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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事变

_36 黎汝清(当代)
  五团守备东流山,立即构筑工事,并与特务团取得联系。
  团首长们只和项英一行打了一声礼节性的招呼,就去勘
  察地形,选择阵地去了。项英深深感到他们的冷漠,心头袭
  来一阵悲凉。便带他的同伴们,自去石井坑寻找军部。真不
  知什么样的灾难在迎接他们。
  他们都垂头而行。痛苦把他们的背压弯了,自感比所有
  人都矮了几分。只有刘厚忠例外。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似
  乎都无动于衷,对离队归队的是非,也持无所谓的态度,他
  仍然腰杆英挺,步履沉着、镇定、轻捷、神态俨然。但他并
  不麻木,他是十分清醒的,全部身心凝注在两点上。一点是:
  项政委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另一点是,保证项英的生活
  尽可能地舒适和他生命的安全。
  此时天已微明,从东流山下到石井坑,到处散乱着就地
  而卧的人群。10日上午,这是比较安静的时间,在这些横躺
  竖卧的人群里,也还能听到嬉笑打闹和沉郁悲凉的歌声。
  他们尽量避开人群,沿着溪边的砂岸蹒跚地走着。可是
  他们不知道军部的住处,不能不走到附近的人群中去问。他
  们在溪边看见医院的孙医生和郑芳雪,还有一些机关人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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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伤员洗濯绷带和血衣。他们互相间都看清了。
  项英习惯地向他们扬起手,似乎还要象往日那样,用响
  亮而富有感染力的嗓音喊道:“同志们!大家辛苦了!……”
  后面还会有许多勉励的话。可是今天,那声音只在喉咙里咕
  噜了一下,实在无话好说。
  但他却热切地盼望着同志们象往日那样,放下手中的活
  儿,簇拥到他身边来:问候,道贺,寒暄,听候他的指示。
  他的希望落空了。孙医生、郑芳雪他们也条件反射似地
  站起来,还没有迈步,只喊出一个 “啊”字,就象碰到一座
  无形的墙,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就象蹲累了伸伸懒腰似
  地又蹲下去。“啊!这水好凉啊!”立即又揉搓起来,揉得特
  别狂热,那碧清的溪水,翻起白色的浪花,冷砭肌骨
  这种毫不掩饰的掩饰,象一把乱针似地刺痛了项英的心。
  他并不埋怨部下无情,他理解,只有 “回避”,才能使双方都
  不过分为难,他甚至感激他的部下的良苦用心。
  她们是佯装忙碌,其实是在偷偷地睥睨着他们,低低地
  议论着他们。
  ……
  “轰!轰!”
  两发炮弹在距离项英四十米的地方爆炸:沙石和烂泥喷
  泉似地飞溅,升腾起一股浓烟,大地在他们脚下跳动。
  “防炮!”
  不知谁高喊一声,项英听不出这是在警告他还是警告所
  有的人。但他们一行,都无动于衷,警卫人员们都跟在首长
  身边,似乎能为首长挡住飞来的弹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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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英、袁国平、周子昆都没有卧倒,也许他们在想:“再
  来几发冷炮吧!炸死,也许比活着好受!”
  项英的自尊心,当众受着煎熬。
  参谋处长张元寿奉叶挺之命来 “迎接”他们。
  项英、周昆、袁国平急忙站起迎了上去。
  “啊!政委,你们回来了!”张元寿和他们一一握手,声
  音里含蕴着一种惋惜,在握手的时候,依然保存了一部分往
  日的亲切之情。
  项英双手紧握着张元寿的手,眼里充满了泪水;袁国平
  也急忙取下七百度的近视眼镜,抹去泪花。
  “啊!张处长,咱们去见军长吧!我们……这次……”
  项英仍然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措辞。
  袁国平和周子昆除了自身的痛苦之外,他们所最担心的
  还是项英和叶挺的见面,将会出现一种什么样的结果,无法
  预想。但是,他们都非常明白,叶挺作为一个把荣誉看作比
  生命还要珍贵的军人,最痛恨最鄙视的就是 “临阵脱逃”!他
  是绝对不会原谅他们的!
  项英往日对叶挺的排斥和轻视,肯定百倍地加重了叶挺
  的反感,叶挺将会怎样来表示他的愤慨和深恶痛绝呢?
  四 历 史 的 局 限
  叶挺并不是狭隘的人,当参谋处长张元寿向他报告,说
  项副军长等人已经返回军部的时候,先是短暂的沉默。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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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桌上的茶缸,好象极力遏止住体内沸腾起
  来的愤怒之情,他感到那种本能的性格的冲动与理智的克制
  力,在胸中激烈地冲突,许多不愉快的记忆,涌上心头。感
  情战胜了理智,他用极为厌恶的声调向参谋处长怒喊一声:
  “这里已经没有副军长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看到张元寿那苦恼的样子,忍
  耐住了。
  “军长!”参谋处长为难地低声说:“他们都很难过……”
  “难过不能洗清耻辱!”叶挺又高叫了一声,猛然站起,在
  屋里转圈,好象为自己寻找出路。
  “军长……”参谋处长哀叹似地叫了一声, “这种时候
  ……”
  叶挺回到座位上,紧紧地握住手杖的抓柄,久久不语。在
  这一瞬间,他内心的火光,照亮了三年来他跟项英的一切冲
  突,同时,他又念起了制约自己的紧箍咒:大局,大局,一
  切为了大局。是的,人人都有失误,我不是也给蒋介石发过
  请求解围的电文吗?
  “啊,我的心情不好,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在这种情
  况下,还是暂时不见为好。张处长,请先安排他们休息吧!”
  “是的。”张元寿也感到叶挺要有个冷静的过程。
  “你让谷秘书把中原局的电文给他们看。”
  这是一间长方形的仓房,有门无窗,光线暗淡,空气潮
  湿,一个屋角里堆着杂乱不堪的农具,一架水车触目惊心地
  突出在这些农具上。另一角是两个粮囤,显然已经空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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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被泥脚踩脏的谷粒,散在四周,说明昨天筹粮人员的粗心。
  另一个角落堆着柴草,现在,已经铺散开来,回归者横躺竖
  歪地睡在上面,很容易使人联想到监牢。
  刘厚忠没有睡,他坐在门口,依在门上,轻轻地哼着,不
  时地望望院外来往奔忙的人们。项英也没有睡,他背靠粮囤,
  一口一口地吸烟。
  谷学清怀着一种近于羞惭的心情走进仓房,丝毫不知道
  怎样对付这种尴尬的会见,看到这些平日极为亲密的首长的
  处境,心头升起一阵阵酸楚,他想不明白,这些久经沙场,九
  死一生战斗过来的首长们,为什么迈出了这样一步。他仍然
  叫了一声政委,只是声调变了,象放陈了的馒头,有点霉酸
  味。
  项英急忙站起来,找不到寒暄的语言,立即接过电报夹
  子。
  刘厚忠走过去,轻得象猫,声调很低,似在请求:“谷秘
  书,哪里能搞到开水?”
  谷学清一时难以理解,他想不出随从副官竟然问道于盲。
  “我想给政委冲杯可可。”刘厚忠期待着。
  谷学清这才明白,随从副官不愿意去问去找。
  “好,我叫警卫排的人给你送来。”
  袁国平和周子昆已经被项英叫起,看过了电文。
  “中央还没有来电吧?”袁国平问谷学清。
  机要秘书摇摇头。
  “不能等中央来电了,”项英意态坚决地说,“我们应该先
  向中央作出检查,等候中央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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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好,这样好,”袁国平立即赞成,“这样会主动些。”
  “那么,就赶快起草电文。”项英对恭候在一旁的谷学清
  说,“你记吧。”
  显然,这份电文的腹稿,项英是早就思考过许多遍的,他
  口授时,一气呵成:
  今日已归队。前天突围被阻,部队被围于大矗
  山中,有被消灭极大可能,临时动摇,企图带小队
  穿插绕小道而出,因时间快要天亮,曾派人 〔请〕希
  夷来商计,他在前线未来,故临时只找着国平 及 等希夷及其他同志开会并影响甚坏,今日闻五团在
  附近,及赶队到时与军部会合。此次行动甚坏,以
  候中央处罚。我坚决与部队共存亡。
  “谷秘书,电报用我的名义拍发,拍发前,请给叶军长和
  梁朴同志看一下。”
  “政委!应该由我们两人联名。”袁国平说。
  “干吗两个人?难道没有我的份吗?”周子昆对机要秘书
  说,“三个人……”
  “不!不!”项英说得急切而又坚决,“我是主谋,你们只
  是服从,这个错误,当然应该由我承担。”他摆了一下手,向
  谷学清说,“就这样。”
  袁国平让机要秘书慢走,他提出,应该由他们三人同持
  电文去见叶挺,请叶挺签发。这个意见是正确的。利用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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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机,打破双方的僵局,周子昆立即赞成,他用期待的目光
  望着项英说:
  “咱们去吧,这样好。”
  到叶挺面前,去承认错误,对袁、周来说,并不过分困
  难,对于项英,那就不啻于忍受酷刑。可是,如果在这种情
  况下面,还要照顾自己的虚荣和自尊,那不仅有碍大局,而
  且变得滑稽可笑了。他应该有负荆请罪的肚量。
  当项英、袁国平、周子昆,带着给中央的电文来见叶挺
  的时候,最初的尴尬场面是可以想见的。叶挺低着头,他故
  意不看项英,因为看别人的痛苦窘困的情状,自己也是痛苦
  的。
  袁国平把电文给他,他粗略地看了一眼,就提笔写上速
  发。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轻松,最初的相见的难关,总算打
  破了!
  叶挺把刚刚给中央的电报,向他们作了介绍,并说明了
  目前的处境。因为此时中央并没有下达撤销项英职务的命令,
  中原局的电文也仅仅是说在项英不在的情况下,由他和梁朴
  负责,现在项英回来了,他还是应该跟他们商量。
  叶挺忽然想到,他最先发给中央的电文有许多情况没有
  讲明确,既然项英已经回归,他应该再补发一电。在项英的
  检讨离队错误的电文之后,再行发出。
  叶挺又以他与项英的名义起草了一份电文,跟两小时前
  所发电文略有不同:
  我全军被围于泾县、茂林以南,准备固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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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持一星期。请以党中央及恩来名义向蒋、顾交涉,
  以不惜全面破裂威胁,要顾撤围,或可挽救。上下
  一致,决打到最后一人一枪,我等不足惜。一周后
  如无转机,则将全部覆没。盼立示。
  这次电文就明确多了,不仅定下可支持一周的缓冲时间,
  提出了 “则将全部覆没”的严重后果,而且 “盼立示”。这就
  可以从中央的 “立示”中,做到心中有底。
  项英无条件地同意。
  忙中出错,这个电文又出现了一个明显的错误。但在当
  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错误就出在 “可支持一周”上。
  这个 “支持一周”,是叶挺从需要出发的,而不是从可能
  出发的!他粗略计算,他们电文发出,中央收到,研究,再
  向蒋介石交涉,谈判,争执,蒋再作出让步,下达解围命令。
  要完成这些层次,没有一周时间是办不成的!这是需要;以
  现有的兵力,在内无粮弹、外无援兵的情况下,能够坚守一
  个星期吗?不能!
  这个时候,反倒是周子昆比较清醒,他非常婉转地向叶
  挺说明,请中央 “向蒋、顾交涉”,恐怕靠不住;“以全面破
  裂威胁”,中央在没有作充分准备前,未必能下此决心;这样
  关系全局的决策,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天内完成,而被围部队
  却不以等待。
  他还估计到,蒋介石很可能明令撤围,在暗中却是一网
  打尽。他建议再给江北、苏南、苏北发报,要刘少奇和陈毅
  用实力来策应和支援。叶挺同意。一个小时后,又将第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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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电报发出:
  我军傅秋涛两个团已打到泾县、宁国间,余均
  被围于茂林附近山地,敌大我五、六倍,突围困难,
  死守硬拼到最后一人,惟粮弹不济,恐守不住。请
  中央设法以全面分裂胁蒋,或能挽救,并示方针。二
  支队应即向苏皖边积极行动,苏北能同样行动以为
  声援更佳。
  这个电报所提的要求,仍然是不可能实现的!象 “二支
  队应即向苏皖边积极行动”这样一个大的动作,怎么能在极
  短时间内那么随意地变更呢?
  这是非常严峻的时刻,成败往往只系于一个闪念,一个
  决策。
  在这样的成败关头,竟然没有想到一个很容易想到的解
  救之法,我们应该责怪哪个?
  似乎谴责的矛头,应该理所当然地指向项英:从开始选
  择北移路线,到否定叶挺不惜代价打下星潭的主张,肯定是
  错了。这个错误导致全军陷入重围,再联系到他的中途动摇
  擅自离队,那就更为严重了。
  如果对当时事件的复杂性缺乏必要的理解,如果用形而
  上学去解释这个事件,如果带有某种政治偏见去研究这个事
  件,那就会把片面的设想代替了实事求是的正确结论,那就
  会用谬误的推断代替了真理的声音。
  叶挺力主不惜代价攻下星潭的主张,相对来说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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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习惯于北伐的战法。那时,敌人还没有完成合围的部署,而
  我军尚属初战,士气正盛,建制完整,粮弹尚足,一鼓作气,
  杀出重围,是可能的。
  在这里,历史巨人,用恶作剧的手法,开了个大玩笑,组
  成一种举世罕见的巧合。这种巧合是残酷的!
  当叶挺正确的时候,决定权却在项英手里。
  项英习惯于三年游击战争的打法,他不主张强打硬攻,他
  主张 “分散游击”而不主张拼。这是历史的局限,既怪他,又
  不能怪他。项英既然握有决定权,当然也就产生了用 “分散
  游击”否定 “拼”的决策。谁不按照自己认为最合理的方案
  作出抉择呢?而当强打硬拼已注定挽救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
  时,用游击战术分散突围是不是唯一合理的战术选择呢?遗
  憾的是,当项英正确的时候,决定权却在叶挺手里了。
  叶挺在 9日取得高坦之战小胜,在此之前,他的许多主
  张是正确的。但是,开始正确,未必始终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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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第二十八章
  叶 挺、林志超、王自中
  一 根据地图与情报决定的突击方向
  第一天的守备战,各线均有严重损失,叶挺认识到 10日
  两电并不现实,必须向中央报告,更正“可支持一个星期”的
  错误估计。11日上午十时又补发一电:
  一、顽敌四十、一四四、七九、五二、一○八
  各师,已于今日合围,预计明晨会总攻。
  二、顾并已下生擒我等之命令。
  三、我们方针:缩短防线,加强工事,以少数
  钳制多数,控制一个团以上强力,选择弱点,俟机
  突击,给以大打击后,再做第二步,能突破当更好。
  四、现士气尚佳,惟粮弹不齐,不能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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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73·
  电报发出一个小时后,带有警告意味的十几发炮弹,在
  指挥所就近爆炸,犹如地震前的颤动。
  叶挺仰靠着坐在高挺的椅背上,脸色阴沉。他觉得上午
  的电文又错了。错在他所采取的方针上。
  战斗实践证明,他的方针是矛盾的;前面是缩短防线,加
  强工事,结果是八方防御,分兵把口,全线都受到重压,各
  点都由于人、弹两缺,岌岌可危,自顾不暇,各方各急求援,
  他连工兵连都拉上去了,连作战科长都派上去了,哪里还能
  “控制一个团以上的强力”?一错也。“选择弱点,俟机突击”,
  敌人越收越紧,越围越厚,哪里还有 “弱点”让你 “突击”?
  二错也。
  至于 “给以大打击后,再做第二步”,就更使叶挺愧悔不
  已,他奇怪,当时起草电文时,怎么能说这样的不切实际的
  话?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就叫乱了方寸吗”叶挺没法解答
  他的自问,“难道我已经智穷才尽了吗?”他痛苦地感觉到自
  己纵览战争风云的目光暗淡了,他的眼前象蒙了一层雾。
  “把地图给我!”叶挺疲倦地向参谋处长摆了一下手。
  张元寿把刚刚标定的地图铺展在方桌上。
  参谋们都围在桌边。
  叶挺象往常一样,点着一支烟,把火柴在空中晃灭,丢
  在地上,立即俯在地图上。
  他对这张图的标示不够满意,既不确切又很凌乱。他想
  到了林志超。林志超标绘的地图不仅简洁,而且还能看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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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双方行动的趋势和双方指挥部的意图。那不是一张平面的
  僵死的道林纸,而是一个活灵活现的战场!
  这张图虽然标示得不够理想,但是,那红色和蓝色的线
  条,却也能使叶挺认识到处境的危殆。他的脸上出现了黄斑,
  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嘶哑了:
  “再给中央发报!”
  机要秘书立即把硬纸夹打开,执笔在手,等待记录军长
  的口授。叶挺又俯身地图,思忖良久。
  “不!暂时不要发了!”叶挺改变了主意,他准备把给中
  央电报中的决心付诸实施。他望了机要秘书一眼,又把目光
  投向地图,他用红蓝铅笔敲着茂林东岗村和溪里凤一线,仰
  起脸来问张元寿:“这里是一四四师防守吗?”
  “是的!”张元寿回答得并不很肯定。他问参谋处的值班
  参谋:“你在标定时,和侦察科核对过吗?”
  “核对过!”参谋回答是肯定的!
  “那好!在黄昏,命令二支队倾尽全力从此线突围,”叶
  挺下定了决心,“你们写命令吧!让新三团和老三团一齐出
  击!”
  这个决心没有错。
  二支队在高坦击溃一四四师后,沿着东流山西麓,向北
  急进,跃过山洼,抢占了石山西沿溪里凤一线山坡,成为石
  井坑守备战的西北一角。
  这一角,叶挺非常重视——东流山是全部守备战的支撑
  点,这里,却是突向西北方的大门。他把全军仅有的两门八
  二迫击炮放在这里,炮口直对茂林。但是只有三发炮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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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时,这两门炮,是摆在教导总队,作为兵器教学用的。
  二支队的前沿阵地,经过三个小山坡,再过一个沙滩,就
  可到达茂林和东岗村。叶挺判断,只要能攻占茂林、戴村、阳
  山一带,全军突回云岭是可能的!
  二 滴 血 的 夕 阳
  叶挺发布出击命令后,便通知石井坑内所有非战斗人员,
  作好准备,在突击部队撕开网口之时,跟随突围。
  黄昏时分,他站在狮形山的坡地上,举起望远镜,等待
  着发动攻击的时刻。“一四四师新败,是经不住我们两个团的
  合力攻击的!”他又想起了南昌起义败退途中,在会昌战斗之
  后,用二十五师七十三团的集团攻击,击溃黄绍竑部队的战
  例。
  在部队进入攻击出发地之前,叶挺亲自作了动员。他的
  动员一向是极为简短的:“同志们,我们处境危险,只有突围
  才是出路!你们,就是劈开突围之门的开山巨斧!”他的动员
  引来山呼海啸似的口号声:
  “誓死打出去!”
  “打回云岭去!”
  叶挺治军,胆勇为上。所以在北伐征途中,威慑敌胆,势
  如破竹;即使在南昌起义败退途中,仍能不溃不散,败犹存
  威,屡创跟追阻截之敌。
  叶挺平素极少动容,平静而淡漠。当他站在部队面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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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在他的星目的寒光里,散射出刚烈无畏的精神,这种精神似
  乎是有形的可以触摸的,就象寒光闪闪的剑锋。
  突向云岭方向,本身就具有非凡的魅力,所有战士都想
  再见到云岭的情同骨肉的父老兄妹的欲望,化成一种近似疯
  狂的激情:“打回去!打回云岭去!”
  先是一颗红色信号弹升起。三发炮弹落到敌军阵地上。这
  是我方的唯有的三发迫击炮弹,算作攻击前的炮火准备。
  敌方接着用炮火还击,几十发炮弹在部队集结地一侧炸
  开,扬起一片烟幕。全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情绪冲了上去。
  军司令部听不到冲锋的喊声,却看得见冲锋的景象。
  石井坑里除了不能动的伤员,所有人都瞩目于这次突击。
  他们只看见硝烟的升腾,火的闪射,人影的跃动,却看不见
  血肉横飞。但都抱着热切的希望,前线的每一个动作都联系
  着他们的神经。
  晚霞如血,硝烟和越来越浓的雾霭交融在一起,在高空
  明丽的霞光残辉的照耀下,仍能看清烟霭里我军扑向敌军阵
  地的身影,那是一排排不规则的暗灰色的波浪。近千人的集
  团冲击是壮丽的,可怕的,犹如海潮扑岸,发出哗哗的震响
  声,这是山崩地裂的时刻。军号声,枪炮声,手榴弹爆炸声,
  象滚沸的汤锅,这是人为的暴风雨。
  灰色的波浪在推进,推进,翻滚。
  “军长,攻下了第一道堑壕!”参谋处长举着望远镜兴奋
  地叫着。
  叶挺面部毫无表情,带着望远镜默然无语:夕阳,正把
  它的被硝烟污染了的余晖,投射到东岗村、戴村、阳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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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77·
  里凤一线,他极力想看清敌方阵地的后部,那里是一片八九
  十米高的山丘,那里,不断有信号弹升落,在阳光里画出几
  道明亮的弧线,红色的,绿色的,白色的,拖着淡烟溅落在
  山洼里。他对第一线的关注比较淡漠,似乎突破第一道防线,
  早已在他料中。
  叶挺的目光放得更远,他想看清敌方的纵深。第一线的
  激战,反衬出第二线的沉静,静得让人喘不上气来,静得叫
  人生疑、揪心、难受。叶挺不喜欢这种平静,平静说明那支
  部队训练有素,平静隐藏着诡诈和危险,隐藏着猝发的打击。
  叶挺眼睛累了,放下望远镜,仍然盯视着火线,疑虑地
  问:
  “张处长,我们正面好象不是一四四师。”
  张元寿无言可答,他对敌方各部的战斗特点知之甚少,他
  叫了一声:
  “侦察科长!”
  就在这时,一排黄色的波浪倒卷过来,两排浪锋相撞,猝
  然陡立起来,搏斗、扭杀,在丘陵前沿,搅成一个黄、蓝、红、
  灰的漩涡。夕阳里,似有飞蝗乱舞,火蛇穿射,礼花喷发,浓
  烟升腾,跟霞光溶在一起,化成立体的战云,在战地上空徘
  徊,给人一种灼热感,在燃烧的烈焰中,似有血雨洒落。大
  地在脚下颤抖。
  “这么顽强?!”叶挺凝望着战场,带着越来越重的猜疑,
  “这不是一四四师!”
  进攻的风暴碰上了反扑的风暴,攻击的霹雷碰上了反击
  的霹雷,这里不是进攻对防守,而是攻击对攻击。
  页面
  ·7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灰色的波浪,在黄色的陡岸上碰碎了,飞溅起纷乱的水
  花,翻卷了几个漩涡,终于耗尽了力气,伏下了冲击的波浪,
  倒流回来。
  刺心灼目的战斗,使叶挺记起攻打武昌的惨烈的战斗情
  景。那时,他的独立团的精华——曹渊的一营几乎全部阵亡
  在高墙之下。这个回想,给他带来极大的不安,他的望远镜
  啪哒一声跌落在胸前。
  三 不 成 功 的 突 围
  第一次冲击,在不到一华里的正面阵地上,敌我双方倒
  伏下三百多具尸体,还有一百多名不能撤回的重伤员。他们
  躺着、卧着、跪着、仰着、蜷曲着、叠压着、扭抱着,奇形
  怪状,犹如战神从云端里把他们投掷下来。一部分尚能转动
  的伤员不想撤下阵地,他们杀红了眼睛,互相扭打在一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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