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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婚

_11 叶萱(当代)
写着写着她明白了,原来,最难写的故事,就是那些你在乎的人所亲身经历的事——你明知道至绝望的哀痛才能打动人心,你明知道撕裂了的悲剧才能震撼灵魂,可是你不忍心。
你怕,怕书中那个主人公的命运,真的应验到你在乎的人身上。
所以,现在顾小影决定背离自己的创作初衷了——她不要写醒世恒言了,也不要设定悲剧结局了,她只想把一个温暖的出路,留给桑离,也留给所有那些相信爱的人们。
顾小影想,果然,这辈子,她是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出色的作家了。
深夜,顾小影就这样静静地伏案码字。
屋里安静得很,只有电脑音箱里传来隐约的歌声,是一个忧郁的女子在唱:如果相见不会太晚,我们就不会遗憾,快快乐乐的不会纠缠,过得好简单。如果有天不在了,请你原谅我的困扰,虽然你给我的不算少,只是我没福气要……
循环往复,都只有这一首歌。
很应景的歌声,与小说的主题不谋而合。顾小影一边在这样的歌声里培养心情,一边噼里啪啦地敲着电脑键盘。敲了很久,直到写累了,顾小影才起身去给自己倒水喝。
站在饮水机前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这样安静的日子,自己还可以过多久?
总有一天,哇哇大哭的孩子、毫无共同语言的公婆,会让这个屋子变得无比吵闹吧?到那时,她顾小影的生活模式就不会再是二人世界,而是一堆人的嘈杂世界了。而倘若在这个嘈杂世界里,年幼的孩子或没有医疗保障的公婆又生了病……那将是怎样的兵荒马乱?
按管桐的工作性质,他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而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要怎么办?
……
想到这里,顾小影真是有点头疼。
她想,在结婚以前,她也不是多么深谋远虑的人,她也喜欢把解决不了的问题放在以后思考,她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着急也没用。可是结婚了,真奇怪,自己怎么就能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怎么就能把这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放在自己心里,直到沤成乱糟糟的一团?
其实她不是朝三暮四的人,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嫁的不是管桐,而是陈烨,现在的她,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她不知道别的已婚女子是否做过这样的揣测,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可这真是个让人好奇的话题。
且不说她和陈烨之间到底是有着艺术类学生显而易见的共同语言,单说家庭吧,她也见过陈烨的父母——他父亲是省社科院副院长,母亲是师范大学教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举手投足文雅谦和。如果自己有这样的公婆,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的苦恼?他们应该会很有共同语言吧?将来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是不是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谢天谢地,她已经不指望管桐的父母帮上自己多少忙,只要能不扯后腿,就已经算是很好——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也是因为某天顾小影突然问管桐:“将来你爸会不会继续对咱孩子灌输读书无用论?”
管桐吓一跳,认真思考后,居然十分没有底气地答她:“不知道,说不准。”
那一瞬间,顾小影惟有苦笑。
可是,时间是往前走的,没有那么多的假设,也永远不可能从头再来。她不会站在原地等陈烨,也不会离开管桐选别人。
她的确是满怀孤勇的一个人,但你要知道,之所以有孤勇,定然是因为内心深处觉得这样值得。
是因为,这个人、这个家,都值得自己把最好的年华、最钟爱的事业都暂时抛弃。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明晃晃的灯光下,她想,原来生活中真不是所有的旧爱都能掀起滔天巨浪的,比如她自己——她的生活可以落入俗套,但决不可能狗血。
为什么呢?
因为她爱管桐。
这真肉麻对不对?事实上结婚后他们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而且他们彼此也真的很给对方添乱,可是她知道他真的是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里与她遇见——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就这样遇见。
真的,现在顾小影明白了:倘若管桐早一步出现,她会把他当作一个可笑的文艺傻青年;而倘若他晚一步出现,她说不定已经嫁给了别人。
新婚燕尔,顾小影只是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婚姻,更不知道,面对这场婚姻所带来的这些困惑,自己要怎么办?
年前,终于盼到管桐可以休周末,顾小影拖着管桐去商场,打算给谢家蓉买身过年穿的新衣。
在商场里挑衣裳时,顾小影问管桐:“你妈穿多大号的衣服?”
管桐想了想:“不知道。”
“你怎么连自己的妈穿多大号的衣服都不知道?”顾小影皱眉头。
“我妈也就一米六的身高,你看着买吧。”管桐听见买衣服就头大。
顾小影没好气:“一个中年妇女的一米六和小姑娘的一米六能一样吗?你妈腰围多少?”
“腰围?”管桐更迷茫了,“我又没量过。”
“所以说,养儿子是不顶用的,”顾小影看看管桐,下结论,“啥用也没有。”
“胡说,都说养儿防老。”管桐正色道。
顾小影“切”地哼一声:“养儿防老?做梦吧你,现在都是养姑娘防老。”
管桐很不赞同:“女儿到底还是要嫁人的。”
顾小影的思维想来比管桐要快,只要他想争论,没有她不奉陪的时候。不过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开讲座:“告诉你吧,你这种观念就是农耕时代的思想留存,在那个时候,男人代表壮劳力,一个家庭只有生儿子,才能拥有对土地的主宰权。但是在现代社会,尤其是在城市里,虽然女性在社会生活中的政治地位还有待提升,但在家庭内部的话语权却已经相当高了……”
管桐点头,好声好气地打断顾小影的职业惯性:“顾老师,你到底要买哪件衣服?”
顾小影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买衣服的,没好气地瞪管桐一眼,拿起旁边货架上的一件红色棉服,问售货员:“姑娘,这个有大码的吗?”
售货员看了看问:“多大岁数的人穿?多胖?”
“比我胖这么……这么多,”顾小影自己用手比划,“腰围粗一些。”
“才没有那么胖,”管桐抗议,“我妈很瘦的,从小就很瘦。”
“闭嘴,”顾小影压根不理他,给服务员交代,“号码不要太小,冬天要套厚毛衣呢。”
“我妈没有你说的那么胖。”管桐锲而不舍地抗议。
顾小影终于拨冗看看他:“你见过你妈穿衣服?”
“我妈当然是我更了解一些。”管桐很认真。
“管桐,女人的体型你了解多少啊?”顾小影斜眼看管桐,“你妈虽然看上去不胖,可是生过孩子的女人绝大多数都是有小肚腩的。再说你妈的腰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细,而且农村没有暖气,她喜欢在外套里面套很多件衣服你知道吗?”
“啊?”管桐迷茫了,“有吗?”
售货员点点头:“先生,你就听你爱人的吧,她比较有经验。”
管桐不说话了,顾小影摇头叹息道:“儿子果然是靠不住的。”
管桐企图抗议,被顾小影伸出手掐一把,当场镇压。
一路往前走,两人在不断的争执中给谢家蓉买了外套、裤子,给管利明买了羽绒服,又给两人买了保暖内衣,大包小包地拎着往外走。
管桐一边走一边问:“你不给你爸妈买衣服?”
“他们穿的我买不起,所以都是送别的东西做礼物,”顾小影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急忙补充一句,“哎你别多想啊,我也想给你爸妈买上千块的‘鄂尔多斯’,不过说不定你爸还要埋怨我浪费。”
“我能理解,”管桐点点头,伸手握紧顾小影的手,“放心,我不会误会。”
还有半句管桐没有说——其实你这样,我已经觉得很欣慰。
实际上,就连管桐自己,也没有想到过年前要给爹妈买一身新衣服的。
在管桐心里,年货就是花生油、鱼虾猪蹄、茶叶点心,最多不过再带上些分给孩子们的糖果、果冻,至于衣服,虽然当地也有过年置新衣的风俗,但素来家境贫寒,多年不讲究这些,也便习惯了。
这一次,如果不是顾小影执意要给管利明和谢家蓉买新衣裳,恐怕他仍然忘记了,在殷实人家,这“年”是要这样过的。
出了商场,顾小影看看天色已晚,讨好地看管桐:“老公,我想吃必胜客。”
管桐皱眉头:“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不都是些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
“我就是小孩,我要吃!”顾小影拽着管桐的袖子耍赖。
管桐低头看看某人谄媚的笑脸,也忍不住笑了:“你吃那个东西能饱吗?我怎么觉得一次都没吃饱过?”
“我能!”顾小影雀跃着答,“老公我们去吃吧!现在去说不定还不用排队呢。”
管桐没辙,只好任顾小影把自己往必胜客拽。两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袋子总算过了马路,走到必胜客门前时顾小影却“咦”的一声。
“怎么了?”管桐纳闷地问。
“看,那不是师姐的老公孟博士?”顾小影隔着玻璃指给管桐看,“靠窗那个。”
“哦,好像是,”管桐只见过孟旭一次,也记不太清楚,“那他对面那个是你师姐?”
“不是,”顾小影眼神贼亮贼亮的,“青春年少啊,啧啧,看看这皮肤,吹弹可破,相比之下我等已婚妇女真是自惭形秽……”
“你到底还进不进去?”管桐无奈,“你再不进去就没座位了。”
“等等,等等,让我再看看,”顾小影躲在管桐身后,伸出半颗脑袋好奇地张望着孟旭那桌,小声道,“老公你说他不会是婚外恋吧?他老婆在家身怀六甲,他居然在这里陪青春美少女吃匹萨?这是什么道理?!”
“顾小影,你言情小说写多了吧,”管桐哭笑不得,“我说你以后别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行不行?再写就把脑子写坏了。”
“你才胡说八道!”顾小影横眉立目,“女人的直觉,懂不懂?你看他们的表情,太暧昧了吧?”
管桐沿顾小影的目光看进去,正好看见桌前的两人谈笑风生:孟旭仍然儒雅斯文,女孩子青春洋溢。不可否认,也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回头看看躲在自己身后探头探脑的老婆,管桐很无奈:“你到底还要不要进去吃饭了?”
“别吵,站稳了,掩护好我。”顾小影还在观察。
管桐无奈地伸出手,一把拎过顾小影,把她拽到身边往里走:“别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狗仔队呢,你不饿我可饿了。”
结果没想到顾小影猛地拽过管桐,转身就往回走:“走走走,换一家。”
“顾小影你真中毒了啊?”管桐忍无可忍,一边随她走一边低声道,“他们如果真有不正当关系,怎么会来这么繁华的地方吃饭?难道他们不知道年前在步行街这边亮相,会遇见无数熟人?”
“啊?”顾小影愣一下,顿一顿脚步,扭头看管桐道,“也对哦。”
“老婆我服你了,你就让我吃饭吧,这一天下来我腿都快断了。”管桐愁眉苦脸。
“好啦好啦,这不就要去吃饭了吗?”顾小影四下张望一下,“就那里吧。”
管桐沿她的手指看过去,当场崩溃。
肯德基?!
通往肯德基的路上,管桐痛苦地想——代沟啊,真的有代沟啊!
晚上,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管桐想起什么似地问顾小影:“过年你穿什么衣服?我们那里没有采暖设备,可能会很冷。”
顾小影看看管桐,叹口气:“我穿最厚最厚的那件羽绒服。”
管桐点头:“穿厚点好,别感冒。”
顾小影半天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电视屏幕,过很久才问:“管桐,你看过《新结婚时代》吗?”
管桐头又大了——看看吧,这就是找个喜欢看小说的老婆的坏处,他不用猜也知道,她又触景生情了。
顾小影看看管桐,扁扁嘴:“我想起那书的开头第一段就是女主人公随丈夫回老家过年,走前怀孕了,就跟她老公说不想回家了,可是那男人没同意。女主人公没办法,就只好随他回老家,一路颠簸不说,还要干很多活,结果天寒地冻,又休息不好,最后还是流产了……”
顾小影越说越伤感,最后不胜唏嘘:“最倒霉的是那女主人公叫顾小西……怎么办啊管桐?我们的名字这么像,这明摆着就是命啊!你说这会不会就是我的未来啊?!”
管桐听得真是欲哭无泪,这大约是他第一次咬牙切齿地恨起这些作家们来——虽然他念的就是中文系,但是凭良心起誓,虽然他们系自建国后培养出不少文艺理论家,但还没怎么培养过作家——谢天谢地,他为自己的母校感到骄傲!因为作家是一个多么祸国殃民的群体啊!你看看他们写的都是些什么嘛!他管桐好不容易用一篇长篇大论安抚了老婆受《双面胶》毒害的心灵,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新结婚时代》了?
祸国殃民,真的是祸国殃民啊!!
过了一会,管桐终于硬撑起自己快散架了的灵魂问:“老婆,你不想跟我回去?”
顾小影偷偷看一眼管桐,继续低头说:“我要是说我愿意跟你回去,这不是明摆着骗人吗?可我要是说不跟你回去,是不是会挨揍?”
管桐不说话,只是看看顾小影反问:“你说呢?”
顾小影垂头丧气:“就说嘛,过年不比中秋节,我是肯定逃不掉了。”
管桐伸手摸摸顾小影的脸:“咱们不就呆两天?初三就回你家了啊!”
顾小影叹口气:“对啊,反正就两天,我豁出去了!我想过了,顾小西那办法就挺好的,大不了就光吃馒头不吃菜,以饿不死为标准……”
“停,”管桐终于忍不住打断,感觉自己脑袋里的血管都在一跳一跳的,“小影,我说错了,以后咱不是不写小说了,咱能干脆不看小说吗?你怎么弄得跟谁家都是都是黄世仁家似的?再说了,就算你想重复人家主人公的命运,也得先怀上个孩子吧?”
他看看顾小影,企图缓和一下气氛地笑道:“可是我觉得我安全措施挺到位的。”
“少说没用的,那万一我冻感冒了,你不心疼啊?”顾小影还是很别扭。
其实这也不怪她,长了二十几岁,还没在农村过年过,想想管桐那个简陋的家,厕所还在院子里,顾小影都怀疑,如果她蹲在那撒风透气还能看见星星的厕所里,会不会还没等尿出来就被冻成一块小冰坨了?
越想越害怕,顾小影忍不住打个哆嗦。
看见顾小影那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管桐无奈地戳戳顾小影的脑袋:“你这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啊!”
装的什么呢?
几周后,站在管桐家堂屋里瑟瑟发抖的顾小影看着身边出出进进的管桐,气愤地想:我脑袋里装的,都是未雨绸缪的智慧!懂不懂?智慧!
可是,智慧这东西也不敌零下十几度的冷空气啊!那小风儿,嗖嗖的,像刀子一样,刀刀都能把顾小影的脸蛋割成片!
大年三十,管利明和谢家蓉穿着顾小影买的新衣服喜气洋洋地在厨房里忙活,真不错,号码居然正合适,顾小影和管桐看着他们试衣服时有些不舍得又有些满足、有些开心的表情,自己也觉得很满足,很开心。
而且顾小影也真是运气不错——管利明和谢家蓉其实从来没有在干家务方面苛求过顾小影,见她不会使用农村的锅灶,也索性不让她动手,只是抓管桐去烧火。于是,顾小影才不至于像《新结婚时代》里的顾小西那么惨。
可是当地的习惯也很奇怪,就是不管天多冷,只要不是在睡觉,就要大敞开房间的窗户和门,让冷风在屋子里自由穿梭。所以尽管顾小影穿了最厚的羽绒服,还把羽绒服上的帽子紧紧扣在脑袋上,又戴了毛绒绒的手套,仍然是冻得直哆嗦。
那样的冷啊——顾小影回F城后都觉得后怕——那双脚,在棉鞋里都没缓过来,冻得好像筋脉尽断,轻轻一动就是噬骨钻心的疼。那双手,虽然一直抄在袖筒里,可还是冰冰凉。想喝口热水取暖吧,又怕上厕所——顾小影只要一想到这种气温里还要与大自然“肌肤相亲”,全身就忍不住地一哆嗦!
而且,最倒霉的还有——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例假啊,你终于来到!
顾小影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那是种什么感觉呢——腊月里,处处都是冷空气在弥漫,肚子里好像有柄小刀钻来钻去,顾小影觉得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肚子一跳一跳地,慢慢涨成一个纠结的球。腰酸疼得要死,可是连个沙发都没有,只能坐在条凳上,周围环绕着一大堆人好奇的观望和无数要靠肢体语言才能明白其意思的提问(原谅顾老师吧,她接受方言的能力实在太差了)——比如你这么年轻就是大学老师啦,那得多厉害啊!大学老师赚钱多吧?是不是比管桐还多?那你们怎么发奖金呢?也讲升学率?我们镇上的高中,升学率可高了,老师的奖金可多了……
提问的热心观众有管桐的二姑奶奶、管桐表姨妈的妯娌、管桐邻居家的新媳妇、管桐父亲的堂弟媳妇的外甥女……
呵……这阵容,只听听管桐的介绍,顾小影的头就涨成三个大!
在这种情况下,一向注意形象的顾老师终于彻底没形象了——只见她缩着肩,伛侣着腰,手按着肚子,整个人缩成一个虾球的形状,努力平稳气息,为好奇又热情地三姑六婆们答疑,也接受她们真挚善良的赞扬。她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她们讲大学老师是怎么回事——不看升学率,而是看职称和科研量,啊这个职称就是你的级别啦,比如我顾小影就太年轻了,所以级别太低,所以上一节课的钱就比级别高的人少得多;至于这个科研量嘛就跟写作业差不多,虽然是当老师的,但是每个学习也要写好多作业,作业写得好,分数高,才有人给你发奖金;噢,谁批作业啊……这个问题嘛,有些很牛的人,他们办了些刊物,就是杂志啦,就比如咱们村里经常有人看的《故事会》……哎对了,能在那上面发表你的作业,你就是牛人,你就能拿奖金,还能提升级别,那课时费也会多很多……
顾小影讲得口干舌燥,终于听到面前的女人们恍然大悟的发出“噢”的声音,再彼此进行热烈的讨论。看表情就知道她们对顾小影的职业充满崇拜感和好奇心,这让顾小影很是开心——因为被人喜欢并信任,这让她充满了成就感和幸福感。
顾小影就这么东张西望,看着面前的女人们说话。她听不懂她们具体是在说什么,所以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儿,心想管桐你这头猪,自从想给家里买空调却被管利明否决后,怎么就不知道买个电热器呢?!
你看看,这偌大一个家里,除了隔壁卧室的火炕外,就没有任何取暖措施!
可是再看看面前这些正在热烈讨论并时不时给她一个惊喜目光的女人们,顾小影悲痛欲绝地想:火炕啊,你虽然近在咫尺,可是隔着热情的R城人民,我怎么觉得远在天涯呢?!
这残酷的人生!
也不知道这样陪大家聊了多久的天,反正到最后顾小影觉得自己的腰快断了不说,连屁股也疼。可是又不能上床躺着,一是因为不礼貌,二是因为她知道那被窝肯定比冰窖好不了多少——管桐家向来的取暖方式就是多盖被子,可是那三床棉被往身上一压,她感觉自己离断气儿也不远了……
活了二十多年,顾小影觉得自己向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可这一次,在人气很旺的管家堂屋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挺没用、挺废物、挺娇气的。
可是这会就算她想泼辣,也力不从心啊!
呜呜呜——只要一想到此后每年的大年三十都要如此度过,顾小影真想写遗书。
晚餐时照例还是一大桌子荤菜:红烧鱼、炖鸡、煮鸭蛋、烧羊肉……因为天冷,肉碗里的油凝固住,冻成白花花的一片。
顾小影眼巴巴地等了半天,终于在各种不同形式的肉类隆重登场后,等来了一锅包含着木耳、腐竹、蘑菇、鹌鹑蛋在内的什锦蔬菜汤——热气升腾间,顾小影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啊,如同看见了电热器……
于是,那一晚上顾小影就几乎是抱着一锅汤吃的晚饭。管利明很纳闷,好心挟了大块大块的肉放到顾小影碗里。顾小影回报管利明一个感激的笑容,可是也真的是吃不下去,就求助地看看管桐。管桐心领神会,从顾小影碗里把肉挟走。
管利明瞪眼:“那是给小影的!”
管桐低头吃饭,含混不清地答:“她喝汤。”
“你吃肉,让人家喝汤?”管利明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儿子,简直不相信自家还有这样不懂事的逆子。
“她肚子疼,让她喝点热的吧,”管桐看看管利明,“爸你别管了。”
管利明刚要瞪眼,谢家蓉听懂了管桐的话,顺手拉拉管利明的袖子:“吃饭吧,孩子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管利明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闭了口。
吃完饭,顾小影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便来来回回帮谢家蓉收拾盘子。谢家蓉转身去了卧室,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暖水袋。她灌了热水递给顾小影,顾小影把着暖和的热水袋接到手里的时候几乎热泪盈眶了!
说心里话,顾小影本来就喜欢谢家蓉,现在更是觉得她淳朴得可爱!
于是那一晚上顾小影就时时刻刻抱着这个暖水袋,连去上厕所都不愿放下。
年三十,外面是鞭炮震天,管利明和谢家蓉在撒风透气的堂屋里看春节联欢晚会。顾小影躲到被窝里,抱着暖水袋往自己家打电话,一听见罗心萍的声音的刹那就想哭。
可她还是忍住了,只是一边撒娇一边抱怨:“妈,他们这里好冷啊,可是我还要两天才能回去,我想吃我爸烧的菜了……”
罗心萍也能猜到一些女儿在R城农村的凄惶状态,忙不迭地答:“我让你爸提前做好饭等你,你们路上小心点,天气预报上说初三那天要下雪。”
“下雪吗?”顾小影一下子就振奋起来,“那我就初二回去,妈你真可爱!这样我就可以早回家一天了!”
“你说话的时候注意分寸,别让人误会你是嫌弃人家家里,”罗心萍心细,没忘嘱咐,“注意保暖,不要感冒。”
“知道了!”顾小影兴高采烈,又拖老顾同志聊了很久,直到手机没电了才算完。
晚上睡觉前,顾小影给自己打气,想:胜利在望啊!
不过,这个觉睡得也很惨——入夜,火炕的热量渐渐散去,冷空气渐渐把顾小影冻醒。她扯过被子蒙起头,整个人蜷成一小团。怀里的热水袋已经凉了,可是再起来灌暖水袋就要面对寒冷的屋子和一个重新变得冰冷的被窝,所以想来想去顾小影还是选择了不出被窝继续睡。也不知道数了多少只绵羊才睡着,更数不清中间又醒了多少次,反正早晨醒来时伸手一摸,头发丝都是冰凉冰凉的。
顾小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像这二十四小时内这么冷过——似乎那冷气直入骨髓,无论是暖水袋、火炕还是热汤都无法让人的四肢全部暖和过来。
顾小影就这样坚持了两天:冻到最后,似乎也有些麻木了,反倒无所谓了。白天里跟着管桐给亲戚们拜年,也与上门拜年的人们寒暄,晚上缩在被窝里用MP4看小说,偶尔还陪管利明和谢家蓉聊天。虽然听当地的方言还是很困难,但顾小影还是努力笑眯眯地和他们对话——她在这天寒地冻的环境里突然想起了结婚那天罗心萍的那句感慨:我姑娘的眼光真好,这样的环境里还能培养出管桐这样的孩子,他的父母得多不容易,他自己又得多优秀……
实话说,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些其实也算不上是磨难的小磨难,顾小影也不会对这句话如此感同身受。
她再次,在北方山区的这片名不见经传的土地上,对这里的人们,还有成为她丈夫的那个人,产生由衷的敬意。
就这样,两天后,管桐和顾小影踏上了去F城的路途。走前,管利明和谢家蓉给顾小影的父母准备了大包小包的土特产,从玉米花生到土豆红薯,一样样清理干净了装袋。在汽车站,管利明嘱咐顾小影:“这一包,是给你爸爸的腌咸菜,我看他上次来,很喜欢吃这个菜;这一包,是给你妈妈的带皮肉,她说你们那里的带皮肉做扣肉不好吃……”
站在寒风里,顾小影感动地看着管利明,不住地点头——这是几天来的第N次,顾小影虽觉得四肢冰冷,但心里那么暖和。
不过,回F城的路上,也真够颠沛流离、惨不忍睹了:先是回F城的车破得不能再破——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金龙”,空调坏了,一开起来就感觉全车的零件都在响。偏偏车上还有人有脚臭,一路上把顾小影熏得昏头涨脑。多年不晕车的顾小影忍不住开始晕车,可是胃里基本没有食物,干呕也呕不出什么东西来。到最后管桐都心惊肉跳,担心顾小影不会是又闹肠胃炎了吧?
不过事实证明,顾小影同学,那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回到家后,换了衣服洗了澡,忘记了车上的脚丫子味,再守着暖气片烘上半小时,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顾爸亲手做的一大碗海鲜疙瘩汤之后——她顾小影,又活过来了!
活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无视正在餐厅里喝酒聊天的管桐和顾绍均,抓紧跑到顾妈卧室缠着顾妈聊天——不用猜也知道,顾妈的第一句话肯定是:“他家很冷吗?”
顾小影好了伤疤忘了疼,乐得龇牙咧嘴的:“是够冷的!嘿嘿我还真见世面了,敢情那火炕就是局部加热啊,被窝里可冷了。最经典的你猜是什么?是我第二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居然发现前一天晚上的洗脚水被冻成了一个冰坨坨!”
罗心萍心疼地“啧啧”两声,顾小影摊摊手:“真的,你别不信,为了保温,我一天只喝一杯水,你看看我这嘴上起的泡……”
顾小影给罗心萍展示自己嘴角上起的泡,然后纳闷地琢磨:“如果在火炕上铺电褥子,不知道会不会被烧糊了漏电?”
“别胡思乱想,”罗心萍吓一跳,赶紧制止女儿的诡异念头,同时还没忘给女儿树立社会主义荣辱观,“艰苦奋斗的感情才是历久弥新,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缺乏苦难教育。你没见管桐就比你懂事?现在就是在给你补课,你得好好上课,懂不?”
“咦?”顾小影看看罗心萍,“妈你胳膊肘又往外拐。”
罗心萍看看女儿的样子,头发显然三天没洗,脸色正着看苍白,侧着看蜡黄,怎么看怎么招人心疼,终于还是绷不住道:“要不以后,接你公婆去省城过年?”
顾小影叹口气:“我公公还盼着他儿子每年过年带着老婆孩子和一大堆年货回去光宗耀祖呢!”
“你这孩子,”罗心萍瞪顾小影,“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你要是当了妈才会知道,做父母的,要那么多光宗耀祖干什么?还不是想要个儿女承欢膝下的感觉?”
“是吗?”顾小影想了想,还是不明白,“那在省城承欢膝下也很好啊,干吗非得让我回他们那里过年?”
罗心萍安慰顾小影:“因为婚后第一年都是要去公婆家过年的啊,就算婚礼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可过年的意义毕竟不一样,你总得给周围的人看看新媳妇吧。不过如果你明年怀孕了,也不方便四处走来走去的,应该就不需要去他们老家过年了吧?”
“怀孕?!”顾小影眼一瞪,尖叫,“妈,难道我要为了不去他老家过年而生孩子?!”
“谁让你为了不去过年而生孩子了?我不过就是说有这么个可能罢了,”罗心萍看看顾小影,真是恨铁不成钢,她就不明白自家女儿怎么看着挺聪明的,却在许多事情上这么长不大,“再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告诉你啊,早生孩子恢复得快,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可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顾小影惊恐地看着罗心萍,“我不要,小孩子好恐怖的!有了孩子就没有自由了,身材还会变差!我不生,我坚决不生!”
“顾小影你皮紧了欠抽是吧?”罗心萍听不下去了,大声呵斥。
坐在饭桌边陪顾爸喝酒的管桐听见这边的争执,刚想起身,就被顾爸按住了。
“管桐啊,一定要记住你爸我多年来的战斗经验,”顾爸给管桐倒杯酒,语重心长,“别管,让她们吵去。她们娘俩吵架是家常便饭,一天至少吵一次。不过吵完了转身就忘,五分钟后还能勾肩搭背地出去买衣服。所以你千万别插手,一插手就变成出气筒。”
管桐“扑哧”笑出声,顾爸喝口酒,咂咂嘴补充道:“你别不信,这娘俩的忘性可不是一般的大。就说你妈吧,这么多年,我听她吼都听成习惯了,哪天她不吼我还怪害怕的,以为她生病了呢!”
管桐想想自己在家的遭遇,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
顾爸看见女婿这表情,知道自己找到同道中人了,忍不住再小声传授点秘笈:“我告诉你啊,她们愿意吼,你就让她们吼去。吼出来也好,不容易生病。你就当是看猴戏,那上蹿下跳外加喷火,多热闹啊!甭跟她们一般见识,愿意闹就闹去,她要是不闹,生活多枯燥。”
管桐终于“嘿嘿”地笑出声,顾爸也笑了。两个人贼贼地碰碰杯,一饮而尽。
管桐再侧耳倾听一下,果然不出顾爸所料:隔壁屋里,顾妈的声音压低下去,顾小影又开始哼哼唧唧地撒娇。
管桐心里真是对顾爸油然而生一种革命的敬意啊!
不过顾小影的好日子也没坚持多久。
年后不久,正在G城和一干好友K歌的顾小影接到管利明的电话:“小影啊,你告诉管桐,我和你妈过几天去你们那里住段时间。你妈最近总梦见你们,怕不是好兆头,还是去守着你们安心。”
KTV里,顾小影的下巴差点掉下来砸着脚背:守着我们才安心?可是爸爸啊,你们来了我才不安心好不好?
且不说那些压根不搭调的生活习惯,就说这夜半时分的激情戏,还演不演了?
不得不说,还是许莘说得对——顾老师,可真是个满脑子黄渣渣的女流氓!
顾老师的合居生活终于要开始啦!
周六一早,顾小影被管桐拖起来去长途汽车站接站。她前一晚熬夜写小说,这会睡眠不足,哈欠连天,亦步亦趋地跟在管桐身后,走一步打一个盹。
好不容易等到管利明和谢家蓉的那辆车到站,顾小影伸长脖子,没怎么费事地就看见了她给谢家蓉买的那件红色棉服。再往旁边一找,就看见了管利明那件专门用来见客的外套。顾小影还没等张口,管桐已经迎着人群挤过去,顾小影慌慌张张地跟上,中间被人用皮箱狠狠撞了一下,顾小影龇牙咧嘴地也没顾上声讨,还是跟着往前挤。
终于挤到管利明身边,顾小影抹把汗,打个招呼:“爸爸妈妈,你们来啦?”
管利明喜笑颜开:“小影啊,你也来啦。”
说话间已经找到自己的行李,管桐接过来,拎起往外走。谢家蓉一边擦汗一边跟着,顾小影还想打哈欠,憋回去了,结果憋了满眼的眼泪出来。
走在前面的管利明对管桐抱怨:“人真多,早知道晚几天再来。”
“过完正月十五,民工都回城继续打工了。”管桐一边走一边答。
“可不是嘛,我刚才和旁边一个人聊天,他是咱旁边县上的,说是在这边一个建筑工地打工,一个月两千多呢。他老婆专给人家伺候月子,一个月也两千多,”管利明感叹,“乖乖,可真了不得,说是十八岁就出来了,现在每个月往家里捎好几千块钱,去年还得了个男孩!”
说到这个,不止管利明,就连谢家蓉都一脸羡慕的表情。顾小影只顾埋头走路,眼皮也不抬。管桐又开始有些烦躁,可是忍着,没说话。
可是管利明还是不放弃这个话题,转身问管桐:“管桐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管桐皱皱眉头答:“四千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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