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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的夏夜-赤井三寻

_9 赤井三寻 (日)
  “谁让你来的? 你不会只是为了送我母亲的信而来的吧? ”
  仿佛要节省体力似的,堀江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道。
  韦秀和决定按事先设想的那样,采取单刀直入的方式对堀江说,看看他的瞬间反应如何。
  “关于二十年前发生在横须贺的婴儿绑架案,我有些地方想问问你。”
  堀江用澄澈的目光注视着韦秀和。眉眼一动也不动,从表情上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的波澜。
  过了一会儿,堀江用非常缓慢的,但十分清晰的声音说:“终于找到这里了。”
  韦秀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以从来没有过的快速在全身流动。等到心情平静下来,韦秀和咽了口唾沫,说:“我使用录音机,行吗? ”
  堀江慢慢地点了点头。
  韦秀和从口袋里取出IC录音机,放在堀江的枕边。这个位置离那些医疗仪器比较远,不会互相干扰。
  “首先问你的问题是,在横须贺敬爱会医院绑架婴儿的人是你吧? ”
  为了使录音机能够清楚地录下音来,韦秀和特意大声地、缓慢地问道。
  “不对,我没有绑架。”
  “什么? ”
  书秀和不由得大声说道。
  “那你,……堀江淳二,刚才我说为这件事而来的时候,你不是说‘终于找到这里了’,这只是一两分钟之前的话啊。”
  “我确实是那么说的。不过,你好像还没有掌握到那个案件的要领。我们只是勒索医院,就差最后一步那笔巨额赎金就到手了。九十九那个笨蛋,他要是再冷静一点,我们的计划就大功告成了。”
  一股冷气穿过韦秀和的脊梁。
  “你的意思是绑架和勒索是分别由两个团伙的人干的? ”
  “对方是不是团伙我不知道,不过,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当时的事情,你能不能说得再详细一点? ”
  “……我当时作为证券商经常出入于那个医院,绑架的当天,我还和院长在商谈买卖股票的事情。”
  韦秀和点点头问:“是大规院长吧? ”
  “是那个名字。我们谈到中途,一个不知是什么科的医生来到院长室,然后他们就到走廊里说起悄悄话,回来后院长的样子就变得很奇怪。我从医院出来回到公司后,就给护士泷川绢江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医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韦秀和感觉现在最好先不要问有关杀害泷川绢江的事,于是他默默地继续听下去。
  “绢江又从医院外面的公用电话给我打回了电话,她对我说有个婴儿被绑架了。那时我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幸运。我甚至认为这是上天赐予我的机会。”
  “幸运? 什么幸运? ”
  “在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设想以那家医院为目标绑架一个婴儿。可是我没有那样的胆量,所以一直没有实行。”
  韦秀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自己一直朦朦胧胧地感觉到,犯人在绑架时的随意性,和其后交接赎金时计划的严密性,这两者之间存在着矛盾,此时谜团终于解开了。
  “可是,如果那个真正的绑架犯也来勒索赎金的话,你们的计划不就落空了? ”
  “要是那样的话,也没关系,反正没有什么真正的损失,放弃就行了。不过我感到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事实上,第二天傍晚,我被叫到了医院,院长对我说他要以股票为担保,从银行借五千万日元,我就确信了没有其他勒索者出现。最重要的就是,我们既不染指绑架这样的重大犯罪,又能从医院敲诈巨额赎金,这样难得的机会应该好好地利用。就算失败了,我们的损失也是有限的。”
  即使以敲诈罪被逮捕,由于绑架发生时有确凿的未参与的证据,估计也不会判太长时间的有期徒刑的。
  “你和九十九是什么关系? ”
  “他是我私下里接纳的做股票的顾客。他欠了我一千万日元的债。而我呢,也好不了多少,我从放高利贷的地方借了约二千万日元的钱,当时我有生命危险。如果这次敲诈成功的话,不光可以还清债务,手里还能剩下一千多万日元。”
  “勒索计划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吗? ”
  “是我和绢江一起想出来的,她也是个坏主意很多的人。”
  “你们什么时候让九十九加入到这个计划中来的? ”
  “就是当天。因为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同谋。我许诺事情办成后,他欠我的钱一笔勾销,另外再给他五百万日元,于是他就很痛快地答应了。他也是火烧着屁股了,这件事风险又小,这点也令他很满意。”
  “然后,为了预防万一,你就趁着九十九他们去取赎金时,把《天国和地狱》的台词集和制作恐吓信用的报纸等放到了九十九的情妇家? ”
  “我本来只是想求点心理安慰而已,他们的死对我来说却是意想不到的幸运。如果九十九他们被逮捕的话,肯定会供出我的。”
  多么龌龊、卑劣而且冷酷的男人。
  “那天,九十九他们为什么要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回横须贺呢? 像这种情况,一般的人都会远走高飞的。”
  “他们俩人可能都没有辞职的打算吧,而且那天是我们最后的还债期限。如果那天还不上债的话,就要让担保人还了。不管怎么说,我选的这两个同伙都太笨了,他们要是坐电车回来的话,我父母的田地也不会被人夺走了。”
  “是这么回事啊……你在小樽时杀泷川绢江也是和这件事情有关吧,对不对? ”
  堀江大概也知道这件事会被一同调查出来,所以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不过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用刚刚能使人看明白的动作,微微地摇了摇头:“绢江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因为这个我们整天争吵不休,最后我一时冲动,把她勒死了。裁判记录上应该是这么写的。”
  “可是北海道警方和检察院的人怎么查都没有查到那个男人,所以在判决书上写的动机是,由于你幻想她对你不忠而犯下罪行。但事实上不是这样吧? 绢江其实并没有其他的男人,她被杀害的理由与横须贺事件有关。她一定看到了婴儿被抱走的场面。”
  出于冲动的情杀大概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最不可能犯的罪行。
  堀江的嘴角露出了隐隐的微笑。
  “当时我认为自己正处在一生之中最背运的时期。瞒着公司私下做股票的事被泄露,不得已从公司辞职了,借高利贷的钱没法还,结果我父母的田地被夺走了。和绢江既没登记,又没举行婚礼,反而流落到了小樽。能在当地的小证券公司找到一份工作,是还剩下一点点运气的缘故吧。我的人生也不过如此而已,我还怕绢江什么呢? ”
  喜欢使用“幸运、背运”这样词语的男人,看来他成为占卜师,也是因为他本身就对这方面有着强烈的兴趣吧。
  “我明白了,咱们换个话题,那个婴儿,用名字来说就是手塚夏雄,抱走他的是谁? ”
  “我不知道,刚才我应该说过了。”
  “你应该知道,刚才你还说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团伙,这说明你知道对方是个人,于是在无意中你就说出了这话。而且听刚才你说话的口气,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绑架犯不会写恐吓信勒索赎金似的。”
  堀江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起来了,澄澈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浑浊。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好像在想什么似的。
  “就像你看到的一样,我马上就要死了,要从这个混账的世上消失了。所以我才很坦诚地承认了自己是同谋。我还有什么事情值得隐瞒呢? ”
  “那就无从得知了。”
  “滚开! ”
  堀江突然尖声地叫道,一点也不像马上就要死的人发出的声音。
  “别让我再看到你。”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刚才的护士走了进来。
  “先生,到时间了。他说话的时间太长的话,身体受不了。”
  护士可能也听到了堀江的骂声了吧,不过她还是用很职业的笑容对韦秀和说。
  韦秀和站起来,和护士一起走出了病房。
  两人在走廊里走着时,护士说:“先生,让病人过分兴奋的话,您应该慎重……”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兴奋。”
  对韦秀和的话,护士微微地笑了笑。
  韦秀和突然想起了点什么,问道。
  “堀江是个好病人吗? ”
  “嗯,从我的嘴里怎么说呢……”
  大概是个性情古怪、令人讨厌的病人,这点很容易想像。不说是谁抱走了婴儿,也源于他那古怪的性情吧。堀江对命运有着浓厚的兴趣,然而他却不断地被命运捉弄。堀江说“要从这个混账的世上消失”,也反映出了他对社会的憎恶和敌对之情。所以他尽管承认了自己是同谋,却对最关键的、是谁抱走了婴儿这点守口如瓶,想把这个秘密一起带走。这就是堀江对社会的报复。
  韦秀和想再听一遍录音,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啊”地叫了一声。
  录音机忘了拿了。
  “我有东西忘在病房里了。”
  韦秀和对护士说了一声,小跑着往回走去。
  没有敲门他就推开了门。
  映入韦秀和眼帘的是,堀江淳二一边虚弱地看着韦秀和的名片,一边发出清晰的狞笑声。
29
  韦秀和不想马上就回自己的家,所以从医院出来后上了首都高速路,漫无目的地绕着环线公路开车。做这样的事情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鲇子提出要离婚的时候。那次他绕着环线公路开了三圈车。为了整理心情需要绕三圈的时间。但是现在绕环线公路是为了思考。
  已经反复听了很多遍录音了。
  韦秀和从病房出来后,马上就听到了堀江淳二的笑声。而且只有笑声。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呢? 是对东西新闻社隐瞒了真相后的胜利感? 不对,没有切中要害。其他的也还有两三点不能令人释然的地方。哪一点都不能有很好的解释。虽然找到了同谋,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是韦秀和心里还是感到无法轻松。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感觉好像只差一点儿就要弄明白了。可是,另一方面又觉得好像甚至连整个事件的轮廓都没有抓住似的。就像一根鱼刺鲠在喉咙里。
  不一会儿,天空布满了乌云。刹那问,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首都高速公路的柏油路面上,豆大的雨点飞溅出一个个小水花。夏日傍晚的雷阵雨没过多久就停了,高楼的窗户里也亮起了灯光。
  韦秀和感到肚子饿了,在丰岛园吃过乌冬面后,直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吃过。去吃点东西,这么想着他就下了高速公路。从下高速公路到一般道路上有十辆左右的车连成了一串。韦秀和茫然地望着前面的保时捷车右转向灯的闪烁。感觉它和自己车灯的闪烁周期有点微妙的错位。保时捷闪了六回,韦秀和的车闪了七回。这时,两辆车灯的闪烁重合了。车灯还在继续闪烁。
  二、三、四……
  韦秀和用郁闷的心情数着。
  四、五、六、七。
  就在闪烁重合的这个瞬间,韦秀和忽然像被雷电击中一般,颤抖了一下。
  “不可能吧,这种事……”
  韦秀和的眼中虽然看到了飞驰而去的保时捷,但他的意识却不在这里。直到后面的车发出的焦躁的喇叭声,才把韦秀和带回了现实。
  华原优送走了最后的客人,飞快地整理好东西,走出了新宿歌舞厅,消失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
  凌晨一点多。一如既往,恶俗的原色霓虹灯灯光如潮,喝醉酒的人、拉皮条的人、暴力团体来来往往。
  最后的客人太不像话了。醉得不成样子,就像摊烂泥,甚至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都搞不明白,七十岁左右的老头儿。进屋后,一头就栽到了床上,开始了像打雷般的呼噜声。华原摇了他很多次,想把他叫醒,都是白费力气。只好叫来了经理,轻轻地打了他几个耳光,华原又在他耳边大声喊,老人好不容易才睁开了眼。
  在屋外时,华原埋怨他“为什么都这样了还到这里来”,老人只答了一句“因为这世道不景气嘛。”
  尽管老人已经没有了能够做到底的能力,欲望却比别人旺盛一倍,话都说不利落,还命令这样做,那样做,非常烦人。这样的客人有很多,要只是这样的话还能忍受。可是当华原按要求把头埋在老人的两腿间时,却出现了问题。在听到头上有轻微的“哗”的声音的瞬间,华原感到有温热的东西在背上流淌。一种厌恶的预感袭来,华原直起了身子,只见老人用双手捂着嘴,从他的指缝间,粉色的呕吐液体流淌而下。
  华原跳起来冲进浴缸,想要把皮肤擦掉一层似的,用洗澡刷使劲地擦着背,同时用眼睛狠狠地瞪着那个目光散乱、像傻子一样地看着自己的老人。
  现在背上还有那种令人厌恶的感觉。这种时候只能疯狂购物,买名牌,忘掉浮世的烦恼。
  华原走进了一家即使在深夜也顾客盈门的商店。买了把双刃刀和小型煤气炉的男子,还有抱着巨大的赏叶植物出门的顾客,一个把头发染成了红色的青年骑着刚买的自行车向甲州街道驰去。在深夜的这个时间,干吗要买这样的东西,华原感到不可思议。不过这个问题不值得想。还是想想自己要买的东西吧。
  前两天在这家商店看上了一样东西。一块爱马仕(Hermes)的女表,原价二十一万日元。标价签上写着限量三块,每块九万八千五百日元。还有没有呢? 在卖手表和贵重金饰的地方,像平时一样依然挤满了卖春女和她们的客人。
华原从人群中穿过,直奔爱马仕的玻璃展柜。还剩最后一块。华原让店员取出来,试着戴在了手腕上。在美丽的宝石蓝色的玻璃罩内,配置着二十四小时显示计和自动上弦剩余量显示针,外形很气派。长长的皮制表带绕成两圈,演绎着休闲饰品的随意感。
  华原叹了口气。还得要购买和这块表相配的衣服。
  “表带很有趣嘛,就像手腕上戴的护腕似的。”
  背后有人说道,华原马上回过了头。
  “是你呀,真巧。”华原对韦秀和说,“不过这是潮流,可不是护腕,你懂吗? ”
  “不是巧合,我一直在你们店后门等着你呢,跟到这里来的。”
  “你什么时候又变成跟屁虫了? 有话去店里说不就行了。”
  “没有钱了。”
  华原笑了,交过钱后,让店员把手表包了起来。
  “还是那事吗? ”
  “对,能给我点时间吗? 我想让你看点东西。”
  “现在? ”
  “站着说话不方便,这附近有快餐店。”
  “快到关门的时间了,回去晚了房东会说我的。”
  “我送你回家,我的车在附近的停车场里。”
  “这样的话可以省下出租车钱了。”华原想,“唉,今天又破财了。”
  “最多只要十分钟、十五分钟。”
  韦秀和强调说。
  “行,我明白了。”华原说,“你让我看什么呢? ”
  “一会儿你好好地看看。”
  从刚才开始,丈夫就不停地玩弄着扇子。这是他在认真思考时,无意识的一种动作。
  局面确实很困难。静子想。
  静子在一片黑棋中打入了一枚白子。假如这枚白子能够做活的话,黑棋的空就会显得不够。假如要吃掉这枚白子的话,势必要经过激烈的战斗。在这之后,黑棋大约会选择吃掉白子的战术吧? 但战斗对于虽然并非专业棋手却是日本棋院院生的静子来说,是有信心的。虽然如此,也千万大意不得。因为丈夫的棋力已达到县级业余棋手的水平,有时能想出连静子都注意不到的妙手,而且又有着极其敏锐的胜负观。
  “我去倒点茶来。”
  说着,静子站了起来。
  高大的玻璃窗外已经漆黑一片,汐留地区高层建筑群的灯光开始多了起来。不过由于今天是星期天,外出游玩的人很多,这里大概不会像往日那样家家灯火辉煌,出现号称“百万美元的夜景”了。两年前,他们卖掉了自结婚以来一直居住的位于阿佐谷的独家小院,搬到了这个座落于都市中心的高层公寓中来。这是丈夫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而作出的决定。因为成了社长后,有必要居住在警备系统更完善的地方。卖掉住惯了的家虽然很痛心,不过搬到这里来后,却发现住得也很舒适。从二十五层的高楼上眺望大都会的风景,心情十分舒畅,会使人产生一种想喝点酒的冲动。像网球场那么大的客厅也是整洁明亮,光照非常好。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这么大的房间,打扫起卫生来太费时间了。
  就在静子在厨房里准备茶和点心时,电话响了起来。
  “唉,马上就来。”静子自言自语,小跑着来到厨房一角,拿起了话筒:“喂,这是杉野家。”
  “我是韦秀和,请问社长在不在家? ”一个浑厚低沉的陌生的男子声音。
  静子答完“请稍等”,就向客厅走去。
  “你的电话,一个叫韦秀和的人打来的。”
  “韦秀和? ”
  杉野从棋盘上抬起了头,面带不悦之色。
  “在这种麻烦的时候,偏偏又是麻烦的人打来电话。”
  这么说着,他拿起了分机。
  “我是杉野,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的? 应该只有少数几个报社高层才知道。”
  这么说完,他听了一会儿对方的话,嘴角露出了微笑:“原来如此,还有这种办法啊。那么你有什么事? 我正在和妻子进行本因坊大战呢,这局我要下输了的话,就得给她买一件很贵的和服。你要是用那些无聊的事,打扰了我的思路,你可得给我出一半的钱。”
  说完,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一言不发,专心地听对方讲话。
  他的眉头皱到了一起,表情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明白了,我考虑考虑。”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十秒,杉野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半空,思考问题。然后他说了声“就这样吧”,就从棋盒里拿出了一枚黑子,很痛快地放到了棋盘上。
  “哎呀。”
  静子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
  在想也没想到的地方,丈夫放下了棋子。不过认真地看看,却发现这是一手非常绝妙的棋。
  比吕子正在自己的屋里看录像。是《罗马假日》,这是为了学习英文,已经看了无数遍的名片之一。桌子上放着变旧了的台词集,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因为不要说影片中的对白,就连奥黛丽·赫本的轻微喘息声,比吕子都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听朋友说奥黛丽·赫本和创造出日语罗马式拼写方式的黑本医生有血缘关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的确,赫本和黑本的发音很相近,很可能是亲戚,什么时候去查查看,比吕子这么茫然地想着。
  由于早已看腻了这部影片,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过它了,这天比吕子又把它找出来,打算从另外一个角度再看一遍。虽然时代、地点、性别都不同,但是没准能有什么地方可供参考。男主角古雷格里·佩克是美国通信社驻罗马分局的特派记者。深夜记者们用扑克牌玩赌博游戏。男主角向分局局长提前预支了薪水。然后镜头又切换到一间廉价的公寓。
  很平淡的生活。不过不算太坏,甚至可以说很酷、很有意思,比吕子想。如果自己到美国去当记者的话,会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 在知道自己是绑架杀人犯的女儿后,分局的上司们会怎样对待自己呢? 每天像奴隶似的让自己干个不停还算是好的,就怕视自己如同一块化脓的伤疤,轻易不敢去碰。比吕子的烦恼无边无尽。
  比吕子曾经在美国西海岸待过两个星期。坦白地说,她觉得那里并不适合自己。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无论黑人还是白人,看上去身材都那么大,令人恐惧。而且,也很难适应味道平常而量又很大的饭菜。还有对美式房屋所具有的,一种很难表达的恐惧感。尽管比吕子很难说明白,但她在心底却对真正的美式洋房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有点像洋娃娃带有的那种令人恐怖的感觉,但又不完全相同。这是对存在本身所产生的一种恐惧,就像是人被流放到荒野中,对环境产生的恐惧一样。因此,当她重新回到日本家中时,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尽管自己的梦想就是将来能成为一名驻外国的特派记者,但是一旦这事真的从杉野社长的嘴里说出,比吕子得知在不远的将来自己的梦想就会实现时,她首先感到的却是恐惧。自己能克服这些恐惧吗? 比吕子不知道。
  另外还有千代的话。千代想要表达的意思比吕子能充分理解。比吕子自己也认为把在学校学到的知识运用到社会中去,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女性积极地到社会中拼搏也不是一件坏事。千代做梦都想这样,却由于遭遇到了和自己相同的命运,不得不放弃这个梦想。
  从这个意义来讲.自己真的很幸运。思想有了很大的动摇。今天不去店里帮忙了,就在这里好好考虑这个问题吧,比吕子暗中决定。
30
  星期三上午十点。
  在东西新闻社的高层会议室内聚集了七个男人。他们都是昨天晚上杉野社长亲自往各个家里打电话召集来的。常务董事级编辑、董事级编辑局长、编辑局次长兼社会部长、武藤人事厚生局长、邹访人事部长、野村横须贺分局长和韦秀和。
  进入会议室后,座位的顺序已安排就序,写有韦秀和的小牌子摆放在与编辑领导相对的正中的席位上。与两年前处分韦秀和的会议很相似。略微不同的地方是,这次韦秀和这边也坐了人,他的右边是野村,左边是武藤和邹访。
  最后杉野社长走进了会议室,全体人员都站了起来,他在正对着韦秀和,背对着画有东山魁夷的巨幅画作的黑皮坐椅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两个女秘书在每个人的面前,倒扣着放下了韦秀和的报告。
  等女秘书离开会议室后,杉野开口说道:“诸位,请先看看韦秀和写的报告,对于习惯了快速阅读的诸位来说,这应该用不了三分钟。”
  所有的人都一齐把报告翻过来,默默地读了起来。
  有几个人发出了轻微的惊叹声。
  “读完了吗? ”
  对杉野的提问,大家都点了点头。
  “结城,你怎么看? ”杉野问编辑局长。
  “韦秀和干得不错。虽然是过了执行期限的案件,不过作为纪实新闻的价值还是非常大的。但是,有点……”
  “有点什么? ”
  “我觉得有点不足。”
  “嗯,”杉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我也这么认为。”
  社会部长发表了相同的意见。
  “能调查到这个程度真不容易,对韦秀和的这种敬业精神我很钦佩,不过这个报告作为纪实新闻发表的话,还存在着致命的缺点。”
  “我也注意到了这点,没有揭露秘密,不是吗? ”
  对杉野的话,编辑局长和社会部长同时点了点头。
  “而且韦秀和与堀江淳二的对话内容,也有一些诱导对方的地方。”常务董事对社长说完,把脸扭向了韦秀和:”不过,韦秀和,你也不必太在意,再去见一次堀江淳二,想办法让他说出只有他才知道的事情就行了。什么小事都行,比如说没有公开的恐吓信上的错别字之类的。但是这些都得让他主动说出,你不能诱导。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韦秀和闭上眼睛,静静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已经不能了,堀江淳二在昨天黎明时已经死了。”
  韦秀和用不知是惋惜还是失落的声音说,会议室里响起了噌杂声。
  “我想再去见一次堀江淳二,给日大板桥医院打电话时得知了这个消息。这份报告是前天交给社长的,所以没有写上这事。他的尸体已经送回老家宇都宫去了。因为他的亲人只有在养老院的母亲,所以很可能没有葬礼就直接火化了。”
  “他没有兄弟姐妹吗? 他叫淳二,应该排行第二才对。”编辑局长问。
  “他有一个哥哥,不过在上初中时就出车祸死了。”
  “也就是说全完了? ”常务董事说。
  韦秀和从口袋里取出了装在塑料袋里的名片。
  “那是什么? ”
  “我的名片,上次见面时给他的。我听说他死了以后,马上赶到了医院,向医院强烈要求把这张名片还给我。开始医院不答应,我和他们争论了好半天,最后我出示了工作证和驾驶执照,又用相同的名片进行交换,才得到了这张名片。医院的人很奇怪我为什么想要回已经送出去的名片,不过他们好像也没多想。”
  “太棒了! ”社会部长大声地叫道,“那张名片上有堀江淳二的指纹,对吧? ”
  “至少右手拇指的指纹应该清楚地留在了上面。”
  “然后只要和他在犯罪时用过的物品上留下的指纹对比一下就行了。不过二十年前的物品了,哪里会保存呢? 裁判所吗? ”
  社会部长说道。
  “大概还给家属了吧。也就是说有可能在朝仓比吕子那里。特别是《天国和地狱》的台词集,堀江本人也说过,是他把这本书放到九十九的情妇家里的,应该想办法给弄来。那上面有几个没有得到确认的指纹,虽然警方认为是书店店员的,不过其中肯定有堀江淳二的。”
  “这就是负责人事的你们俩的事了。”杉野面向武藤和邹访说道。
  两人互相望了望。
  两人都显得很困惑,接着武藤局长开口说:“社长您该知道,朝仓比吕子这件事,现在正处于很微妙的时期,所以我们人事部门认为如果可能的话,尽量照顾一下她的心情,别去惊动她。而且不是我泼冷水,她没有保存那本台词集的可能性也很大……”
  “武藤,你想说的意思我明白。”
  负责编辑的常务董事打断了武藤的话:“不过,这个专访要是不发表的话,太可惜了。在社长面前,我也豁出去了,坦白地说这些年咱们东西新闻社在独家专访这方面,和其他报社相比,无论是质还是量都有不小的差距。在那些负责的记者本人面前,这话不太好说,不过对于连记者头衔都没有的韦秀和,能够这样脚踏实地地调查、采访,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材料,不用真太对不起他了。我非常欣赏韦秀和这次的努力,因此我打算再把他调回编辑局。怎么样,你们也能共同努力吧? ”
  武藤和邹访以沉默的方式给予了拒绝。
  接着编辑局长又劝道:“武藤局长,你当记者的时间也很长,你应该明白,韦秀和的这篇报告可以直接作为独家专访发表。就算报纸上不太合适,向出版本部申请一下,在《东西周刊》上发表也是没有问题的,只要把堀江淳二的名字用化名代替。下一期应该就能发出来。不过我们不想这么做,不想只是推理,想堂堂正正地写出原委来。所以,我们应该取得更确凿的证据,理直气壮地在报纸的头版发表出来。而且我认为这对朝仓比吕子也不是件坏事,毕竟同谋的存在,是可以减轻她父亲的一些罪名的。”
  “现在讨论的不是这个问题。”
  对武藤的这话,编辑局长瞪起了眼睛。
  “是什么问题? ”
  “如果这篇文章发表了的话,媒体就会关注朝仓比吕子,那样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再进咱们报社了。”
  “那又怎么样? 即使不发表,我也听说她不想来了。你曾经是个很好的记者,可是这些年在官场上逍遥,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锐气,忘记了报社的使命。”
  “逍遥不逍遥我不知道,不过我现在是人事局长,保护被录用者的人权是我的职责。”
  “你可真会说,追根究底的话,这原本是你们那边泄露的机密……”
  “住嘴! ”杉野拍着桌子大声地喊。
  隔着椭圆形的桌子,人事局和编辑局的人无言地相互瞪着。
  “我想着你们会有摩擦,不过没有想到会到这种程度。”
  杉野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先放一放。这不是那种大企业合并之类的专访,不用担心其他报社会抢先一步。先放我这,人事、编辑,你们都没意见吧? ”
  杉野把背靠到了椅背上,对韦秀和和野村说。
  “无论如何,韦秀和和野村分局长都干得不错。”
  对杉野社长慰劳的话,两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二十年,那可是很遥远的过去了,还能挖掘出这么有价值的东西来,真不简单。”
  “我只不过打打下手而已,不过韦秀和的确让我参与了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让我在退休之前能留下个很好的纪念。”
  野村说道。
  “你什么时候退休? ”
  “明年一月,我在横须贺干了七年。到下个月,我在横须贺头五年时住的家属房也要拆了,正好告一段落。”
  “那所家属房要拆了吗? ”
  邹访感到很意外似的,问野村分局长。
  “你不知道吗? ”
  “因为自那所房子成了空房后,就归经理局财务部管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该事先和人事部打个招呼。武藤局长,你从财务部那里听到过什么消息吗? ”
  “没有,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可能不想在争论的对手面前示弱,武藤用小声而简短的声音回答。
  “由于前面的街道要加宽,剩下的地也没法再建独门小院了。开发商把那附近的地都买了,好像要盖公寓。”
  “原来是这样。”
  “武藤局长,你也在那所房子里住过,对吧? 你还经常招待我到你家的院子里去吃烤肉。现在我还有那时候的照片呢。”
  韦秀和说完,武藤苦笑起来。
  “是有过那样一段时期,不过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是啊,二十年了。”
  社长的一句话,让会议室内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思。
  “好了,会议就到此为止吧。不用我说大家也明白,刚才咱们讲的事情,在报社内部也要保密。负责编辑的三个人留下一会儿,我还有事要说。”
  武藤、邹访、韦秀和和野村走出了会议室。
  停了一小会儿,杉野社长对专务理事说:“朝仓比吕子的事,等她决定进报社了以后再说吧。”
  专务理事用眼睛询问了一下编辑局长和社会部长。社会部长无奈地耸耸肩,编辑局长对专务理事轻轻地点了点头。
  “社长既然这么说,就这么办吧。不过她会进报社吗? ”
  “不知道。”杉野停子一下说:“看武藤的吧。先不说这事了,秀峰出版社购买公有地一事,现在怎么样了? ”
  社会部长回答:“他们是通过他们的子公司秀峰房地产公司来办这件事的。在购买西早稻田的公有地时,确实给东京都议会的议员送了钱。由于那块地的面积不大,只送了两三百万日元左右,不过毫无疑问这也是行贿。”
  “规模太小了。”
  “如果大的话,即使您不说什么,我们也会写文章揭发的。”编辑局长斩钉截铁地回答。
  见此状况,杉野的嘴角缓和了一些,说:“我知道,不管怎么说,这样总算可以报复一下《秀峰周刊》了。”
  《秀峰周刊》的小池总编从秀峰出版社总社分馆向位于西楼的管理室走去。他这是去见负责杂志部门的赤木专务理事。一路上遇到很多人,都向他投去了谄媚的笑容。
  这是理所应当的。长期萎靡不振的《秀峰周刊》能够在短短的一年半的时间内起死回生,全靠的是小池的才能。小池从一家位于船桥市的只有四个职员的小杂志社打零工做起,其后在许多家出版社、杂志社干过,仅杂志社就有十几家之多,他曾经在其中的三家担任过副总编、四家担任过总编。他作为总编所效力的杂志,销量减少的情况一次也没有发生过,没用多久小池就在出版业赢得了“扩大销量的魔术师”的称号。
  受到三顾茅庐的礼遇,被请到《秀峰周刊》后,小池被杂志社编辑们四平八稳、小心谨慎的作风所震惊。作为一家全国闻名的杂志社,社里那些出身于名牌大学的编辑们,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读者到底对杂志有什么样的需求。小池要求编辑们统统要把眼光放低一个层次,凡是做不到这点的人都毫不留情地被炒了鱿鱼。因此杂志社内有很多人讨厌小池,这是不争的事实。实际上小池也和社内的领导发生过很多次冲突,但是每次,小池都以节节攀升的销售量为武器,让对方哑口无言。
  小池坐上电梯,向位于七层的理事办公室走去。
  赤木专务理事用从来没有过的不悦神情把小池让到了沙发上。赤木紧盯着刚刚坐稳的小池,说:“从下个月开始,你就不要再做《秀峰周刊》的总编了,辛苦你了。由于是在合约期内解聘,我们会按照合同支付给你违约金的。”
  赤木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地说,小池一时哑口无言。
  不过,他马上就从震惊中回复了精神,反击道:“我来当总编之前,《秀峰周刊》的销量一度低于二十万册。现在的销量是多少,你知道吗? ”
  “据ABC调查公司的调查,是五十七万册。”
  “而且广告也多得都容纳不下了。”
  “好像是这样。”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解聘我? ”
  “《秀峰周刊》现在有多少损害名誉的官司,你知道吗? ”
  “可能有四五起吧。”
  “十三起。”
  “那又怎么了? 因此秀峰出版社才设立了法务部,而且还用高薪聘请了几个顾问律师。用《秀峰周刊》的盈利减去这些打官司的费用,还有不少剩余呢。”
  “我不是在讨论这个问题。”
  “那我就不知道了,别的还有什么问题。”
  赤木点着烟,吐了一口烟。
  “当初请你来的是我,所以你在社里到处和人发生冲突,我都一直在庇护你。不过我已经到了极限了。即使现在我仍然很欣赏你的才能,不过你还是做得太过分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解聘你是社长的决定。”
  小池感到可能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不小心踩着了老虎尾巴。但是能够恫吓秀峰出版社,使其解聘总编,那就必须是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的人。小池想起了两个月前发表过一篇文章,报导自民党某重量级人物与金钱相关的丑闻。
  “这事太突然了,有什么原因吧,比如说两个月前发表的那篇震撼了自民党的文章。对不对? 从时间上来讲正合适。”
  赤木用鼻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移开了视线:“受政治权力的威胁就解聘总编,秀峰出版社还不至于这么软弱可欺。不过有时候也要从长远考虑才行,无论公司还是个人。”
  猜中了,小池自我感觉。
  他无言地盯着赤木。
  “这回你就忍下这口气吧。你也不会为明天的生活发愁的,你自由后,位于音羽、一桥、纪尾井町、矢来町的那些出版社、杂志社是不会让你英雄无用武之地的。”
  “我明白了。”
  小池站了起来,没有道别,就走了。
  看着小池走远后,赤木没有敲门就走进了旁边的社长室。
  “刚才我对他说了,让我意外的是他爽快地答应了。”赤木向坐在办公桌后的社长汇报。
  “他没有觉察到是为什么吧? ”
  “我向他暗示是出于政治家的压力。以他的性格是会在这方面找原因的,不过因为根本没有这回事,也不怕他找。”
  乾社长用鼻子笑道:“你真是个老狐狸。”
  说着,他拿起电话筒,拨起了号码。
  “我是秀峰出版社的乾社长,请转杉野社长。”
  等了一会儿,对方接了电话。
  “我是乾社长,按照咱们说好的,我已经解聘了小池总编。你那边的怨气出了吧? 你们《东西周刊》聘他当总编怎么样? 虽然桀骜不驯,不好管理,不过确确实实能把销量搞上去。”
  说着,乾社长大笑起来。
  “不过,杉野社长,”乾社长的声音重新变得很郑重,“我们这边遵守诺言了,关于西早稻田公有地的事情,你那边也得为我们保守秘密。”
31
  从晚上十一点钟开始稀稀拉拉下起的雨,有一段时间下得相当大。不过,半夜的雨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充满夏日阳刚之气的雷阵雨,在猛烈地敲打地面两个小时后,就像流言似的消失了。从夜空的云彩间,露出了一弯细细的月牙儿,忽明忽暗地照着这片位于山腰处的没落的住宅街,与其说清静,倒不如用寂寥来形容更合适。
  在白天储存了充足热量的地面,现在散发出地热,地面上烟霭随之蒸腾起来。烟霭的深度逐渐加深,周围被一种神秘的寂静包围起来了。在屋檐下等候雨停的男人,把抽过的烟头扔进了喝过的咖啡罐中。响起了“哧——”的一声。他把咖啡罐静静地放在地上,拿着折叠式的铁锹、手电筒和塑料袋向一株面向大海的木梨树走去。
  从杂草丛生的篱笆墙的缝隙中悄悄地向山下望去。路灯在浓雾中浮现出来,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到无数的小虫围着路灯飞舞。男人抬头看着木梨树,闭上眼睛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由于一时还不能适应木梨树的果实发出的略带酸甜味的香气,鼻子感到有些痒。不久,男人的视线落在了木梨树的根部,他把手电筒绑在树干上,调整好光照的位置。用铁锹挖起了地面。
  吸足雨水的泥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男人像着了魔似的不停地挖着地面。
  闷热的仲夏之夜。每当汗水进入眼里,男人就停下来,从裤兜里掏出揉成了一团的手绢,擦去额头和脖子上的汗。
  男人挖了快一个小时的坑。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他蹲下来,仔细地看着坑里。然后他从树干上取下手电筒,一手拿着它,一手在坑里找着什么。从坑里抽回手后,他用手电筒照着手掌心。在粘土质的泥土中,可以看到一些白色的碎片。男人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去泥土,把碎片装入了废料袋中。
  没有一点儿脚步声。就在回头的一瞬间,一道强光照向了男人。刺眼的强光使他眯起了眼睛,男人慢慢地站了起来。对面有三个人站在那里,拿手电筒照向了他。
  男人用手电筒挨个照了一下对方的脸。曾是横须贺警察署刑警的井上。还有野村分局长和韦秀和。
  “我真希望现在看到的一切是假的,从心底我是这么希望的。”
  站在三人正中的韦秀和说。
  “可是这不是夏夜的梦,真遗憾,武藤局长。”
  武藤露出了惨淡的笑容,仿佛感到一切都完了。
  “我被你们彻底欺骗了,拆家属房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吧。你们做得这么夸张,我事先问过财务部的。不知你们怎么对他们解释的,连他们都是一个口径,想出这个主意的是杉野社长吧? ” 
韦秀和点点头,取出手机,用单手按起了按扭。
  “我是韦秀和,现在武藤局长在这里。……是,我明白了,我向他转达。”
  关上手机后,韦秀和说:“社长也说非常遗憾,他让我在明天晚上之前,搞清事情的原委。”
  “我明白了,就这么办吧。”
  武藤用很沉着的声音说,接着又拿起铁锹,继续挖起地来。
  “我来帮忙吧。”野村走近武藤说。
  “谢谢,不用,这是我的责任,到最后也应由我一个人解决。”
  三人默默地注视着专心地挖着土的武藤。
  “你们知道多少了? ”武藤一边干一边问。
  “现在你正在挖的,是你真正的儿子的遗骨。”韦秀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而你的那个上一桥大学的儿子,是你夫人从敬爱会医院偷走的手塚夏雄。”
  武藤重新面对韦秀和,说道:“正是这样,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而且没有任何证据……”
  “我在前几天的那份报告中,故意没有写出来,我和堀江淳二面谈后,有东西忘在了病房,我回去取的时候,堀江正看着我的名片狂笑不已。那笑声仿佛是他在愚弄了这个世界后胜利的笑声。当时我只认为是堀江对彻底隐瞒了实情,一直把秘密带到坟墓里而发出的恶意的笑。不过,不是那样的,错了。那笑是对东西新闻社的嘲笑。可能被堀江杀害的那个护士,尽管没有看到抱走婴儿的那个瞬间,但还是在走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看到了你的妻子,她意识到你的妻子就是绑架犯。后来通过传闻,或保险证什么的,她知道了你妻子是东西新闻社记者的妻子,她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堀江。所以堀江拿着印有东西新闻社的名片,笑了起来。同一报社同事的妻子就是绑架犯,却一点没有察觉,还在拼命查找绑架犯的东西新闻社的记者,的确很好笑,真像一幕喜剧似的。”
  “原来如此,不过,不光是这些吧,否则你的感觉也太灵敏了。”
  “是的,还有前奏。堀江淳二在见到我的时候,嘟囔说‘真年轻’。当时我没有认真地考虑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我被马上就要死的堀江的形象震惊了。不过,在我刚说我是东西新闻社的时候,堀江就表现出了吃惊的样子。把这点也联系到一起考虑的话,我发现这样一种推理是能够成立的,即:堀江和东西新闻社的某人,而且是没有见过面的人有着很深的关系,他最先误解为那个人来看他了。当他搞明白我是别的什么人后,也曾问过我‘是谁让你来的’。我们说的当然是横须贺的绑架案,这样一来,堀江所说的‘谁让你来的’那句话中的”谁“就应该是当时在横须贺分局的人,而且是比我年纪大的人。不过不是若松分局长,因为他年纪又太大了。那就该是别人,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不得不把焦点投到了你身上。”
  “真精彩,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
  “从医院回来的车里。而且,我惊奇地发现如果假设你妻子,即香织抱走了婴儿的话,那么一直解不开的谜团很简单地就能解开。首先是犯人为什么要从婴儿室的正中问抱走婴儿这个谜团。过去总是陷入犯人若是要勒索医院的话,绑架哪个婴儿都一样这样一种固定观念中出不来。如果绑架犯和勒索犯是同一伙人的话,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为什么不从不显眼的角落里抱走婴儿呢? 答案在系在婴儿脚上的塑料环上。那上面写着婴儿的姓名和血型,绑架犯需要O型血的男孩。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无法当自己的孩子来养了。因为亲子间的血型会出现矛盾。武藤,你的血型是O型,对吧? 我在报社的医务室里查了一下你的病历,因此你的嫌疑就更大了。”
  “病历关乎职员的隐私,即使对社长也应该严守秘密,看来还应该进一步加强病历的管理。”
  对武藤的这个沉重的笑话,韦秀和和其他两人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
  “我马上赶回了家,给离了婚的鲇子打了个电话,问她发生绑架案当天香织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那天,若松分局长预计有段时间回不了家,让咱们通知家人把换洗的衣服送来。你给家里打过电话后,说你妻子不舒服,让我妻子到你家去一趟,帮你拿东西。鲇子回忆说当时香织显得很疲惫、虚弱,好像还有点恐惧似的。由于知道香织有点育婴抑郁症,所以也就没有太在意。”
  “那时候,你要是听从若松分局长的话,乖乖地回家,事情就不会成这样了。”
  “我和鲇子打完电话后,又把家里翻了个遍,寻找影集。武藤,我找到了你妻子的照片。就在这个院子中,吃烤肉时照的。那时她还没有生孩子,她的笑容真灿烂。不过和我印象中的一样,她很矮,身材矮小,可能只有一米四几吧。这点和那个惟一的目击者,田中照代的证词是一致的。我从影集中又找了几个和你妻子年纪差不多的女人的照片,为了使人不看出身高,我只剪下了她们的上半身像,让下班后的田中照代看了一遍。照片总共有九张,田中照代在看到你妻子照片的瞬间,咽了口气。她说:‘没错,就是这个人。’事件发生后,田中照代曾经在横须贺中央车站前看到过正在一个人散步的绑架犯,她说就是这个人。她对香织那孩子般的脸印象很深,而且她穿的那件印着米老鼠图案的的衬衫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因为,当时田中照代在车上看见这件衬衫后,也想要,最终让家人在百货店给买了一件相同的衣服。所以她说绝对没错,就是这个女人。”
  “连这些事情都……”
  “但是,即使有证词,也不过是二十年前的记忆了。田中照代当时只不过五岁,而且没有一点证据。”
  “所以你们就设下了一个圈套。”
  韦秀和感到了由衷的心痛,低下了头。
  “想出这个主意的是杉野社长。他推测香织可能由于患育婴抑郁症就想到了母子俩一起死,可是在杀死孩子后,自己却下不了决心死。为了隐瞒这个罪行,她想到了从医院偷个孩子。那么,如果是这样,她把自己孩子的尸体到底埋在哪里了呢? 若是要找证据的话,只能找出这个孩子的尸体来。当时,位于佑天寺的家,你母亲还住在那里。而把自己的孩子埋在荒山野岭,或者扔到大海里,从心情上来讲很难接受。所以埋在当时你们住的这个家的院子里的可能性最大。”
  “的确是这样的。不过有一个地方你错了,为了香织的名誉,我对你讲,孩子不是她杀的,是意外死亡的。”
  “意外死亡……”
  “香织给孩子喂完奶后,打开空调,关上了所有的门窗,就去了美容院。我也觉得她干了件蠢事,不过想想香织有育婴抑郁症的倾向,只离开孩子两个小时,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不,据她讲是十分想离开。”
  “那又为什么? ”
  “她想得很周到,把家里的门窗都关上了。因为她不想等回家时,屋里像个蒸笼似的,她把三台空调都打开后,就出门去了。两小时后,她回到家里,发现保险丝烧断了。虽说是隔着纱窗帘,太阳光还是直射到了孩子身上。当时,孩子好像已经不行了。”
  三人互相看了看。
  “还有一点想问问,后来你调回东京时,为什么不把孩子的尸体刨出来带走呢? ”韦秀和问。
  “我接到调令,调我回总社担任经济部副部长,是在那之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那时香织自杀也只有一个月。这次调动可能是报社为了安慰我吧,当时我很消沉,自暴自弃。而且把自己孩子的尸体挖出来,再面对他我也很不忍心……不,说实话吧,我很害怕见到孩子的尸体。盛夏的时候埋葬的孩子,过了两个月后会成什么样子呢……想起来都觉得恐怖。还有当时这座房子和新的差不多,我以为它会一直在这里呢。”
  “是这样啊……”
  “你们一直在这里监视我吧? ”
  “不,我们是在佑天寺的家附近监视你的。我雇了个人让他每天深夜每隔一个小时,就开车从你家门前经过一次,看看你的车在不在家。今天他打电话告诉我车不在家了。我就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给野村分局长和井上打了电话。”
  井上说:“二十年后的重逢会是这个样子,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要不来这里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办? 就让它过去吗? ”
  “前几天会议结束走出会议室时,我走在后面,把落在你肩上的一根头发拿了下来。武藤局长,你还记得吗? ”
  对野村的提问,武藤点了点头。
  “是有那么一件事。”
  韦秀和说道:“我们已经通过东西新闻销售店用相同的方法得到了手塚壮一的头发,现在DNA鉴定技术很发达,只要再得到你儿子的头发就行了,这个并不难做到。我想大概有百分之百的概率,得出你儿子是手塚夫妇的孩子,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鉴定结果。”
  “无路可逃,对吗? ”
  “不过,我不想那么做,最好今天就能解决了。”
  “我也这么想。”
  说着,武藤又用铁锹挖了起来。
  不久,在坑底出现了一个变成黄色软球般的东西。武藤用手指把周围的土小心翼翼地拂掉,两手很郑重地取了出来。韦秀和和野村看到那个小小的东西,实在无法忍受,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到了一旁。只有井上一直在仔细地看着,双手合十低着头。
  武藤拂干净土后,把那个小东西抱到了胸前。
  “对不起,请原谅我,二十年了,我……”
  说到这里,武藤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紧紧地抱着那个小东西,佝偻起背,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32
  那个瘦高的像位英国绅士的老人是谁呢,服务生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确实在什么地方见过,可能见到的不是真人,而是在电视、报纸或者杂志上见过照片。从穿着、举止上一眼就能看出是个VIP,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要是这样的话,回头问问在这家饭店里工作的,经常一起去钓鱼的同伴铃木就知道了。他在这家饭店当服务生已经三十年了,大脑中记住了超过四千位的从政界、商界、官僚到体育、学术、文化、演艺界,所有领域的重要人物的姓名和职务。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钻到员工休息室去研究厚厚的人名册。
  对坐在那位老绅士旁边的微胖的男人也有印象。初夏的时候他也到过店里,当时他和一位十分可爱的年轻女孩儿对坐着。那时还有一位中年男人。今天,那位中年男人换成了这位老绅士。
  从刚才开始,那位老绅士就一直对那个年轻女孩儿说着什么。好像有什么令她吃惊的地方,女孩儿用双手捂着嘴,瞪大了眼睛。
  餐巾从微胖的男人的膝盖上掉了下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
  服务生为了拣起餐巾,轻轻地走到了三人的桌前。
  这时,那个女孩儿突然像小孩子似的趴在桌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我父亲没有杀那个婴儿呀。”她一边哭着一边这么说道。
  服务生既没有露出惊奇,也没有露出其他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拣起餐巾递给了客人。
  “对我们报社来说,这真是个令人痛心的独家采访。”
  老绅士的话从服务生的耳边飘过,他行了一礼,回到了原处。
  数天后,服务生看完东西新闻报早报的第一版后,明白了这个瞬间的原委。
  在面向街道的阳台上,女人边晒着褥子,一边不时地瞥一眼斜对面的手塚家。他家门前停着两辆插着红色的报社社旗的黑色轿车。女人觉得有点奇怪。
  在十几天前,有一个一看就像记者的男人,曾经追根刨底地向她打听手塚家的事。不过自己的那两个孩子太烦人了,使她无法专心回答对方的问话。刚让两个孩子进家门,他们就又跑出去了,成天围着他们转,她都要受不了了。
  手塚家的门开了。
  女人反射似的藏到了晒着的被子后面。她用手捂住了想大声叫喊的孩子的嘴,从被缝中偷偷地观看手塚家。
  首先带着臂章的摄影记者后退着出来了。闪光灯两次、三次不停地闪了起来。不停地照着从门里出来的手塚夫妇。妻子用手绢捂着鼻子哭着。丈夫不知为什么显得心神不定。几个男人从屋里出来后,丈夫锁上了门。
  两人被记者们催促着坐上了一辆轿车的后车座。记者们分别坐进了两辆车里,随后车无声无息地开走了。
  现在不是偷懒的时候。女人把两个孩子轰进了屋,抱起了躺在床上的婴儿,匆匆忙忙地向朋友家走去。
  武藤的手记:
在警方承认解救夏雄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的那天,我发现了出生不久的俊治的“突然变化”。准确的日期我记不住了,大概是在八月七号到九号之间吧。
  那时,自横须贺婴儿绑架案发生后,我已经在分局里住了快一个星期了。虽然开车只用十五分钟就能到家,可是那段时间我一次也没有回过家。许多赶来援助的记者都住在分局、销售店等相关的地方,大家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采访报导中。在这种情况下,我回家是不合时宜的。尽管这样,若松分局长考虑到香织有点育婴抑郁症,曾经数次劝我回家去看看。可是我压根就没有回家的打算。
  九十九他们很意外地死了后,警方和媒体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被绑架的夏雄身上。如果要是能够先于警方找到夏雄的下落,成功地解救他,那可是个了不起的独家新闻。
  我也被这个充满诱惑力的独家新闻所吸引,每天徘徊在街头、出入于警察署,收集信息。我想,这种罕见的大事件使我有点过度兴奋了。实际上,即使在签定报导协定后,我也以香织的母亲在敬爱会医院住院,我去看望岳母为由,到医院里装作不经意地向护士打听情况。结果被井上发现,狠狠地挨了一顿批评。
  现在回想起来,对自己当时只专注于工作,完全忽视了因为育婴和与我母亲的矛盾而烦恼、变得有点精神抑郁的香织,感到很气愤,也很痛心。我母亲当时住在佑天寺,她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来,我想当时如果好好地劝说她一下,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母亲从最开始就反对我和香织结婚。香织在一个单亲家庭中长大,只是当地的商业高中毕业,因此母亲从来不曾隐瞒对香织的偏见,认为她不配进武藤家。无论什么事情,她都会狠狠地教训香织,极尽冷嘲热讽之事。对此香织没有更多地说过什么,但是我从她平时的只言片语中就可以想像出她们婆媳之间的关系。自己的孩子意外地死后,香织之所以会做出从医院偷一个婴儿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来,恐怕,与其说她想掩盖自己的过失,倒不如说更主要的是害怕婆婆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且再加上她自己的母亲身患重病,将不久于人世,她也实在不忍心再给母亲一个打击吧。
  不过到现在,当时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也无从问起了。香织只留下了一张写着“好好照顾俊治”的纸条,就服安眠药自杀了。
  咱们再回到正题上去。
  九十九死后几天,警方就宣布从第二天起要在附近一带挖掘搜查。这实际上是警方的败北宣言。
  那天我回到了家里。家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香织显得很消沉抑郁,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反而可以说是那段时间香织的正常状态。
  我走向婴儿床,看了看正在睡觉的俊治。就在那个瞬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脸好像有点不同似的。但是,无从知道真实情况的我,当时很疏忽地转过头对香织说:“我曾经听人说婴儿的变化非常快,几天不见就会大变样,看来真是这样。”
  香织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的笑脸。
  那是逃过了我这一关的笑脸,可是我却一点也没有觉察到。
  第二天,我又投入到了警方的挖掘搜查的采访中去了。不过以这个报导为限,媒体对这个绑架案的关心度骤然降低,不出一个星期,不要说神奈川全版了,就连横须贺版上也没有了它的身影。
  事件过后快一个月,到了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天。
  我对香织说天气慢慢凉爽了,出去走走吧。开车的话只用十五分钟就能到横须贺的中心街,不过那里人多嘈杂,空气不好。我说我在家里照顾俊治,硬让不想出门的香织出去了。我想让成天憋在家里的香织出去散散心。香织大概也想从每天的紧张中解放一会儿,而且她见我这个月一点也没有对俊治产生怀疑,以为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就换上了自己喜爱的印有米老鼠图案的衬衫出去了。这件衣服很适合身材矮小、娃娃脸的香织。那个上幼儿园的目击者再次见到她,一定是在这个时候。
  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高尔夫球赛的实况转播。没过多久,睡醒的俊治开始哭闹起来。我抱起俊治,哄着他,喂他香织准备好的牛奶,可是他好像不想喝奶,仍然哭闹不止。我轻轻地用手摸了摸尿片,上面湿漉漉的。到那时为止,我没有给孩子换过一次尿片。不过想着香织平日的辛苦,我打算试着给孩子换一换。
  我准备好新的尿片和湿纸巾,学着香织平时的样子,取下了尿片。是大便。虽然没有什么臭味,不过小屁股全粘上了棕黄色的粪便。我歪着嘴,开始用湿纸巾擦拭他屁股上的粪便。
  ……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我一直注视着那个。
  为什么我孩子的屁股上会有蝴蝶形的胎记呢? 这个胎记可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啊。
  这时,我又一次想起了一个月前我见俊治时感觉到的他脸上的变化。我为了确认飞快地跑到冰箱前拉开了门。里面除了食品外没有别的东西。接着我又去了浴室、厕所、贮藏室,凡是我能想到的地方我全部翻了个遍。
  俊治,不,夏雄仍然在高声地哭泣着,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冲到了后院里。整个夏天一直没有整修的院子,杂草丛生。我蹲下身子,用手和膝盖在院子中爬着寻找。然后,就在那年春天刚刚栽种的一棵木梨树下,找到了挖过土的痕迹。只有那个地方土的颜色不同,还略微鼓了起来。
  我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偷走婴儿的大概就是香织。那天她曾说过要去敬爱会医院看望她母亲。而且她把俊治的遗体埋到了院中。另一方面不知道九十九他们是怎样得知绑架这件事的,便乘机勒索起医院来。眼前的一切令我不得不这样想。
  香织回家后,看到我的脸色,嘴唇和脸颤抖起来。我责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香织只是哭,迟迟不愿讲她自己做过的事。
  我用了一个晚上,才从香织那里问出事情的经过来。香织把孩子留在家中,去了美容院,结果保险丝被烧断,俊治死了。为了找个替代俊治的孩子,她从敬爱会医院偷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是,她当时抱着孩子直接就去了她母亲的病房,而且还在那里呆了很长时间。岳母由于糖尿病的缘故,视力非常不好,她好像没有发现婴儿的异常。其间护士来查过一次体温,那名护士认识香织,知道她的孩子也是在敬爱会医院出生的,所以大概压根就没有往绑架婴儿这件事上联想吧。这样谁也没有怀疑香织,她从医院出来后,开着车就回家了。她虽然没有计算过,但无意中却触及到了警方和医院的盲点,因为他们都认为婴儿早已被带出了医院。
  当时我对香织说的话,即使现在,每当我想起来都追悔莫及。其实我并不是真心那么想的,但是由于那时候我太激动了,怒骂香织时无意中说出了“武藤家”一词。
  我说:“把你这样轻浮的女人娶进武藤家,我真愚蠢! ”
  香织的脸登时变成了土色,就像木偶一样没有了表情。原以为在这世上惟一可以依靠的丈夫的心中,居然也有这样愚蠢的家族观念存在,她仿佛看到了那个不知关心、体贴人的婆婆的身影。第二天香织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留下了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婴儿。
  但是我已经什么都不能做了。除了把留下的婴儿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之外,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我自己知道真实情况,勒索犯从悬崖上摔下当场死亡了。而我没有一点勇气公布实情。
  我把孩子送到了佑天寺的母亲那里。母亲可能在很早的阶段就对孩子产生了怀疑。我想她一定意识到了,因为新闻媒体曾经大肆报导过孩子身上的蝴蝶形胎记,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母亲没有雇保姆,而是自己照顾孩子。
  几年后,母亲去世了。在病床上,只有一次,母亲问我:“我孙子的身体里有没有流着我的血? ”
  我沉默着,什么也没有回答。这是我对曾经虐待过香织的母亲的一个小小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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