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恐怖的夏夜-赤井三寻

_6 赤井三寻 (日)
  韦秀和改变了一下问题的方向。
  “你说你不喜欢酒吧之类的地方,那么你不认识那个女的了? ”
  大规摇了摇头说:“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死了之后,那张脸是我第一次看见的。”
“在案件发生之前,你和九十九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
  “警察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是在九天之前,当时我的记事本上记着呢,没有错。下午在医院见的。是和内科的医生一起听有关新药的说明。”
  “九十九在学校学的专业是社会学,像这种药品的解说,他行吗? ”
  “任何人进到医药公司后,都要接受培训。这个培训好像非常难,我想九十九可能很用功,他是个不错的医药代表。”
  “大医院的院长,对不起,我说的是一般情况,会和年轻的医药代表之类的人见面,听他们的解说吗? ”
  大规露出了一丝害羞的神情。
  “我从过去就一直喜欢和年轻人讲话。你现在四十多岁吧,不过在我看来,还是非常年轻。”
  韦秀和想起来了,在案件发生的那天上午,大规也曾和一位年轻的证券商聊天。
  大规接着说:“而且我年轻的时候并不想当临床医师,不过由于家庭的关系,走上了这条道路而已。我本来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研究医师,所以我对学习最新的医学动态、药学动态很感兴趣。”
  “你知道九十九的交友关系吗? ”
  “他和其他制药公司同行的关系好像很不错。我不是经常和他们一起去喝酒吗,这种话自然而然地就听到了。刚才也说过,医药代表就像独行僧似的,和本公司的人很少在一起喝酒。反而是以交换信息的名义,和作为竞争对手的制药公司的医药代表一起喝酒的机会更多。他们在酒席上无非就是说些医生的坏话吧。”
  “你有当时和他一起喝酒的人的联络方式吗? ”
  大规马上摇了摇头。
  “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早就没了联系。”
  韦秀和想,也许从现在的医药代表那里能打听出二十年前的人的消息。不过即使大规是个大好人,也不会帮着做这事吧。
  “九十九这个名字很少见,其他的还有没有姓名很奇怪的医药代表? ”
  不知这个问题的意图何在,大规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过他还是努力回想着什么似的,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 倒不是奇怪的名字,”大规微笑了一下,说道,“有个叫石桥淡山的人。”
  韦秀和有点吃惊地反问:“是和那个曾经当过超短命内阁首相的石桥湛山同名同姓吗? ”
  “好像他父亲原本是想这么做的,不过‘湛’和‘淡’字不同。这里面还有一段趣事。他的生日正好是石桥湛山被提名当首相的日子。因为他们是同姓,而且他父亲一直又是湛山的支持者,所以他父亲非常兴奋,再加上喝了点酒,就决定给他也起名叫湛山,在他看来这是一种难得的缘份。但是当他去给孩子登记姓名时,却被户籍管理部门的人告知,在新制定的常用汉字表、人名用汉字表中都没有‘湛’这个字,因此不予受理。”
  “原来如此。”
  “好像当时他和登记的人争论得十分激烈。不过,最后还是参照着汉字表,和有关的人反复商量后,决定改用‘淡’字了。”
  “这名字可能给本人也带来一些麻烦呢。”
  “因为名字我们自己不能决定。不过我倒认为这个名字很好,很有意境。”
  “淡山是哪个制药公司的人? ”
  大规明白了韦秀和的意图,轻轻地笑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很干脆地告诉了他公司的名字。是一家总部位于东京品川区的,也是在日本屈指可数的综合制药公司。
  知道全名和出生日期,再从卖通讯簿的地方弄来职员花名册,应该能很简单地查出他的联系方式。
  石桥淡山如果还在公司的话……
14
  笔在本上写字的声音。
  轻轻的咳嗽声。
  透过阻止空调的冷空气向屋外扩散的厚玻璃,蝉的呜叫声微微地传到了屋内。
  武藤俊治正在学校图书馆里准备着司法考试。
  由于正在放暑假,图书馆里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绝大多数外地学生都回老家去了,即便是家在东京的学生也大都去长野的高原、湘南的海边等地游玩去了。
  在这种时候还到学校来学习的人,实在是太少见了。实际上,临出门时,连家里的保姆千代都开玩笑似地说,少爷可真爱学习啊。
  不过,俊治坐着电车来到位于国立市的校园并不完全是为了准备司法考试。准确地说,准备司法考试是次要的,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见朝仓比吕子,才每天都在学校图书馆消磨时光。
  俊治在她参加的滑雪部的联络本上写了“请求在图书馆见面,武藤”,已经过了一星期了。
  俊治并不知道她在放暑假时会不会到学校来。当然如果俊治想打听她的联系方式的话,是很容易做到的。不过不知为什么,他有点害怕以那种方式见面。他只知道自己想当面对她说,她应该进东西新闻社。但是他却不知能不能很好地表达出来,如果专程去找她,劝说她好像有点不合适。千代也经常说“正常的人如果只是闭上眼睛,是不可能真正理解盲人的心情的”。同样,比吕子的心情、立场,别人也是很难真正理解的。所以他虽然很想帮助比吕子,但又无法积极地采取什么行动。
  俊治自从父亲那里听说了比吕子的事情后,心里就一直很矛盾。
  总结完有关破产法手续的概要后,俊治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两只手交叉着用力向上伸展,上半身大大地向后仰去,仿佛感到身体内又重新有了活力。
  当他睁开眼睛时,却意外地发现比吕子站在面前。
  抬头看到她,俊治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真用功,一定在大学期间就能通过司法考试。”
  手交叉着放在腰后,满脸笑容的比吕子说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
  “一分钟之前吧,你正在埋头看书,我就观察了你一会儿。”
  “你可够坏的。”
  俊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在找我? ”
  “嗯,是。”
  俊治好像感到了其他学生责难的目光,含糊地说。然后又小声说道:“咱们去喝杯咖啡吧,我渴了,而且在图书馆说话也不合适。”
  两人进了一个位于从学校正门通向车站的路边的咖啡店。
  在有课的日子,这个店里满是学生的欢声笑语,十分热闹,不过暑假期间这里却是冷冷清清。
  客人只有俊治和比吕子两人。
  略微上了年纪的老板隔着柜台正在对打工的女孩讲战后意大利的电影。女孩儿对这个好像没有什么兴趣,不过还是在默默地听着。
  静静地流淌着的老爵士乐,很适合盛夏人们倦怠的心境。在乐曲中间的停顿时,老板的声音传到了俊治的耳中。
  《自行车小偷》、皮埃特罗·杰鲁米、《铁道员》雷欧·里阿里兹、《刑警》……
  在聊了一会儿共同的朋友后,比吕子问道:“对了,你为什么找我? ”
  没有犹豫,语调很自然。一瞬间俊治把目光移向了窗外。
  尽管自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真到这个时候,俊治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来,他不禁有点讨厌起自己来了。
  在盛夏的阳光中,远远地能看见大学里的树林。路上没有行人,看惯了的景象就像照片一样被定格在那里。
  “你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吗? ”
  俊治鼓足了勇气开了口。
  “是谁,有名的人? ”
  俊治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她虽然非常有才能,可有时她的反应却令人吃惊的天真。
  “我姓武藤。”
  “武藤……”
  几秒钟后,比吕子做出了很吃惊的样子。
  “我是东西新闻社的武藤的儿子。”
  “啊,你是他儿子。”
  比吕子尖声地说,认真地打量起俊治。就像幼小的孩子终于得到了一件喜爱的玩具,眼睛稍微变成了对眼。瓜子脸、短发。过去她梳的是马尾辫,不过现在的短发更适合她。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你们眼角那些地方好像有点像,不过总的来说你们还是不太像。如果你们要是姓田中、山本之类特别常见的姓的话,我一定永远也猜不出来。”
  这次轮到俊治暗自吃惊了。
  “咱们不说这些事儿了。我想对你说的是,你应该进东西新闻社。”
  一瞬间比吕子的表情凝固了。
  “虽然这不是我该说的话……”
  说着,俊治却想不起下面该说什么了。脑海中总也想不出很好的表达方式。
  “我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要是进了东西新闻社,我、我父亲,怎么说呢? 会非常高兴。”
  “什么呀,你这是……难道我就是为了让你们父子高兴才进东西新闻社的吗? ”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
  比吕子瞪起了眼睛。在她还显幼稚的脸上,已经有了成熟女性的影子。踩着了埋藏在她心灵深处的地雷,俊治后悔不迭。同时俊治凭直觉感到一丝怀疑,比吕子平时的性格是不是装出来的。说装出来的也许不太合适,她可能天生就很天真。但是这种天真至少对隐藏她与生俱来的不幸很有效,无论是面对自己还是面对别人都像戴上了一个假面具,所以她在无意识中就维持了这种天真,心里才能释然。她是一个很努力的人,用她的理性去矫正别人出格的反应是很容易的。想到这里,俊治微微地感到了比吕子的可怜和可爱,对自己的鲁莽很懊恼。
  “对不起,我多管闲事了。”
  俊治很坦诚地道了歉。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没生气。是你父亲让你来劝说我的吗? ”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我父亲只是说把这事放在一边,不要去管它。”
  “也是,他不像是什么事都依靠别人的人。”
  “你对我父亲的评价还挺高的。”
  “他确实是很好的呀,花白的头发,轮廓清晰的面庞,很谦虚,总是极力隐藏他的才智,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的人。”
  “他在家中只穿着一个大裤头走来走去,你知道吗? ”
  “什么,大裤头,就是内衣的那种? ”
  “就是那种,他还经常模仿电视里那些笑星们的表演。”
  “那个叫大裤头呀,听起来像西班牙语似的,真想知道它的语源是什么。”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俊治一边笑着,一边从胸口的兜儿里掏出了烟。
  “哎,也给我一根。”
  “你会抽? ”
  “进大学后,和朋友一起抽过两三回。我常想这种东西吸进肺里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我现在倒挺想抽的。”
  比吕子从俊治递过的烟盒中拿出了一根,放在嘴边。俊治又递给她打火机,她稍微向前弯着身子,点着了烟。轻轻地吸了一口后,长长地吐了口烟。没有被呛着,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感觉真好,好像变成大人了。”
  你已经是大人了,俊治想着,不过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店里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抒情的爵士乐。老板大概已经讲完了意大利电影,开始在柜台里洗起东西来。得到自由的打工女孩儿靠在柜台上,无所事事地听着爵士乐。
  “实际上,我已经决定了。”比吕子缓缓地说道。
  俊治注视着比吕子的眼睛,等待着下面的话。
  她轻轻地张开口。
  “我认为那是个非常好的报社。不仅是它的名声大,报社内的风气好像也很好,这点从我和你父亲还有那个叫邹访的人事部长的会面中,就能感觉出来。……不过,告诉你父亲,我还是不想去了。”
  俊治抑制住困惑,问道:“你不工作,打算怎么办,读研究生吗? ”
  “还没定,不过,我不进东西新闻社了。还没进报社就先出名了,将来大家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我受不了。”
  “要是那样的话,在学校里你为什么又要在大家的面前承认这事儿呢? ”
  “我只是想跟他们开玩笑,让他们以为我在骗人,可是我的语调、表情可能不像是在开玩笑吧。结果当时那些朋友们就惊呆了。”
  要是她的话,这倒是很有可能。
  俊治调整了一下心情,说道:“不进报社这事,你让我对我父亲说,我当然会说。不过这种事还是由你本人直接去说是不是更好? ”
  比吕子把看着别处的视线重新回到俊治身上,说道:“也是,我真够笨的。欠缺礼仪,我明白了,等我把心情调整好后,我自己直接去说。不过我也不知道能表达到哪种程度。”
  比吕子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俊治觉得这微笑有点悲伤,但却是透明而且端正的。
15
  “怎么样,大侦探,有什么新发现吗? ”
  井上喝了一大口杯中的日本酒。
  这是一家位于新桥车站地下饮食街的小店。店里只有柜台,白天这里只供应乌冬面和鲔鱼盖饭,晚上则全部是预约制,提供酒和非常讲究的主食。
  昨天韦秀和给井上打电话,说今天想见见面。井上说他侄女今天将在新桥附近的饭店举行婚礼,于是就提议说在这附近见面。之后韦秀和预约了这家饭馆,就商定在JR新桥车站的检票口处碰头。
  看着井上身穿笔挺的礼服,韦秀和着实吃了一惊。看上去他好像瘦了十公斤似的,显得非常精神。
  于是韦秀和就开玩笑说,不愧是参加过甲子园棒球比赛的人,果然与众不同。而井上则很少见地害羞地说,所谓的“人靠衣装,马靠鞍”嘛。
  盛夏的傍晚,太阳的余辉照到了车站内。大概在婚礼上喝了不少酒吧,井上的脸红红的。
  “说不上新发现,不过有两三处不能释然的地方。”
  韦秀和夹了一筷子鲷鱼的生鱼片放到嘴里,说道。
  “嗯,有什么不能释然的地方? ”
  “首先是春木佐智子的身高。”
  “身高,什么呀,那是……? ”
  “你的备忘录上记着有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女孩目击到了一名身材矮小的女人抱着婴儿走出了婴儿室。”
  “嗯,是的,很珍贵的,惟一一名目击者。只可惜年龄太小了,警察对她的证言的证据能力也没有信心。我记得当时曾经让她从很多张女警的便服照片中挑选犯人,大概有十张左右的照片吧。”
  “是七张。所以有蒙对的可能性,现在咱们先不研究这个。不过据见过春木佐智子尸体的大规讲,她好像不能算是身材矮小,身高大概有一米六左右。”
  “是吗? 你见过大规院长了? 真令人怀念。他现在还好吗? ”
  “嗯,还行吧。很有趣的一个人。”
  井上轻轻地笑了笑。
  “是啊,可能是个很好的医生吧。不过,在处理那件事情的时候,不太冷静,所以警察……算了,别说这些了,已经过去的事了。不过你说的身高这事我倒挺感兴趣。大规真的是那么说的吗? ”
  “从盖着的白布鼓起的样子和脸的大小来看,身材矮小好像不太对劲儿。”
  “原来如此。”
  井上这么嘟囔着,把视线向上望了去。
  “你也见过春木佐智子的尸体,你感觉怎么样? ”
  “……没记住。”
  “刑警不应该忘记嫌疑犯的身高、相貌之类的吧? ”
  “是真的忘了。不过说忘了可能也不太准确。我光注意她从车里被抛出后撞坏的脸了,没有仔细观察其他的地方。”
  韦秀和想起大规曾说她的左半边脸全没了。
  “尸体的毁坏程度好像很严重,特别是脸的部位。”
  井上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过对她的身高没有留下特别的印象,可能她的身高是普通人的身高。”
  “要是那样的话,就和那个幼儿园孩子说的身材矮小的证词不相符了。”
  “高矮这种印象是因人而异的。这算不得是什么矛盾。”
  “可是目击者是幼儿园的孩子。她看大人时都要抬头才能看清。连这样的孩子都说身材矮小,那应该真的是很矮的。而且对于‘身材矮小’这个词本身我就有疑义。”
  “什么意思? ”
  “这不是幼儿园孩子使用的词,对吧。可能她是用其他方式表达的,比如说小、矮之类的。但是在搜查会议上,刑警们给换成了‘身材矮小’这么个词。”
  “那倒有可能。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洗不清那两个人的嫌疑。他们是和赎金一起坐着车摔下悬崖的。你们这些当记者的坏习惯,总爱抓着一两个词挑毛病。”
  “那是我们的饭碗。”
  韦秀和给苦笑着的井上又倒满了酒。刚才说得可能有点过分,不过这话除了井上之外,也无法对别人说。所以今晚就打算对井上说个痛快。
  “还有,大规院长的妻子也说,她在电话中听到的男人的声音和九十九的照片感觉对不上号。”
  “我不明白你的话。”
  “也就是说,她觉得那种脸型发出那样的声音不太自然。”
  “又是印象。不过这话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在搜查会议上也没有人提到过。”
  “大规绫子说这句话对警察说过。不过当时一个警察对另一个警察说‘只凭印象……’,之后就再没提过这事。”
  井上轻轻地咂了咂嘴,从装婚礼纪念品的纸袋中拿出了韦秀和刚刚归还的备忘录,飞快地翻了起来。
  “果然,是内藤那个混蛋。”
  “啊,那个符号代表内藤呀。”
  “是个很粗心的家伙。而且作为刑警来讲,有点愚蠢。只因为有背景才当上刑警的。”
  “要是这点在搜查会议上公布了的话,情况会有变化吗? ”
  “说不好。不过,那两人出车祸死后,搜查本部竭尽全力寻找被绑架的婴儿。虽然也有刑警主张还有同伙,不过再怎么说保护被绑架的婴儿是最重要的。”
  “警方认为婴儿还活着吗? ”
  “总的来讲很悲观,再怎么说只是个光会哭的婴儿。如果要活着的话,那前提是一定还有其他的同伙存在。现在想想当时主张有同伙的刑警大多是感情比较丰富的人。不是从道理上来讲,而是内心希望。可是,无论我们怎样仔细地调查九十九和春木的周围,都没有发现有同伙的迹象。”
  “你们甚至连两人绑架之后的踪迹都没有掌握。”
  “在春木佐智子的屋子里,我是这么考虑的。她订有报纸,制作恐吓信的报纸在她家的报纸堆中找出来了。而且还有黑泽明的台词集,放在桌子上的《天国和地狱》。”
  “《天国和地狱》? 这个你的备忘录上没写。”
  “我也不是什么都写到备忘录上的。”
  “书就这一本吗? ”
  “还有几本,其他的全是女人看的书,这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名字我就记不住了。怎么了,你苦皱着脸,在想什么呢? ”
  “嗯,我觉得有点不太自然……怎么说呢,好像太故意了。”
  “原来是这样。”
  “确实这个案件是模仿了《天国和地狱》。不过它模仿的仅仅是绑架的孩子和勒索的对象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这点。以后的发展完全不一样。所以根本没有必要把这本书放在手边随时参考。”
  “你想说的是这样的吧,即同伙为了把罪行全部推给九十九和春木,就趁他们去取赎金的时候溜进屋来,放下剪下的报纸和《天国和地狱》。”
  “嗯,差不多是这样吧,指纹怎么样? ”
  “留在报纸上的指纹中,只有九十九的指纹被确认了,我想你应该知道。不过,我再顺便说一下,他们用的报纸就是你们的东西新闻报。至于台词集上面除了九十九的指纹之外,还有几处其他人的指纹。不过是谁的,到现在还是一个谜。按一般的情况来想,可能是书店店员的。”
  “不是九十九、春木周围的人的指纹吗? ”
  井上用鼻子笑了笑。
  “你当了多少年记者了? 就算是他们周围的人的,那也不能随便地取他们的指纹,因此没法对照。”
  “你们要想偷偷地取的话,有的是办法。”
  “负责公共安全的那些人会去取,这是他们的传统技能。不仅是这个,他们那些人,即使嫌疑犯的犯罪事实已经充分被证明了,还是不申请逮捕令,而是让嫌疑犯自由活动,他们好收集情报,再向领导们报告,以此表功,然后再逮捕。全是些性格阴险的人吧? 尽管这样,却比谁都傲。”
  井上一口气说了出来,接着痛痛快快地喝了口酒。
  当年井上要从县警署本部调回地方警察署,可能也是因为和警卫、公安系统的刑警合不来的缘故。直到这时,韦秀和才第一次想到这点。
  “你不能释然的事情就这些吗? 今天是你请客,我知道的事情都会唱给你听的。”
  “唱”是刑警间的隐语,指的是坦白交待。对于已经长期离开采访现场的韦秀和来讲,这个词听起来很令人怀念。
  “最后一个问题,犯人为什么要从婴儿室的正中间偷婴儿呢,这点我也想不通。如果从最开始就打算勒索医院的话,那么应该偷离门近的、从外面看得不太清楚的婴儿才对。从犯人的心理来讲,尽可能快速地逃离绑架现场才是最自然的。”
  井上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头。
  “你说的这点确实在搜查会议上也讨论过。”
  “不过备忘录上没有记录。”
  “要我说多少遍才行。那只不过是备忘录,不是什么都写上的。嗯,先不说这个了……咱们说到哪儿了? 对了,搜查会议。在会议上也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候得出的结论,我想大概是这样的,当时可能手壕夏雄睡得最香,或者至少看上去是这样,所以犯人就抱走了他。”
  “原来如此。”
  “嗯,你好像很不服气似的。”
  “不是,实际上,我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我又在想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
  “即犯人从最开始时就打算绑架手塚夏雄这种可能性。婴儿室中的婴儿脚上都系着塑料环,上面写着姓名和血型。”
  “……嗯。”
  “咱们先假设在九十九和春木之外,还有男女两个同伙存在。这两个同伙和手塚家有什么过节,因此他们就到医院凭借着塑料环上的名字绑架了夏雄。然后就在他们打算去勒索手塚家时,九十九和春木以某种形式加入了进来。九十九在学生时代就参加过推理研究会,非常喜欢推理作品。于是阅读过《天国和地狱》、《王者的赎金》等小说的九十九提议,勒索手塚家不如勒索医院能得到更多的钱,最终他们决定去勒索医院。你们之所以不能发现绑架发生前后九十九和春木的足迹,我想那是因为他们在同伙家的缘故。他们得到钱后就打算远走高飞。可是狡猾的同伙为了以防万一,把《天国和地狱》的台词集放在了春木的屋中。这样当警察搜查春木的房间时,就会认定这起绑架案件从最开始就是打算勒索医院的,因此对手塚家的搜查也会变得漫不经心。所以同伙没有出现在警方的搜查链上。怎么样,要是这样的话,女人的身高问题、恐吓电话声音不相符问题、《天国和地狱》的故意放置、不自然的问题都能很好地解释。”
  井上笑着答道:“就是小学生也得把故事编得更好一些。你这个推理也太牵强了。首先九十九他们介入这个案件的方式就太唐突了。你好好想想,像绑架这样的重大犯罪,同伙会简单地对别人说吗? 咱们不说这个了,你是怎么知道塑料环的,这个警方应该没有公布的。”
  “你的备忘录上写着,虽然只有一处。不过实际上在案件发生时我就知道了。我们分局的武藤告诉我的。他的妻子也是在那家医院生的孩子,所以他知道。”
  “武藤,就是那个东京大学毕业的武藤诚一吧? ”说着,井上咧开嘴笑了,“大规院长也好,武藤也好,今天咱们说的人都挺叫人怀念的。武藤现在在做什么? ”
  “他是人事厚生局局长,两年前我出了那件事后,听说他还在暗中帮过我。要是没有他的话,我现在可能都剖腹自杀了。”
  “他很有同情心,与县警署本部那些东京大学毕业的人大不相同。而且他工作也很卖力。这个案件发生的当天,你和我的同事还差点打起来了,还记得吗? ”
  “有那回事。”
  听别人讲自己年轻时如何神勇的事情,总会带有一种苦涩的感觉。
  “实际上,第二天,武藤那个混蛋又去了医院。”
  井上的语言虽然很粗俗,但语调却很亲切。
  “是吗? 我是头一次听说。”
  “当然我抓住他就把他拉到厕所去了。我对他说已经签定报导协定了,你想干什么,他说‘岳母住院了,我来看她,难道不行吗? ’一看就是在撒谎,不过记者要是没有这样的胆量和无耻的话,大概很难脱颖而出吧。嗯,你也有这样的性格。”
  “我告诉你一个令你震惊的事吧。”
  “什么,难道是找到真正的罪犯了? ”
  “武藤那时候没有撒谎,他的岳母真的住院了。”
  “是吗? 要是那样的话,我还……真对不起他。”
  井上的眼皮开始往下垂,身体也轻轻地前后摇摆起来。
  韦秀和感到是该走的时候了,他叫来老板结了账。
16
  千代和武藤诚一、俊治三人赶到了位于日本桥蛎毂町水天宫的庙会后,在银座附近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就进了一家非常有名的烤鳗鱼店吃晚饭。
  这天是八月八日,是千代的第六十八个生日。为了犒劳千代每日的辛勤,在千代生日这天,从下午开始诚一和俊治就一起陪同千代去她想去的地方游玩,然后再去吃千代最喜欢的鳗鱼饭,这已经成为武藤家的惯例了。
  时间过得真快,千代来到武藤家已经十五六年了。最初见到俊治时,他还只是个刚上幼儿园不久的孩子。不过尽管他当时很小,有时却会像他父亲似的,好像在沉思什么,总之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可是现在他却长成了一个比他父亲还高、已经上大学的小伙子了。父子俩经常在一起亲亲热热地对酌。
  看着亲密无问的父子二人,千代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武藤诚一的情景。
  在那之前,武藤是雇用小时工来照顾俊治的,但小时工能做的事终归有限。武藤见到千代时,用十分严肃、认真的面孔对她说,希望她能作为家庭的一员,一直照顾俊治。他对千代深深地低下了头,那端正的脸庞上居然还带有一丝羞涩的神情。
  对于没有照顾过孩子的千代来说,能把俊治照顾到什么程度,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但是武藤家对千代说的把她作为家庭一员的承诺却一直没有改变过。对佣人的冷言冷语,不但武藤诚一一次没说过,就连俊治也是一样。
  对了,那大概是在俊治小学三年级开运动会时发生的事吧? 上午的比赛项目结束后,在校园操场上用塑料布铺成的家庭席上,三人坐下吃起快餐来。可能因为什么缘故吧,俊治说起同学们的妈妈都很年轻,而自己这儿却坐着个老太太,真丢人。就在这个瞬间,诚一大声地斥责了俊治,当时他的声音大得几乎使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惊慌失措的千代费了很大的劲才使诚一的怒火平息下来。
  那天傍晚,从学校归来的俊治马上就来到千代的屋里向她道了歉。他一边流着泪一边诉说,最后他说话的声音和吸鼻涕的声音混在了一起,连说的是什么也听不清楚了。千代双膝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了还穿着运动服的俊治。这样的动作还是头一次。在接力赛中,跑最后一棒的俊治,超过了两个跑在前面的人,使自己的队取得了第二名,尽管在赛场上十分活跃,可是他毕竟只是小学三年级的孩子,身高只和跪着的千代差不多。可能过去千代去参加家长会时,他的同学们看到千代后,曾经取笑过他。他一直忍着,但那天不知因为什么,实在忍不住了,才说出了口。孩子是不会因为家里的佣人年纪大而感到羞耻的,正是因为俊治把千代也看作是家庭一员了,才感到丢脸。想到这里,俊治那使他父亲火冒三丈的话,反而使千代高兴得掉泪。千代抱着俊治,闻着倦身上散发出的汗气,想着他白天在赛场上的英姿,心中暗暗地发誓今生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鳗鱼盖饭端上了桌。烧烤得金黄松软的鳗鱼上,浇着喷香的酱汁,看上去就很诱人。
  诚一和俊治就着豆腐卷和炖鸡肝喝了许多啤酒。从刚才开始他们好像就在聊俊治大学里的一个女孩儿的事,千代只听到了些只言片语,搞不清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最初她还以为是俊治的女朋友呢,仔细听了一下,好像不是。反而是和诚一关系更大,诚一正因为俊治做了些什么多余的事在发火呢,也许不是发火,是在为难吧。
  “你们赶紧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千代鼓起勇气,对表情严肃的谈着话的两人说道,同时用双手把装胡椒粉的小瓶轻轻地放到了诚一的面前。
  “哎,千代,这事你认为怎么样? ”
  俊治问道。
  “我不知道你们在谈什么呢。”
  “我们谈的话,你没有听吗? ”
  “千代不是那种偷听别人说话的人。”
  “可是,离得这么近,再怎么着都会听见的,对吧,千代。”
  “嗯,你们好像在谈俊治学校里的一个女孩儿的事吧,再详细的我就……”
  “实际上……”
  “俊治,就算是千代,你也不要说这事了,这是人家的隐私。”
  “千代没关系,千代的口很紧,你应该知道的。”
  说完,在板着脸的诚一的身旁,俊治说起了朝仓比吕子的事。
  这对于千代来讲是第一次听到的事,她很吃惊世上还有这种事,同时对朝仓比吕子也感起兴趣来,觉得东西新闻社的做法太可笑了,一群有地位有权势的男人们,猜不出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儿的心思,面对这件事时左右为难。而且她还感觉东西新闻社在处理这事时好像有点偏离关键点。不过听完俊治的讲述后,千代没有说出这个,而是说了自己的另外一个感想:“《秀峰周刊》太过分了。”
  “那里的总编是个怪人。最开始是个自由撰稿人,后来在很多家杂志社干过,当过几家杂志的总编,在这个行业中也算小有名气。他平时光想着怎么扩大杂志的销售量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也不去深入调查,就写成文章发表。因此有很多次被人以损害名誉为由起诉,大多是他败诉。秀峰出版社中肯定也有不少人讨厌他,认为他败坏了秀峰的名声。”
  说完,诚一端起了鳗鱼饭。
  “那样的家伙,把他炒鱿鱼算了。要是这样的话,东西新闻社可得大大地庆祝一番。”
  “别说那种小孩子似的话,把事情搞大了有什么好处? 什么也没有,对朝仓比吕子的伤害只会更大。”
  “反正我不能原谅。”俊治呕气似的搅着鳗鱼饭嘟囔着,吃了一口。
  “不过,这个店的鳗鱼饭还真好吃。”
  “还有俊治,你就当我没有从你那里听说过朝仓不想进报社的事。下次你见了她,就对她说你没对我说过这些话。不然,已经说出口的话,再让她收回就难了。”
  “行,你这么说,我就这么做就是了。”
  吃完鳗鱼饭后,三人坐上了回家的地铁。车里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三人也无法坐在一起,结果千代和俊治挨着坐下,而诚一坐到了斜对面。想了一会儿后,千代下定决心似的对坐在旁边的俊治小声地说道:“俊治,下次你再见那个女孩儿的时候,带我一起去见见她。”
  俊治目瞪口呆地看着千代,她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17
  “即使是过了二十年,可是重提那件事情,我们还是非常难过。而且你现在再提那件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已经过去了。”
  手塚壮一站在门口说完,撇了撇嘴。
  手塚夫妇仍然住在案件发生时居住的那个家中。
  当时报导协定解除后,韦秀和曾经到这里来采访过几次。
  和那时相比,栽种在狭窄小院中的丹桂长大了许多,当时看上去很新的灰泥墙壁现在却显得衰破不堪,窗下有几道裂纹,有些地方的灰泥也已经脱落,这些年大概一直没有修缮过。二十年的岁月,把当初那对年轻夫妇居住的温馨小家,变成了一个沉闷苦重的地方。
  手塚可能没有记住韦秀和,不过韦秀和见到手塚时却有一种莫名的感慨。他理成平头的头发已经夹杂着几许白发,下巴处也开始长出了赘肉,不过从面孔上还依稀可以辨出年轻时的影子。
  韦秀和进行了相关的调查后得知,手塚夫妇在丢失夏雄后,一直没有再要孩子。那个案件之后手塚壮一仍然在造船厂当焊接工,不过几年前不幸被公司裁员。现在他每天早晚送报纸,白天为快餐店送快餐。而他的妻子则为乳制品公司推销酸奶。
  “他们夫妇又没有孩子,有这么多收入应该足够了。平时他们的生活好像也很节俭……”一个住在附近正在照看孩子的主妇对韦秀和说。
  那个主妇的身边,围绕着两个看似双胞胎的孩子。
  她能够很轻松地说出手塚夫妇没有孩子,可能因为她不知道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吧? 因为打工的地方是东西新闻社的销售店,所以手塚尽管很不情愿,还是把韦秀和让到了家中,不过他却没有隐藏对韦秀和来访的不快之情。他一边往家中招呼韦秀和,一边不满地小声嘟囔着什么。
  韦秀和进到了挨着门的一间日式房间内。
  妻子浅子正在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戴着眼镜缝一件男式浴衣。看见韦秀和后,“啊”的一声,惊慌地站了起来,看着丈夫的脸。
  “东西新闻社的人,到咱家来想问问二十年前的那件事。”
  “你先跟我说一声嘛,我还以为是推销员呢。”
  浅子不满地说,开始收拾起缝纫用具。
  “别收拾了,你也坐下协助他的采访。”
  壮一用焦躁的口吻说道,分明是想早点结束这种不愉快的事情,让韦秀和早点离开。
  “二十年前? 就是那件事? ”
  浅子问丈夫道,壮一点了点头。
  浅子把脸转向韦秀和。
  “我是东西新闻社的韦秀和。二十年前,咱们见过几次,你可能不记得了吧。”
  “不,我好像还有点印象似的。”
  说着,浅子很伤感地笑了笑。
  当时她还算是一个比较苗条的少妇,可是现在她的胳膊都快把袖子撑破了。
  “我去拿点饮料来。”
  浅子说着走出了屋,壮一用遥控器关上了电视。电视机中的笑声消失后,房间立即被寂静包围了。远处的蝉鸣声就好似低音伴奏一般,填充到壮一和韦秀和之间。
  “她,”壮一开始说了,好像是在指他的妻子,“平静下来,用了很多年。我也是这样。自己的孩子被绑架杀害,作为父母的心情是很难用言语表达的。”
  “不是还没有证明被杀害吗? ”
  壮一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已经过了二十年了,还能说这话吗? 犯人死后没多久,警察就来对我们说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孩子找到。”
  这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掘地三尺,那就是说警方行动时已经开始假设孩子死亡了。
  “不过,为什么现在你们又要调查那么久远的事情呢? ”
  手塚夫妇好像还不知道九十九的女儿的事情,韦秀和想:“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告诉他们了吧。虽然他们迟早会知道,不过现在在这里说这些话,只能平添两人的悲伤。”
  “我所在的编辑资料室的工作之一就是整理过去的事件。”
  壮一的目光落到了放在桌上的韦秀和的名片上。
  “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在报纸上发表出来,大概不会吧。不过即使是毫无用处的采访,把它作为资料保存下来,将来有类似事件发生时,这个资料有可能派上用场。简单地说,我们就是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吧。”
  这话的内容倒也不假。
  不过,韦秀和所在的编辑资料室并没有那样的权限。
  尽管如此,壮一好像也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我每天送的东西新闻报,其中也包含着一批做辅助工作的人的心血。”
  韦秀和马上点了点头:“送报也是辅助工作中的一种啊。”
  手塚的嘴角又露出了嘲讽的微笑,这或许是那个案件后养成的习惯。
  “这是谁都能做的事,只要肯干就行。”
  “但是这世上很多人不肯干。”
  “嗯,这倒也是,确实不知哪天哪个人就突然不来上班了。而且这种情况,中年人反而比年轻人还多。可报纸却不能不送,这种时候都是大家分摊着去送,很狼狈。”
韦秀和真诚地点点头。
  他感到壮一对自己的厌恶之情已经慢慢地开始消解了。
  浅子端来了大麦茶。
  壮一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那么我们说些什么好呢? ”
  “实际上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我对两三个地方有疑问。总感觉好像有同伙存在。”
  “同伙? 你是说除了九十九之外还有犯人? ”
  坐在壮一身旁的浅子小声地念叨着“九十九”。搞不好他们夫妻之间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
  “是的,除了九十九和春木之外的同伙。”
  韦秀和又对手塚夫妇讲了一遍被井上耻笑过的自己的想法。春木佐智子与从婴儿室抱走婴儿的女人身高不符,大规院长的妻子绫子感到恐吓电话的声音与九十九的照片不相协调,放在春木佐智子屋中的《天国和地狱》的做作、不自然之处,还有抱走位于婴儿室正中间的夏雄的谜团。
  韦秀和进一步解释道,如果从最开始就打算勒索医院的话,就不必抱走婴儿室正中间的夏雄了,抱走离门近的、不显眼处的孩子更自然。
  “你是说犯人从最初就瞄准了我们的孩子? ”
  壮一用不太信服的语气问道。
  “我想这么考虑大概更自然。”
  “为什么要盯着我们? 不是我故意哭穷,那时候我们只不过是每天刚刚能吃饱饭的穷人而已。”
  那时候是穷人,他的话让韦秀和感到有点诧异,难道现在就不是了吗? 现在的生活好像也并不富裕。
  不过,韦秀和马上明白过来了。
  事件发生后,他们大概从横须贺敬爱会医院得到了巨额的赔偿金。想想为这事深为自责的大规院长的心情,估计赔偿金额绝对超过了五千万日元的赎金。
  不过韦秀和凭直觉感到,这对夫妇丝毫没有使用过这些钱。可能就一直放在了汇款的银行里吧。即使后来壮一遭遇裁员,以送报纸和快餐为生,妻子四处去推销酸奶,俩人一直过着禁欲般的生活,都没有动用这笔钱。
  韦秀和又一次感受到了在采访时经常遭遇到的那种无以言状的悲哀。但是该问的事情还必须要问。
  “至于这个,我也说不好为什么。”韦秀和含糊地回答道,“不过总有一些地方让我感到不能释然。犯人只差一步就拿着赎金远走高飞了,他们的这个绑架计划应该是非常周密的。的确,九十九在学生时代参加过推理研究会,可能有能力制定这样一个周密的计划。可是,从当时的新闻报导来看,几乎所有认识九十九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他不像是有胆量能实行这样大胆绑架计划的人。”
  “这不是经常有的事吗? 觉得不可能的人,却真的做出来了。九十九有个情妇,好像借了不少钱。人要是屁股着火了,那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韦秀和只能默默地点点。
  确实是这样。
  但是九十九的行为却和印象中相去甚远。
  发生在战后的绑架案件中,还没有出现过一件犯人成功得到赎金逃跑的案例。虽然发生在群马县高崎市的绑架案件,执行有效期过了还没有逮捕到犯人,不过即使此案,犯人也没有得到赎金。 另外还有一个绑架案件,犯人把交赎金的地点定在了自行车道上,在横穿马路时,他的眼睛只顾盯着放在公共汽车站长椅后的装有五千万日元的包,没想到被开过来的一辆大货车撞死了。犯人死亡后,兵库县警署动用了三千人以上的警察全力寻找只有犯人才知道的关押六岁人质的地点,由于当时距案件发生已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如果不能及时找到这名被绑架的孩子,很有可能他就小命难保。幸好在神户市北区,警察发现了这个孩子,成功地解救了他。他被关在一辆停车场中的货车箱里。
  无论如何,以赎金为目的的绑架案件,对犯人来讲,成功的机会非常渺茫。这在社会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而且以绑架杀人的罪名被起诉的犯人,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判处了极刑。也就是说,对犯人来讲,绑架是一场以生死为赌注的犯罪。
  九十九真的被逼到这个地步了吗? 警方确认的九十九的欠债好像不过是两百万日元左右而已。的确是数目不小的一笔钱,但对于在大型制药公司工作的九十九来说,并不是不可承受的金额。他只要往交际费中注水以便多向公司申请经费,平时再节俭一点的话,还是能够解决的。和绑架相比,往交际费中注水是一种几乎都不能称作是犯罪的轻微犯罪。
  韦秀和开始感觉九十九和春木可能只负责勒索赎金,也就是说他们只类似于从犯。在案件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具有周密计划和大胆行动能力的主犯。可能就是这个人往大规家打的恐吓电话,这个人的妻子或情妇抱走了婴儿。因此那个似乎是一晃而过的犯人形象和九十九、春木的形象并不吻合。由于警方无论怎样调查这两人的周围,都不能找到其他的嫌疑犯,那么剩下的只有与眼前这对夫妇相关的人物了。也就是说犯人从最开始就是以夏雄为目标的这条线。
  韦秀和下定决心改变了提问的方式。
  “这个问题我想当时警方也问过你,在你们认识的人中,真的没有可疑的人吗? ”
  手塚好像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你们好像无论如何都想把我们认识的人弄成犯人似的。”
  “我这是假设,假设在九十九和春木之外还有犯人的话,你们也不愿意让他逍遥法外吧? ”
  “……”
  “在你们认识的人中,有没有谁有可能也和九十九、春木认识? ”
  手塚摇了摇头:“警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我们几乎什么也回答不上来,我是这样,她也是这样。”说着壮一轻轻地瞥了浅子一眼。
  “我们不太擅长与人交往。我是北海道的人,她的老家是金泽,所以我们在这里也没有亲戚。警察问到熟人,我也只回答了两三个公司同事的名字。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有时我都觉得警察太过分了。几天过后,警察来对我们说调查了他们的情况,在事发时他们都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不在作案现场。”
  稍微停了一会儿,浅子说道:“我谁的名字都没说。因为我只认识这附近的家庭主妇。”
  “是这样啊。”
  “行了,韦先生,就到这里吧。我们已经说了我们不想说的事,你应该明白,犯人就是九十九。是他一个人干的。自己也有孩子,居然还能干出这种事……”
  说到这里,壮一把脸扭向了一边,从鼻中重重地呼着气。
  过了一会,他的心情平静下来后,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把身子又扭向韦秀和,说道:“这个案子你好像调查得挺详细,现在该我问几个问题了,这是我一直想知道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闪过韦秀和的脑际。
  “九十九的家人后来怎么样了? ”
  “什么? ”
  “九十九的家人。他不是有妻子和一个两岁的女儿吗? ”
  “你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 ”
“不能怎么样,只是想知道而已。你可能觉得我很卑鄙,不过我一直很希望九十九的家人也能尝尝我们这样的痛苦。虽然我也知道九十九的家人没有什么罪过。不过从感情上来讲不行。我非常想知道他们的状况。”
  这是人人皆有的心理,韦秀和想。
  “在事件发生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九十九的妻子就病死了。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她身体好像本来就不太好。不过这件事肯定加速了她的死亡,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女儿呢? ”
  “事件发生时只有两岁,她真的是没有一点儿过错。”
  “我知道,他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
  “……”
  “韦先生,你太过分了吧? 突然到我们家来,净提一些就像是揭我们旧伤疤似的问题,却要隐瞒自己知道的事情。再怎么说你这也太缺乏诚意了。”
  韦秀和感到说谎或者沉默只能加深两人的痛苦。
  “你们能冷静地听吗? ”
  夫妇俩互相看了看,浅子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胆怯的神情。
  “你说吧。”
  韦秀和好像面临挑战似的对壮一说:“东西新闻社已经决定聘用九十九的女儿了。”
  “什么? ”
  韦秀和的话太出乎意料了,夫妇俩再次互相看了看。不久,壮一以责难的口吻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至于怎么被聘用的,我也不太清楚。一般来讲,应该是先提交书面申请,再参加讲座,然后是反复的笔试和面试,最后决定聘用与否。”
  “她是做一般性的杂务呢,还是当记者? ”
  “是作为记者被聘用的,不过这事还没有完。”
  夫妇俩好像在焦急等待着韦秀和下面的话,壮一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她被报社聘用之事,不知怎么被泄露了出去,而且是泄露给了杂志社,《秀峰周刊》就以‘聘用绑架犯之女为记者,东西新闻的公正和良知’这样一个带有讽刺意味的题目,在上一期的杂志上发表了。当然他们用的是假名,不过文章内容很表面化,没有深入挖掘。”
  “《秀峰周刊》应该是一直在东西新闻上登广告的,我居然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
  “因为我们报社拒绝刊登它的广告了。一般的情况,都是只删除有问题的标题部分,而这次是整个的拒绝。”
  “她本人对这事说了些什么? ”
  “我没见过她,不知道。我想她应该是很痛苦的吧。”
  “你来我们这里,是不是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
  “不是,只是偶然。我也觉得时间不太合适。”
  “你别骗人了,”壮一大声地打断了韦秀和的话,“谁会相信这是偶然? 是这样的吧,九十九的女儿要进东西报社的事被秀峰写了出来,东西报社对这个很不满意,就让你来证明九十九无罪的吧? 但是九十九是和赎金一起坐着车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的,而且从他的屋子里也找出了很多证据。除了九十九之外,还会有谁是犯人? ”
  “所以有同谋。”
  “不要脸。”
  壮一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以十分吓人的样子抓住了韦秀和。浅子赶紧抱住了壮一的腰,高声地尖叫道“住手”。
  “你给我滚开! ”壮一挥手想摆脱浅子,浅子还是紧紧地抱着他。不过壮一最终还是把浅子摔了出去。浅子的整个身子撞到了拉门上,她和拉门一起被撞飞到另一个房间。
  韦秀和赶紧跑到浅子的身旁。
  浅子趴在被撞坏的拉门上,后背剧烈地耸动着。从她的口里发出像笛子似的尖细的哭泣声。
  就在这时,韦秀和注意到了在自己脚旁的一个红色的东西。
  是小孩儿玩的摇铃。
  韦秀和把眼睛看向了天花板。
  上面吊着一个好像现在还能发出动听音响的音乐玩具,木制的婴儿床,画着米老鼠图案的婴儿衣柜,兔子和猫的毛绒玩具,拼拆式的小滑梯,各种颜色的积木,还有婴儿椅。在婴儿椅上坐着一个玩具婴儿,身上已经被抱得发黑变脏,它面前摆放着一小盘煮豆腐和小勺。
  浅子的哭声还在持续。
  壮一的怒气已经消失了,他无力地坐了下去。
  惭愧、羞耻和对自己的厌恶之情充满了韦秀和的胸中。
  “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不管怎么说,对不起……”
  抬不起头的韦秀和竭尽全力说出了这句话。
  在漫长的记者生涯中,经常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在不经意间目睹采访对象背后的灰暗人生,使自己感到茫然若失,不知所措。
  韦秀和也有过很多次这样的体验。
  这些深切地关乎采访对象私生活的事情,往往太过鲜活、真实,实在无法把它们写成文章发表,只能深深地埋藏在记者的心灵深处,放逐到记忆一角。只不过有时在有乐町、新桥等地的大众酒馆里,和同事们喝酒闲聊时,借着酒劲从记忆中唤出,于是记者们就开始叽叽咕咕地聊起,之后其他记者也无须提问就径自说出自己的这类体验。
  酒绝不是什么好酒,而且醉酒后第二天清晨的眩晕也十分难受,不过这样却能清洗掉积累在心中的沉淀物。
  但是这天韦秀和在那问小屋里看到的情景,比任何时候都沉重,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胸口。
  二十年。
  手塚夫妇的孩子被绑架以来的二十年问,他们一直在那间小屋里养育着孩子。养育着不会成长、没有言语、没有反应的洋娃娃,喂他吃饭,让他滑滑梯,教他玩积木,给他洗澡。
  自那起绑架事件发生以来,手塚夫妇的时间就仿佛停止了。
18
  韦秀和在盛夏的下午,在烈日和蝉鸣声中,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能看见横须贺中央站的地方。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