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或小桌用的)上一跃而起,拔出腰中的手枪去和冲到身
边的敌人拼搏了。
这里的每个山头,每块岩石,每丛树木,都为敌我双方
所共有,是真正的短兵相接。
这里已经失去攻防的意义,只有拼杀和搏斗。双方都沉
浸在战斗的狂热里,接近于疯狂,呐喊,嗥叫,很难分清是
痛苦还是快乐,也难分清是陶醉还是哀伤!人们已经没有时
间来思考、估计、测量双方的力量,更没有时间思考这样拼
搏是否正确,是否值得,后果如何。所作所想只有两个字——
拼杀!忘了求生,忘了突围……搏斗成了目的。
天气布满战云,山头在战火中蹦跳、颤栗,大地在烈焰
中沉重地呻吟。
林志超手中还控制着工兵连的两个排。
如果他把这两个排象一桶水似的泼向任何一块高地,那
里的升腾的战斗,就会消灭下去,就会象在沸水锅里浇进一
瓢凉水。
而这只能是暂时的!杯水车薪,泼进去的水也够多了!拼
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这两个排,在突围时,有可能是撕开裂口的尖刀!”他
的心强烈地呼唤着“突围,突围,”他已经明确无误地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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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61·
他是不需要等待任何人的命令了。所有部队都处在失控状态,
都按照自己的意志作最后拼杀了!
林志超回身一看,石井坑已经处在混乱的状态。敌人已
经分几路突破了,一齐扑进。他不禁大惊失色 “啊!军部!”
作战科长痛心地想到军部处在无保障的四面受敌的情况
之下了,石井坑,已经没有前沿和后方之分了。
“王连长!我们去救军部!”
他们从东流山上撤退下来,路过山溪时,所有战士在无
任何命令的情况下,一齐扑伏下去,痛饮琼浆玉液似的甘泉。
他们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喝水了!
就在这清水溪边,躺着一个伤员。工兵连的卫生员和林
志超同时跑过去。作战科长认出他就是参谋处的值班参谋。他
刚刚喝了溪水,怕冷似地佝偻着。他的肩部、腿部、胸部都
沾着血迹,涂满硝烟灰渣的污黑的面孔扭歪着。
卫生员要替他包扎,林志超用手势制止了。他蹲下去,托
起他的头:“尤参谋!快说,军长在哪里,军部在哪里?”
“我不知道!”但他指了指大康王方向。
林志超无法把他带走。他知道,一分钟的延误,就可能
丧失全部兵力,从而使军部突围受到无可挽回的损失。他把
伤员一放猛然站起。
“林科长,把我带走吧!”值班参谋要求着。卫生员立即
将伤员扶起来,要背他走。
“不行!来不及了!”林志超忿忿地叫了一声,眼睛里闪
着无情的火光。他被伤员的请求激怒了!他不再看他,直瞪
着卫生员大声命令道:“把你的手榴弹给他留下,跟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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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林志超,我要控告你……”值班参谋认为作战科长对他
怀有宿怨,发出愤恨的诅咒。
林志超听到了,但他头也不回,对着工兵连全体发出森
冷决绝的命令,这命令中微带恨意:
“同志们,听命令,跟我跑步前进!”他用驳壳枪向大康
王方向一指,“即使倒下一半,也不准停留一步!”他带头向
前奔跑。
一阵阵子弹,狂风似地向他们扑来。
王自中带领一个班,冲到林志超前面去,要为他的老营
长挡住迎面射来的子弹。
子弹,狂风似地呼啸着向他们扑来。
三个战士扑倒在地!后面的人踏着他们的血迹,向大康
王坑口,像一股狂怒的旋风冲卷过去!
林志超是对的吗?这是个值得争论的问题。在道德法庭
上,工兵连卫生员很可能作出对作战科长极为不利的证词。在
五次反围剿时,林志超就和他们的团长争论过。那时,他们
的团队被敌人一个师包围在一个山谷里,面临着全军覆没的
危险!
“至死不能丢伤员!”那时的林志超大叫!
“我们带着伤员是冲不出去的!全完蛋!……”
“全完蛋也不能丢伤员!”林志超感情冲动地大叫!
全团突出去了。
“你丢掉了三十七名伤员。”
“我救出了九百多名指战员。!”
团长的解释仍不能被所有人接受,正象林志超现在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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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63·
为仍不能被所有人接受一样。如果他带着工兵连这两个排拼
死在石井坑里,打到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说不
定有人会大声喝采:林志超——英雄!
然而林志超不是英雄,他的思想凝聚在一个焦点上:找
到军部,找到叶军长,拯救军部,拯救叶挺!这不是哪一个
人的事,这是全军的必须,这是历史使命!但他意识到,可
怕的灾祸,无可避免地临近了!
工兵连的战士不断地倒在侧射过来的弹雨中,没有一个
人呻吟,没有一个人提出值班参谋的那种要求,他们用最后
的一点生命力,向战友们喊出:“快,快,快……”
“军部在哪里?军部在哪里?”
林志超一路杀过去,一路问着沿途碰到的伤员。
他们终于到达了军部。五十八人的队伍,只剩下三十七
人了!
二 宁可玉碎 不为瓦全
军部机关,在教导总队两个中队的掩护下,冲到地形险
要的大康王坑口。
叶挺、饶漱石和军部机关人员,都散布在山口附近的陡
峭的山坡上,在山石间和密林中,躲避冷炮和机枪扫射,一
筹莫展。
就在这个时候,林志超带着工兵连赶到了。他让王自中
把部队带进一快圆形的林中旷地,让部队休息,他带着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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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员去见叶挺。
这一天,是腊月十七,月亮已经升上东山,在暗蓝色的
夜空,向大康王山口,撒下寒冷的光波。像青碧的海上,龙
王爷的那面晶莹的宝镜,诡秘地贪婪地窥视着激烈的战场,丝
毫也不知道,由于它的光亮,给突围者造成了多大的危难,而
且随着它的升高,越来越亮了。
叶挺见到林志超,缓缓地站了起了,似乎要跟他拥抱,但
是,林志超用庄严的报告打断了他这个动作。
林志超向军长报告了带来的兵力,请他作指示。
叶挺无力地向他摆了摆手,自己先坐下来,然后指了指
面前的一块茅草遮掩的枕头般的岩石说:“你坐!”
林志超缓缓地坐下,汗水涔涔。他看着月亮映照下的军
长的半明半暗的脸。
“现在,我们同所有部队都失去了联系……处在各自为战
的状态。”叶挺先向作战科长介绍情况,这种异乎寻常的做法,
证明了他心情的沉重与不安,“我们正面的敌人是一○八师,
我们的右侧是五十二师……教导队拼死冲了几次……所有通
道都卡死了!”
作战科长,从各方面都感到军长处在极度疲倦的状态,在
月光下,更增添了他黯然凄怆的神色。他两眼凝滞,布满了
血丝,弥漫着年迈人的灰冷。他的手臂上、额角上有几条树
枝、荆棘抓伤的血痕。
叶挺坐着,双手扶撑着抓柄手杖,他的高挺的背,好象
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有些前倾。这个高傲的军人,怎么能
承担起 “全军覆没”这座大山呢?他已经丧失了一切,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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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65·
挽回的丧失了!狂澜既倒,泰山将倾,……林志超的出现,使
他的心境变得更加暗淡苦涩。
他曾期望赵令波带一支队杀回解围,这个希望已经化为
泡影。林志超只带回两个排的兵力,而这两个排已经不是五
天前的两个排了。
“军长!……”
林志超低声地叫了他两遍,叶挺才听到,他竟忘记了作
战科长就坐在他前面两公尺的地方。叶挺意识到自己此刻的
心绪,他把目光投到作战科长的脸上,看着他那消瘦的黑苍
的面颊。
“志超,咱们怎么办呢?”
“军长!我认为夜间敌人是不会发动攻击的。他们只是严
密包围,怕把我们打散,反而大海捞针。他们所希望的是聚
歼。我们应该组织所有部队,立即分散突围……”
“可惜,太晚了。”叶挺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听到林木在
夜风中低回吟唱,深沉,悲壮,遥远。“半世英名,毁于一旦。”
英雄残梦随着林木悲歌枯叶似地飘落了。
“军长,我有个提议:现在敌人注意力放在东北和西北方
向。我带工兵排,杀开一条通向东南方向的道路,把你掩护
出去!……”
“杀开血路之后呢?”叶挺从虚幻中被拉回现实,问的声
调凄恻,甚至还微带一点儿好奇,探询地凝视着作战科长。其
实,他胸中的答案已经有了。
这神态使林志超微微吃惊,他产生了一种欲言又止的踟
躇。但他还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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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我们用游击方式……”
“用游击方式?……”叶挺声调奇特、愤慨而带嘲讽,
“你是说,让我从那些狗杂种们的脚下爬出去吗?你是说让我
也滚得像泥猴似的匍匐在地上,肚皮擦着砂石茅草,从树棵
子里钻出去吗?……不!绝不!”叶挺像受了鞭打似的跳了起
来,声音喑哑,粗暴,决绝而有恨意!他在山坡上的月影下,
像受困的雄狮那样来回走动。
作战科长本来也想随之而起,但他动了一下,不但没有
站起来,反而把头深深埋下去了。他没有勇气注视叶挺痛苦
激动的情状。他只好沉默无言,既不回答,也不出声,一直
等待军长在他面前重又坐了下来。
“军长!别无办法!”林志超侧面看着大康王山口,那里
的曳光弹犹如飞蝗般在月光下乱飞,“我准备把所有精干人员
组织起来,把所有精良武器集中起来,组成一个冲击队,把
军长掩护出去。我请求,任命我为冲击队长!……”
“你有几分把握?……”
“两分!”
“我说只有半分!”叶挺冲动地叫了一声,“这样会全部牺
牲的!”
“我知道这不是最佳方案……”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军长不愿意穿插 (他故意不说爬)出去,我们只好冲杀
出……”林志超那无奈的神态,显露出一种谴责,好象在说:
你军长在耍孩子脾气。
“难道我叶挺的性命就那么高贵吗?就需要用众多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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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67·
来换取吗?……”
“军长,这是我们的责任!”林志超把声音提高,颇具抗
议的色彩!
“我来告诉你你的责任!你是作战科长,不是我的卫士!
……你的责任,一,组织所有人员分散突围;二,一定突围
出去,写好这次惨败的总结!……林志超同志,执行吧!”
叶挺的声调里,有一各不准反驳的果断的意味。
“军长!……”林志超蓦然站起,但他不是去执行命令,
而是讨价还价,“这样,历史会责备我的!……”
“志超!”叶挺的声音不再是命令,而是恳求了,“你把话
说反了!如果为了掩护我而牺牲大家,历史是会责备我们的!
……”
“军长……”林志超痛苦地看着叶挺,“无论如何,也要
打出去。军长,自古不以胜败论英雄。何况……这次失利,军
长的责任是有限的!”
“我的部队垮了!军长也就没有了!”叶挺愠怒中有种怨
恨,他被一种骤起的酸楚情绪纷扰着,“我叶挺只身脱险有什
么意义?匍匐也罢,穿插也罢,爬行也罢,潜逃也罢,我绝
不干这种事……我叶挺只能站着死,绝不用什么游击方式!
……”
林志超从叶挺的决绝的情状里,看到他的准备以身殉职
的决心,看出他准备玉碎珠沉的决心。如果此时,敌人向他
万炮齐轰,他也不会动一下的。
作战科长绝望地想:“再劝说也是无用了!在 ‘一网打尽,
生擒叶项’的严令下,在大洋十万的重赏下,一个高挺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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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迈着军人威仪步伐的叶挺,能走出六师之众的重围吗?……
那么,也只好在这个大康王山口上,在敌人总攻时,打一场
决死战了!…… ‘全部壮烈牺牲’,这是一篇严酷的、悲惨的
史诗!这史诗也许拖得很长,打上一天一夜,也许很短,打
上三个小时!那将是一首气壮山河的哀歌!……”
林志超沉思了一会儿,凛然地仰起脸来,凝视着叶挺,他
的脑海里迸出一个军人为之自豪的词—— 战斗到最后一口
气。于是他平静冷峻地说:
“也好!那就准备打吧!”
“你忘记了我的命令!”叶挺脸上布满愠怒,眼睑在月光
下显得乌黑,“还用我重说第二遍吗?”
“军长……”林志超站在叶挺面前,盈盈泪眼在近距离内,
毫不掩饰地迎接着他的严厉的目光!那目光迸射着刚烈无畏
的气质。
“执行吧!”叶挺向林志超作了个威严的手势,森然绝情
地叫了一声。
林志超想冲上去跟军长拥抱,可是叶挺看到了他这个将
起的动作,猛然侧过身去,不再看林志超一眼。
林志超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的面前,只剩下满
眼苍凉、荒漠的一片山野,月亮升上中天,把清冷的银光撒
向林莽。他又起了与军长拥抱的冲动,但双手举了举又放下
了,苦涩地向军长的背影投去诀别的一瞥,转身向工兵连走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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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69·
三 这 是 党 的 命 令
叶挺在林志超离去之后,转过身来,仰起脸庞,凄凉灰
冷的目光重又变得凶悍强毅了。
“林志超是对的!”叶挺想道,“敌人在晚上,停止了攻击,
加强封锁,应该趁机穿插出去,要保存革命力量。鲁迅先生
说过,震骇一时的牺牲,不如深沉的韧性的战斗。可是,我
不能。”他的思想忽然飞得很远很远。
那是他漂泊国外时,在波浪滔天的海洋中,有一条触礁
沉没的轮船!那船长把所有乘客、船员都送上救生艇去,而
他绝不离开。他是船长,他应该与船同在,他是那样从容地
站在渐渐倾斜侧歪的甲板上,沉入旋涡之中。
叶挺变成了那只沉船的船长,站在五十度斜坡的甲板上,
环视着围绕在他身边的卫士、副官和参谋,一脸即将诀别的
神色:
“局势已经无可挽回了,我向你们宣布,愿意分散突围出
去的,赶快去找林科长,由他统一组织;愿意战斗到最后一
人一枪一口气的,可以留在我身边。”
无人移动。
“那好!我们准备决一死战吧!”
“不!我不同意。”从树影里走出一个人来,他是梁朴。
叶挺带有几分恼怒,面向着东南局副书记: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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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我们应该去谈判,去当面找刘秉哲,找上官云相去谈
判!”
“谈判等于投降!”
“不,谈判等于保存!”
“我已经向大家宣布过,愿意保存的可以分散突围,而我
……没有必要!”
“很有必要!”
“即使必要,我也不能忍受这种耻辱!”
“谈判并不是耻辱,而是一种斗争方式!”饶漱石冷静地
说。
饶漱石的用意是清楚的:我们遵命北移,顽方借机袭击,
理在我方,为什么不去质问上官云相和顾祝同呢?下级去见
上级,同学去见同学,有什么耻辱可言?先打后谈,先谈后
打,向为惯例。叶挺现在独当一面,而且有东南局副书记支
持,下此决心,应该不太难。
“不,我不干这种事情。”叶挺仍然拒绝谈判的建议,但
没有开始那样坚决了,有点松动,“我是个脱过党的人,教训
已经够多了。我虽然不是党员了,但我一定要象个真正的党
员!”
这恰恰触动了饶漱石的灵感,立即抓住了由于军事经验
不足而忽视的战胜叶挺的武器:
“你想想十二号中央给我们的电文吧,‘因在重庆交涉恐
靠不住,同时应注意与包围部队首长谈判……’谈判的目的
当然很明显,不是拼光,而是借以作缓兵之计,保存实力。”
饶漱石进一步发挥说,“谈判,这是中央的指示精神……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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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71·
是也建议中共与重庆谈判吗?只是远水难救近火,后方的谈
判不如敌前的有效。”
月亮渐渐沉落下去,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山谷,古老、神
秘、阴森的雾岚越来越浓。四周突然爆发出密集的枪声和喊
叫声,林志超所组织的分散突围开始了。
“谈判虽然是必要的,”叶挺心回意转了,但说得十分黯
然。他想象不出谈判可能出现的后果。对集体或是个人将发
生什么影响呢?他感到难言的悲苦。“可是,未必有效!”
“效果肯定会有,不过,有大小之分罢了!”
“那好!”叶挺心头苦涩的波浪平息下去,恢复了昔日的
果决刚毅,“温参谋,游参谋,我命令你们分头到正面的五十
二师和一○八师去接洽谈判,就说我叶挺在鹿角山上恭候他
们派代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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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卷
事 变 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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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73·
第三十四章
蒋介石、陈布雷
一 “布雷,你研究过毛泽东吗?”
元月 14日。
顾祝同报告皖南新四军部队已经被全部解决于茂林地区
石井坑;叶挺已被一○八师所俘;项英下落不明;目前,所
有部队和地方武装正全力搜剿溃散者。
胜利在握,军令部又送来了 “关于避免与日寇作战进行
剿抚工作”的密令的草稿。
这个密令,倒把蒋介石自己吓住了。他面对密令草稿,沉
默无语。在皖南,这样大动干戈,即使全部解决 (他也知道
不可能是全部),也不过八九千人;陈毅,粟裕还不算,仅仅
是李、张、彭部,也就有近六万人了!这是可以轻而易举就
能解决得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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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陈布雷就站在他身边,等待他的批示。
此时,蒋介石心头,别是一番滋味。在大胜之后看到绝
境,最是苦不堪言。历史老人不断地告诉他,要把共产党彻
底消灭,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了。这位独裁者记起了他的辉煌
时期。
1934年深秋,中央红军被迫撤出苏区,举行长征。那个
时候,他的确趾高气扬,不可一世。那个时候,他的各地党、
政机关,用雪片似的贺电,把他捧上了天:“委员长熟筹伟略,
运稳扎稳打之方策,以制出没无常之流寇,阵地亲临,指挥
若定。我全体将士,膺命无间,见危思奋,效命驰驱,屡易
寒暑,遍履巉岩瘴疠之区,铲除锅国殃民之匪……”吹得乌
烟瘴气!
但是,一年之后,红军谱成了一部惊心动魄的英雄史诗
——两万五千里长征!这部史诗,震惊了世界,也震惊了蒋
介石。
他不能不暗自佩服这支军队的难以置信的坚忍不拔的精
神,他不能不惊叹这支军队战胜千难万险的胜利信心。在两
万五千里的长征途上,风雷严寒,雪山、草地,在穷凶极恶
的堵截追击下,这支军队有多少险关要隘需要攻夺?有多少
高岭大河需要飞越?纵观古今中外的历史,谁曾见过这种拖
不垮打不烂杀不死的军队?
万里长征,可以说是万里败退!恰恰在败退中,才真正
使这支部队的大无畏的精神熠熠闪光!
独裁者看到了这种闪光。“反共”,便成了他的终极目标。
但他又很清楚:他不能既抗日又反共,他不能同时对付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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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75·
敌人。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极为怪异的现象:要让自己失败。这
可真把三角斗争的奥妙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
那还是 1937年 “七 ·七”事变后不久,华北大地正在日
寇的铁蹄下呻吟,亡国危机迫在眉睫。中共中央在七月十五
日就草拟了 《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并派代表周恩
来、秦邦宪、林伯渠到庐山跟他谈判。
这个政治上的主动权,首先落到了中国共产党手里。这
位独裁者感到了对手的厉害,一下把他推到了左右为难的窘
困境地:
接受吧,显然对共产党有利;不接受吧,肯定会丧失民
心——不打鬼子打红军,谁能原谅?谁不恨他?
当时孔祥熙有句可以传世的名言。“抗战不如参战,参战
不如观战。”
后人都耻笑为一句糊涂话。可是,仔细琢磨,也就觉得
含有丰富的哲理。这句话,首先启发了政学系巨首张群,他
说:
“依我看来,如今民心思动,假使跟日本人讲和,国内暴
民一定要作乱,不如暂时跟日本人打上几个回合,让共产党
冲到前面去送了死,然后再跟日本求和,岂不皆大欢喜了吗?
这妙计,就叫 ‘和必乱,战必败,败而后和,和而后安’,不
知诸公以为然否。”
蒋介石立即抓到了这个 “败而后和”的妙策。这就出现
了既要打一下 (争取民心),又要让自己失败 (好跟日本人讲
和,保留军力打共产党)的不易被人理解的怪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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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一个堂堂的 “抗日领袖”,一个几百万军队的委员长,一
个国家的总裁,竟然要千方百计去投降敌国,这就变成可以
理解的了——只有投降,才能反共。
这是他的苦衷,许多人不了解他。而延安的眼睛却看透
了他的肺腑。“坚持抗战,反对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
坚持进步,反对倒退。”犹如在空战中,使敌机迫降的三股弹
道,强迫他就范!他想反抗,想回击,他的弹仓里也有子弹,
那就是:投降,分裂,倒退,反共……
这些子弹打不出去,因为它会在花岗岩上反跳回来伤了
自己。
蒋介石把目光从皖南收回来,投向华中、华北和延安。他
绝不承认毛泽东比他更伟大更英明,但他深深觉得这是唯一
的对手。在综合了各种斗争的中国这个棋盘上,他感到了毛
泽东投出的每个棋子的重量,都能使他立即感到自己的失误。
“布雷,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 ‘在抗日战争中,削弱共产
党力量五分之二’的话吗?”蒋介石的声音里荡漾着一种伤感。
“记得,那是委座在庐山军官训练团时说的。”
“可是,我估计错了。”这句话说得很凄怆。
“出乎意外的事情,本来是很多的。”
“布雷,你研究过毛泽东吗?”
“没有。”
“这很不应该,不知己知彼,怎能战胜对方?你看过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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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77·
①
年发行的 《共产国际》吗? 那几期刊物,几乎全都是中国共
产党的纪事……还有一本叫 《革命东方》的杂志上,也介绍
了毛泽东,当然吹得有点过火,可是,这个人是我们的真对
手。他们是怎么介绍他的呢?钢铁般的意志,不屈不挠的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