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吉兆。皖南战报所激起的热情,全都在凄风苦雨
中消散了。
“委座!”陈布雷的沙哑的声音,“该休息了!”这位国民
党中的“文胆”,象儿子关心老子那样真诚地关心着他的领袖。
“不!我不想睡!”蒋介石固执地说,“……你应该去睡了,
不需要陪我。布雷,你还记得二十四年夏天,我在峨眉山创
办训练团的时候,我们住在红珠山别墅几号楼吗?”
“那是四号楼!”陈布雷不清楚委座为什么忽然想到了峨
眉山。他不由地把脸转向西北,峨眉山那秀丽的姿影,只能
在他的想象中存在。
“我在那里种了棵法国玉兰!”独裁者颇带思古之幽情,轻
声地说,“已经五年有半了,它也许长的很大了!”
“那是个优美的地方,幽静极了。尤其是在峨秀湖边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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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真是令人心旷神怡,湖光山色,交相辉映,如诗如画……”
“我还记得那里有一幅对联,‘千里江山开画本,满湖烟
雨入诗情’,难怪有人摒弃人间尘嚣,视功名富贵如浮云。”
陈布雷不明白,委座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灰
暗。
“那时候,我的办公室设在报国寺,我总是告诫受训军官,
‘捐弃私谊,同心报国’……你还记得报国寺是哪个朝代修建
的吗?寺名起得真好!”
“记得,此寺大约初建于明代万历年间,原名叫 ‘问宗
堂’,清代康熙年间扩建,赐名为 ‘报国寺’,那是为了调解
各教派之间的矛盾,勉以 ‘三教归一,同心报国’。那时委座,
也在勉励各地方军,应该一律 ‘中央化’,以图同心报国!
……”
“我们向回走吧,我有些冷了!”蒋介石心不在焉地说着,
转身向官邸石铺甬道走去,而后若有所思地说,“明天,你把
希圣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好的!”
蒋介石又忽然停住脚步问:
“你还记得陶希圣二十七年在武汉主编 《民意周刊》的时
候,人们怎样挖苦他的吗?”
“…… ‘圣之时者也’!”陈布雷笑笑说,“那是说他见一
种人说一种话,后来不是还流传着一幅对联吗?”
“我也听说过,只是不记得了!”
“我记得,”陈布雷说,“那是很容易记的:见冯言战,见
汪言和,见蒋和战皆言;对国骂共,对共骂国,对日国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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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上 卷 411
骂。”
两人忍不住哂笑了一阵,陈布雷俨然地说:
“这种人谈不上信仰!只会见风转舵,唯利是从,不可轻
信!……”
“布雷,你知其一,未知其二。办事需要两种人,一种是
英才,一种是听话的庸才,这人两者兼有。他是哪一年在中
央大学当教授来着?”
“大约在民国二十年前后……”
“你看,那时候他还不到三十岁 (蒋介石记错了,陶希圣
1899年生于湖北黄冈县,1931年在中央大学教授 “中国思想
史”和 “社会史”,那年应该三十二岁),就已经写过好几部
书了!”
“是的!”陈布雷回忆说,“他出版过 《中国封建社会史》
和 《中国社会史之分析》,还出过一本 《中国问题之回顾与展
望》。”
“你读过他的书?”
“读过,只是印象不深了。”陈布雷说,“他的著作里,引
用了很多马克思、列宁的东西……这人读书很多。”
“所以嘛!”蒋介石愉快地笑笑,“还是个有用之材呀!”
四 《我的奋斗》与 《中国之命运》
元月 5日上午九时。这正是皖南上空战云密布的时刻。
陶希圣应召来见蒋介石。他是作为汪精卫的特派密使留
在重庆的。那时,局外人并不知其内情,以为他是脱离汪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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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投靠委员长的。
蒋对他的接待,意甚殷殷,对这个身着灰布长袍,脚穿
浅口棉鞋,体态单薄,面部清瘦,颇具学者风度的中年人,表
示出应有的重视——不是他的人品,而是他的才气。陶密使
有点受宠若惊。
蒋介石对陶希圣有个未成文的评价:“少了几分文人的傲
骨,多了几分政客的媚态。”这正好是个适用的人材。
据说蒋介石对于不同的谈话对象使用他的不同的语调,
用奉化方言,表示亲切;用吴语方言,表示好感;用拿腔拿
调的官腔,表示严峻;用浙江官话表示器重。现在,他对这
位湖北佬,用的就是那种器重的语调,这使陶希圣在受宠若
惊之外,还加上了感激,让他为这位独裁者去死,他都干!这
种迷信似的崇拜,超过了对墨索里尼也超过了对希特勒,正
像那些腰间挎着 “不成功便成仁”短剑的将领们,一听 “委
座”二字,就条件反射地挺成一根直棍儿,陶希圣也是这样,
他诚惶诚恐地等待 “最高领袖”的发问。
“希圣,听说你博览群书,读过希特勒的《我的奋斗》吗?”
中国的独裁者,等陶希圣在红丝绒蒙面的沙发上坐稳,便没
头没脑地发问了一句。
“委座,看过,只是没有深究。”
“希氏,是当代伟大的人物,你应该研究研究他!……”
蒋介石在柔软的地毯上踱步,他的倦容,被一种内在的冲动
起来的激情代替了,显露出不可一世的神色。
“你认为希氏成功的诀窍在哪里?原来,他不过是一个流
浪汉,第一次大战中的无名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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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难题,陶希圣沉吟良久:
“他有着钢铁的意志,无情的残忍,杰出的智力,以及惊
人的判断局势的本领。”
“是的,是的!”蒋介石不无赞许地说,“我可以给你作些
补充,他的成功,还在于认识人的深透,还在于大胆的冒险,
不失时机,必要的谎言和肚量,雄辩的才能,雄心,预见,还
有不倦不休的努力奋斗!”
“委座高见!”陶希圣发自内心地颂扬。
“你可以再把他的 《我的奋斗》看一遍,他的成功,可以
用六个字来总括:武力、独裁、反共!有许多可资借鉴的东
西!……”
陶希圣不禁为之惊讶了,内心里不禁高叫了一声:“他抓
住了希特勒成功之密诀、思想之精髓!”他怀着一种异乎寻常
的心情暗自想道:“我怎样才能看透这个人呢?”
这位握有党、政、军、财、文、特工、外交……所有权
力的人,“总裁”二字的确名符其实。在陶希圣看来,希特勒,
墨索里尼,枉称大独裁者,真正的大独裁者,是这位委员长。
若论内心世界的复杂与多变,当今世界上,也许没有一
个人物堪与他相比!这是一个值得解剖的典型,谁能说出他
有多少个侧面?
陶希圣曾经站在汪精卫的亲信这个角度,仔细观察研究
过这个人物。但他现在,却觉得这个 “最高统帅”有些难以
捉摸和高深莫测了!他熟知这个人的历史。
谁能给他的身份下个定语?流氓?投机家?演员?统帅?
战略家?领袖?伟人?独裁者?都是,也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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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谁能给他的性格下定语?骄横跋扈?狂妄自大?喜怒无
常?阴郁孤独?阴鸷狠毒?刚毅坚韧?狡诈机敏?宽仁大度?
谦和诚笃?急躁?沉稳?浅薄?深沉?精明?愚蠢?慈善?残
忍?勇敢?怯懦?自卑?自信?刚愎自用?能屈能伸?都是,
也都不是。
谁能给他的行为下个定语?在上海滩时,他花天酒地,纸
醉金迷,什么下流的勾当没有干过?敲诈勒索,投机钻营,乃
到充当刺客。可是在黄埔军校的时候,他不吃烟酒,喝白开
水,剃光头,军容风纪出奇的严谨,在北伐时,他也敢冒锋
镝、亲临战场……你说他全是真的?当然不是!你说他全是
假的?当然也不是!不卧薪尝胆,岂能复国报仇?不苦磨苦
修岂能得道成仙?
贬低了猛虎,也就贬低了武松;贬低了矛也就贬低了盾;
贬低了对手,也就贬低了自己。只有打败强者,自己才是强
中之强。如果全是假的,真的为什么不能把他战胜?中华民
族的精英们为什么不揭破他?他伪装得太好!伪装得不让人
识破,也是本领。狡猾和智慧不是很近吗?兵不厌诈,是指
双方,使诈都是允许的。黄埔军校的校长为什么不是别人而
是他?北伐总司令为什么选择了他而不是别人?仅仅靠欺骗,
上去是可以的,但只能一时,如果没有实在的能力,要站住
脚可不容易。因为他需要解决问题,排除险阻,作重大决策,
运筹韬略……如果他没有一手真的,在各派势力纷争的擂台
上,岂不被有真本领的人,一拳击倒?一脚踢下台来?历史
上有多少风云人物,只是昙花一现!盗虚名可以用欺骗,而
干实事就需要真本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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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上 卷 415
光靠耍流氓也是不行的,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的流
氓手段并不低,可是他们能够控制中国局面几个小时?因为
控制中国,还需要别的素质。在国民党里,尤其是左派,有
英勇善战的将领,有热爱祖国的志士,有刚正不阿、直言疾
谏、廉洁奉公的正人君子,有知识渊博的学者,他还要驾驭
这些人,他还要取信于人,还要取得下属对他的敬重与忠心,
光靠欺骗也不能取得一些人对他的 “崇拜”。玩弄权术、善使
手腕也需要天才!他懂得研究人,分析人,只有知人至深,才
能对症下药;对谁应该打,对谁应该拉,对谁应该又打又拉,
对谁应该先拉后打,对谁应该先打后拉,对谁应该晓以大义,
对谁应该花钱收买,对谁应该信任。对谁应该提防,怎样制
造矛盾并加以利用……
“这是一代枭雄,一个能够驾驭复杂局面,玩弄阴谋、权
术、手腕的天才!”陶希圣怀着虔诚和敬畏,这样评价着他的
“领袖”,他说:
“委座说得很对!没有希特勒,也就不会有第三帝国!他
说明一个道理,个人可以改变历史,可以推动历史!”
蒋介石微微笑了。他很欣赏这一观点,一种狂妄的人杰
气概充溢其胸,谈兴勃发:
“他在 《我的奋斗》中,有这样一句话,‘不能用和平方
法取得的东西,就用拳头来取。’……”
“他当然是主张侵略扩张的……”
“他还说过这样的话,他说要取得新的土地,‘只有在东
方才有可能……如果要在欧洲取得领土,只有在主要牺牲俄
国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这就是说新帝国必须再一次沿着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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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条顿武士的道路向前进军,用德国的剑为德国的犁取得土地,
为德国人民取得每天的面包!’他一直要求恢复一九一四年的
德国的疆界……去年九月,德、日、意三国军事同盟条约在
柏林签字,我不知道斯大林那大烟斗里会冒出什么滋味的烟
来……”这个独裁者的目光透过淡蓝色的墙壁,望着欧洲上
空翻卷的风云,那里电光闪烁,雷声隆隆。
“也许正是对付共党的大好时机!”
“你说对了!”蒋介石转身向着这位监察委员,正想说些
什么,小圆桌上那部红色电话响起了铃铃声。
陶希圣急忙站起身,准备回避,蒋介石摆摆手,制止了
他,这是顾祝同来的电话。
五 “知我者陶公也!”
“委座!”远远传来顾祝同的江苏口音,“目前皖南正处在
临战前的紧急状态。天候对我们极为有利,他们刚刚到达茂
林,滂沱大雨,河水陡涨,棉衣尽湿,他们十五个小时才走
了四十华里。看来,不经过休整,很难继续前进了!”
“很好!你告诉上官,火速部署包围,看准火候,立即拍
板。”这是交易所里的行话,顾祝同听得懂。
“委座放心,球岭、丕岭、高岭、濂岭、博道岭、麻岭,
所有制高点都在我们手里。四十师前堵;新七师,一四四师
在后面跟进;五十二师,一○八师,七十九师两翼夹击,大
包围的态势已经形成。”
“很好!我给你的八字命令下达了吗?你们有把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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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上 卷 417
“委座放心,我们一定遵命,也有把握。在战术上,我们
准备让他们攻下丕岭,诱其深入到高山大谷之中,进入有利
于我的作战地域……”
“很好,就这样,一切由你们去努力了。告诉上官,我等
你们的捷报!”
蒋介石放下电话,在陶希圣斜对面坐下,嘴上浮现出胜
利在望时惯常出现的那种微笑:
“在皖南,将要有一个震动全国的事件,也许会震动世
界。”
陶希圣从电话里已经听到一鳞半爪。但对军事,他不内
行,他迷惑地目不转睛地望着 “最高统师”,恭顺地等待他的
下文,从他闪光的眼睛里看出他内心的振奋。
“……我们已经胜利在握……当然,我们会遭到愚人蠢人
和仇敌的唾骂。”
“历代伟人都是如此,”陶希圣已经领悟到要发生什么事
情了,“彼得大帝被人骂过,拿破仑被人骂过,希特勒,墨索
里尼正在被人骂着,孙先生也被人骂过……可是,所有这些
伟人经历的时代,都没有委座经历的时代复杂,都没有委座
这样任劳任怨,忍辱负重过……”
“知我者陶公也!”蒋介石忽然换成了奉化方言,使被接
见者觉得分外亲切。
“邓文仪先生写的那本 《领袖言行》已经说到这一点:
‘或曰领袖与墨索里尼、希特勒相埒,同为世界之伟大人物,
然希氏统治下的德国……自然易于统治,墨氏统治下的意大
利,亦和德国相似……而我领袖丰功伟烈,实非希、墨二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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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所可比拟者。’……虽然中肯,却不充分。”
“是的,是的……”独裁者说得极快,既表示他的赞赏,
又显露出思维敏捷、心绪的瞬息万变和急躁,此时,他非常
严肃,“回想辛亥革命以来,直到北伐,古老的,灾难深重的
中国,军阀混战了整整……”
“十五个年头!”
“是的!是的!1911至 1926年,不错,十五个年头,钻
营投机的政客,拥兵割据的封建军阀,急夺地盘,扩张实力,
大大小小的列强趁机蹈隙而入,终日炮火,遍地狼烟,谁能
控制这四分五裂的中国?谁能统一各有后台的各路诸侯?”
“革命先驱孙先生不能控制局势,不得不把临时大总统的
权力放弃,成果落到袁世凯手里……”
“袁世凯从来没有真正控制过局势,反把中国搞成个烂摊
子。中国的弊端就象浑身生满烂疮的患者,病入膏盲,良医
束手。希圣,中国之历史,是用不着我来给你上课的!……
你能数出有多少派系来吗?”
陶希圣唯唯,他一时很难数出多少派系来:改组派,元
老派,民主派,右派,左派,国家主义派,无政府主义派,主
战派,主和派,投降派,太子系,广东系,广西系,东北军,
西北军,川军,粤军,滇军,湘军,各省地方军和杂牌军,当
然,还有心腹大患不共戴天的仇敌共产党!即使是他的嫡系
中央军内不也是矛盾重重吗?
“这是一团乱麻!希圣,你能说出这些派系中有多少狡诈
的活菩萨,凶狠的恶煞神,钢钩抓不住的琉琉球,铁锤砸不
开的铁蛋子吗?你能说出这里面有多少滑头鬼,死硬派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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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上 卷 419
世上哪一个人能把握他们的品性,谙识他们的根基,投其所
好,攻其必救吗?他们各有打算,各有主张,各怀鬼胎,各
有诀窍,各有法术……娘希匹,除了老子,谁能应付得了?”
独裁者愤慨起来,他猛然站起,又开始踱步,放纵的品
性失去了控制。
“他们骂我窃夺了什么权力,笑话!老子不干了,不是他
们请我出来的吗?窃取?老子下野好了!我让位!连日本人,
加上你那个汪兆铭,当主席就当主席好了,还要搞个代主席,
虚席以待……”蒋介石的踱步加快起来,那神态正象激动中
的希特勒,“共产党对我恨之入骨,可是,他们不也到西安……
他们知道,中国离开我是不行的!……”独裁者蓦然意识到
自己此刻的心绪,在陶希圣面前过分外露了,便急忙收住了
口。这种神经质的冲动,并不仅仅是由即将发生的皖南事件
引起的。
“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理!委座一向是临危受命,挽狂澜于
既倒。”
“啊!他们骂我,哼!中华民族为什么选择我来治理中国?
我想回溪口享几天清福都不成……”
陶希圣不明白,这位党国要人,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时间、
地点、话题来和他这样并非亲信的人倾诉衷肠!心里怔忡不
宁,忐忑不安:“当然,你是当之无愧的最高领袖,无可取代
的伟人!所以领袖必须超越一切,一切必须服从领袖!”
“邓文仪他们提倡什么 ‘借法西斯之魂,还国民党之尸’,
这是犯忌的!他们没有文采,好话不会好说!总理是提倡民
主的,三民主义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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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可是,自古以来,都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陶
希圣揣摩着蒋介石多变的内心,似乎摸准了他的脉搏,“民主,
只能是口号,实行起来,必生大乱;民主,不合中国国情!应
该由委座来总裁!”
“是的,是的,你很懂民主的精义……这一点,希氏说得
最为透彻,他说凡事必须要由一个人来决定,这样才有权威!”
蒋介石忽然把话题一转,“说到民主,你看过毛泽东的 《新民
主主义论》吗?”
“我看过,这是他们的奋斗纲领。”陶希圣回答着,仍然
摸不准蒋介石的真实用意,满腹疑团地望着他。
“你看,毛泽东讲得多么自信啊!‘举起你的双手吧,新
中国是我们的!……’”
“这是他们一贯的野心!”
“但是,他的宣传,还是很能蛊惑人心的。我们必须回答
他的挑战,要回击得有力!”
陶希圣茫然地望着蒋介石,不知他如何回击法。
“我也想写一本 《我的奋斗》!”蒋介石谈到了正题,感情
奔放地作了个威严的手势,“不,不,何必步希氏的后尘?我
即民族,我即国家,何必写个人的奋斗?”
陶希圣心头突然一亮,那是一位政客的灵感的闪光:
“领袖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中国之命运!”
这真是画龙点睛的妙笔。蒋介石立即捕捉住了这个灵感
的火花,喜悦得满脸放光:
“好!好!就叫 《中国之命运》吧!好!好!有了好题目,
就不难做好文章了。希圣,我想拜托你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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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上 卷 421
陶希圣内心的惊喜全都天真地表露出来,他惶悚地霍然
立起,谦恭地说:
“委座,陶某受此重任,当然万分荣幸,只怕卑职才疏学
浅,恐有负委座厚望。也许布雷比我更合适吧!”
“布雷有布雷的事情,陶公,你不必客气。好了,你可以
先考虑个纲目,把材料准备起来。”
“是的,卑职定当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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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第二十章
项 英、叶 挺、周子昆、
袁国平、赵令波、林志超
一 利弊权衡,举棋难定
这是一间破旧的茅屋,低矮,简陋,四邻不靠,孤孤零
零,墙上的泥皮已经剥落,风雪沙尘,毫无阻挡地从缝隙里
钻进屋中。门框已经歪斜了,龇牙咧嘴的木板门关不严,只
能虚掩着,在风吹雨打中时开时合地悠荡着,发出难听的呱
哒声。
室内,散发着干羊粪和潮湿的稻草气味。在烽火连天的
战地,在寒风呼啸冬雨淋漓的夜晚,这种气味很容易诱发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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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上 卷 423
乡之情。
经过副官处和勤务员们的努力,屋中并排着摆上了两张
方桌。在方桌上,仍铺着赵令波在军分会上标画的那张地图。
茅屋里烟雾腾腾,屋角里的两堆湿柴,冒着浓烈的辛辣
的白烟,再加与会者不断地吸烟,直搞得满屋云雾。周子昆
躬腰扪胸咳嗽不止,眼泪直流。
项英坐在方桌正中,他的脸正好冲门。神态严峻,脸色
在灯光中变得更为苍黄,惟悴,浮肿。
叶挺笔挺地坐在项英左首,沉默无言,椅背上搭着陈毅
送给他的日本军官的细呢大衣,手撑形影不离的抓柄手杖,依
然保持着军人的威严。袁国平坐在项英右首,他瘦得厉害,身
体前倾,两手紧扣在一起,忧心如焚。
二、三纵队的负责人也都坐在桌边,一纵队负责人,因
电台失去联系,未能到会,由尚未到职的一支队副司令员赵
令波代表,参加会议。
军部参谋处、秘书处、副官处的有关人员,也都散坐在
茅屋里的角落里,有的蹲在火堆旁,有的倚在黑漆漆的墙壁
上。
司政后机关的许多科长、处长、参谋、干事们,都集聚
在茅屋外的山坡上场坪上,有的烤火,有的谈天,有的哼唱,
有的瞌睡,有的吸烟,都在等待会议传出的消息。
星潭前线,枪炮声激烈。
机关工作人员,大都失去了原来的组织系统,军部有任
务,临时抓差似的,谁在手边就交给谁去完成。他们大多数
人不了解全局,在动员时,只知道开往敌后,只知道北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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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什么路线,并没有公布,有些人甚至连渡江北上为什么向南
开进,都搞不清楚。遭到顽军阻击之后,会出现什么局面,心
中更是一片迷茫。但他们知道,连日来,球岭、高岭、丕岭、
星潭、榜山,都发生激战,双方都有惨重的伤亡。
“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后怎么办?”
“军首长们为什么老开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鲁莽一点的参谋、干事们,竟然不顾平时的纪律,挤到
屋里来探听消息。
这时,二纵队司令员周桂生和林志超正从星潭前线下来。
“怎么样?前边打得怎么样?”
许多机关人员都立即围上了他们,急切地打探前线的消
息。
“我现在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们!”林志超推开围在身边的
询问者,跟着周桂生,径直地冲进茅屋里去。
“哦!周司令员和林科长回来了!”周子昆说,“你们快谈
谈星潭前线的情况吧!坐!坐!”
桌子边只挤出一个座位来,周桂生坐上去,他在赵令波
的斜对面。林志超蹲到火堆旁边。
“真不知道怎么弄的,在茂林的军事会议上,决定的是三
路会攻星潭!结果,只有中路纵队的三团投入战斗。如果再
投入一个营的兵力,我们就能拿下星潭。为什么命令我们撤
退?”周桂生说得很冲动。
他还清楚地记得,在黄昏时分,一营副营长沈开运带领
部队从山口撤退下来,死死地拉住他的左臂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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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上 卷 425
为什么要撤退?我们已经拿下了离星潭只有四百米的将
军山,我们的一连,已经冲到了星潭街口,已经看到徽水河
上的木桥了……为什么要撤?我们用战士的鲜血换来的山头,
为什么要掉?……”
沈副营长的手从他的身上滑下去,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哭什么?”他暴躁地吼道,“这是命令,是军部的命令!
走!林科长,我们回军部去,这是怎么弄的嘛!”
“也许中央有新的指示吧?”林志超猜测着。
周桂生也不回答,怒气冲冲地拉了林志超一把,“快走!
到百步坑去。”
现在,他非常恼火,在瞬息万变的激战中,开这样的军
事会议,真使他莫名其妙。
“你们有多少伤亡?”项英冷冷地问道。
“大约有一百二十多名!”
“可见伤亡十分惨重。”项英的脸板得象石头,“这种强攻
硬打是不行的。我们出击星潭的另一路部队,和攻占丕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