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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事变

_23 黎汝清(当代)
  般的乌云炸开一条裂纹,照见行进中的队伍。
  战士们被六十斤的重负,压得步履趔趄,雨伞被狂风扯
  歪,冷雨泼到他们的脸上。一不留意,草鞋把不住粘滑的稀
  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摔下深沟,发出令人惊悸的喊叫和
  铁石撞击的声音,引起小小的骚乱,部队停下来,乱纷纷地
  叫嚷。
  “留下两人收容,部队继续前进!”传来部队首长的严厉
  的命令声,灯火,又向前游动起来……
  这些带有光点的长短不一的游龙式的队伍,不顾风雨的
  狂烈,从中村、云岭、北贡里、小河口,从汀潭、土塘等集
  结地点向青弋江的湾滩、章家渡集中。
  章家渡。弯曲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高低错落的篱
  笆、林园,全都在倾盆大雨的鞭打下颤抖,呻吟。雨水,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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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347
  街道上,门下的缝隙里,路边的水沟里,从千家百户的房顶
  上,喷洒着,翻滚着,跌落着,汇成一股股跳跃的怀有恨意
  的急流,泡沫飞溅地绕过墙角、树根、石堆,喧嚣着,争先
  恐后地涌向青弋江。
  渡江部队,拥挤在渡口,撑着油伞,披着雨布,顶着斗
  笠,有的则躲在店铺的宽大的廊檐下。但是,他们一切防雨
  的措施都是徒劳,因为那雨,被狂风忽左忽右地旋起来,浇
  泼得个个都像落汤鸡。
  在渡口周围,人们可以看到一种少有的混乱,也可算作
  大自然中的一种蔚为壮观的场景。
  章家渡黑森森的,象搁浅在青弋江边嵯峨岩崖中的沉船,
  呻吟着,颤动着,暴风雨熄灭了它的一切光亮。只有渡口,无
  数灯火在闪烁明灭。
  码头旁的货栈敞棚里,两堆篝火,挣扎着,刺穿雨幕,照
  亮了青弋江的水流。
  数不清的马灯、灯笼、手电筒,在斗笠、蓑衣、雨衣、油
  布、油纸伞下,闪着惨白的、乳黄的、微红的,大小明暗不
  一的光,像一只只怀着怨恨的眼睛,傲视着这场恼人的风雨。
  这里是一个喧腾的世界,说话声,争吵声,斥骂声,呼
  喊声,哗笑声,铁器的撞击声,骡马的嘶鸣声,军号的咽哑
  声,风吼雨啸声,江水陡涨的呜呜声,汇成一团无休止的嘈
  杂的声浪。
  赵令波安排的行进序列,是完美无缺的。某某支队某某
  团,某时从某地集结,某时某刻到达渡口,某时某刻开始渡
  江;渡江顺序是:某某部在前,某某部次之,某某部跟进,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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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部殿后。
  完美的计划被战争中经常出现的两个神怪——意外与偶
  然,破坏了。
  完成一件事情,它所经过的环节越多,出故障的可能性
  就越大,这是常识。要打败 “意外”与 “偶然”,也有两个法
  宝,那就是科学的 “预见”和事先的 “预防”。
  可是许多聪明人,往往在常识性的问题上犯错误。
  部队远程而来,殿后的部队提前到达了渡口,规定先批
  渡江的部队,却姗姗来迟,他们何时能够到达,又无法联系,
  因为部队正行进在风啸雨吼的中途。当然可以派骑兵去查询,
  这就需要时间。
  要按原定序列开进,那就要先到者等后到者;如改为谁
  先到谁过江,行进序列就陷入混乱。
  由于事先没有选好各部队的待渡地点(事先选也无用,章
  家渡没有可供近万人休息的场坪),自然而然地一齐拥向渡
  口。
  如果全都是战斗部队,也许稍好一点,它有严格的班排
  编制,能够令行禁止,听得懂齐步走、向后、向左、向右转
  的口令。而现在,却像大城市十字街口的那种交通阻塞,挤
  满了各种各样的车辆和行人,这是一个撕不开理不清的乱麻
  团。
  这里,拥挤着兵工厂、被服厂、印刷厂、新知书店的工
  人和工作人员;这里有东南局、皖南特委的地方干部和临时
  批准的随军人员;这里有机关、医院、文化工作委员会和后
  方留守处的非战斗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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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所带的并不仅仅是一支短枪一个背囊,而是背着行
  李扛着箱笼,挎着提包拎着网袋,擎着食品、雨具、灯笼、书
  籍;骡马夹在人群中间,乱冲乱撞;更为严重的是,许多送
  行的亲属 (当地的,远程赶来的)冲进队伍,呼唤着自己的
  儿子、丈夫、哥哥、弟弟,寻找,话别,不顾一切!
  一个新入伍才六天的战士,突然被一个披头散发抱着婴
  孩的中年妇女拉出了行列:
  “春生!春生!”这充满焦虑、关切和兴奋的叫声,是撼
  人心魄的。
  “妈妈!”包春生乞求似地哀叫着,埋怨着,责怪着,“你
  来干什么?还抱着妹妹!这么大的雨!……”
  “听说你们要从这里走,”妈妈死死地攫住儿子的衣袖,生
  怕他跑走,“我跟夏林 (另一个战士的名字)他妈,一齐来这
  里等你们,那时天还好好的呢!这鬼天气……你们不能多住
  几天,等天好了……”
  “妈妈!”春生急得跳脚,“我要找不见队伍了!”
  “春生!你不跟妹妹说几句话吗?”母亲伤心地涌出眼泪
  水。
  春生这才揭开蒙在妹妹头上遮雨的一件破袄。
  三周岁的妹妹立即伸出瘦瘦的苍白的小手抓住哥哥,仿
  佛预感到永诀似地哀哀痛哭。春生把她抱在怀里:“秋姑,秋
  姑,哥哥给你逮个活鬼子回来!”小姑娘挂满泪和雨的小脸,
  弥漫着笑意:“它不咬人吗?”
  春生把妹妹塞给妈妈,刚刚转身,又被妈妈揪住了:
  “春生!你爹有话嘱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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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0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妈!”春生高叫一声,“我什么也不要听,我找不到队伍
  了!”
  妈妈听出他的嗓音里带着哭声,也吓住了,便急急忙忙
  把几个煮熟的鸡蛋,还有两块银元,从衣袋里掏出来。有一
  个鸡蛋滚到地上,谁也顾不上去捡它。
  “妈妈!”春生向妈妈伸来的手一推,“我什么也不要!”转
  身向码头奔跑。对未来生活的兴奋与憧憬,仍没有压倒对家
  庭的眷恋。他跑出了两步,又转回身来,扑到妈妈身边:
  “妈妈!回去跟爹说,我们还要回来的!”
  “这是你们军长说的吧?”妈妈好象看到了光明。
  “是副班长偷偷跟我说的!”
  “你们可要快一点回来,”妈妈以为副班长是很大的官,说
  话算数,因而充满希望,“你爹说,你们一走,陈冠群饶不了
  咱……你爹在擦猎枪呢!”
  “妈!”包春生俯在妈妈耳边说,“我们把他抓起来啦!”
  “啊!谢天谢地!”
  做妈妈的仰望看乌云滚滚的苍天,儿子就在这瞬间从她
  面前消失了。雨,为这种骨肉分离的惨景所感动,收敛了它
  的威势。
  “当心!”她抱着小秋姑,向前冲去,把一切嘱咐叮咛都
  包含在这两个字眼里。另一个粗暴的 “当心”向她喝了一声。
  一个人的,眼镜在她面前闪了一下。她撞在一匹横穿过来的
  驮马上。
  拥过一群人来,把母亲挤到墙壁上,她的凄冷的眼睛,仍
  然望着灯火明灭的码头,却再也未能看到儿子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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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351
  那个向春生妈喊 “当心”的人,是记者白沙,他正跟着
  印刷厂的一匹驮马走向码头。忽然又冲过来一匹黑色驮马,它
  淋湿的皮毛象丝绸般闪着幽光,这匹乌龙驹似乎酝酿着一种
  毁灭一切的情绪,横冲直撞。它是三团供给处的。牵驮马的
  毛头小子找不见自己的队伍,慌急起来,他不顾一切地冲向
  渡口,跟白沙的驮马擦身而过,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哗啦
  啦!”—— 印刷厂的驮马上的捆绳断了!沉重的铅字盘摔在地
  上,木箱子摔碎了,铅字活蹦乱跳地溅落在泥浆里。
  白沙大叫一声,蹲下身去抓摸了几把。他被后面冲过来
  的队伍踢了几脚。
  “他妈的!干什么吃的!”
  “什么人?送他进军法处!”
  白沙不能不放弃一切努力,把抓在手里的沾泥的铅字也
  扔掉了。那些落在当街摔散了的木箱板,被人们践踏磕碰之
  后,踢到路边水沟里。记者拉着一匹空空的驮马被人流卷向
  码头,他眼里竟然挂着几滴泪水,他自己也弄不清是感到委
  屈,还是沉痛地悼念埋葬在污泥之下的铅字的亡灵。
  部队行进得奇慢,吵吵嚷嚷,骂骂咧咧,推推搡搡,走
  走停停。
  “白沙!白沙!”忽然有个带眼镜的人大叫着向他冲过来,
  是个泰国归来的华侨青年。
  “哟!陈志国!你是从热带雨林里来的,见过这么大的雨
  吗?”
  “还是先照顾好你的眼镜吧!告诉你,若是你摔个跟头弄
  碎了,那可就真叫难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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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2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咱们彼此彼此!”
  “不!我是三百度,你是六百度,我用绳拢在脑袋上,万
  无一失!”陈志国掏出一段麻绳杵给记者,“向我学习吧,千
  万不要等闲视之。”
  “谢谢……”白沙刚刚把麻绳接在手,就被冲过来的队伍
  挤到路边去了。
  “回去!回去!”一个战士在行列里走着,一边躬下腰推
  拒着偎在身边的花脖子狗,“回去!回去!”他象吓唬孩子似
  地用亲切而又带威胁的口吻,申斥着。那只狗象是他的恋人,
  听得出那声调不是斥责而是惜别、劝慰和乞求。
  “你他妈的干什么?”赵令波手提马鞭,气冲冲地冲过来,
  “这是马戏团吗?”
  “首长,这是我们家的狗,一直跟了我几十里……”
  赵令波挥手一鞭,狗哀叫一声,跳开去,一边跑,一边
  嚎叫着,对这个气急败坏的无礼的家伙,发出诅咒。
  “你这是干什么呀!首长!”战士眼含怒意,向赵令波提
  出抗议,那一鞭正象抽在他的身上。但他不能不急忙追赶队
  伍。
  “混乱!混乱!”赵令波恨不能揪过哪个人来抽上几鞭,
  “他妈的一团混乱!”
  参谋处长的喝斥和诅咒,仍然不能改变局面:大雨滂沱,
  四面八方的部队,在这种喧腾的戏剧性的场合里见面,似乎
  有无穷的乐趣,手电光火蛇似地在人群中穿射,寻找自己的
  熟人:
  “哎呀!迷糊 (人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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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353
  “哎呀!二毛!”
  “你们怎么搞的?我当你们早过去了!”
  “老天爷捣蛋!”
  “老天爷也没有特别照顾我们,可是……”
  “可是个屁!若不是小山溪上那个小桥断了……”
  “喂!”一道电光扫过对话人的脸,落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来耕 (也是乳名),你看到二妞了吗?”
  “没有。喂!长生,你爹来送你!你见到了吗?……”
  “真的?”叫长生的急了,“在哪里?”
  “在那棵老槐树下……”
  “滚你的蛋!”他听出同乡在逗他。
  二  “军长,若是提前半天就好了!”
  从云岭出发时,雨还不大。部队在路上行进,还在逗乐、
  哼唱、戏耍,取笑。项英骑着马,走过人群,他激动地感到,
  这成千上万的人流,将卷起历史的洪波巨澜,去击碎、去冲
  垮旧天地,去开辟自己的新天地!
  由于环境的改变,由于历史使命的重压,由于对未来的
  遐想,部队产生了新奇感,一种狂热、激越的情绪,控制着
  战士们的感情,不管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不管目前
  风雨给他们带来多大的艰辛,大家依然感到无比兴奋,一种
  高涨的不可抑制的喜悦,鼓舞着人们前进。
  暴风雨,给行进的队伍壮了行色!那些没有上过阵地的
  人们,都把这场暴风雨当作硝烟弥漫弹片横飞的战场!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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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难受又痛快,既恐惧又振奋。他们把这场暴风雨当作历险
  的开始。
  不然,生活不是太平淡无奇了吗?
  项英、周子昆和秘书处的人,都挤在临街的一家店铺的
  房檐下,等待渡江。刘厚忠手提着雨伞,站在项英的右侧,以
  他那高大的身躯之墙,为首长挡住斜射过来的冷雨寒风。
  警卫排拉着首长们的坐骑和驮马,在另外一个作坊的廊
  檐下低语。
  他们都在吸烟,谈着随意想到的没有什么意义的话。
  项英不断地凑到马灯前看表。他有些焦躁,先头部队过
  桥太慢了,已经超过了预定时间将近两个小时。他紧闭着暗
  紫色的嘴唇。
  码头附近出现的混乱局面,他是知道的。他有点烦恼,仅
  仅是一点儿。难怪世上的许多事物,都会长期争论不休,因
  为利弊互见,得失共存,就看你倾向哪一端了。争论时各执
  一端,其实,反而相反相成了。
  项英对这场雨的看法,就跟叶挺大不相同。叶挺曾提议
  放弃军民告别大会,提前出发,他没有同意。结果,这场暴
  风雨给部队带来了惩罚!
  惩罚?反之!
  在项英看来,三年游击战争年代,什么苦没有吃过?部
  队不能太娇,这场雨,不正是对部队的一个锻炼吗?不正是
  对全军指战员的革命意志、思想作风、组织才能的一次考验
  吗?
  项英已经派赵令波带领参谋处的几个参谋去解决这种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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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355
  乱局面了,他相信赵处长的组织指挥才能。
  项英知道,叶挺因未能提前出发而对他不满;但他也埋
  怨叶挺没有政治头脑,不理解那个军民告别大会的伟大政治
  意义。单纯军事观点要不得。他向叶挺躲雨的那个席棚子望
  了一眼,产生了向他解释几句的冲动。
  “说不通的!”他作了个这样的结论,下意识地摔了摔马
  鞭,仿佛把那个解释几句的念头,彻底地赶跑了!
  项英忽然想到了他的东南局,在这样的雨夜里会出现什
  么局面呢?他叫卫士喊来了民运部陈科长,要他带自己去看
  东南局的同志。
  结果,还是梁朴先找来了,他披着闪光的雨衣,和项英
  热情地握手。“靠里,靠里!”项英把梁朴拉到风雨吹打不到
  ①
  的地方。
  项英平时并不喜欢这位副书记,他太学生气了。不喜欢
  他的长期在外国留学的经历;不喜欢他那江西临川口音;不
  喜欢他那张又白又嫩的胖娃娃式的脸;不喜欢他那柔软的女
  人似的手;更不喜欢他对自己的亲切有余、尊敬不足的称呼
  —— “老项!”这在新四军和东南局,恐怕是绝无仅有了。所
  以,梁朴虽然是新四军军分会的委员,项英却从来不通知他
  参加会议,一方面,觉得没有必要,怕他在会上直呼 “老
  项”,使自己在下属面前难堪,也不能不是一个小小的原因。
  人,是有许多微妙之处的:你喊我 “老项”,我就叫你 “小
  姚”!也算一报还一报吧!
  ① 梁朴、小姚,皆饶漱石的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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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他们见面,却和往日不同,由于环境的变迁,人
  也变得更相亲了,颇有 “万里他乡遇故知”的那种亲切感:
  “项书记,”梁朴竟然改了口,“老天爷太可恶了,冬天下
  雨不下雪,咄咄怪事!”
  “是啊!”项英欢快地笑笑,“这是对没有当过兵的人的下
  马威。试试你们的胆量和耐力!”
  “不是夸口,你们走到哪里,东南局也能走到哪里!”梁
  朴也笑了,“不过,我还是说实话,大家都没有行军经验,尤
  其是晚上,但愿不会成为你们的累赘!……”
  “那就未免太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我也是你们
  的书记嘛!”项英兴致很高 “你们也都是我项英的人嘛,怎么
  能说累赘?若是开辟新的根据地,你带的这批人可有大用场
  喽,你也可以大展宏图了!……我已经指示政治部民运部具
  体照管你们,以后,我可能照管不到,有事可以找我们,我
  尽量给你们解决。虽说是一家,可你们毕竟是客人嘛!”
  “中国有句俗话,‘客随主便’,东南局和特委的同志,保
  证服从命令听指挥!”
  “那很好,我可以把你们军事化!……你们的武器都配齐
  了吗。”
  “只配了一部分……”
  “这个军械处,怎么搞的?”项英感到他的指示没有全部
  落实,有些愤然,“乱弹琴!”
  “是我们临时随军的人员增多了!”梁朴帮助军械处开脱,
  “你估计,能打起来吗?”
  “当然要打!”项英明确地说,“不过,不会打得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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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357
  回去告诉没有配备武器的同志们,是用不到你们上火线的。”
  “可是,这雨太讨厌了,不会影响部队的战斗力吧?”
  “彼此,彼此,”项英安慰他说,“雨不会只淋我们!在三
  年游击战争年代,恶劣的天气,是我们偷袭敌人的良好时机。
  这样的天气,对他们,也许更为不利!”
  梁朴认为项英讲的很有道理,但不能久谈。在告辞时,他
  看见叶挺在斜对面席棚下的朦胧的灯光中,不能不去作礼节
  性的拜访,便趟着水赶过去,寒暄几句。握别时,竟说了一
  句虽说有感而发却很不得体的话:
  “军长,若是提前半天过青弋江就好了!”
  叶挺的脸憋得通红,什么也没有说。
  梁朴立即发现,这句话无异于责备,太欠考虑了。但又
  不便道歉,生怕越涂越黑,便匆匆离去。
  三 断  桥
  项英把组织渡江的重任,交给了赵令波。在这雨夜里,赵
  令波身披雨衣手提马鞭,运用 “号调”的办法,调整部队。但
  是,各部的号声齐鸣,互相交织,结果全弄乱了。那平时悠
  扬清亮的声音,在风雨中也暗哑变调了。但也解决了一部分
  问题。新二支队的前卫团 (老三团)三营,终于渡过了青弋
  江。
  赵令波舒了一口气。风雨也慢慢减弱下来,象个发疯的
  猛兽,在凶狂肆虐了一阵之后,精疲力尽了,大声喘息。
  开进序列终于调整好了:三营过桥后,是二营;二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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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是支队司令部的警通连;接着是支队部,军部司、政、后
  直属队,教导总队;新三团殿后。
  “一切都没问题了!”赵令波向混乱的渡口望了一眼,准
  备向项英去作报告,就象打了一个胜仗。
  当他返身向章家渡街里大步急走的时候,被绊了一跤,向
  前踉跄了几步,就跌倒了。虽然只是一腿跪地一手扶地,全
  身仍然溅满了稀泥,右腮上也迸上了几团污水。他恼火透了,
  抹了一把,跳了起来,拎起滴着泥水的马鞭,不分青红皂白,
  对准那个蹲在地上的闯祸的脊梁就是一鞭:
  “混蛋!你拱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啊呀叫了一声,跳了起来,这是二支队供给处的一
  个供给员。他眼含着委屈的泪水,畏怯地申辩说:
  “我的鞋子被踩掉了……摸不着……”
  “你找个屁!快跟上队伍!”赵令波余恨未消,又扬起马
  鞭。
  供给员不愿挨第二下,赤着一只脚,冲向渡口。
  赵令波也掏出手帕,擦净了脸,稍稍整了整容,把雨衣
  裹紧,去见项英复命。
  “怎么搞的?这样慢?!”项英没等参谋处长报告,就大声
  责问。
  “首长,”赵令波好象没有听到这声斥责似的,庄重地报
  告说,“各部都在按正常的行进序列,顺利过桥!”
  暴风雨收敛了威势。青弋江的水面,却越来越宽,波涛
  也越来越汹涌了,在火光的照耀下,它象烧沸了的汤锅冒着
  泡沫,澄碧的清流变成混浊的巨浪,发出虎啸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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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359
  大诗人李白歌颂过这条江流:“泾川三百里,佳境千万
  曲。”杜牧也曾在这条江流上留下优美的赞诗,“半醒半醉三
  日游,红白花开山雨中”。现在,青弋江却翻了脸,露出了极
  不友好的狞恶的面容。
  它变丑了,浊浪滔滔。
  它变凶了,奔腾咆哮。
  凡是住在山区的人,都知道什么叫山洪暴发。那真是惊
  心动魄的一幕:倾盆大雨,洒落在千山万岭之上,它还没有
  集聚成可怕的力量,开始,不过是涓涓细流,一边奔流着,一
  边扩大着,收容着,澎湃着……千万条水流从高山大岭之上,
  沿着雨淋沟、大冲沟啸聚而来,越滚越大,越流越猛,一齐
  冲进狭窄的河道,万源齐汇,转眼间,就变得势如万马奔腾,
  惊涛裂岸了。
  林志超一直守在渡口。他把王自中拢在身边。他那圆鼓
  鼓的眼睛有些发红。他对渡口那种混乱局面并不担心,他担
  心的是桥。
  当他最初到达章家渡时,他回想起去年 12月 29日凌晨
  那一幕惨景。他也曾抱着企望,在这里和郑芳雪相会。因为
  教导总队的医务所就跟随在军部后面,他也相信,郑芳雪也
  会急切地寻找他。在等待渡江的过程中,要见面,并不是很
  难的事。
  可是,他现在完全放弃了这种希冀,也忘记了郑芳雪。他
  深深懂得山洪的厉害,潜意识中有一种将要出乱子的预感。
  “雨比雪坏,雨比雪坏”,他不断地嘟念着这句话。当他发现
  浮桥没有按照他的要求架设的时候,黑沉沉的脸变成紫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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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0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在篝火的微光中显得很是怕人;他的鼻翼张大了,一条深深
  的皱纹,向气势汹汹的下巴舒畅展过去,眼睛里的怒火,使
  工兵连长感到炙疼。
  “王连长!你们这样玩忽职守,是要受审判的!”
  王自中悚然而立,全身血液向心底冲去,面色苍白,摇
  摇欲倾:
  “赵处长指示我……”
  “你到底对部队负责,还是对赵处长负责?”林志超当然
  也明白王自中的苦衷,“应该有自己的头脑!”
  “我有什么办法?”王自中懊丧地在老营长面前垂下头去,
  “他是上级!”
  江水已经扩展到引桥头上,先头部队开始渡江!
  “还有办法被救吗?”
  “只有两个办法,”王自中说,“加固桥体,延长引桥,”他
  指了指堆在篝火旁边的木料,“材料是够了,只是,只是,部
  队要推迟四个小时……”
  延缓渡江是不可能的,林志超预计山洪就要下来,在暗
  夜里,在汹涌的江水里施工,很不现实。
  “那就听天由命吧!”林志超的气恼已经消了,生气有什
  么用?王自中并没有多大的责任可负。
  林志超和王自中,提心吊胆地望着部队渡江。幸好,那
  浮桥两边的桩柱上,挂了一排马灯,象一排闪光的夜明珠串
  成的项练,挂在青弋江的脖颈上。工兵连长想得还算周到。
  “谢天谢地!”一个连队开过去了,又一个连队开过去了。
  桥在江流上剧烈地晃动着,那些美孚油桶浮荡起来,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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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361
  出咣啷咣啷的声响,一声一声,象重锤敲打着王自中的心。那
  些不太稳固的桥桩在晃动,他也觉得自身晃动起来,他的每
  一根神经都连接着桥体,桥在抖,他也在抖。
  林志超忽然抓住了王自中的左臂:
  “能不能加长引桥?”
  “不能!”王自中痛苦地摇摇头。
  这时,那汹涌的水流,欢快地翻了几个浪花,就轻而易
  举地把桥头淹没了!
  开进的部队,那是二营,在桥头停顿了大约十几秒钟。
  “快走!干嘛停下?快!”
  连队毕竟是连队,赴汤蹈火都不怕,还在乎江水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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