而去,但他未能跳起来,訇然一声跌倒
  地上,那个小小的审讯室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好象隔壁倒了
  半堵墙。
  “给他带上手铐脚镣,”审判官一手掩着裸露的前胸,心
  有余悸地吩咐典狱官,“严加看守!”
  这个革命营垒里的变节者,敌人营垒里的奸伪分子,王
  保长、王连长手里的受骗者,满身泥土,一脸肮脏,被抬进
  了牢房。
  无奈,看守者的那一枪托,似乎打得重了一些,当他被
  抬到牢房那潮湿的泥土地上的时候,还昏迷不醒。典狱长仍
  然命令给他带上手铐脚镣,免得审讯室的那场闹剧重演。
  有个被他踢伤的狱卒,不知出于好心还是恶意,泼了他
  半桶冷水。刘厚忠仍然未能苏醒过来。也只好把牢门一锁,由
  他去!
  刘厚忠终于活转来了,觉得自己被一件极其沉重的东西
  紧压着,躺在烈火里,是热是疼他分不清楚。他觉得有几柄
  斧头在他脑子里乱砍乱劈,一阵阵猛烈的剧痛冲击他的脑海,
  他自己听着自己沉重的呻吟,他不能转动,却睁开了浮肿的
  双眼,但又什么也看不见。后来才意识到自己的脸是朝下,一
  头拱在潮湿的泥地上。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在这里?”他一时不能恢复正
  常的记忆,脑子处在麻木状态。他不知又躺了多久,一连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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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的凶险的梦境象风推乌云似地从他脑幕上漫卷过去。
  这个身体极其健壮的彪形大汉,当他听到蜜蜂洞里并没
  有找到任何东西的时候,他的精神便完全崩溃了。就象一棵
  枯死的蒿草,浇上十桶水也是无用的了!
  在 5日15日的黎明时分,刘厚忠终于以他特强的生命
  力,从死亡中活过来了。他歪了一下脑袋,看到门窗里透时
  微微晨曦。他看了看牢房里的床板、燃灯、污秽的墙壁,散
  发着尿臭的马桶,他回想起来了。但他的回想非常奇特,是
  一种时间的倒流。他从昨天受审、发疯追溯而上,从屯溪牢
  狱作起点,然后是赤坑山逃跑,玉屏乡受审,茂林出走,隔
  河里存枪,到那个可怕的风雨之夜,他重又蹲在蜜蜂洞口,他
  又看到了项英那凝定的疑惑的眼睛:“刘厚忠,你是怎么了?”
  刘厚忠已经意识到,这双眼睛将永远盯着他!他无时无
  刻不觉得这双眼睛的凝视。他永远无法得到安宁了!在这双
  眼睛后面,他又看见了一个久已遗忘的中年妇女的面容,那
  是他的姐姐。他仿佛从姐姐的眼神里看到对他的呼唤:“厚忠!
  你做了些什么?你什么时候回茶陵来?回家里来?”
  “啊姐姐!”刘厚忠那变了形了脸上,发呆的黑色眼珠盯
  着墙壁,用带铐的手撑起身子,一下子蹦了起来,在牢房里
  兜着圈子,梦呓似地说着胡话,“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为
  什么要死?我要立功的呀!我要发财的呀!”
  他脸上挂满泪珠!“姐姐!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不再受
  苦!我想,我有成千上万的钱,我要盖房子,我要买地!我
  也要象莲花县那个姓康的大地主一样,雇长工!……可是,这
  些狗杂种们把我关起来,害了我!”他突然野猪似地冲到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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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19·
  前,用手铐 “咣咣”地打着牢门。
  “开门!开门!放我出去!我要见顾祝同!我要见委员长,
  他们欠我的赏钱!‘生擒叶项,赏洋十万!’我要五万!还有
  周子昆,再加三万!啊,八万!我有八万!哈!哈!哈!
  ……”他又咣咣地咂着牢门。
  “快看疯子!疯子!”牢房外聚来了一群狱卒。
  “这家伙装疯!”
  “他会咬人!”
  “不许敲门!”监狱长命令着。
  刘厚忠双眼圆瞪,发疯似地敲打着,“咣!咣!”好象整
  个监狱在这打击中发抖!
  个狱卒舀了一瓢开水,带着拿犯人寻开心的微笑,突然
  一下,从铁窗口里泼进去!刘厚忠大叫一声跳开去。水不太
  热,没有烫伤他的脸,却烫伤了他的心,他全身的肌肉抽搐,
  发出一阵狰狞的狂骂!“你奶奶的,你奶奶的!……操你祖宗
  八代!……”,但他找不到更能解恨的咒语,又用手铐,更加
  疯狂地敲打着牢门,“咣!咣!咣!”咬牙切齿,却找不到出
  气的办法,全身得了痉挛症似地嗦嗦发抖!
  一个狱卒找来了一杆拖把,颠倒在手,瞅准这个疯汉举
  手打门时,他像拼刺刀似地一个直刺,从监视的铁棂间,捅
  在刘厚忠的下巴上。这一打击非同小可,他踉跄了几步,跌
  倒在后墙上。他的下牙床被捣破了,鲜血满口。他的泥污的
  脸上黄豆似的汗珠滚落下来。血管暴胀,皮肤由黄变红,由
  红变紫,泛起一层斑痕。一种受辱后而又无力报复的狂怒,使
  他处在立即爆炸的状态,他想化成一个霹雳……“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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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他又挣扎起来,可是除了打牢门以外毫无办法!他的血管暴
  胀得快要爆裂了,每组肌腱都鼓胀得颤抖。
  狱卒们受到了某种报复情绪的怂恿,像逗铁笼里恶虎似
  地发出恶作剧的笑声。他们盼望这个疯子再来打门,就像西
  班牙斗牛场上的斗牛士,等那只牛疯狂地冲过来,再给他一
  下子更狠的!
  刘厚忠冲到门边,像只狂兽,可是,他除了再挨水烫、杆
  捣之外,什么也得不到。这种处境使他愤怒而又委屈,泪水
  沿着脸颊流涌,发了撕肝裂胆的狂吼!狂野难驯的性格使他
  变成了凶神恶煞。血红的眸子里喷射着恨火杀机,在那愤恨
  得失去语言能力的带血的嘴里,只是发出 “啊!啊!啊!”的
  咒语和血淋淋的恫吓。精疲力竭的躯体里,陡然间又沸腾起
  向所未有的蛮力,脸歪扭着,眼圆睁着,又冲向牢门。这次
  迎击他的不是沸水和木杆,而是泥沙,劈头盖脸地向他打来。
  在尘土飞扬的同时,扬起一片开心的欢笑声。
  这次侮辱比上两次的综合还要大,他由难忍的狂怒变成
  极度的沮丧,他蹲到墙根上仰着头,发出嘤嘤的啼声。这样
  的彪形大汉发出女人的哭声,既惨烈又滑稽。他被降服了!
  狱卒们带着笑声和满足散去了……
  刘厚忠凭什么受到这样的糟践?能道这是报应?他突然
  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我刘厚忠有八万呐!我要回
  茶陵去,回到我的姐姐身边去!我要住高楼大厦,我也要在
  门前蹲上两个大石狮子,比那个康老爷的还要大!我也要骑
  马,也要坐轿,也要娶三房姨太太……八万呐!……我也要
  雇长工,哈,哈,哈,刘厚忠,刘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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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21·
  刘厚忠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镣铐在叮咣作响!他想回茶
  陵去,回到淡忘的姐姐身边去。
  牢房里已经灌满了晨光。刘厚忠突然感到一阵异常的轻
  松:他什么也不再想了,没有烦恼,没有恐惧,没有自卑,没
  有自怜,没有愧悔……只有一个心思,快些回茶陵去,回到
  姐姐身边。他已经看清了,眼前,那就是姐姐的灰白多皱的
  面容。“姐姐,我就要来了!”他内心里呼喊着,怀着一生一
  世没有过的柔情,大叫一声:“姐姐!我一生就只爱两个人,
  一个是你,一个是他。”项英的眼睛又在他眼前闪现了一下
  ……
  刘厚忠像一头狂扑的豹子,躬身收腰,猛然跃起,一头
  向他姐姐的灰白多皱的脸——那是牢房的石砌墙基撞去!他
  只觉得一座大山崩塌下来,砸在他的头上,他的眼前雷鸣电
  闪,一下就被黑暗全部吞没了。
  1941年 5月 15日早晨,刘厚忠脑浆四溅,死了。
  1941年 5月 15日黄昏,屯溪西郊乱葬岗上,多了一堆黄
  土。
  人死了,案未了,依然争论不休:
  投诚者?奸伪分子?精神病患者?恐怖症?诈骗犯?
  数日后,人们渐渐遗忘。历史却不让遗忘:
  1941年 7月,皖南的一个地下党支部遭到了破坏,国民
  党安徽省党部执行委员会皖南办事处,得到了项英、周子昆
  被害身死的消息,想到了刘厚忠一案,要求提审。
  提审当然免了。却又重新掀起一番争论:
  投诚者乎?奸伪乎?精神病患者乎?诈骗犯乎?当 “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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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诚”派占上风时,“奸伪”派忽然发难:“既然他刺杀了项英,
  有功于党国,奖赏在即,为何自杀?”
  是啊,为何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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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23·
  第四十五章
  尾  声
  林志超、白沙到达苏北三个月后,夏秋之交,日寇集中
  了十五师团、十七师团和十二独立旅团万余人,配合李长江、
  泮干臣、杨仲华等部伪军,并达四万余人,兵分七路合击盐
  城。扫荡声势之大,犹如洪水泛滥,海潮扑岸,新洋河两岸,
  沉浸在腥风血雨之中。
  大地在炮声中颤抖着。在扫荡开始后的第五天,在新洋
  河南岸的交通沟里,一个被炮弹炸伤的军人,被抬到了包扎
  所。
  这个伤员,嘴角上溢满血泡,他的两手紧抓住担架的竖
  杆,以此来克制剧疼。他脸色惨白,深度的近视眼,由于失
  去了镜片,脸变了形,许多本该认识他的人,一时也辨认不
  出他是谁。
  他粗鲁地推开护士给他包扎的手,直叫着要他的皮包。
  “在这里呢!”护士把粘血的皮包举到他面前。
  “把他交给军长,交给林志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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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他的四肢猛然摊开,全身一阵强制性的痉挛,双目凝望
  着天空漫卷的烟云,眼眶里溢出了两汪血泪……
  包扎所烈士遗物登记者,从他胸前摸出了登记卡:
  职务:《江淮日报》战地记者 姓名:白沙
  出生年月:1913年 10月 12日
  通讯地址:浙江省杭州九溪徐村,徐母翁桂珍
  遗物登记:枪牌手枪一支;犀菲利钢笔一支;钢壳火车
  头怀表一只;钞票十五元五角;牙具、小刀;未寄出的书信
  两封;手稿一部……
  女护士谨记烈士临终遗言,告知包扎所领导,勿将遗物
  作一般处理,应交陈毅军长,另一姓林者,当时未能听清。
  登记员证实,遗信中有交给姓林者。遂重新翻出,其信
  颇为奇特,信封上写有:
  如我在此次反扫荡中牺牲,请将此信转给抗大
  第四分校林志超同志,并请其设法通过皖南地方党
  转给皖南放牛郎山×村 ×村姑收阅。
  但信已封好,未便启阅。为何此遗物要交陈军长,久思
  方悟,可能与手稿有关。遂翻阅之,有 “卷首语”三字映入
  眼帘:
  我站在城郊外新洋河畔,仰望着云岭。眼前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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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25·
  如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传来沉沉雷声。这是时代的
  闪电,历史的雷声。皖南的山野、村庄、江流,清
  晰地呈现在我面前,如梦如烟,我又看到东流山的
  炮火,听到石井坑的呐喊。
  这场震惊中外的大悲剧是怎样发生的?是时代
  的产儿?是历史的必然?还是历史的残酷的巧合?几
  天的事件背着数千年的历史重负,隐含着古老的基
  因。历史是多面的,每个人只能用一双眼睛看世界,
  千秋功罪评说不一。阴谋拉开悲剧的序幕,性格才
  是悲剧的主演;在万古常新的悲剧人物身上,总能
  找到那个阿喀琉斯之踵。
  —— 白沙记于盐城新洋河畔
  两年之后,这篇文稿在林志超的遗物中找到。白沙委托
  他交给村姑的信件却不曾见,是否已托地方党转给本人,不
  得而知。
  多少优秀儿女,在古老的大地上,伴着鲜血生,伴着鲜
  血死。凄惨的,悲壮的,渺小的,伟大的,卑劣的,崇高的,
  明智的,愚昧的,一切功过是非,一切休戚荣辱,汇成历史
  的长河,留给人们永久的思索……
  人生,是无休止的战场,是幸福与苦难的奇观。枪炮屠
  杀肉体,愚昧虐杀灵魂。人们曾产生了多少带血的恶梦,又
  埋葬了多少美妙的幻想。
  在那场惨变过后十三天,风吼雪飞,第二天凌晨,风静
  雪止,一片银色世界,那些青色的山峰,黄色的屋顶,断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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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残垣,坑洼的道路,全都银镶玉裹,晶光闪烁,一片洁白。那
  是一片纤尘不染的大地。三个月后,草长莺飞,绿铺红点,春
  光明媚。人生,是美好的,纵然有灾难伴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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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27·
  代 后 记
  本来是一潭清水,为什么被搅浑了
  一
  问:请谈一下创作 《皖南事变》的动机及起因。
  答:1.皖南事变是我党我军历史上的一个大悲剧,是震
  惊中外的重大事件,它的发生不是偶然的孤立的,它的发生,
  具有历史的、现实 (指当时的现实)的、国际的、国内的、个
  人的种种因素,是一个复杂多面的综合体。通过这个事件辐
  射出去,可以展现巨大的多方面的背景。它是以项英、叶挺
  为主角,由他们直接构成上下左右敌我友顽之间的矛盾与纠
  葛,既可以横揽历史风云,又可以劈入历史纵深。
  2.皖南事变不是我党我军历史上光辉的一页,却是一首
  英勇悲壮的史诗。托尔斯泰在 《安娜 ·卡列尼娜》中,开头
  就说了一句富有哲理的话:“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
  庭各有各的不幸。”历史的灾难往往造成文学的不朽。因为悲
  剧提供给人们的内涵要比喜剧多上十倍百倍。因此,皖南事
  变所提供的历史重量和价值,就远远超过了战争正义非正义
  与战略战术得失的一般意义。这个事件是演出各种道德观念、
  人生哲理,展示每个人的复杂内心的具有丰碑意义的舞台。九
  页面
  ·42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千人的命运的急剧变化、跌宕、挫折与归宿,是一部人生启
  示录。
  3.我早在二十年前就瞩目于这个题材,因为它难度太大,
  是个险峰,再加思想不够解放,所以迟迟未能动笔。但是,这
  个历史悲剧不仅太大,而且太特别,九千人的生离死别与悲
  欢,所提供的经验教训是多方面的,有着现实的未来的意义,
  堪作多方面的前车之鉴,所以,我终于下决心攀登这个险峰。
  二
  问:关于皖南事变中的是非功过利害得失,长期以来,史
  学家们争论不休,向无定论,甚至有人说:“一百个人有一百
  种看法。”你对这些争议怎么看?原因何在?
  答:1.这是史学研究中的一种悲剧。我看了一些有关研
  究皖南事变的最近的材料,觉得争论了几十年之后,还在原
  地踏脚,既奇怪又惊讶。皖南事变的来龙去脉本来是一潭清
  水,结果被研究者们的某种不足,反而搅浑了。说句危言耸
  听的话吧,本来几十分钟最多几小时搞清的问题,结果争了
  几十年,反而离开真象更远了,既缺乏查证原始材料的严肃
  态度,又缺乏辨别史料真伪的精确分析,这是历史研究中的
  双重悲哀。
  2.我认为出现这种不正常的状况,原因有三:①回忆者
  的误差,凡是有关重大史实的回忆,很容易找到十几种说话;
  ②来往电文日期的错误,有的原稿就错了,有的是抄错了,或
  是印错了,再加摘引者的断章取义,这就造成了极大的混乱;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29·
  ③研究者只重资料,未能进入人物的心态,现象与本质混为
  一谈,缺少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去伪存真的研究,用直线目光
  去看最曲折复杂的事物。
  3.现在举一个只要几分钟就弄明的史实。请看中共中央
  党校出版社 1982年出版 (中央档案馆党史资料研究室编选)
  的 《皖南事变》资料选辑 115页,《毛泽东、朱德、王稼祥关
  于皖南新四军必须在 12月底开动完毕致叶挺、项英》(1940
  年 12月24日)的电文:
  (一)你们必须准备于十二月底全部开动完毕。
  (二)希夷率一部分须立即出发。
  (三)一切问题须于二十天内处理完毕。
  这份电文只要细想一下,就知道它的日期肯定错了。即
  使原件如此,那也是错的,如果按原件所说日期 12月24日
  计算,到 12月底开动完毕还有六天,而电文中的第三项 “一
  切问题须于二十天内处理完毕”,就无法理解,而且第二项中
  “希夷率一部分须立即出发”,就更莫名其妙。因此,这份电
  文应为 11月24日,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了,首先在 11月份
  是打算分批渡江的,既然分批,希夷先出发是合理的;其次,
  二十天内处理好行前准备工作也是合理的。
  这是转念一想就能弄明白的误差,至今还有不少历史研
  究者当成不可更改的依据,这就必然把历史面貌弄得矛盾百
  出,就象一本装订错了页码的书,许多年来读不明白。现在
  我把许多弄错了日期互相矛盾的电文举几例,如:《毛泽东、
  页面
  ·43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朱德、王稼祥关于皖南新四军立即分批移动致叶挺、项英》
  (1940年 12月24日),《毛泽东、朱德关于向蒋介石交涉新四
  军北移路线致周恩来、叶剑英》(1940年 12月25日),《中共
  中央关于克服动摇犹豫,坚决执行北移方针给项英等的指
  示》(1940年 12月26日),《毛泽东、朱德、王稼祥关于同意
  新四军由皖东分批渡江致叶挺、项英》(1940年 12月29日)。
  以上电文、除 12月26日那份电文的日期是对的 (正因为那
  份电文的严厉斥责,促使项英在 12月28日召开军分会,决
  定向茂林方向开动),其他电文的日期都是错的。如果把这些
  错误的日期调整过来,来龙去脉就异常清楚。另外还有许多
  错了日期的电文,恕不一一列举,但有一份电文应特别加以
  注意:
  《安徽师大学报》哲社版 1986年第 2期著文,认为北移
  路线是中央同意的。文章的第三项是这样写的:“中国革命博
  物馆收藏有中央军委 1940年 12月23日命令 ‘皖南部人全部
  绕道茂林,待机北渡’的电文抄件。”(见 《大江南北》1987
  年 1期 23页)这就跟上面所引的中央的电文南辕北辙,它的
  真实性是完全值得怀疑的。因为此电文史学界持肯定态度,并
  以此证明皖南部队北移路线是经过中央批准的,我将专题来
  谈它。
  4.再看目前关于北移路线问题研究的情况:
  第一,先看 《大江南北》1987年 1期 《星潭突围战与北
  移路线问题——为纪念皖南事变四十六周年而作》一文中的
  18页第 10至 11行,所引电文仍是本文所引的日期错了的电
  文,把 11月当成 12月。试想,在 26日电文后,忽然又来了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31·
  个分批渡江,物资经苏南,其实,物资及非战斗人员已经在
  12月 1日至 3日到苏南,该文第四行正说明了此事实。到了
  12月29日又指示物资经苏南,不是奇怪了吗?再想,希夷随
  中间几批渡江,项英的行动另有指示,也是在 11月份才可能
  有的事。
  第二,该文 18页16行所引的 12月30日毛泽东的电文,
  从内容看,仍然应该是 11月发生的情况。该文 25行所引的
  1月 1日项英给毛泽东的电文及 27行所引 1月 3日毛泽东
  复电的时间是对的。但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却没有说明,这就
  带来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那就是项英向南途经茂林的路线
  似乎是中央批准的。这被许多史学家们以此论据来为项英落
  进茂林绝地的错误决定抱不平。这个责任由谁来负,需要极
  为细致地作出分析:①首先必须弄清中央 1月 3日电文中
  “你们全部移苏南……是完全正确的”的指示跟南走茂林路线
  完全是两回事。中央肯定的是移苏南的目的地,而绝对不是
  肯定南走茂林的开进路线是正确的。②再看项英 1月 1日电
  文是如何欺骗中央的,而且这份电文用的是新四军军部的名
  义,这绝不是无所谓的 (过去电文从不这样),因为这就避免
  了个人的责任,又给中央一种全体意见一致的印象 (这在小
  说中已有交代)。③12月28日的军分会上,项英决定向南绕
  道茂林,按正常情况,当天晚上,就可以报告中央,可是项
  英却从 28、29、30、31日拖到 1月 1日才报告,这又不是无
  所谓的,可惜研究者又无研究。④项英用 “我们决定全部移
  苏南”,隐瞒了28日的军分会决定南走茂林,这就避免了中
  央的质问:“你们 28日开会决定的,为什么拖了四天才报告?”
  页面
  ·43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⑤项英的电文长达480个字,全都是东扯西拉,打马虎眼,让
  人看不出轻重缓急,也分不清主次,却把最应该说的跟全军
  命运生死攸关的 “绕道茂体”的开进路线隐瞒了。因为北移
  的安全与否,关键是走哪条路线。⑥移苏南有向东开进的两
  条习惯线,一、二支队东进就是走的这条线,非战斗人员及
  物资分批移苏南也是走的这条线 (相对来说是一条比较安全
  的路线),项英只讲移苏南而不讲路线,就很容易使中央误解
  为仍然走习惯线,而想不到项英会走茂林这块绝地。⑦项英
  的回电 (这在时间上是来不及的),最迟不超过 3号,否则就
  收不到了;二是名义上报告请示,实际上并不等待中央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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