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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事变

_56 黎汝清(当代)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83·
  简单而又复杂、迟钝而又机敏的头脑告诉他:到了江北之后,
  项英就不是现在的项英了,身边绝不会有随从副官了。他就
  成了举目无亲的人了。
  “与其那样,还不如死了好!”刘厚忠思考着另外一种前
  程,他要远走高飞,飞回他的故乡茶陵!一想,不行,茶陵
  现在是国民党的天下,他回去,轻则坐牢,重则杀头。那么,
  到一个遥远的不可知的地方享清福去,这就需要钱。
  除夕之夜那次烤火,诱发了他的初念。据他估计,项英
  和周子昆身上,合起来,黄金可能达到几十两,而法币,可
  能有两万元。这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目。
  起了这样一个念头之后,他就寝食难安了,受尽了内心
  矛盾之苦。斗争之激烈,比他一生遇到的要多上十倍百倍,他
  的头脑,成了一个两军对阵的硝烟弥漫的战场。他分成了两
  个 “我”,两个 “我”几乎是势均力敌。捍卫得越是忠诚,进
  攻得越是厉害!一边抗拒,一边在诱惑,抗拒力越大,诱惑
  力越强。
  又是一个耀眼的闪电,照亮了洞中三个睡觉的人。洞里
  的左首,盖着军毯的项英。他的脸侧着,身子蜷缩着,枕边
  放着他在重新修改中的自传。显然,沉沉的雷声使他无法安
  眠,他不断地翻身。但他尽量少动,缩成一团。他不断地咂
  着嘴,咽唾沫,好象在咀嚼着未曾烧熟的马肉,脸上的表情
  却是舒展的。刘厚忠遗憾地想道:“政委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喝
  到可可了。”
  项英的对面是周子昆。他仰脸躺着,两条长腿蜷竖着,把
  军毯支撑得很高。他鼻子不通,口半张着呼吸,好象有口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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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喉咙里,发出嘶嘶啦啦的声响,听了叫人难过。“怪不得容
  易感冒,”刘厚忠禁不住想到,“这种睡法不能保温。应该当
  ‘团’长才对!”刘厚忠想到了三年游击战争的年代。但他又
  立即想到他那沉重的棉坎肩,心头不由袭来一阵震颤。这种
  内心的贪婪、惊悸、歉疚交织的感情,已经不止一次撞击他
  的神经。他的头脑里卷起一阵骚动的旋风,久久不能平息……
  在洞口的右侧,在周子昆的脚后,是警卫员小黄。他蒙
  头盖脸地紧裹着被头,数他睡得最沉。他的鼾声也最特别,是
  一种低啸声。“啊!这是一个不合格的警卫员,怎么能睡得这
  样死呢?”刘厚忠睥睨地看了他一眼。
  又是一个闪电,但没有立即传来雷声,因为沉雷远去了。
  暴风雨似乎需要喘息一下,顿时减弱了。
  “如果这时再不动手,那就永远永远失去动手的机会了!”
  刘厚忠的心头又袭来一阵难受的颤栗,“绝对不能再犹豫了!”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反复地催促看,“错过这个机会,就完
  了!”
  据说,人在上吊自缢的时候,总有一个吊死鬼在他耳旁
  不住声地规劝着:“吊死好!吊死好!吊死好!”
  此时,刘厚忠的耳边也有这样一个魔鬼的声音:“快动手!
  快动手!快动手!”
  刘厚忠的手落在崭新的二十响的木壳上。这支枪原是特
  务连一排长的珍爱之物,刘厚忠通过项英,用下命令的办法
  弄到手的。在这次突围时,他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多亏这支
  枪。
  又是一阵风啸雨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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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厚忠沉入一阵恍惚昏迷的状态,他觉得神经错乱了,一
  种难以忍受的压力越来越沉重地压迫着他。他不知道自己是
  否已经失去了理性,一阵接一阵的强烈的冲动推搡着他,耳
  边那个魔鬼的声音越来越真切:“动手!动手!再不动手,就
  完了!……”
  他的全身被冷汗湿透了,那火红的闪电的微光,照在他
  的脸上,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面容,那完全和寺庙中的青脸
  恶鬼一样的神色,也会把自己吓坏的!他只觉得象急跑了二
  十里路似地喘着粗气,他的心脏快从胸膛里蹦跳出来了。这
  种感觉,与背着项英脱出重围时的那种感觉有些相似。
  好象一根弦突然崩断了,刘厚忠的心灵的堤坝突然被一
  排翻涌的黑浪冲垮。他猛然抽出枪,像跳崖自杀前的纵身下
  跃似的,跳起来,向着刚才闪电所显示过的目标,扣动了扳
  机。
  “叭!叭!叭!叭!”
  鞭炮似的爆裂声,震动了这个小小的山洞。在这六立方
  米的空间里冲激回荡,一部分声浪传到洞外,在风啸雨吼中
  消失了。
  半小时后,狂风暴雨渐渐停息了,山林一片静谧,好象
  一个劳累了的旅人,睡了。
  历史,在这里止住了它的脚步,仿佛带着一种无限惋惜
  之情,用它那无所不察的眼睛注视着蜜蜂洞里的惨景。在项
  英那未写完的 《自传》上,划了一个带血的 “?!”号。那惊
  叹表示哀伤,那个问号,却留给后人无限的深思。
  刘厚忠面对惨烈的现场,沉思了三个半小时,是百感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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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汇?还是万念皆空?
  这是 1941年 3月 14日凌晨一时四十分发生的事情,当
  刘厚忠缓缓地沉稳地从蜜蜂洞走到下洞,又从下洞向赤坑的
  大山沟走去的时候,已是五点二十分。
  那时候,他正碰上从山水冲背粮回来的三个突围者,一
  个排长,一个战士,还有项英的一个住在下洞里的警卫员。
  “噢!你们辛苦!”雨后的拂晓,使刘厚忠精神爽朗,他
  向来人打着招呼,并掏出烟来分给一人一支。
  这是华生烟草公司出产的全禄牌香烟,是地下党特意为
  项英买的。项英警卫员一下就认出来了:
  “刘副官!你怎么拿首长的烟送人?”
  “是首长送给我的!”
  “你到哪里去啊?”
  刘厚忠向山下一指:“首长派我去取联络!”
  “白天去?”
  “没关系!”刘厚忠扬扬手,“我不怕!”他向路遇者点点
  头,悠悠然地向山下走去,越走越快……
  二 凶手,一把人生哲学的解剖刀
  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在叶挺谈判被扣、袁国平重伤自
  戕、项英、周子昆蜜蜂洞遇害之后,应该结束了,但我们不
  能不再花些笔墨来为一个小人物树碑立传。
  一个规模宏大的战场,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之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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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87·
  寂了。
  这时,从鲜血淋漓尸骨如山的战地上,站起一个人来,他
  在最为关键的时候,像雄狮般地战斗过;他又在不长的时间
  里,完成了从人到鬼的蜕变,作出了敌人作不到的事情。他
  在这个战争风云变幻莫测的巨大天幕下,两手沾着曾舍死相
  救过的 “首长”的鲜血,孤独地向着遥远的天边,向着他曾
  经幻想过的幸福天堂,向着他几十天来用浓墨重彩描绘过的
  灿烂前程,慢慢走去,走向他所无法预料的归宿!他的归宿
  是耐人寻味的。那是一个典型的变节者的归宿。
  作为皖南事变的历史,刘厚忠的结局已经无关宏旨,不
  起什么作用了;但是,作为一个人,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现
  象,作为一种事物的变化和转化的哲学思想,他却使 “皖南
  事变”这个历史悲剧,使项英的世界观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得到延续,得到深化!
  刘厚忠是一把人生哲学的解剖刀,透过这个人的蜕变,我
  们可以看到人类的许多弱点。
  项英,被一个比儿子对父亲还要忠诚十倍的随从副官杀
  害了,这不是很值得探求的人生课题吗?
  “刘厚忠本来就是个大坏蛋!”
  这是最简单的形而上学的看法:好人在娘胎里就好,坏
  人在娘胎里就坏!不承认变坏之前的好,也不承认变好之前
  的坏!
  刘厚忠不是这样。如果他早就是一个叛徒,那么在三年
  游击战争时期就应该投敌了!当时的湘赣边区省委书记、省
  军区参谋长、保卫局长都投敌了,他没有。如果他早就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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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蛋,在项英突围时,他就不会舍命相救,而应该打死项英到
  上官云相那里领取高额奖金了,他没有。
  这就象一个鲜红的大苹果,由于虫咬、挤压、细菌侵蚀、
  保管不善等等原因,烂了!绝不能说它从开花坐果的时候就
  是个坏果子,如果那样它就不会长大。
  从极左,到极右;从忠诚,到背叛;从屈辱到反抗;从
  恐惧到无畏;从唯物到唯心;从兴起到衰落,通过刘厚忠这
  把解剖刀,不也能管窥出人生的一点奥秘吗?
  刘厚忠在作案现场蹲了三个半小时,犹如一个不知轻重
  的顽童,在恶作剧时引爆了一座大厦,他失魂落魄地呆在那
  里,已经想不到纷飞的瓦片会打破他的头。他经过了一次蛇
  蜕式的昏迷,而后就完全清醒了,沉着冷静得惊人。他点着
  了半支蜡烛,目睹亲手制造的惨景,面不更色。
  他首先看到项英头部的血迹,染红了枕边的手稿。项英
  原是侧身而卧,现在却是脸朝洞顶,僵滞凝定的两眼瞪着,含
  着最后一瞬的惊诧,好象在向他的随从副官提出疑问:“厚忠,
  这是怎么回事?!”
  刘厚忠面对触目惊心的景况,不知出自何种动机,伸手
  掏出怀中的三十元法币,半跪下去,贴在项英的仍然汩汩流
  血的太阳穴上,一面贴了一张,另一面贴了两张,他既不觉
  得痛苦,也不觉得哀伤,更不觉得高兴。在他把苟延残喘的
  良心彻底扼死之后,他麻木了。沉思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
  想起他正在干和将要干的事,盗墓贼似地打开了项英和周子
  昆的军衣……他沉静极了,把法币、金条塞进自己怀中,尔
  后又把手表、手枪放在怀中,他竟没有忘记项英和周子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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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89·
  自来水笔。
  如果此时,下洞的警卫人员突然出现在洞口,他也不会
  吃惊,甚至不会用他的短枪抵抗,甘愿束手就擒。
  他的劫掠活动,大约五十分钟就全部完成了,收获是极
  为可观的:
  法币 (亦称国币)24600元;自来水笔三支;赤金约有九
  两;手枪三支;金壳表一只,钢壳表一只,怀表一块;大烟
  土一块 (这是周子昆治胃病当作药用的)。
  刘厚忠深知 24600元的真正价值:那时候,营团干部每
  月的津贴是三元上下,还常因经济困难发不下来。
  三 项 英 墓 前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山花烂漫。
  距蜜蜂洞三里之外的一个山岗,从一株独立的老橡树向
  东一百步有一处小小的山洼,这里没有峥嵘的山势,只有荒
  僻幽闭的丛林,令人心慑。
  这里遍布荆棘、灌木和弯曲缠绕的藤本植物。葛藤与蕨
  藤以其粗壮曼长的身躯,蟒蛇似的把山梨树紧紧抱住;几丛
  野玫瑰,从容而优雅地攀上刺槐的肩头,用它那芳香的红唇
  与绿叶亲吻;卑贱的山茅草,似乎怀有不被看重的怨愤,以
  其特强的生命,组成一支无空不钻处处入侵的绿色大军,在
  春风春雨的激荡中,踏着春雷的鼓点,信心百倍地,占领了
  所有空隙,表现出山野霸主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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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这是自然界里你征我杀的战场:你按着我的头,他扭着
  你的腰,你揪着我的头发,我压着你的脚。既温柔,又残忍,
  互相厮杀、又互相依存,恶争狠斗中,充满看强与弱的辩证
  关系,那棵高大粗壮的麻栎树,竟然被一丛柔弱的寄生藤吸
  干缠死;那一蓬凶恶蛮横专事绞杀的藤萝,却敌不过弱软如
  线的菟儿丝。这里强的并不强,弱的并不弱。
  这绿色王国的臣民的拼杀,比人类战争的目的更为明确。
  几乎每个士兵都知道自己拼杀的目的——抢占地盘、扩大空
  间、夺取雨露、阳光和营养!
  这是一个互相竞争的欢乐而又残酷的世界,这里充满着
  生的欲望死的悲哀。植物界如此,动物界也莫不如此。就在
  这块大约三市亩方圆的坞底里,蚱蜢蹦跳,彩蝶纷飞,鸟语
  蝉鸣,山鸡出没,野兔潜行,山猫窥伺,豺狼奔突,尔虞我
  诈,互相提防,捕击时的欢叫,死亡前的哀嚎既对捕猎物发
  出致命一击,又警惕着仇敌的突袭。
  这里充满着弱强互换的法则,就象一个大总统也会死在
  见了士兵都害怕的刺客手中。
  这里隐藏着一个秘密坟场,项英同志和周子昆同志在这
  里长眠。为了不使敌人发现,便把他们埋葬在这人迹罕至之
  地。
  他们尸骨初寒,墓草未青,林志超和白沙在去江北前夕,
  来向两位首长告别。
  他们没有花圈,没有祭品,只有依恋和哀悼。很难叫人
  想到这是墓地,只是两个稍稍隆起的土堆。他们把青藤拉向
  坟头,被踏倒的草丛已经立起,几天之后,就谁也不认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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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91·
  这块墓地了。只有那棵百年老橡,哨兵似的保持规定的距离,
  挺立在那里,忠诚地坚守岗位,为将来的寻找者提供座标。
  他们两人,站在坟前,肃立默哀。说些什么呢?要说的
  不早就说过了吧?
  他们静默了足有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这两位皖南事
  变的亲历者,想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项英同志,周子昆同志,”林志超开言了,他那心声透
  过三尺厚的黄土,直达长眠者的心房,“这场历史大悲剧,既
  有历史的责任,也有你们的责任!项英同志,你的自传虽然
  没有完成,它浸满了你的血迹,但你已经完成了你的总结。成
  功的英雄用煊赫一时的功勋,留下了光荣,失败的英雄以事
  业的惨败,留下了教训。光荣,是属于成功者个人的;而教
  训却是大家共有的财富。也许留下教训比留下光荣,具有更
  高的价值,光荣仅仅使人崇拜,而教训却使人清醒!
  “我们走了,奔赴抗日最前线,继承你们的遗愿去继续奋
  斗,安息吧!当胜利的旗帜在赤坑山飘扬时,我们会来接你
  们的”!
  林志超啜泣了!
  白沙在这五分钟时说了些什么呢?想了些什么呢?
  “政委、副参谋长,我没有慷慨激昂的悼词,也没有哲理
  性的深想,我只能向你们奉献一首小诗,表达我的哀思。”
  萧萧风雨泣,
  飒飒草木吟;
  独夫屠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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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歹徒逞恶心;
  弋江涛似怒,
  云岭怨何深;
  是非功与过,
  来者痛相寻;
  怆然百叹后,
  教益千秋存;
  无酒奠君墓,
  短歌寄哀音。
  白沙用笔写在纸上,读完之后,含泪火化,犹如明烛纸
  钱,那纸灰象纷飞的黑蝶在林间飘动。
  赤坑山沉默无语,俨然肃立。
  一阵山风突然袭至,嗡嗡哄哄而来,山林大声喧哗,这
  喧哗好象来自历史的深处,又波荡到未来的远方!
  赤坑山想些什么?山风说些什么?
  盖棺定论的话是不确切的,各人将得出自己的结论,大
  同小异的,截然相反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
  同”,看山如此,看人更如此,角度不同,结论各异。但谁也
  不能违背辩证的法则,历史的逻辑。
  在他们走过的道路上,去寻觅生活的底蕴和生命的价值
  吧!因为你还在走,他们是一面镜子。
  林志超和白沙走出了山洼坞底。站在赤坑山的腰部,望
  着即将向它奔去的大江!眼前一片苍茫。那森林之声,像高
  唱,像低吟,轻柔、豪迈、深沉、悲壮、化作充满力度的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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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93·
  响。
  弧形的苍穹连接着耸立的群峰,那里产生过多少英雄之
  梦?这苍天,这远山,这田野,这树林,这江流,都刷上了
  一层悲凉、沉郁、古朴、野性的色调,蕴含着神秘、生机、危
  险、渴望的氛围。
  在这里,能感到大地在历史的脚步声中发出的震颤。林
  志超和白沙迎风而立。他们羽化了,溶进了一曲古老的无题
  的悲壮的歌。
  这歌词只有一句:“人们啊!在生活的长河里,你在索取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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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第四十四章
  刘厚忠
  一 他完成罪恶杰作之后将走向何方?
  1941年 3月 15日上午十时,刘厚忠出现在隔河里村保
  公所。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圆头圆脑的王保长,眯细着他
  的左眼,寻根究地打量着这位黑煞神似的不速之客。一个黑
  黄脸的大约三十岁左右的保丁站在里屋的门帘后面,手里握
  着一支驳壳枪。
  “我找你,是说一件大事,我原来是项英的随从副官
  ……”
  “那么,是来投降了?”
  “是的,我们项英和周子昆打死了!……”
  “啊!……”保长似乎吓了一跳,张圆了大口,狐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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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可以证明呢?”
  “这是项英的手枪,”刘厚忠把一支保长不熟悉的型号的
  手枪放在八仙桌上,“这是周子昆的手枪。”另一支手枪被放
  在桌上,保长认识这是一支勃朗宁。他有点相信了。
  “这是我的驳壳枪,”刘厚忠把三支枪摆到王保长的面前。
  “还有什么呢?”保长发现问得不妥,急忙改口说,“你有
  什么要求吗?”
  “给我开张通行证。”
  “可以!可以!”保长的左眼眯得更细了,他在紧张地思
  索,“开到哪里去?”
  “开到徽州,上饶……”
  “噢,这不行,”保长摇摇头,“只要出了本区,就没有用
  了。”
  “开到哪里有用?”
  “到茂林吧!”保长替他想得很周到,“那里住着中央军,
  还住着军政部的一个医院,你是为党国立了大功的人,他们
  会送你到上饶的!我说老兄,我真羡慕你,你会得到成千上
  万的奖赏的!”
  “那好,就开茂林吧。”刘厚忠的第二步似乎取得了成功,
  “王保长,若是我到了上饶,我也会给你报功的!”他递给保
  长一支全禄牌香烟。
  “那可真是托福了!”保长接烟在手,试探地问:“这里去
  茂林大约有三十里 (他多说了七里)山路,你身上还带了别
  的武器吗?路条是难以保证安全的。”
  “不,带武器反而坏事。沿路特工队、保安队、清乡队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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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了,查出来就麻烦,这三支枪就放在你这儿。”
  “刘副官,你考虑得很周到,”保长似乎已经把刘厚忠当
  成自己人了,并且为他安全到达茂林、上饶而尽心竭力。“现
  在,请你在这里稍坐,我给你准备通行证和午饭,早些起程,
  傍晚就到了……”
  “谢谢!”刘厚忠和保长同时站起来,他向保长微微鞠躬,
  “我忘不了保长的好处。只是,通行证怎么开法?”
  “你放心!我会有办法的,象你这样的身形,很象我们的
  一个保丁。”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保长把通行证交给了刘厚忠。
  沿途军警哨卡周知:
  兹有本保保丁刘福祥,去茂林公干,希见证放
  行,是为至感。
  茂林区赤坑乡隔河里保公所
  民国三十年二月十八日
  在保公所大印旁边,还有一行附注,言明此证有效期限
  为十五天。这是一份可靠的护身符。
  刘厚忠并不全部认识证件上的字,但他相信全部对他有
  利,只是把自己称作刘福祥就是了。福祥,福祥,幸福吉祥
  之意。这是巧合?还是保长的精心安排?刘厚忠不想考证,他
  在感激之余,掏出了五十元法币奉送给保长。
  “啊!刘副官,你真是见外了!”保长接钱在手,从脸上
  的笑容可以看到他心花怒放,“我们都是为了报效党国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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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97·
  太客气了。”
  五十元,对买张通行证来说,未免太多了;可是,对未
  来上万的奖金来说,又太少了。
  王保长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招待刘副官的那顿午饭,似
  乎也很对得起这五十元钱:冬笋炒蛋饭,熏烧蹄膀,还有一
  盆白菜回锅肉,外加一瓶高粱酒。这样的饭菜是不能跟蜜蜂
  洞里的煮黄豆同日而语的。
  “这一步走的很不错。”刘厚忠怀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
  乐想道:“以后也许走得会更好!说不定,顾祝同还会亲自接
  见我哩……”刘厚忠想入非非之余,并没有忘记下午还要赶
  路,他非常客气但很坚决地谢绝了保长的盛情——不是一醉
  方休而是适可而止了。
  王保长是个十分周到的人,临行前,还让一个保丁给这
  位投诚者刮了刮满腮乱糟糟的胡须,使他更符合保丁的身份。
  二 做贼的遇上打劫的
  刘厚忠吃饱喝足稍作歇息,从保公所走出来时。正好是
  下午一点钟。他想用三个半到四个小时,走完到茂林的路程。
  因为身上有了 “护身符”,他走得非常坦然。
  夜间好场暴风雨,把整个山野洗刷得一派清新,山谷中
  那涨满了的小溪,传来悦耳的淙淙的流水声。山崖上的杜鹃
  花正含苞待放,中午的春阳,光辉灿烂,天蓝得发亮,象一
  块透明的水晶,几朵白云,点缀在天边,一切都显出明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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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色彩。
  疯狂的 “清剿”浪潮已经过去,山野里一片静谧。林间
  的小鸟,放牛的孩子,砍柴的樵夫,在随意地唱着歌。
  好一片和平景象,好一幅春山放牧图呵!刘厚忠未免触
  景生情,想起了他的童年,想起他跟随爹爹进山烧木炭时,爹
  爹喜欢的那几句湖南花鼓戏 《刘海砍樵》:
  适才长街将柴卖,
  换回盐米奉娘亲;
  将身打从山林过,
  见一位大姐真出奇……
  刘厚忠一面轻哼着,一面沿着山溪向前走,此时,太阳
  正从左后方照耀着他,把他的身影投射到溪水里,大约走了
  六里路的样子,突然前面闪出一座峭拔的山崖,拦住了去路,
  那溪水沿着山角弯绕过去,出现了一片小树林。这片树林非
  常茂密,阳光照不透它,显得特别幽暗、阴森、神秘……
  “站住!”
  突然从树林中跳出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干瘦的人来,如
  果他不是握着枪,那就等于狸猫碰上了豹子。
  刘厚忠站住了,他并不惊慌。
  “通行证!”
  刘厚忠坦然地把 “护身符”交给他。
  持枪人仔细地端详了一下,神态变得严肃起来,并不把
  通行证还回,只是向刘厚忠招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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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你来!”
  刘厚忠迟疑了一下,跟着持枪人走进密林,接着他发现
  还有一个人蹲在树丛里,当他走进密林后,那人立即站到他
  身后。
  刘厚忠觉得有些不妙: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一○八师特工队的!”持枪人说。
  “那太好了!”刘厚忠舒了一口气。“我是到茂林去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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