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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事变

_2 黎汝清(当代)
  项英凝视着粉墙,吸着烟,困惑、迷茫的轻雾在他面前
  缭绕,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涌聚着难以尽述的感情:他一向认
  为自己具有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在纵览国际风云变幻时,表
  ① 电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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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现出一种人杰气概。可悲的是,中央对形势的分析,跟他背
  道而驰!
  项英认为,全党、全军,只有他领导了敌后三年游击战
  争,他是无可非议无可替代的游击战术的权威。他写过 《南
  方三年游击战争经验对于当前抗战的教训》一书,把游击战
  争的经验进行过的概括,那就是两个字:“边”与 “山”。
  所谓 “边”,就是两省两县或三省三县交界之处,那些
  “三不管”的地方:粤、赣边区,湘、鄂、赣边区,闽、浙、
  赣边区,湘赣边区,鄂、豫、皖边区。试看,编为新四军的
  南方八省游击健儿,哪个不来自 “边”呢?
  所谓 “山”,不言而喻。三年游击战争能够坚持到底的,
  哪支游击队离开过山呢?
  中央,却让新四军东进,进入宁、沪、杭三角洲;北移,
  进入两淮、苏北大平原,不但平原,而且还有水网。
  项英认为,东进、北上,有五大不利:
  宁、沪、杭三角洲,是中国大地主大军阀大资产阶级
  (也就是江浙财团)产生发展的福地;是冒险家的乐园;是蒋
  介石集团的大本营;在 “统一战线高于一切”的时候,去触
  动蒋宋孔陈四大家族最敏感的神经,是不明智的。一不利也。
  日寇占领上海、南京、杭州之后,此地区又成了日、汪
  的心脏地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二不利也。
  这个地区,工商业十分发达,进出口贸易占全国五分之
  三,是蒋、日、汪三方势在必争的经济命脉地区,斗争的尖
  锐与复杂,可想而知。如果新四军再挤进这个地区,并寻求
  发展,必然引起国共冲突的加剧,日寇、汪伪也绝不会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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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1
  新四军坐大而袖手旁观,我军必然处在蒋、日、汪三方夹击
  之中。三不利也。
  这个地区,多系平原水网,蒋、日、伪均占有火车、汽
  车、轮船等等交通之利,而我军则无处躲藏和隐蔽,既不能
  象华北平原那样挖地道、交通沟,更不能象山区那样在丛林
  里周旋,四不利也。
  北进之后,皖南必然丧失,这就丢掉了发展江南革命的
  战略支撑点,五不利也。
  项英不愿东流,更不愿北移,不仅仅是因为有五大不利,
  更主要的是他不愿放弃决定他个人休戚荣辱的战略目标——
  向南!
  这种战略上的巨大分歧,自然就潜在着巨大的危险。
  中央批评项英 “株守江南”,“株守”二字,在韩非子的
  寓言里,颇带讽刺意味,含有注定落空的结论。
  项英承认是在 “株守”,却不承认其中含有失败的成分。
  他的远大的谋略,他的灿烂的业绩,恰恰在这 “株守”上,他
  确信自己在这一点上,有着独具的战略远见。同样的词,会
  因成败变更其价值和性质。有位哲人曾说过:“成功的造反便
  是革命,不成功的革命便成了造反。”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
  寇。难道 “株守”和 “待机”在某种意义上不是同义语吗?
  项英认为中央不理解他的战略,甚至不信任他!在新四
  军刚刚筹建之始就批评他丧失了党的立场,这绝不是信任的
  表示。
  深夜的寒气,袭来一阵阵悲凉。
  “不走是不行了!”项英暗自思忖。即使他迟钝到麻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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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程度,也不会感不到那份暴跳如雷的电文的不可抗拒性。几
  年来,他殚精竭虑、梦寐以求的南进计划,成了泡影,他的
  勃勃雄心在高声喊叫:“不!”
  项英拍案而起,又回到窗前。铺着鹅卵石的街道上传来
  轻缓的脚步声和低沉急促的口令声,警卫连战士在换岗。这
  声音,比往日更为诱人,甚至产生了一种超常的魅力。
  他拉开与军装同样布料做的灰色窗帘,四顾山那朦胧的
  巍峨的峰巅,只能用意识的眼睛,才能看清。那是 1938年的
  深秋,他偕同袁国平、周子昆和 《抗敌报》的记者白沙,登
  高望远,纵论国内大势,畅谈国际风云,他的伟大的南进计
  划,不正是在那座高高的山峰之上萌生的吗?
  那一年 10月 21日,广州失守,25日,武汉沦陷,第三
  战区落进敌寇南北夹击的铁钳之中。项英判断,野心勃勃、攻
  势凌厉的天皇武士们,必然打通浙赣线和粤汉线,以沟通南
  北的联系;顾祝同的长官部和他的部队,必然向闽、赣、云、
  贵溃退;驻守皖南的新四军,便可以乘势跟进,在新的敌后
  ——黄山、天目山、武夷山地区,迅猛地发展游击根据地,远
  征闽、浙、粤,甚至很快就可以恢复当年的中央老苏区。长
  江之南,半壁河山,尽在我手。
  这是何等宏伟的图景啊!项英已经不止十次地看到:祖
  国南方的万山丛中旌旗高扬,听到新四军健儿在大江南北纵
  横驰骋的哒哒马蹄声。他用想象去虚构、去补充、去美化这
  个目标。在多次梦中,他看到日寇那带铁钉的皮靴,踏着浙
  赣线、粤汉线的铁轨,卡卡地向前推进。
  一想到此处,项英就产生出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中央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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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3
  他的历次批评,只能使他愤慨,却不能使他愧疚。
  项英认为只有向南,新四军才占有 “地利”、“人和”,他
  必须用拖的办法,等待日寇进攻浙赣的 “天时”的到来,守
  皖南之株,待日寇南进之兔,这是多么合情合理的决策啊!
  可惜,胳膊扭不过大腿。以正确服从错误是痛苦的。
  他回到桌边,熄灭了烟蒂,把脸俯在两手之中,把寻求
  出路的目光,转向内心。正视内心的隐秘,需要勇气,也是
  痛苦的。
  项英不愿意离开皖南!但是,没有办法再拖了,党中央
  不允许他拖,蒋介石也不允许他拖。他想到了蒋介石以何白
  名义发的 《皓》电和党中央以朱彭叶项名义发的 《佳》电。他
  以为党中央在同蒋介石激烈争夺的棋盘上,为换取斗争的主
  动权,是以他项英作为牺牲品的。
  如果此时,项英能够冷静地重新细读 《皓》《佳》两电,
  他将会发现,蒋介石是多么奸险狡诈的阴谋家;他也将会发
  现党中央对付他的手法又是多么奥妙与高超;他就会发现,我
  党作出的让步是多么必要和英明,也会发现滞留皖南是多么
  短视和危险。
  由于心理因素作怪,项英宁愿把这两份电文忘却。正是
  它,好象敌我双方伸出的巨手,把他推向深渊。
  风,忽然转向了,象一只无形的手拍打着窗棂,窗外,那
  棵梧桐树的赤裸的枝条,狂乱地舞动起来,发出嘤嘤的低泣
  声。一股强劲的寒流劈窗而入,在房间里弥散开来。这是东
  南风,冬天罕有的气象。
  军部修械所——关帝殿后面的那棵老槐树上,传来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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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鹰的嗥叫声,犹如凄厉的哀哭,特别瘆人,给宁静的夜洒下
  一派恐怖气氛。
  项英打了个寒噤。
  难道说,我多年来精心构筑的宏伟绝伦的大厦,在这份
  电文的雷霆霹雳轰击下,颓然倾圮了吗?
  一个悲哀的浪头扑到项英心头。他本来应该作为时代之
  明星升上高空的呀!现在,却将随着北移变作一块陨石,訇
  然落地了。一种无力回天之感使他双目酸涩,两行泪水潸潸
  流下。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够坚强。
  桐油髹漆过的乳黄色的房门,被悄然无声地推开了。项
  英猛然转过身,脸上还挂着绝对不能被人所见的明晃晃的泪
  痕。
  一个关帝庙里黑周仓式的人物,出现在门口,他的褐色
  的右手端着白色的搪瓷茶缸,走了进来。缸口上缭绕着烟雾
  似的蒸气,给清冷的房间带来一丝暖意。
  三 忠顺与服从,给项英带来些许安慰
  项英条件反射地抹了一把脸,怀着被人窥见了隐私才有
  的那种恼怒,呆愣了一会儿。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只端着茶缸
  子的手。
  多么粗大奇特的手啊,青石臼似的,一拳可以打倒一匹
  马!
  “政委,你该睡了……”黑周仓向前跨了两步,“我给你
  热了一缸子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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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5
  关怀来得多么不是时候。
  “滚!”
  项英暴躁地叫了一声,一扬手,把他最爱喝的饮料打飞
  了。瓷缸子碰在墙上,委屈地叫了一声,粘性的可可,散发
  着香甜的气息,四下溅去,象褐色的混浊的泪洒落在床上、书
  柜上,火盆里,沿着墙壁的苍白的面颊向下流淌。那瓷缸尖
  叫一声,在木质的地板上弹跳着,滚到床脚下,吓昏了似地
  不动了
  随从副官象个受罚之后仍不知错在哪里的孩子,委屈而
  又惶惑地肃立在首长面前,等待着更加严厉的申斥。他的眼
  睛没有离开政委那挂着泪痕的变老了的脸。但他并没有表示
  出任何猜疑,他的姿态和面容所展露出来的是无限忠顺和同
  情。他笔直地站着,又黑又浓的短发,象一丛钢针,覆盖着
  他的低低的额头,络腮胡子一直从鬓角延伸进军衣领口里,给
  人以狞恶凶顽的印象,展露出暴烈蛮横的习性。但现在,这
  头猛狮却柔顺得象头羔羊。
  项英立即为自己的失态愧悔了,他抬手拍拍对方的左肩,
  声音里荡漾着深深的歉疚:
  “厚忠,你怎么还没有睡?我不是让你们按时作息的吗?”
  “政委,我从门缝里,看到灯还亮着……”
  刘厚忠的回答,带有一种宗教式的虔诚。那些年轻的娃
  娃式的勤务员,早已在梦乡嬉戏,只有他,总是一直守候在
  项英门外的小屋里,那是一间放杂物的储藏室。只有政委屋
  里那从门下缝隙中透出的灯光熄去,他才和衣而眠。
  刘厚忠,忠于职守,克己、独居、孤僻,不闲逛,不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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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搏,不下棋,几乎没有什么娱乐。他喝酒,但不太多,也不
  醉。他纯朴,勤劳,从不吝惜力气。对仇敌,他是不共戴天
  的顽强对手;对恩人,他是忠诚驯顺的奴隶。
  在他的头脑里,最鲜明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莲花县那
  个侮辱过他的大地主:一个是年近半百的曾经救过他性命的
  姐姐;一个就是项英,他对政委有一种终生不忘的知遇之恩。
  刘厚忠也是 1935年入党的老党员了。可他并不知道马克
  思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他的头脑里被什么思想武装着,只
  有天晓得。
  “政委……我把火盆再生起来吃?”
  “不用了……”项英微微地摇摇头,心里忽然漾起某种深
  藏的感情。
  “政委……”刘厚忠深深地默默地盯视着项英,但不知如
  何才能给他以宽慰。
  此时,项英需要的不是可可,不是木炭火,而是理解。刘
  厚忠能理解他吗?他在随从副官的忠贞不贰的眼神里读到这
  样的语言:
  “政委,你有难处了吧?别人在跟你作对了吧?是谁?我
  去跟他拚命;是眼前那座四顾山挡住你的路了吗?说吧,我
  刘厚忠准备用脑袋去碰碎它!”那神态,那架势,只要项英一
  摆手,他便纵身猛撞了。
  此时,忠诚和膂力是无用的,项英需要的是解脱困境的
  智慧。
  “厚忠,去把周副参谋长请来。”这是他一瞬间想起来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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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7
  刘厚忠拾起被冷落了的瓷缸,退出去,轻轻把门拉上。那
  动作既敏捷又轻巧,象一只灵活的猫。
  项英深深地嘘了口气,他忽然发现:鲁莽和精细,粗壮
  和灵巧,叛逆和忠诚,蛮横和柔顺……这些截然相反的素质,
  那么自然和谐地统一在这位随从副官身上,真是不可思议。刘
  厚忠的忠顺与关切,使项英窒闷的胸腔开了一条缝,松宽、舒
  缓了许多。他等待着周子昆的到来,再聪明的头脑,遇到难
  题时,也需要别人的智慧来帮忙。
  但他始终不能理解:日寇南进攻势的那只野兔,为什么
  姗姗来迟。
  四 变幻莫测的国际风云,阻断了
  项英南进的航向
  项英守株而待的野兔在哪儿呢?1939年的国际国内形
  势,都在急转直下地变化:由于美、英、法绥靖政策的姑息
  与纵容,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坦克履带辗碎了欧洲;日本的
  平沼内阁,也得意忘形,四个师团的兵力在五百架飞机的掩
  护下扑向中、苏、蒙边境的诺蒙坎和哈桑湖。
  可是,这次闪击战没有成功,锋刃砍在了花岗岩上,反
  弹回来伤害了自己。第一天,就有 59架天皇神鹰喷着烈火拖
  着浓烟,摔碎在乌拉河两岸。干了七个月的平沼骐一郎内阁,
  为他的轻举妄动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引咎辞职,阿部信行
  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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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这位陆军大将比平沼男爵现实一些,谨慎一些,少了点
  武士道精神,多了点政治头脑。他在组阁后的一个早晨,穿
  着朴素的和服,站在国会大厦办公室的窗口,带着几分诗人
  的气质,凝望着碧空中那团银灰色的云彩缓缓地融进富士山
  那白皑皑的倒垂的雪莲。
  终年不化的积雪与诺蒙坎新败,促使他联想到大雪纷飞
  的莫斯科,想到了举世闻名的战争之神——拿破仑。他看到
  了那位不可一世的风云英杰的高傲的马蹄,在克里姆林宫墙
  下的石板路上溅出火星……历史无情,不到半年,这位不可
  战胜的法国皇帝,把他五十多万无敌勇士,丢弃在俄罗斯风
  雪咆哮的荒野上,仅带几个扈从,坐上雪橇,丧魂落魄地消
  失在暗夜的狂风暴雪中。
  这位陆军大将,在回望历史之余,突然悟出了一个道理:
  “占领并不等于征服!”
  这对任何侵略者来说,是一个严酷的规律,是一声刺心
  震耳的警钟。接着,这个东方的头脑忽然想到了一句西方的
  名谚:
  “当你进去时,要想一想能不能出来!”
  某种沉重的潜在忧虑,象寒风夹着雪霰,蓦然间洒落在
  这位新任内阁首相的心头。
  “报告,今井武夫奉召来到!”
  因为房间里铺着榻榻米,前来晋见的日本参谋本部中国
  科科长、后来的日军侵华总司令部的副参谋长的皮靴,没有
  发出应有的吱吱声。
  “今井君,我正恭候你的光临!”内阁首相从沉思中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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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9
  过来,转身把今井武夫引进了一间密室。
  阿部信行和蔼谦恭,与他身着戎装胸佩彩色绸带时的森
  冷严苛之态相比,判若两人。他抬手示坐:
  “今井君,听说你对中国情况非常熟悉。”
  “谈不上非常,我在陆军大学毕业之后,一直担任中国问
  题研究员,以后是驻华武官……”今井有些拘谨。
  “今井君,这里不是参谋本部,你可以象在朋友面前那样
  畅所欲言。我需要的不是豪言壮语,而是真情实话,以便制
  订国策。我想征询你对目前战争的看法。”
  “去年,我们占领了广州和武汉,还占了海南岛,把南中
  国海用点线封锁起来,这是我们在华圣战的全盛时期。可是,
  战争越向内地扩展,就越看不到尽头……”
  “你不觉得太悲观了吗?”
  “不!因为我太了解中国人了……中国幅员辽阔,人力物
  力资源是无限的,民众抵抗的意志是坚决的……华北就是证
  明。”
  “你的结论是……”
  “应该早日想法结束战争。我们方面有许多人对中国的认
  识是错误的,一味沉浸在战胜者的优越感里。我认为光是躲
  在红砖绿瓦建筑群的参谋部里,战争绝不会结束。应该尽快
  寻找和谈的道路。”
  “前线将士怎么看?”
  “他们在私下里,哀叹在中国有可能进行 ‘百年战争’,我
  们是经不起拖的!”
  “这种意见有代表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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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冈村宁次司令官曾谈到攻占武汉后的心情,他说:‘自
  12月27日晚,大本营发表攻陷武汉以来,以参谋总长为首,
  贺电雪片般飞来,国内也出现了庆祝胜利的各种舆论。但是,
  我并不感到特别高兴,因为这并不等于主力方面的战斗已经
  完成……攻占武汉伤亡惨重,这也使我心情阴郁。在慰问九
  江各医院伤员时,特别是瑞昌医院的凄惨情景,使人久久难
  忘。……’”
  “是的!”阿部信行说,“刚才,我就想到了 1812年拿破
  仑攻占过莫斯科……可是,那是俄罗斯的冰雪元帅帮了库图
  佐夫的忙,中国,没有那么寒冷……”
  “恰恰相反,也许过分热了。”今井武夫说,“我在中国大
  地上,看到的不是漫天风雪,而是遍地烈焰……”
  “是的!”阿部信行是尊重历史的。从上海闸北冒烟的街
  垒,到平型关的危险的峡谷;从雷神庙弹痕斑驳的高墙,到
  台儿庄溅血的堑壕……那些浴血奋战的勇士绝不是 “东亚病
  夫”,那火焰喷发的大地也不是 “王道乐土”。他清醒地认识
  到侵华军的沉重的皮靴,已经陷进了泥潭,占领的地盘越大,
  陷得也就越深。他在这种绝非愉快的感受里停顿了足有两分
  钟,而后沉重地问道:“你认为和谈会成功吗?”
  “只要条件不过分苛刻,我认为是可能的,因为蒋介石的
  真正敌人是赤色分子。甚至有人说,我们跟国民党互相开枪,
  这是天大的误会。”
  “我同意你的见解。自从德国同我国缔结 ‘防共协定’以
  后,我就怕在华战争拖得过久,我们曾托德国驻华大使陶德
  曼居中调停,提出了六项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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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21
  “蒋介石不可能接受。要价太高,不能成交。”
  “可是,汪兆铭能够接受!”
  “这是因为他身价过低。”今井武夫说,“中国有句俗话:
  贱钱无好货。‘不以蒋介石为对手’的近卫声明,只不过是不
  懂中国国情。在中国,谁掌握了武力实权谁说了算,仅靠言
  论的汪精卫,能否导致和平,我是不抱过大希望的,甚至可
  能产生相反的效果——促成蒋介石的抵抗决心。战斗在第一
  线的将士,对汪兆铭不感兴趣,说空话是没有用的!”
  “也许双管齐下更策略些。”阿部不想放弃汪精卫,“蒋介
  石的还价太低了,‘恢复七七事变以前的原状’,我们是不能
  接受的……我们的血不能白流。”
  今井武夫微叹了一声,面露懊丧之情。他非常同意冈村
  宁次之见解,认为总理以下五大臣都捧汪上台,全是井蛙之
  见。他痛感日本没有大政治家和大战略家,仅靠武士道精神
  解决不了中国战争。这一点,他不想说出来,那将得罪很多
  人。但是,他不能不提请新内阁注意:
  “在国民党的机关刊物 《血路》上,有篇文章是值得注意
  的,大意是说:倘使我们对于和平之真价有切实的认识,那
  么乐于和平的蒋介石对于媾和是有兴趣的……文章说:‘长此
  下去,中国是征服不了的,而敌人 (指日方)在亚洲方面的
  真正世仇,却好将其所养之精,所蓄之锐,一鼓而歼灭敌人
  (指日方)之疲惫脆弱的力量……这层肤浅的理由,敌人 (指
  日方)中有几个谅也能够认识了……’。当然,这是蒋介石的
  阴谋,把我们的矛头引向真正的世仇——苏联。”
  “这是一种大三角的斗争。”阿部信行想到了国内报刊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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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各届内阁的批评,在近期的 《文艺春秋》的 “话篓”一栏中,
  有一段话就是针对他来的:“不管内阁如何变化,在似无可能
  出现更有力的内阁的现状下,如何支持鞭策现内阁,使之担
  起解决中日事变的重任,这才是顺应国策的道路。在事变中,
  内阁几度更迭,其本身就是向世界暴露了日本的虚弱。”我的
  内阁能解决中日战争吗?阿部信行的心沉落下去,他没有这
  种自信。陆军、海军之间的尖锐矛盾,他是深知的,即使在
  天皇召开的御前会议上,有人也敢拂袖而起愤然退席。他不
  由地心冷意沉了,“蒋介石接受和谈,是不是缓兵之计?……!
  “这是有可能的。蒋介石懂得一个买主,要不到大价钱,
  他借此对美、英、苏等国施加压力,以便得到他们更多的援
  助,同时,也可以腾出手来打共产党!即使这样,对我们也
  是有利的!”今井武夫从首相的口气里获得信心,“我们可以
  通过蒋介石的副秘书长周佛海和他们的亚洲司司长高宗武来
  进行,周佛海是京都帝国大学出身,对我特别亲善。重新兴
  起和谈吧,我认为是有希望的!”
  “很好,我希望你去进行这项工作,”阿部信行站了起来。
  今井武夫知道会见时间完了,也站了起来。“代号就叫 ‘桐工
  作’吧,祝你成功!”
  握手,敬礼,告辞。
  可是,阿部信行并没有完成从战争泥潭中拔腿的历史使
  命,他的内阁只干了四个半月就总辞职了。海军大将米内光
  政组阁。他也只干了半年,又为近卫文麿公爵所代替。日本
  内阁走马灯似地旋转着,不管哪一届内阁,诱降活动都在急
  不可待地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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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23
  项英在皖南 “株守”日寇南进,经历了日本四届内阁
  (平诏、阿部、米内、近卫),这些内阁都在时紧时缓地奏着
  《诱降进行曲》。蒋介石是滑头的,他也在高唱 《光荣和平
  曲》,实际上,在日寇停止了对他的进攻之后,真正演出的却
  是 《反共进行曲》。在阿部信行拜托今井武夫总参谋副长进行
  “桐工作”期间 (1939年冬至 1940年春),发动了第一次反共
  高潮。
  当时,皖南新四军处在随时受到顽方攻击的危险中,中
  央军委 3月29日在 《关于目前华中军事策略的指示》里,是
  这样写的:
  ……顽方有可能利用其优势兵力向新四军军部
  地区进攻,因此军部及皖南部队应预先有所准备,以
  免受袭击,万不得已时,可向苏南陈支队靠拢,再
  向苏北转移。
  项英在4月9日提出了南进的计划,他说 “向南为黄山、
  天目山,纯石山,人少粮缺……”因此,应该远征闽浙。
  陈毅粟裕于4月28日致电中央,表示反对,认为 “主要
  发展方向是苏南,我们在苏南敌后充实力量后,再南进天目
  山脉,西取黄山山脉是比较稳当的事”。5月2日又电报中央,
  指出皖南部队的远征闽浙计划是下下策。
  项英顽强地坚持南进战略,株守皖南,坐待时机,没有
  等到日寇南进,却等来了第二次反共高潮。项英仍然准备在
  顽方进攻下,远征闽浙,中央在 10月 12日又重申了皖南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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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四军的行动方针,仍然不同意南进:
  关于新四军行动方针:
  一、蒋在英美策动下可能加入英美战线,整个
  南方有变为黑暗世界之可能。但因蒋是站在反日立
  场上,我不能在南方国民党地区进行任何游击战争,
  项英不以为然,继续株守,一拖再拖。等到的不是野兔,
  却是一只恶狼—— 《皓》《齐》两电,这是杀气腾腾的反共宣
  言书,是用军令政令统一的合法的锦缎裹着的屠刀。
  当时形势的危险性,可以从周恩来同志给中央的报告中
  清晰地展示出来:
  (一)…… (略)(二)三国协定后,英美积极
  拉蒋,蒋喜,现在日本拉蒋,蒋更喜,斯大林电蒋,
  蒋亦喜。此正是蒋大喜之时,故蒋于日寇退出南宁,
  斯大林复电之后,立往成都,此行决非偶然。(三)
  蒋现处于三个阵线争夺之中,他认为一身暂时兼做
  戴高乐、贝当、基玛尔①,最能左右逢源。故他自己
  躲在成都,让其夫人及英美派拉英美;朱家骅、桂
  永清拉德;让亲日派谈和;让孙、冯亲苏;让何、白
  反共,他便居中选择,并以反共为轴心来运用。
  ① 戴高乐,法国民族英雄;贝当,法国伪总统;基玛尔,土耳其国父。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25
  (四)时机是紧迫了。只有二十天,反共局部战争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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