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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事变

_37 黎汝清(当代)
  的发出野性的吼叫,有的牙关紧咬,只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息
  声,疲软的体内沸腾着蛮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滴浆液浸入
  大地。
  这些搏斗者,当他们在愤怒的喊杀声中,冲向敌军阵地
  时,就失去了自我,你很难分清那拼搏是由于仇恨还是由于
  欢乐。那是一种战争麻醉状态:在刺刀滴血的刹那间,他们
  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安危,忘记了冲锋陷阵的真正意图,拼
  杀成了目的。他们既是单个人,又是整体的一个细胞,是一
  个支队一个团队的一部分。他们用上千个自我组成一个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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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79·
  我!”他们成了大我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个体与整体,也许只
  有在这种生死与共的战火中,才能真正地熔化在一起。
  ……
  第二次冲锋又开始了,那声势比第一次还要巨大,表示
  出突围者倾尽全力的决心。两个团的兵力潮水般地狂扑上去。
  狮形山上,叶挺又举起望远镜:他看得出,第二次冲击
  是倾尽全力了,带有孤注一掷的气势。灰色的波涛卷上去了,
  犹如沉雷在地下滚动,跃起,山岩崩塌似地扑上去。
  又出现了黄色波涛,又是陡立,卷腾。战地被浓烟封锁
  了,已经无法分辨灰色波浪和黄色波浪的强弱。
  叶挺蓦然间觉得心底发冷,他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
  三而竭,是战场上的严酷法则。
  枪炮声骤然减弱了。这是令人难以承受的时刻。
  冲击部队又象第一次一样纷纷后退。仇恨的旋风只刮了
  二十分钟就渐渐平息了。
  狮形山上一片静寂,所有人员都瞪着惊恐的眼睛朝溃退
  的部队张望着。
  一匹黑马,突然从溃散的弓弦上发射出来。从渐渐变大
  的形体上,看出那匹黑马狂奔的速度,越来越近,那马一下
  子飞上山坡,直冲军部而来。那马口流白沫,喘着粗气,穿
  过急速躲开的人群,在离叶挺十几米处勒住缰绳。被派往新
  三团担任参谋的保卫干事鲁敏,满脸汗污,从马背上跳下来。
  张元寿迎了上去。鲁敏正要报告,参谋处长一把拉住他:
  “向军长直接报告吧!”
  鲁干事带来的消息是惊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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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两个团 (只有五个营)在两次突击中,伤亡惨重:老
  三团伤亡三百七十余人,新三团伤亡三百二十余人,占攻击
  部队的五分之二还强。“我们选择的突击方向错了,”鲁干事
  声泪俱下地说,“我们攻击的是新七师的正面阵地!”
  “这怎么可能?”参谋处长大吃一惊。
  广西猴子新七师,是一个极善防守的顽强的敌人。它的
  守备训练和射击训练都很严格,是李宗仁、白崇禧的宠儿,是
  桂系与蒋介石多年来明争暗斗的老本之一。
  “追查责任!”参谋处长痛苦地喊道,“是谁把敌情搞错
  的!”
  是侦察参谋报错了敌情,还是作战参谋标错了方位?
  张处长觉察到叶挺内心深处的震颤,所有司令部人员都
  面面相觑,悚然地等待叶挺的愤怒的霹雷猝然爆发。这些疏
  忽,这些错误,足以葬送全军!如果此时,叶挺拔出左轮,把
  滚热的子弹打进渎职者的胸膛,谁也不会感到意外。叶挺太
  阳穴上的青筋弯曲暴凸,身上的每根脉管都急剧膨胀起来,每
  一组肌腱都在发抖。所有工作人员都提心吊胆地关注着事态
  的发展。
  短暂的沉寂。这沉寂极端累人,近乎停止了呼吸。叶挺
  的所有愤怒消失在一声长叹之中:
  “没有必要追查责任了!张处长,准备命令吧,命令他们
  撤退到石山阵地,坚工固守!”
  司令部的工作太差劲了,应该怪谁呢?怪赵令波?怪周
  子昆还是怪叶挺?
  十分钟后,叶挺回到军部,在马灯照耀下,向谷学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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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81·
  授电文:
  “发给毛泽东、朱德、王稼祥同志。”
  本军五昼夜不停与五、六倍 〔之敌〕激战于重围,计划
  又告失望,现将士疲劳过度,只好固守一拼。惟士气尚高。此
  次失败,挺应负全责,实因处事失计、指挥失当所致……
  口授至此,他忽觉委屈之情汹涌而起。他不能负全部责
  任,“军长,你不应过分自责!”林志超在徐家祠堂对他的责
  备之声又在耳畔响起。但他应该怎么说呢?谷学清以为军长
  口授完了,把记录夹交给军长,请他签署。叶挺在电文上又
  加了几句。“但政委制之缺点实亦一因。”他想了想,也只能
  如此写了,“今日事已至此,只好拼一死,以赎其过。”
  这份电文,反映出他的愁苦的心境,吐出的每个字都染
  着他的心血,都象石块那样沉重。
  “自古兴亡不由人!”叶挺发出电报之后,从指挥部里走
  出来,他所流露出来的消沉和绝望是异常深刻的。这种无可
  奈何的心情,跟当前的困境是一致的,但对摆脱这种困境却
  极为不利。他觉得疲倦了,但不仅仅是体力上的疲倦。
  这时候,西北方向已趋沉寂,角斗的双方都在休整、裹
  伤,以利再战。原来沉寂的东流山山峰上,却又闪烁着敌人
  炮弹的火光。叶挺仿佛看到林志超的身影。只要东流山在……
  可是,能坚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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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东流山371高地
  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利的啸声,黑乌鸦似地扑落到东
  流山南麓的371高地上,随着烟尘升腾,滚过一阵沉雷。
  弹片、砂石、断枝、残叶,带着各种调门的死亡之音——
  有的轻微,有的暴躁,有的尖利,有的低沉——腾空四溅。
  工兵连奋力一夜修筑的堑壕掩体,一层层崩塌下去。
  王自中从稀泥、枯草、砂石的重压中爬出来,他的脑袋
  嗡嗡直响,眼前金星乱迸,什么也看不清楚。泥沙在牙齿间
  咯吱咯吱地发响,他 “呸,呸”地吐了几口,闭上眼睛……
  大地在他身下颤抖,蹦跳,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来
  自地下,预告这块高地就要爆裂。
  他揉揉眼睛,向四下张望,想看看他的阵地和他的八十
  七名战士。但是,他只看见迷眼的硝烟,飞溅的泥尘和雷驰
  电击的闪光。初升的朝阳,从东山树林的缝隙中,窥视了一
  瞬,战争的惨烈景象吓住了它,黯然失色地隐到一片灰云后
  面去了。
  今天敌人的炮击,比昨天下午要狂烈三倍。他经历过三
  年游击战争,经历过三次反扫荡,却没有经历过这样猛烈的
  炮火。他还清楚地记得,军长命令林科长把他们工兵连带上
  东流山主峰,以加强守备力量。
  “记住!东流山是石井坑的主要屏障。如果它失守了,石
  井坑就无险可凭了!”军长向林志超交待任务,他就站在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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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身边。“我们要坚守住东流山,等待中央的指示,等待中央
  向国民党当局交涉;等待苏南我军的接应……守住!坚持到
  一人一枪也要守住!”
  这是最后的关头!
  林志超把他和他的九十七名战士 (里面还有十二名新
  兵)带上东流山的鞍部,指着 371高地说:
  “老王!那就是你们的阵地!”
  王自中注视着那个杂木丛生的不到二百平方米的山包。
  1941年 1月 10日的雾霭,已经在山谷间沉落了。
  “是!”王自中向他的散乱在山坡上的队伍摆了摆手,准
  备拉上去!
  “慢着!”林志超用手势制止了他。本来想向他单独交代
  几句,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他站在了队伍面前:
  “同志们,咱们工兵连是三支队五团一营一连三排扩建
  的!”林志超似乎又变成了当年的营长,“当年老三排的同志
  请举手!”
  三十二人举起了手,这是连队的脊梁。
  “这就是说,有六个老战士在五天的战斗中,离开了我们!
  ……”
  “全连减员二十五名,”王自中补充说,“牺牲九名,伤十
  六名。”
  “这里面有十二名新战士,还有你,”林志超扬手指指包
  春生,“你是我们出发时才到连里来的吧?”
  “是!”包春生觉得林科长——前线指挥官,单独提到他,
  这是一种荣耀,“我打手榴弹内行!是放牛的时候扔石头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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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
  “那可就太棒了!”林志超忍不住笑了,“咱们老三排,对
  敌伪据点,哨所和税务所,进行过三次奇袭,都是成功的!反
  扫荡,保卫繁昌,也都打过硬仗!高坦打得也不错,军首长
  信得过我们!”
  队伍里有人抽泣。林志超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现在要问你们,为什么派你们连来守卫 371高地!”
  “因为我们有打到一人一枪的决心!”
  “因为……”
  “不对!”林志超利用反诘的效果,手指高地说,“那是因
  为这块高地是东流山主峰门前的哨兵;那是因为这块高地是
  挡住敌人攻击东流山的要冲!……这可是敌人的眼中钉,肉
  中刺啊!……”
  “我们誓死守住它!”一排长高叫!
  “我们全连与阵地共存亡!”王自中呐喊!
  “你们可要明白,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敌人可把
  你们恨之入骨啊!……”
  “我们不怕!”
  “你们还要明白,你们正面,是炮火最强的四十师!星潭
  之战,我们没有打疼他,就撤退了;现在,他们如狼似虎地
  跟追上来了,凶得很呐!”
  “我们不怕!”
  “你们的右侧是五十二师,他们也会用炮火轰击你们的!”
  “我们誓死坚守!”
  “保证寸土不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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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长放心,可是,我不放心,我怕咱们工兵连出现第二
  次断桥!”
  王自中看到战士们的眼都红了。
  “章家渡断桥,那是假丢脸,若是在 371高地断了桥,就
  是真耻辱了,它会变成敌人登上主峰的台阶!”
  “老营长瞧不起我们!”战士们嘟囔着,眼里涌满屈辱的
  泪水!
  “象你们这样嗷嗷叫,敌人会怕,可是大炮不怕,它会用
  钢铁的牙齿咬你们的!看你们是不是肉长的!”
  “怕它咬个球!”许多战士嘿嘿地笑了。
  “你们不怕我怕,要你们守卫 371高地,那不是因为你们
  不怕死,这一点别的连队也能做到!”林志超看到战士们困惑
  的目光,“那是因为你们是工兵连,修工事是你们的擅长。今
  天夜里,敌人不会对你们炮轰,因为他们的炮兵还没有进入
  阵地,可是明天早晨,那就谁对谁也不客气了!……今夜,敌
  人的炮兵将进入阵地,你们要把防炮工事修好!宁肯挖工事
  累死,也不要让炮弹炸死!完了!”林志超不愿看到战士们的
  重又沸腾的激情,对王自中挥了一下手:
  “带走!”
  ……
  又是一阵滚雷,证明林志超的话是对的。
  王自中只觉得炽热的气浪,夹着弹片的啸叫声,一齐在
  堑壕里回旋,越来越猛烈地将他压倒在震动不已的壕沟底部。
  他怕敌人乘机冲到高地上来,便抖落身上的砂石泥尘,在
  他身边摸到一把炸断柄的铁锹,举在头上,当作铁盔,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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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来。他的阵地已经面目全非!象被一群野猪践踏过的菜园,
  象美女脸上生出的天花。他看不到自己的战士。只看见碎裂
  的头颅、断折的四肢,血淋淋的肚肠,冒烟的军衣,大部分
  生存者也跟他一样,都被炮火埋葬在泥尘之中。面对这种景
  象,他感到触目惊心。
  坡前的茅草和蓬蒿,烟火升腾,被弹片刈除的灌木丛和
  泥土混杂在一起,满地狼藉。有几株幸存的栓皮栎和山槐树,
  枝断干折,象神话中的鬼怪一般,摇动着弹痕累累的断臂,似
  要奔逃。
  弥漫的烟雾在阵地上翻滚,犹如战神的黑色的斗篷,在
  来回拂掠,呈现出庄严惨烈而又神秘莫测的气氛。这很像是
  一幅落在画布上的 《阵地硝烟》图,是一种战争的严酷的壮
  美,如果将它挂在大厅的墙壁上,将引起历代人的感叹和赞
  赏!
  然而,在这里,却是铁、血、火、泪与死亡。
  就在那棵断折的山槐下,是他连队的机枪阵地。机关枪,
  这是他们连队威力的象征。机枪射手,在高坦战斗中牺牲了,
  三排副排长代替了他。王自中,看不到他的机枪,却看到挂
  到树干上的褴褛的军衣的碎片和溅在树身上的血!
  “张排副!张排副!”他喊叫着,他的耳朵在嗡嗡作响,听
  不到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对方的回答。
  他要跑过去,刚刚抬起身子,就听到了象一群鸽子扇动
  翅膀的卟卟声,就在这同时他看到三公尺外,满身血污的一
  个战士在堑壕里搐动,他的背部冒着血泡……
  “卫生……”“员”字还没有出口,一阵排炮的轰隆声,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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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淹没了一切!他和通信员,还有刚刚扑过来的一个战士,一
  齐挤在狭窄的战壕里!他们把脸拱在土里,堑壕上的每次爆
  炸都使他们全身颤抖不已。
  “老兵怕号,新兵怕炮!”这样密集的炮火,二十分钟的
  急袭,对工兵连的新老战士,都是一个下马威。
  呛人的空气,在震荡、轰响、翻涌,撕裂,王自中几次
  试图喊叫,但喉咙里只有呼哧呼哧的作响。他看到一个战士
  的耳朵里淌出一缕鲜血,那是第一阵排炮震的。
  这种毫无反击能力的躲藏,挨炸,使王自中感到羞愧,愤
  怒不平。他没有经受这种炮轰的经验,整个世界,仿佛被这
  一连串的爆炸,从生的天堂抛向死亡的地狱,现在,敌人还
  没有露面,而自己却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难道这是公平
  的吗?
  一阵阵梯恩梯的带着毒气的苦辣味,和茅草燃烧的带着
  潮湿浑浊的焦糊味,混和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刺进鼻孔直灌
  肺腑,令人窒息,呛得他透不过气来,眼睛里淌着泪水。
  他猛然抬起头来,看见阵地上出现了许多麻点似的弹坑,
  黑洞洞的朝外冒烟。他看不见机枪阵地。他用袖子拭去嘴唇
  上的泥土,摇摇头。突然,一阵机枪子弹,带着灼热的旋风,
  从他的头皮上卷刮过去,他的灰色的军帽,被风刮走似的,落
  在堑壕边上。
  “连长!”他的通信员一下把他扑倒!
  “快快!”王自中快而且猛地推开通信员,“去看看机枪!
  敌人马上就要……”
  小赵软弱无力,沿着战壕向机枪阵地跑去,他躬着腰,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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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泥土的帽子歪在头上。
  王自中这时才听清左右两翼阵地上,震响着机枪、步枪
  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像沸滚的粥锅似的,连结成一片咕嘟
  咕嘟的声浪;悲壮的军号声在山谷间回荡。
  “同志们!准备好!敌人就要进攻了!”
  王自中看到死去的阵地涌动起来,它复活了!他看到了
  他的战士,那是一群泥猴,两天前的连日雨雪,使他们的军
  衣溅满泥浆,谁也说不出那军装是什么颜色。蹩脚的土制颜
  料染的灰色军衣,在章家渡搭桥时,就已经褪色了,高坦之
  战,斩荆臂棘,军衣都已破碎,白色的棉絮露在外面,又被
  泥土染成土黄色。现在,那上面涂满了黑色的硝烟,紫褐色
  的血迹……
  “连长!连长!”这是通信员的吓得变了调的呼喊声。
  王自中,不顾弹雨嗖嗖,几个跃进,扑到机枪工事旁边。
  子弹打中了他的衣袖和肩头的棉絮,竟没有伤着他的皮肉。实
  属偶然。
  他忽然被目前的惨烈景象惊呆了:三排副整个身体扑在
  机枪上,身边只露着一条机枪枪腿,他的脊背全炸烂了,血
  肉模糊,也许在第一排炮击时就把他打中了。这种景象是骇
  人的。通信员在捂脸痛哭,子弹卟卟地钻在他的周围的泥土
  里,他忘记了身在战场。
  “打呀!同志们!”这是一排长的呐喊声。
  敌人已经接近山腰了!象一群黄皮野狼似地向阵地扑来。
  王自中一下子把三排副的遗体掀开:“小赵!当我的弹药
  手!”他立即俯卧在机枪后面,第一排子弹,向敌人横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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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枪完好,子弹箱里还有七百发子弹!
  工兵连的战士们纷纷跳出坍塌的堑壕,扑进弹坑,用步
  枪,用手榴弹,用刺刀去迎击敌人。
  一批一批的敌人扑倒在阵地前沿,第一个冲击的波浪被
  遏止了。敌人又以更多的兵力,卷起第二个攻击的浪潮。
  “上!上!他妈的!哪个后退就枪毙!”
  督战队用手枪逼着士兵冲锋!
  敌人象一群群的亡命之徒,嚎叫着,向371高地冲去。
  这是一场可怕的恶战,它的激烈程度,超过了工兵连任
  何人的想象。厮杀声、爆炸声、钢铁的撞击声,连成一片,血
  肉横飞,电闪雷鸣,火光闪射,仿佛整个高地底下熔岩翻腾,
  是口滚沸的汤锅。
  白刃拼搏,脚下踏着对方的尸体和伤兵,不顾他们的哀
  号和呻吟,只杀得天昏地暗。
  王自中只好把机枪推到一边,顺手从三排副的身下,抽
  出一把挖掩体的铁锹,冲进敌群,横扫竖劈。一颗手榴弹在
  他身边滋滋地冒烟蹦跳,通信员一脚踏上去,轰然一声,一
  只脚飞向远处,通信员翻倒在地,半身麻木了,却没有昏晕,
  一把抱住一个敌人的右腿,把他拉倒……他咬住了对方的耳
  朵,两个仇敌在弹坑里翻滚、颤栗、抽搐,到死都未能分开。
  刀枪的闪光,铁器相撞的铿锵声,激怒混乱的喊叫声,被
  刺中或击倒时短促惨烈的哀叫声,脚步的跳动声,呼哧呼哧
  的喘息声,交织成一片激烈的白刃战,真正的短兵相接!
  王自中挥舞着铁锹,发出呼呼的风啸,他那在施工劳作
  中磨练出来的臂膀是有力的!不是被他劈下半边脑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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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斩下半截臂膀。他已经击倒了五个敌人,他的两眼血红,牙
  齿紧咬,面对凶顽的敌人,过去的一切仇恨全部涌上心头,凝
  结成力量,他忘记了眼前这场格斗,不但关系到个人生死,也
  关系到东流山的安危和全军的命运,像中了魔似地向敌人猛
  砍猛劈,似乎拼杀就是目的。
  他一下劈到敌人的钢盔上,铁锹猛力的反弹回来,震得
  虎口出血,半身发麻,未等摇摇晃晃的敌兵跌倒下去,他又
  顺势转身一挥,砍中了一个敌人的肩头,被击者一声嚎叫,踉
  跄地跌下去。但他的生命也时刻受到威胁,一把刺刀的尖锋,
  已经触到他的背心,却又突然缩回去了,这就是被通信员拖
  倒在地的那个敌人!这时,阵地上各自为战,无须也无法实
  施他的指挥了。
  敌人的冲击终于被打垮了,伤痕累累的战士们,欢呼着
  追击溃退的敌人。
  “站住!”王自中嘶声地下着命令,“停止追击!……”
  战士们不情愿地站住了,莫名其妙地以询问的目光,注
  视着连长。
  “各排清查人数!救护伤员!修补工事!……”
  命令刚刚下达,敌人的炮轰又开始了。
  1月 11日上午八时的阳光,透过翻腾的烟雾,斜射着血
  迹斑斑的苦战的阵地。它看到了战士们被硝烟熏黑的汗淋淋
  的脸和血红的眼睛,象庙堂里的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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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91·
  五 林志超的觉醒。天才和
  蠢才是连在一起的
  西北线的突围失败了,这使东流山的防守局势更为严峻。
  林志超坐在简陋的指挥部里的弹药箱上,紧张地苦苦思
  索,在没有想明白之前,他不想和指挥部的其他同志交换意
  见。他不吸烟,却向三支队司令部参谋杨正康要了一支烟,企
  图刺激起他的潜在的思考力。这种思考力,就是对战场全局
  的洞察,对发展态势的分析和判断。
  结合历史来考察一个人的成就与失误,那就会客观些,公
  平些。平心而论,林志超在这次事变中,没有发挥应有的作
  用,但他却在历史指定的位置上,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做出
  了自己的努力。任何人——大到元首小到士兵,都在历史中
  发挥作用,占有应有的位置。人民创造历史是不全面的,英
  雄创造历史也是不全面的,明主、暴君创造历史更是不全面
  的。
  历史,从来不否定某个人在某个特定的历史阶段,某个
  特定的关键时刻,所起的关键作用。一个领袖的错误决策可
  能导致一个国家的倒退;一粒刺客的子弹打中了一位总统,这
  位杀手不但改变了总统及其家族的命运,而且改变了这个国
  家的历史,一个国家的民主制度被杀死,独裁统治上了台,这
  种大倒退的历史不是人民创造的。几千年的封建锁链也绝不
  是人民自愿带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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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历史是人类的,全人类创造着历史。正义使它前进,丑
  恶使它逆转,愚昧使它踌躇,强暴使它震颤,历史奔腾呼啸,
  打着旋涡,千折万转流向大海。
  那么,皖南事变的责任应该由谁来负?是由蒋介石、顾
  祝同、上官云相呢?还是由项英、叶挺、袁国平、周子昆、赵
  令波和林志超呢?或是由周佩琳、闻瑗、陈家庆来负?提供
  错了部队番号的侦察参谋或是标错了地图的作战参谋来负?
  带错了路的向导来负?
  思索一个人在历史长河中的得失、功过,是一个复杂而
  又有趣的课题。
  林志超在三年游击战争中,也曾以他的智慧和勇敢,创
  造过小小的奇迹。大海是水滴的积聚,林志超那个奇迹的水
  珠也同样汇集在历史的洪流中。
  那是在 1934年冬天,红军主力撤离中央苏区不久,林志
  超奉命化装侦察敌情。他扮成一名傻乎乎的又呆又笨的樵夫,
  让白匪拉去,给他们挑弹药箱子。
  在休息时,他把挑子放在一辆弹药车旁,双手按着腹部,
  那样子就象得了转肠痧。他告诉守卫弹药车的哨兵,说他闹
  肚子,要上茅房,他指了一下二十米开外的山沟。在他跨出
  几步后,又回头指指他挑的箱子上的包袱说,那是他的全部
  家当,请老总多多照应。
  哨兵挥手让他跑远一些,免得臭气袭来。其实,他想找
  一点外快。他断定那个捆扎在箱子上的包袱里,有值得纳入
  腰包的财物。
  贪婪的目光是很容易发现钱财的,那个土制的蓝地白花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93·
  的包袱里竟然露出荷包的一角。哨兵向已经走远的挑夫望了
  一眼,两步跨到弹药箱边,攫住那个荷包向外一拽。
  荷包已经在握,他不理解,那荷包上为什么拴着一根丝
  弦。他只觉得眼前忽然火光一闪,一声猛烈的咆哮冲进他的
  脑海,他被一股气浪抛起来,在离地两米高的空中翻滚了一
  下,象扑击什么似地撞到地上。一连串的轰响。
  弹药箱引爆了弹药车,地动山摇,引起了岩崖的崩塌,乱
  石阻塞了道路。
  林志超一个小小的狡猾狡猾的“诡计”,竟使敌人遭受到
  几十吨弹药的损失、上百人的伤亡,延缓敌人一个师一天一
  夜的行程。一个团打狙击作不到的事,他用一颗麻尾手榴弹
  (是苏区土造的无柄手榴弹,也叫马尾手榴弹,近似土炸弹)
  作到了。这就是智慧的可贵。
  那个闹肚子的挑夫,竟然在五十米开外,在一段血淋淋
  的断肢旁,捡到一支皮套带血的驳壳枪。
  林志超坐在弹药箱上,他的反思是很奇特的:叶挺军长
  经过北伐,项副军长经过三年游击战争,袁主任、周副参谋
  既经过北伐又经过长征,这些人的军事才华和作战经验,到
  哪里去了?是什么东西阻碍了他们?制约了他们?局限了他
  们?
  这次南进的行动,有哪一点表现出谋略?有哪一点表现
  出机智?林志超想不出来。有的却是进退失据,战术失误,一
  错再错。有的只是强攻死守,几乎没有一手高着。这是怎么
  回事?他这个作战科长责任何在?可他又能负什么责任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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