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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事变

_39 黎汝清(当代)
  1914年元月 12日,晴,石井坑。
  叶军长离山洼回军部后,众皆后悔没有请军长
  谈谈目前形势及发展趋势。叶军长提出创造第二个
  黄花岗,此口号撼人心魄。
  半小时后,参谋处来人,向大家宣布中央电令。
  肯定叶、饶领导之正确,并要求全党全军服从领导
  与指挥,群情为之振奋,认为项英之错误,使全军
  陷入危局,而叶、饶之正确领导,必有方策拯救全
  军。我既兴奋又迷惑,我看不到出路何在。
  一小时后,司令部派罗参谋来,把修械所职工
  和印刷厂职工组成一个战斗预备队,带往象形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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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集中,准备随时开往东流山。郑芳雪也在其中,我
  托她给林志超带去一信。大意是:
  作为战地记者,我应该上东流山,但我不想去
  了。我在星潭前线,在状元岭前线目睹战士们的拼
  搏也够多了!我想记述一下军部的生活,我想观察
  军司令部指挥上的得失。这也许比记述一夕激战场
  景更有价值,更有探索的意义!悲观主义者,如果
  我们还能相见,我可以为你提供……我怀着一种等
  待与情人幽会的急切心情,盼望郑芳雪与你见面,也
  许这个想法太浪漫了,我的朋友。难道你们真的与
  阵地共存亡吗?如果非如此不可,那就将血流在一
  起吧!……
  我扯下这一页,交给郑芳雪。
  她激动得两颊泛红。此时,我们都忘记了死神
  在周围张牙舞爪,她那又大又黑的眼睛饱含着幸福,
  分外光彩照人,这种洋溢的真情,我似乎感同身受。
  “白记者,”郑芳雪冲动地拉着我的手,“咱们一
  定还会见面的!”她的眼里涌满了泪水。任何语言都
  显得苍白无力了。
  二 命运之神,不让他们见面
  战争并不排斥爱情,却在干扰爱情。
  郑芳雪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战争,改变了她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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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13·
  改变了她的外貌,改变了她的思想,也改变了她的性格。
  整整一个星期的摔打,她变得与过去判若两人了。她在
  风啸雨吼中,摔过几十个跟斗,她在炮火中也抢救过几十个
  伤员。知识、灵敏、忠心和爱情,使她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合
  格的护理人员,全身心地投入九千人的大搏斗。个人的那些
  琐屑的感情,变得异常渺小了。
  她以整体的欢乐为欢乐,为整体的悲伤而悲伤,当她在
  星潭前线 (那时她还没有战地救护经验)救护的时候,她已
  经开始体验到革命者常说的那两个字,“忘我”!才懂得什么
  叫 “胸怀忧国志,不问家与身”的含意,才理解了她的父母
  如何能丢下她这个十几岁的爱女而奔赴刑场。
  有几发炮弹,在他们的队伍的右前方炸开。
  硝烟散去了,尚未化作灰烬的树蔸和茅草,冒着青烟。空
  气里飘过来硝烟的焦糊味。她向那里扫了一眼。
  她看到了什么?就在那硝烟渐散的地方,躺着一个被炸
  死的人。不,他没有死,他在一寸一寸地爬,在那山石上,在
  那树棵子上,在那黄色的山茅草上,划出一溜长长的鲜红的
  血迹。
  他要爬到哪里去?他一头拱在地上,脸压着山草,久久
  地喘息。
  郑芳雪向他跑过去。边跑边把挎在身上的药包取下来,提
  在手里。
  那伤员,挣扎着,仰起脸来,凝视着军部所在的方向。
  “同志!你不要动!”郑芳雪半跪半蹲地俯在他身边。满
  身血迹,她不知他伤在哪里,“我给你包扎……”她慌乱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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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药包。
  “不要!不要!”伤员有些歇斯底里,声音嘶哑地叫着,
  “我有紧急任务,我要见军长!”
  “那好,我帮你包扎好,就背你……”
  “不!不!你背不动我……我有急信送给军长!”
  伤员怒气冲冲地推开郑芳雪的手,他的嘴角里泛着血沫。
  他用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伸到满是泥污和血迹的胸前,想把军
  衣上面的口袋的扣子解开,但他的手颤抖得厉害,他喘息着
  呻吟着,撕扯着,发疟疾似地哆嗦着。
  郑芳雪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快点吧!快点吧!信,懂吗?”他怒气冲冲地瞪视着这
  位漂亮的女护士,觉得她太笨了,“这是林科长写给军长的信,
  让我……快一点……他妈的……”他的眼里竟汪出了血泪。
  “林科长的信?”郑芳雪悚然一震,“他在哪里?”
  “你管这些干什么?”伤员恶狠狠地叫道,“快,把信……
  帮我送给军长……”
  郑芳雪醒悟过来似的,帮助伤员解开被血凝结后粘住的
  扣子,一封三角信已经被血渗透了。
  伤员的身体僵直地扭曲着,痉挛着。显然,他忍受着极
  大的痛苦,一股沉重的血腥气味,刺进她的被硝烟弄麻痹了
  的鼻腔,她有些昏眩。
  “同志!”郑芳雪不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才好,去送信?把
  伤员丢在这里?
  “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走?!”伤员目眦欲裂,怒气冲冲,
  脸色极为难看,“你……快……”他一只手僵直地指着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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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15·
  就在这瞬间,他呼出了一口死亡的冷气,他的姿势凝定了,他
  的左腿伸直,右腿提起,好象要跳起来向前狂奔,他的右手
  指着山下,他的左手无力地抓住一把砂土……
  又有几发炮弹落在附近。郑芳雪抬头仰望,战斗预备队
  已经翻过了山包,她应该怎么办?追上队伍?回军部去?她
  的目光落在炮火轰呜的东流山上。
  那么,这封信呢?她把目光又落在浸透了血的三角信上,
  几个陌生的字迹落在眼里:
  速呈军长
  林志超
  啊,这是志超的笔迹吗?潦草的字体写得多么匆忙?它
  已经失去了刚劲有力的特征。
  郑芳雪手持沾血的三角信,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她不
  懂得战争的法则,到底应该上东流山去还是回军部去?哪个
  更为重要?这本来是不难选择的,应该回军部去,去见军长
  比见林志超更为重要。可是,在她心灵深处,有个声音 (搞
  不清是别人还是自己的)在呼喊:“你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就
  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是震慑心灵的声音。“对,我绝不放弃这次见面的机会!
  哪怕是死,也不放弃!”郑芳雪转身向东流山主峰奔跑……她
  一下投进了林志超的怀抱,象在高坦工兵连连部那样,又闻
  到了他那男子汉的气味:“啊,我多幸福!我什么也不怕了!
  就是一颗炮弹把我们双双炸死,也是幸福的!”她看到林志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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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的眼里射出炽热的光:“你上东流山来的任务就是想见到我?”
  “不!我来抢救伤员……在路上,我碰上了一个……我把你给
  军长的信带回来了。”
  “为什么?”林志超猛力推开她,带着惊愕和愤怒。
  “为了见到你!”
  “混蛋!无耻!”他痛恨已极,一脚把她踢倒在地,“你不
  配是烈士的后代,你贻误了战机,你滚!……我永远不想再
  见你!”
  ……
  郑芳雪被想象中的情景吓住了,她仅仅跑了几步,就停
  住了。“这是命运!”她望着东流山顶,泪如涌泉,然后慢慢
  转身,手里捏着那封血红的信。
  五十分钟之后,郑芳雪回到军部。她犯了个不可能不犯
  的错误:她应该在血未冷凝前把信拆开,现在,当叶挺接信
  在手时,那已经是块血饼了。
  把没有粘血的一角撕开,在几块小纸片上,只有几个残
  缺不全却还可以辨认的字:“字”、“拼”、“援”、“突”、“难”。
  叶挺稍作沉思,立即复示:
  林科长:
  来信不能辨认,想为坚持、拼杀、待援之意。一
  小时前,已派罗参谋带战斗预备队赴援。中央 11日
  电文谅已收悉并传达到部队。生作人杰,死为鬼雄,
  我已决心创造第二个黄花岗,以谢中央之重托。
  望汝激励士气,坚守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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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17·
  叶挺
  郑芳雪期待着,跟冬生交换着眼色:
  “姐姐!你做得很对!真了不起!”
  “军长是在写回信吧?我可以送去!”
  “会派你去吗?不会的!”
  军长已经把信折叠起来:
  “冬生!你把信送给林科长!”
  这轻轻的一声,在郑氏姐弟听来,却是惊心动魄。
  “军长!”冬生凄恻地叫了一声,“我不能离开你,夫人临
  走前,嘱咐我……”
  “冬生,你不是早就要求上火线了吗?”
  “我?”
  “是啊!在徐家祠堂,你跟白记者说什么来着?”
  “不!不!我那是胡诌……”
  “不!你是革命战士,应该属于革命,并不属于我叶挺。
  去吧!我派你去跟林科长一同守卫东流山,那是光荣的岗位。
  去吧,记住,人在,山在!”
  郑冬生哽咽着,接信在手。叶挺拍拍他的肩头,他看出,
  这孩子那双泪盈盈的眸子里涌聚着难以尽述的感情,心里忽
  生出无限的怜惜:
  “去吧!要打好!我用望远镜望着你们!”
  郑芳雪刚要跟随郑冬生重上东流山,却被叶挺叫住了:
  “郑老师……刚才,任光同志受伤了,很重,我们一起去
  看看他。你认识他的夫人徐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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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认识,就在山凹里……”郑芳雪语无伦次了。她心里不
  知道是什么滋味,也不知说什么好。
  “啊!请你多多安慰她。”叶挺悲声地长叹一声。
  生活是现实的,又是超现实的。叶挺在无意中决定了两
  个姑娘的命运,派走了林志兰,留下了郑芳雪。可是,叶挺
  的决定是随意作出的吗?
  任光已经被抬在军部附近的一家院落里。腹部被流弹击
  中,虽已包扎,血仍流涌不止。腹部受伤虽极危险,却不甚
  疼痛。他的神志是十分清醒的。
  叶挺步履蹒跚地走到任光面前,蹲俯下去。他是深深了
  解任光的。在法国,他曾热忱地参加了罗曼 ·罗兰所主持的
  反帝同盟的工作;在巴黎,曾为祖国募捐而举行过多次演奏
  会。他曾告诉叶挺,他所崇拜的诗人是马雅科夫斯基;他所
  景仰的音乐家是柴可夫斯基。
  “军长,你交给我谱写中国 《马赛曲》的任务完不成了。”
  叶挺死死地抓住作曲家的手,气噎胸塞:
  “石井坑里,洒满中华民族优秀儿女的血。历史罪人,总
  要偿还的!”
  任光的眼睛暗淡下去。郑芳雪站在旁边束手无策。她并
  不特别悲伤,她见得已经太多了。
  “军长!救救任光吧!”徐韧惊骇地看着任光那惨白的脸
  和渐渐弥散的凝定的目光,转身抱住叶挺,颤抖着,喊叫着,
  呻吟着。
  “叶挺无能!”他觉得一阵黑黝黝的电击,猛力打在身上,
  袭来一阵哽咽,“对死难烈士只能以死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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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19·
  郑芳雪急忙把徐韧从军长身上拉开,两人相抱而哭。
  叶挺军务繁重,不敢在悲哀中沉浸过久,他默默地走开
  去,拼死之念在他沸腾的热血里燃烧。
  三 项英的思索、自省与自辩
  项英半坐半躺在刘厚忠为他铺好的门板上,背靠着日本
  黄呢军毯,这是陈毅特意从苏南带来送给他的。此刻,他抚
  今追昔,心头一片空旷苍凉,他又向随从副官要烟。
  袁国平自羞自愧,无颜对机关和部队进行任何思想工作,
  最感孤独。他蹲在房角的一盏马灯下,埋头写着笔记。
  周子昆宁愿把段不光采的经历忘掉,他能够出出进进,帮
  助叶挺处理许多事务性的事情,调节各方的关系,指导后方
  勤务工作。关于作战,他避免过问,全权委托给参谋处长。
  项英自从驰电中央请求处分后,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痛楚
  的反省。
  但是,这种内省需要外力的帮助,需要辩论,需要澄清,
  需要有个公正的结论。项英无法一身兼任原告与被告双方的
  辩护律师。他的内省往往是一种自我辩护。
  百步坑七个小时的马拉松会议,显然是贻误了战机。可
  是责任在谁?由于西出高岭没有出去,似乎反证了叶挺打星
  潭的主张是正确的。其实,也并不如此。
  项英不断地吸烟,库房外的一切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他
  的强毅的脸上又渐渐升起庄严肃穆的神情,他的脑幕上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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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法庭正在展开激烈的辩论。三个小时的思索,当然是非常混
  乱的,如果加以条理,就非常清晰:
  历史法官:“是谁负有拖延会议的责任?”
  叶挺的辩护律师:“当然是项英,他是会议的召集者、主
  持者,是他挑起了无休无止的争论,与会者皆可作证!”
  项英的辩护律师:“新四军是在党的领导之下吧?是的,
  那么谁代表党呢?当然是东南局书记、军分会书记,在红军
  时期,政委就叫党代表。”
  “是的!”
  “那么项英既然代表党,他就有权指挥这支部队,叶挺就
  应该服从党代表的决定!”
  “是的!”
  “本月7日下午三时,在百步坑开会。”
  “是的!”
  “如果不是叶挺坚持打星潭,不是顶住项英同志后撤的意
  见,立即服从项英的安排,那么会议在三点一刻就结束了,是
  吗?”
  “就算是吧!”
  “这就带来了三大好处:第一,早停止攻击,就避免了过
  大的伤亡;第二,白天后撤就避免了混乱;第三,黄昏后接
  敌,拂晓进攻,高岭就有拿下来的可能!那就不是贻误了战
  机,而是抓住战机了!”
  “那么攻击星潭,是军分会决定的,叶挺应该坚持!”
  “本来是三路会攻星潭,后来只有一路到达,这是改变攻
  击星潭的第一个理由;原来设想星潭一攻即克,结果久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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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21·
  克,这是改变攻击方向的第二个理由;至于第三、第四种理
  由,百步坑会上都已讲了!”
  “可是,最后证明,后撤是错的啊!”
  “如果是三点半后撤也许就是成功的,后撤的被动局面是
  会议延误了七个小时造成的!”
  “未免强词夺理了吧?”
  “这是有理的,七个小时的会议,既然可以说贻误了攻击
  星潭的战机,为什么不可以说贻误了偷袭高岭的战机?对西
  出高岭的贻误还不仅仅是七小时,而是在时间价值的差异
  上!”
  “不懂!”
  “因为夜晚十时决定后撤,是最不利于撤军的时刻;白天
  到达高岭,又是最不利于攻击的时刻!”
  “叶军长习惯于北伐的打法,自然要坚持强攻星潭……”
  “项英同志习惯于三年游击战争的打法,自然反对强攻硬
  打。”
  “如果项英服从叶挺,争论就可以避免!”
  “如果叶挺服从项英,争论也可以避免!”
  “叶挺是军长!”
  “项英是军分会书记啊!……咱们争辩又转回原地去了!
  还可以一圈接一圈地推下去!”
  项英的辩护律师振振有词。
  叶挺的辩护律师默然而思。
  这样完整的思辩,正是项英这几天苦思力索的结果。
  卫士们都已经睡了,只有刘厚忠没有睡。他坐在门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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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椅子上,膝前放着项英的鼓鼓囊囊的牛皮包,背靠着冰冷
  的墙壁 (门板已经取下打铺用了),把二十响驳壳枪横搁在膝
  盖上,忠实地执行着警卫任务。
  即使是铁打的金刚,也难抵抗睡魔的袭击,他不时地打
  着瞌睡。一遇到什么响动,他立即振作起来,过了几分钟,他
  的头又无力地耷拉下去,摇晃着,挣扎着。“啪哒!”驳壳枪
  从膝盖上滑下去,他的头向前猛冲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坚硬
  的砖地上。他又恢复了原来蹲坐的姿势,睁了一下象被胶水
  粘着的眼皮,死死地睡着了,涎水从扭歪的大嘴里流出来,明
  晃晃地挂在右胸上,脸上显出一副怡然自得的傻气,仍然象
  是守卫在大夫第的那间小储藏室里。
  项英的思辩,稀释了他的苦恼,重新振作起来,他纵身
  滑下门板。刘厚忠立即被吱嘎声惊醒:
  “政委,你要出去?”
  “不,你把皮包给我。”
  项英从中取出一个厚厚的本子,把刚才的思辩记进去。
  周子昆急急回到库房向项英报告:
  “东流山打得极为艰苦,几经争夺,伤亡惨重。教导总队
  所守的几个山头,尽落敌手。林志超深感守备无望,带领教
  导队撤下东流山,军长大怒,下死命令要他把失去的阵地夺
  回,提出了以死求死的口号。军长还准备把警卫连拉上去……
  政委,这种干法是不行的,你得出面才行……教导总队不能
  当普通战士用!……”
  周子昆说罢,掩面低泣。
  “啊!啊!……教导总队完了!”项英把手中的本子一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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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周子昆相抱而哭。
  项英的哀哭把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惊呆了,成了惊心动
  魄的一幕惨景:几声嚎啕之后转为深沉的低泣,只有受到生
  活的致命打击而不能承受的人才有这种呜咽;只有从来没有
  哭过的人才有这种哽噎;只有肝肠寸断的人才有这种呻吟。
  连心如铁石的刘厚忠也两腮抽动,嘴唇颤抖,混浊的泪
  水从黑苍苍的腮帮子上滴落。
  所有人都默默无言,都被这粉碎一切的感情的渲泄击倒
  了。
  在这些为悲痛所压倒的人中,只有项英和周子昆知道教
  导总队的真正的价值。
  一大队,下辖一、二、三队,是军事队,大都是具有军
  事才干的下级指挥员;二大队,下辖四、五、六队,是政治
  队,大都是指导员、政治干事和文化教员;三大队,由学生
  队、女生队、高干队组成……这是未来部队发展的骨干力量。
  教导总队凝聚着项英、周子昆多少心血和希望啊!
  “子昆!你去见军长,”项英的声调象是乞求,“就说打星
  潭的问题,是我错了……”这话说得非常吃力,周子昆感到
  这句话出口的艰难,却又情真意切,“当时,应该不惜代价冲
  出去……现在,不行了,提出守备战,错了。守备战,就是
  阵地战,阵地战,就是拼消耗……在三年游击战争初期,就
  吃过这样的亏……”
  “突围突不出去怎么办?”
  “集团突围当然不行,要分散……”
  “那样,部队可就全散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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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只能这样……目前只能要求多跑出一些人去,要保住火
  种。部队里有五分之一的同志经历过游击战争,可以由他们
  分别带领。”
  “好的!我就去找军长!”
  项英的想法跟中央电文的精神是吻合的。然而,争论仍
  然是不可避免的。
  四十年后的一次新四军老战士座谈会上,竟然有人大声
  疾呼:“叶挺在石井坑的指挥上是没有错的,只能如此,别无
  他法!”
  如果能够平心静气,那就会使争论接近实际:
  “固守一拼”当然是下下策,几乎等于自我葬送。如果当
  时粮充弹足,地形险要,援兵将至,那将另作别论。
  “集团突围”是下策。
  “分散突围”与上两策相比,应该说是上策。
  周子昆带着上策去见叶挺,依然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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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25·
  第三十一章
  白 沙、项 英、周子昆、
  叶 挺、郑冬生
  一 军 令 难 违
  周子昆把教导总队守卫东流山的壮烈情景讲简单了。白
  沙在军部作了详细的记述:
  1941年元月 12日,晴,石井坑军部。
  12日凌晨,各部队已作好对付顽军总攻的准
  备。拂晓时,一片静寂。参谋处长说:“也许顽军不
  用硬攻,单用坐困的办法,令我们自毙于饥饿中。”
  军长摇头,认为顽军必将硬软兼施,必须有抵抗强
  攻的思想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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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晨,10时许,炮声突起,攻击开始。四面八方,
  枪声如风雨之怒号。
  11时许,远远听见东流山的冲杀声,用望远镜
  望去,顶峰处于混战状态。难分敌我。
  军长即令参谋处长下令派预备队应援前往,宁
  死勿退。
  下午2时许,西线各岭之机枪声转紧,流弹纷
  纷向指挥部上空飞来,我们进入室内。西山山头已
  失,军长令另一预备队出击,必须将山头夺回,这
  时各线状况,除北线一隅阵地较稳外,其余均极危
  急。
  由于西山失守,敌炮弹、机枪弹已纷纷向指挥
  所打来,墙上弹痕累累,其中有房一角,轰然塌倒。
  军长即将指挥所移往狮形山后。在转移时,因
  流弹极多,只能伏地匍匐而行,军长的卫士,一人
  中弹牺牲,一人轻伤。当时各线部队,均已奔赴最
  前沿,故各线又渐处稳定状况。
  4时许,敌炮又突然猛轰,较前尤烈,坑内民房
  频频倒塌。
  军长估计,如能抵抗此攻势至天黑,彼方必在
  一鼓作气之后,再而衰,三而竭,故严令各线,以
  坚毅之精神钢铁之意志,顽强坚守,并令两名作战
  参谋偕同军法处人员,率卫士排,到坑内各路口,如
  遇不奉命而退却的部队,立即促其返回阵地,否则
  即军法从事。实际上,此时,各线部队除奉命移动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27·
  赴他线作战者外,绝无退却者。
  将晚,教导总队所守东流山,因伤亡过大,加
  之顽方拼死抢占主峰,故第一峰,第二峰,第三峰
  相继失守。
  教导总队乃干部集训学校,千仞高山,坚守如
  斯,实在勉为其难,而其毅勇亦已超过预想。林志
  超因其信未使军长明其真意,便带队回石井坑面陈,
  提出必须分散突围,以免固守待毙。
  可是,“固守一拼”的感情一直控制着军长,林
  志超抗命式的申辩反而加重了他的这种感情,他把
  林志超无令自退视为怯懦动摇。“后退,这是军人的
  耻辱!”军长抖着手杖,似乎要打在作战科长的脸上,
  “你立即带队杀回,不惜任何代价,恢复原有阵地!”
  林志超黧黑的脸上蒙着一层油汗,睫毛半掩的
  眼睛闪着发热病似的红光。无奈,此时军长却象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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