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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制造

_15 周梅森(当代)
  刘意如这才把烈山发生的事情向姜超林说了一遍,道是金华年轻幼稚,在突发性事件面前惊慌失措,情况不明,就跑去向高长河汇报;田立业不负责任,先是在大明公司爬大门,当众乱吐象牙,后来竟跑去和镜湖的胡早秋市长喝酒。
  刘意如越说越激动:“……二十五个工人得了白血病呀,多严重的事件呀,新领导就放心让这两个年轻人去处理,自己坐在小红楼等着听汇报——当然,也说了,不管是夜里几点,都要金华把电话打到他那里去。我当时就想,若是老书记您,只怕早就赶到烈山去了……”
  姜超林坐不住了,手一挥:“刘主任,你别说了,我现在就找高长河!”
  刘意如提醒说:“老书记,您……您也别太生气……”
  姜超林火透了:“我不生气!我就问问高长河,不是霓虹灯下有血泪吗?烈山二十五个工人得白血病叫不叫血泪?他在工人们的血泪面前为什么这么麻木不仁!他高长河还像不像个市委书记!”说罢,拨起了电话。
  电话通了,高长河不知道姜超林正在气头上,仍笑呵呵地开玩笑:“怎么?老班长,又查岗了?”
  姜超林冷冷道:“高书记,我哪敢查你的岗?是向你和市委汇报工作,可能惊扰你的好梦了,先说声对不起吧。”
  高长河这才严肃起来:“老班长,有什么话您就说,我现在也没闲着,刚把新华社记者李馨香同志送走,正等烈山的电话……”
  姜超林怒道:“等电话?高长河书记,你为什么还不到烈山去?你这是官僚主义,还是麻木不仁?据说平阳是霓虹灯下有血泪,我先还不信,现在信了!霓虹灯下真有血泪呀!烈山大明公司的工人同志就在流血流泪嘛!”
  高长河心里很火,可仍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老班长,大明公司的突发性事件正在处理,烈山县委、县政府还在正常工作,田立业和金华同志现在都在烈山县人民医院,如果不相信,您可以打电话去问田立业嘛!”
  姜超林终于把积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高长河书记,请你少提田立业,我不想和你打政治牌,也没有心思和你打这种无聊的政治牌!我只想提醒你,作为一个城市的主要领导者,我们都要对人民负责!”
  高长河道:“老班长啊,对人民负责的并不只有你一人嘛!”
  姜超林火气更大了:“可你负责了吗?烈山这个新班子能负起这份责任吗?!”
  高长河再也忍不住了,脱口道:“那么,老班长,你就负责了?你负责任,烈山能出耿子敬这种腐败分子吗?烈山这两套班子能烂得这么彻底吗?!坦率地说,烈山目前的一切问题都和耿子敬有关!”
  姜超林一下子被击倒了,握着话筒的手抖颤起来,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高长河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又叹着气说:“老班长,我们都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好不好?烈山出了事,您着急,我能理解,可您也得理解理解我呀!您也知道,烈山大明公司事件是今天才发生的,我总要有个知情过程。就在您打电话来的前十分钟,我才从新华社记者口中知道了真实情况,正准备连夜到烈山去。”
  姜超林这才闷闷地说:“那好,你去吧,既然你能连夜去烈山,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先处理问题,至于我这个前任市委书记该对烈山的腐败问题负什么责任,你们市委可以讨论上报,我等候省委的处理决定!”
  高长河却又打起了哈哈:“老班长呀,您看您,较啥真?您骂我官僚主义,骂我麻木不仁,说我和您打政治牌,我不都没和您较真吗?吵架赌气的气话嘛,咱们都一阵风吹掉好不好?不行,我向您老班长道歉检讨,在电话里给您鞠躬了。”
  姜超林不好再说什么了,郁郁不乐地放下了电话。
  刘意如见姜超林心事重重,脸色很不好看,赔着小心告辞了。
  姜超林也没留,甚至没招呼刘意如一声,直到刘意如走到门口,才说了句:“刘主任,楼道灯坏了,下楼小心点。”
  刘意如走后,姜超林想:现在看来,他非得去一次省城不可了。高长河在电话里决不仅仅是赌气,这个新书记潜意识之中是认定他该对烈山的腐败问题负责的,认定平阳霓虹灯下是掩饰着血泪的。那么,他就得问问刘华波和省委了,这位新书记高长河到底想干什么?他高长河这么干是不是省委的意思?如果不是省委的意思,那么,作为省委书记的刘华波就得有个明确态度!        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二十三时 烈山县委办公室
  高长河在市委王秘书长的陪同下连夜往烈山赶时,心里也乱得很。
  刘意如的女儿金华真是可恶,烈山大明公司这么多人严重苯中毒,她竟然敢跑来报功,还打田立业的小报告,真是既无良知又无人格。田立业也糊涂得可以,受了委屈不直接和他说,却去和新华社记者李馨香说,去和姜超林说,让姜超林趁机攻他。好在李馨香说出了事情真相,否则,他的处境会更被动,真要造成一种客观上的官僚主义作风。
  高长河认定是田立业向姜超林发了牢骚。田立业不会故意在姜超林和他之间挑拨是非,但田立业管不住自己的嘴,造成的客观效果却是挑拨了是非。
  当然,也不好都怪田立业的,自己上了金华的当,让田立业受了委屈。
  因此,到了烈山县人民医院看望完住院的中毒工人,在县委办公室听汇报时,高长河就当着金华和王秘书长等人的面,冲着田立业鞠了个躬,说:“田书记,今天因为你坚持原则,没当汉奸,没把烈山县政府变成汉奸政府,我要向你致谢!”
  田立业吃了一惊,忙说:“高书记,您别损我了,这……这不是我该做的么!”
  高长河手一摆:“你不要说,先听我说。我这个市委书记也不是圣人,也会犯错误,有时也会偏听偏信,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今天我就错了嘛,下车伊始咿哩哇啦,在电话里乱批了你一通,现在,我收回对你的批评,并向你道歉!”
  田立业感动了:“高书记,您别说了,您就是批错了也是好心。”
  高长河点点头:“是的,我确实是好心犯错误。”然而,话头一转,却又说,“可立业同志,你有没有错误呢?你为什么不和我争论?不把事情真相和这里发生的严重情况在电话里和我说清楚?却四处发牢骚?你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吗?”
  田立业怔了一下,不敢做声了。
  高长河目光转向金华,直盯盯地看了金华好半天,神情严峻地说:“——而你,金华同志,你想想看,你都干了些什么!都向我汇报了些什么!世间当真没有公道了?你骗我一时,能骗我永远吗?金华同志,你不要怪我不给你留情面,今天我是忍无可忍!如果没有田立业,今天这个突发事件很可能会变得不可收拾,而你的虚假汇报也差点儿造成严重后果!请你冷静下来后好好想想,怎么为官,怎么做人?别官越当越大,人越做越小!”
  这话太严厉,金华羞愧地低下头,脸涨得通红,继而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高长河心软了,缓和了一下口气,又说:“好了,小金,你也不要哭鼻子了,以后要好好配合田立业同志的工作,心思多往工作上用,少往别的地方用!我今天话说得有点重,本意还是为你好,你很年轻,来日方长,自己要争气!”
  金华这才抬起泪脸:“高书记,您批得对,今晚我母亲知道情况后已经批评过我了,我……我向您,向市委检讨,也……也向田书记道歉……”
  田立业宽厚地说:“算了,算了,总还得在一起共事,还是彼此多理解吧!”
  高长河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我建议你们尽快开个民主生活会,大家在一起好好交交心,彼此多些理解,多些团结。当然了,团结不是目的,团结起来做事情才是目的。你们不是不知道,对你们烈山这个新班子,是有人在看笑话,我希望你们不要闹笑话!”
  田立业动容地表示:“高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市委的希望!”
  高长河却说:“我不放心——田立业同志,我也提醒你一下,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找市委,不要犯自由主义,四处乱说!”
  田立业道:“好,好,高书记,我……我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就是!”又苦笑着说,“我……我要是再犯自由主义,高书记,您就撤我好了!”
  高长河眼睛一瞪:“撤你?把你撤回机关再做甩手掌柜?没这好事了!”停了一下,又意味深长地问:“田秀才,这做一把手的滋味如何呀?”
  田立业答道:“当家方知柴米贵呀,高书记,现在我连孙亚东都理解了。”
  正说着孙亚东,孙亚东便来了,向高长河汇报说,马万里书记对烈山大明公司发生的事情也很关心,要求查清楚耿子敬和这家大明公司的真实关系,如果确有相互勾结畜意违反劳动法的证据,将来就以受贿渎职罪公开起诉,数罪并罚。
  高长河知道孙亚东又向马万里汇报过了,心里有些不悦,脸面上却没露出来,只说:“那好,孙书记,你就按马万里同志的指示精神好好查吧,查清了,一定要公开审判,否则难平民愤!”
  田立业又请示说:“如果H国的金老板耍赖,就是不回来,我们怎么办?”
  高长河说:“你那主意就很好嘛,请大明公司受害工人依法起诉,让法院拍卖他们的厂房设备为受害工人做赔偿!”想了一下,又说,“我现在只担心这拍卖所得够不够对工人的赔偿?走,现在就到大明公司看看去!”
  于是,在田立业、金华和孙亚东等人的陪同下,高长河披着满天星光来到了烈山新区的大明公司。
  大明公司已经完全停止了生产,一座座漂亮的标准厂房静静地横卧在星空下,整个厂区空无一人。厂房里的设备大都还是新的。看得出,H国的这位金老板仗著有耿子敬这个靠山,已经在烈山投下了大资金,下了大赌注。金老板只怕做梦也没想到耿子敬这个烈山王会突然垮台,而且垮得这么彻底!
  在厂区和厂房里转了一圈,看完了大明公司资产现状之后,高长河放心了,在公司大门口上车前,又对田立业和金华指示说:“有这么多固定资产摆在这里,我们就不怕那个姓金的不回来!你们行动也要迅速,特事特办,立即依法封存大明公司的这些厂房设备,冻结该公司所有账号上的资金,尽快办理司法保全手续!”
  ……
  告别田立业等同志,从烈山赶回平阳时,已是深夜一时三十分了。
  高长河怎么也没想到,《平阳日报》夜班值班副总编——一个戴眼镜的女同志正在小红楼客厅等他,说是市人大姜超林主任让人送来副委员长的一首诗和一个编者按,要求发明天《平阳日报》的头版。她实在吃不准,便打电话找了市委宣传部沈部长,沈部长也不敢定,只好请高长河定了。
  高长河开头没当回事,甚至有些不耐烦:“副委员长一首诗,有什么不好定的?你们发就是了嘛,还深更半夜跑来找我!我不在怎么办?明天报纸就不出了,开天窗啊?啊!”
  副总编递过大样说:“高书记,您还是看看吧,沈部长明确说了,这个稿子要发一定要您签字。”
  高长河这才意会到了些什么,接过大样看起来。大样看完,高长河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副委员长的诗倒没什么,而是那个编者按太别有用心。在编者按里,姜超林借副委员长充分肯定平阳改革成就之机,通过不知情的副委员长的嘴,对他进行了公开批驳,大谈不改革才会造成民族和国家的大血泪,好像他这个市委书记真的在否定改革,反对改革!
  当着副总编的面,却不好发火,高长河只冷冷地道:“我看这样吧,副委员长的诗就按超林同志的要求明天头版套红发表,编者按就不要发表了,你们可能也知道,我在全市下岗定位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是有特定背景的,有些同志有些误会,副委员长又不太了解情况,这样发了社会影响不太好。”
  副总编点头应罢,又问:“如果人大方面追问起来怎么办?”
  高长河黑着脸说:“那你们也不必隐瞒,就告诉他们,我不同意发!”
  这夜,高长河再也无法安眠了,越想越感到后怕:若不是这位值班副总编具有高度的政治敏锐感,如果副总编粗心大意,把这个编者按发了出来,平阳市级领导层的矛盾就公开化了,他的权威就受到了不容置疑的挑战,情况就糟透了。
  现在看来,姜超林这个老同志失落心理实在是太严重了,竟然到了完全不顾大局,公开反对自己的地步!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他还干不干事了?还能不能干事?有这样一个太上书记,谁能在平阳站住脚?
  又愤愤地想,就这样一个不顾大局的老同志,竟被刘华波书记说成党的英雄、民族英雄。既然姜超林是党的英雄、民族英雄,中央和省委咋还不把他提升到省里去?还留在平阳干什么?岂不是太委屈人家了吗?!
  越想越气,高长河决定马上回一趟省城,直接找刘华波反映情况。主意也打定了,尽量不说姜超林的不是,而要多谈谈平阳了不起的改革成就,就请刘华波和省委看在平阳以前的成就和未来跨世纪、上台阶的大局上,下一次大决心!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日三时 烈山县临湖镇
  电话铃声急促响起时,胡早秋正做着一个好梦,且在梦中陪同漂亮的女记者李馨香逛王府井。是在白日的王府井大街,许多行人的眼睛在盯着李馨香看,也不知是看李馨香身上的“飞鱼”时装,还是看李馨香漂亮的脸孔。胡早秋便很得意,四处向行人推荐镜湖的“飞鱼”。真不巧,这时下雨了,还响起了雷声。
  雷声把胡早秋惊醒了,醒后才知道,是电话在响。
  胡早秋看看表,是夜里两点多,抓起电话便没好气:“谁呀,半夜三更的!”
  打电话的却是市政府办公室女主任高如歌,高如歌极是兴奋,在电话里歌唱似地叫:“胡市长,抓住了,终于被我们抓住了!”
  胡早秋有些茫然:“抓住什么了?”
  高如歌兴奋不减:“抓住烈山临湖镇小纸厂向咱北半湖排污的证据了!胡市长,这不是你的指示么?要我们一定拿出过硬的证据,和烈山方面算账。我们根据你的指示,发扬不怕牺牲、连续作战的精神,昨天、今天连续两天两夜在临湖镇埋伏。今天夜里,他们红光纸厂终于开工了,我们环保、工商和电视台的同志扛着机器勇敢地冲了上去,现在正在摄像!”
  胡早秋也兴奋了:“好,好,高主任,你们干得太好了!你们就在临湖镇红光纸厂等我,我马上过去,拿著录像带连夜去堵他们田书记,问问这位田甩子怎么处理!人赃俱在,他田立业再不处理,我就找平阳市政府,找文市长、高书记解决!”
  这时,夫人也被吵醒了,见胡早秋急匆匆要出门,便提醒说:“半夜三更的,你可小心点,临湖镇那帮土匪可不好惹!”
  胡早秋眼皮一翻:“现在烈山县委书记不是耿子敬了,是田立业!”
  夫人说:“那就给田立业先打个电话吧!”
  胡早秋手一摆:“别,别,我就要给田甩子来个措手不及,让他在被窝里签订投降条约!”说罢,冲出了门。
  这时,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胡早秋到了市政府值班室,已通知自己的司机小丁出车了,小丁却因为当天晚上喝多了酒,迟迟未到。胡早秋心里很急,又怕小丁酒后开车不安全,便骂了小丁几句,自己把车开走了。
  为了赶路,胡早秋开着车没走镜湖市境内的大道,而是从烈山境内的小道往临湖镇赶,是从临湖镇西头进的镇,结果,没如愿赶到红光造纸厂,就在距镇政府大门不到三百公尺处意外地“被俘”了。
  “被俘”前,胡早秋正在尿尿——镜湖市代市长胡早秋同志粗中有细,担心一走进红光造纸厂,就忙得没尿尿的空,想轻装上阵。不料,就在撒尿的时候,黑暗中冲过一伙人,几支雪亮的手电筒照得胡早秋睁不开眼。胡早秋当时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然镇定地尿着那泡自由的尿,尿完才被这伙人围住了。
  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的黑脸胖子说:“走吧,哥们,尿也尿完了,我们临湖镇也被你污染过了,咱得找个地方说道说道这事了!你说是不是呀,哥们?”
  胡早秋仍不知深浅:“什么哥们?谁和你们是哥们?我是市长!”
  “市长?”黑脸胖子笑了,“市长怎么了?就是省长也不能随地大小便呀!”
  胡早秋有些急:“我真是市长,是镜湖市市长胡早秋,到你们这里来处理点紧急问题!你们县委书记田立业是我同学,今晚还在烈山请我吃过饭,不信你们马上打电话问问田书记。”
  黑脸胖子说:“这种小事用得着麻烦我们田书记吗?再说,就是田书记也得依法办事吧?田书记总不能说你老哥随地大小便是对的,让我们请你多尿几次吧?”
  胡早秋没办法了:“好,好,我服你们了——我认罚好不好?”
  黑脸胖子说:“这就对了嘛,首先要端正态度,对建设农村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意义要弄清楚。我们镇党委秦书记说了,罚款不是目的,提高广大干部群众的精神文明程度才是目的。罚款可以从轻,一般也就是二十块到一百块。”
  胡早秋忙掏钱:“好,你们别说了,我认罚一百。”
  黑脸胖子根本不接递到面前的百元大钞,“我刚才就说了,我们秦书记的指示很明确,罚款不是目的,提高认识才是目的。就冲着你这态度,我看很难说有什么认识。你以为你有钱呀?钱能买法呀?错了,我的同志!你钱再多也是你的,你也要奉公守法!罚款是下一步的事,走吧,根据我们镇上的规定,要请你脱产学习两天,先学五讲四美三热爱,再学我们临湖镇的精神文明公约。”
  胡早秋见怎么也无法脱身,终于爆发了:“你们还给我玩真的了?你们看看你们这乌地方,四处都是猪粪牛屎,还精神文明公约,还五讲四美三热爱!”
  黑脸胖子不急不忙地说:“正是因为精神文明问题比较严重,所以才要从严治理——你这位同志态度很不端正,脱产学习四天!”
  胡早秋气得失了态:“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人?不就是一帮二狗子吗?!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胡来,否则,一切后果都要由你们承担!”
  黑脸胖子仍然不火:“随地大小便,不听劝阻,而且诬蔑谩骂本镇合同制警察和联防队员,认错态度极为恶劣——脱产学习十天!”
  胡早秋这才想到自己中了圈套,忙掏出随身所带的工作证,“你们给我看清楚了,我是谁?我半夜三更大老远赶到你们临湖镇来难道是为了尿这泡尿么?我是要处理你们红光纸厂向镜湖排污的问题,污染了镜湖对你们也没有好处……”
  黑脸胖子无动于衷:“我们红光造纸厂早就关了,你处理啥?你说你是镜湖市长,谁给你作证?别给我看证件,没用,现在啥假证件造不出未?走吧,走吧,学习十天以后,你爱到哪骗到哪骗去,你说你是省长也与我们无关!”
  镜湖市代市长胡早秋同志就这样失去了自由,于当夜三时十五分被黑脸胖子一伙人带进了临湖镇联防队。联防队门口设了三道防线,六人为胡早秋日夜站岗。胡早秋气得大骂,黑脸胖子们绝不还口,只好言好语地劝胡早秋既来之则安之。胡早秋手头这么多工作,哪能“安之”?益发骂得凶,黑脸胖子就拿出了录音机录音,说是要同时录下胡早秋的不文明和临湖镇联防队执法的文明。
  确是“文明”,“脱产学习”的胡早秋刚说了声饿,立即便享受到了酒肉招待。
  胡早秋吃夜宵时,黑脸胖子也向临湖镇党委书记秦玉军报起了功,说:“秦书记,镜湖市长胡早秋已经被我们俘虏了,活该他倒霉,下车就在咱地盘上尿尿,我就根据咱们的土政策给他办学习班了,秦书记,你是不是来看看人家?人家好歹也是市长。”
  秦玉军说:“糊涂!这种时候我能去见他吗?你给我记好了,这事我不知道!你们也装不知道,别承认他是市长!另外,还要严密提防,绝不准一寸录像带传出临湖镇。今晚的事是这样的,镜湖市一些不法分子抢砸我们红光造纸厂封存设备,引起了纠纷,知道了吗?我明天就去烈山县城向田立业书记做汇报。”
  镜湖方面这夜以惨败告终,市政府办公室主任高如歌带去的人马无功而返,且损失摄像机一台,汽车两部,外带三人被扭伤。其后赶去的胡早秋也神秘地失踪,而胡早秋的005号专用桑塔纳却回来了,安详地摆放在胡早秋住宅楼下。
  七月二日的黎明姗姗到来了,这真是一个灿烂的黎明。
  镜湖市委书记白艾尼上班后,按原定计划主持召开市委常委会时,发现胡早秋没到会,也没太在意,还以为胡早秋昨夜忙着和临湖镇的地方保护主义作斗争,累得睡过了头,便要秘书打电话去催。电话一打才知道胡早秋去了临湖镇竟没回来。
  白艾尼这才有些慌,找高如歌了解情况。
  高如歌带着一肚子委屈说:“白书记,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胡市长昨夜根本没到临湖镇去!他在电话里答应得好好的,要和我们在红光造纸厂见面,结果鬼影也没有!胡市长真去了,我们也不会败得这么惨!”
  有的常委提议向平阳市委和公安局报案。
  白艾尼想了想,否决了,说:“先找找吧,胡市长事多,没准又被谁缠上了。”
  于是,中共镜湖市委关于精神文明建设的市委常委会在代市长兼市委副书记胡早秋同志缺席的情况下正常召开,与会常委经过严肃认真的讨论,通过了建设县级卫生文明城市的一九九八第十七号决议。
 
周梅森《中国制造》                
  第十二章 谁解其中味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日七时 省城 高长河家
  车进省城,高长河才从矇眬的睡梦中醒来了。这时,仲夏早晨的阳光正透过中山大道林立楼厦的间隙,透过车窗,不断铺洒到高长河身上。阳光广场,月光广场,和平公园……省城街头熟悉的景致接踵撞入高长河的眼帘,让高长河一时间感到有些奇怪,他怎么跑到省城来了?这一大早的!
  司机回过头问:“高书记,是不是直接去省委?”
  “去省委?”高长河这才骤然记起了昨夜发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才想起自己是要向省委书记刘华波反映情况。当即感到了不妥:昨夜真是被姜超林气糊涂了,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自说自话去找省委书记,而且又是这么一大早!
  略一沉思,高长河改了主意:“时间还早,先到我家,休息一下再说吧。”
  车过二环立交桥往上海路自家方向开时,高长河才想到了夫人梁丽。上月二十四号省委找他谈话,二十五号到平阳上任,至今整整七天,却像过了七年。这七天也真是忙昏了头,竟连个电话都没给梁丽打过。昨天和市长文春明谈工作时,梁丽倒是打了个电话过来,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高书记,乐不思蜀了吧?”第二句是:“今天预约,何日接见呀?”高长河当时真想说,我哪是乐不思蜀呀?实在是苦不堪言!可因为文春明和几个副市长在场,不方便,高长河啥也没说。
  到了家门口,高长河吩咐司机到省委招待所开个房间休息,说是自己是省委秘书长出身,机关都很熟,有车用,就不用他的车了,啥时回平阳再喊他。司机应着,把车开走了。
  梁丽刚刚起床,正在梳洗,见到高长河先是一愣,后就乐了,亲昵地打了高长河一下,说:“高书记,这么快就接见我了?”
  高长河笑道:“哪里,哪里,是你召见我嘛!”
  梁丽妩媚一笑:“还说呢,这么多天了,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高长河说:“我倒是想打,可一忙起来就顾不上了,这么一个大市可真够折腾的——快别说了,先搞点吃的,在车上就饿了。”
  梁丽忙跑到厨房弄早饭,高长河看看表,已是七点十分了,便往省委书记刘华波家里打了个电话,想和刘华波预约一下汇报工作的时间。刘华波以为高长河人在平阳,就回答说,这几天事比较多,让高长河过几天再来。
  高长河迟疑了好半天才说:“华波书记,我……我已经到了省城。”
  刘华波显然有些意外:“怎么回事?在平阳遇到麻烦了?”
  高长河只好承认说:“是的,华波书记,工作很困难。”
  刘华波十分敏锐,马上问:“是不是和超林同志发生冲突了?”
  高长河无可回避,讷讷地道:“工作上分歧较大,情况已经比较严重了。”
  刘华波不太高兴了:“怎么搞得嘛,才几天的工夫就搞到我面前来了!你这个小高,是不是尾巴翘得太高了呀?啊?我一再和你说,要你尊重老同志,你倒是尊重没有呀?姜超林同志我了解,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嘛!小高,你既然跑来找我告状,我就要先批评你!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和姜超林同志这么闹都是不对的!”
  高长河心头的火又上来了,可却不敢对着刘华波发,握着电话沉默着。
  刘华波语气和缓下来:“当然,姜超林同志下了,可能一时还有些不适应,这也可以理解嘛,你这个新书记的姿态要高一点嘛!交接那天你讲得很好,要虚心向姜超林同志,向平阳的干部群众学习。姜超林同志也确实有许多地方值得你小高好好学习嘛!就冲着超林同志领导的前任班子给你们打下了这么好的跨世纪基础,你也得有感激之心嘛!是不是呀?”
  高长河尽量冷静地说:“是的,华波书记,姜超林同志对平阳的贡献太大了,做出的成绩也太大了,确实像您所说,是我们党的英雄,民族英雄。所以,我个人有个想法,您和省委该向中央建议,推荐姜超林同志在更高一点的岗位上工作,比如说做省人大副主任。华波书记,听说您也有过这种想法,是不是?”
  刘华波没正面回答,只问:“你们真搞到这种势不两立的地步了?”
  高长河也没直说,只道:“华波书记,我还是当面向您汇报一下吧,不多占用您的宝贵时间,只要一小时就行。”
  刘华波想了想:“好吧,那我们就尽快见一面。我上午实在抽不出空,八点要听组织部的汇报,十点要参加省防汛工作会议,这样吧,我们下午上班后谈,给你两个小时!你也充分准备一下,还有什么要求和想法都一次性提出来!”
  放下电话,高长河手心全是汗。
  梁丽不高兴了:“高书记,我以为你回省城是接见我,原来是告状呀!”
  高长河仍在思索着刘华波在电话里说的话,没理梁丽。
  梁丽生气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说:“老爷,请用餐吧,奴妾不伺候了!”
  高长河这才注意到了夫人的情绪,勉强笑了笑,在梁丽的额头上亲了下说:“梁丽,你别闹,我可正烦着呢,惹我我就咬你!”
  梁丽没好气地说:“你烦我不烦?高书记,我正要和你说呢,你知道么,你们平阳昨晚来了一帮人,跑到梁兵家把梁兵刚装上的一台春兰空调拆走了,气得梁兵跑到我这儿点名道姓骂你祖宗八代。”
  高长河一愣,马上问:“是孙亚东派来的人吧?”
  梁丽摇摇头:“这我不知道,只知道是和烈山一个腐败案有关。”说罢,又埋怨道,“你也是的,也不先给梁兵打个招呼,让他有个思想准备!梁兵说,他可真是丢尽脸了,你们平阳的同志找到省政府机关他办公室,当着好些人找他要空调。”
  高长河气了:“他这是活该!他丢尽了脸?我还丢尽了脸呢!梁丽,你还记得那天夜里到咱家要官的那个胖子吗?就是梁兵带来的,要去当县长的那个胖子?简直是个混蛋,不管人民死活,我已经把他撤了!”
  梁丽说:“我对梁兵也没有好话,和他吵翻了,他说了,从此不会再进咱家的门,既没我这个妹妹,也没你这个妹夫了。”
  高长河“哼”了一声:“那真谢天谢地了!”
  梁丽却又说:“可长河,这事的另一面,你也得多想想,你好歹是平阳市委书记,又刚到平阳,平阳的同志怎么就这么不给你面子呢?我们严于律己是应该的,下面这么不给面子,恐怕也有文章吧?”
  高长河怒道:“当然有文章!姜超林、孙亚东都在做我的文章嘛!”
  梁丽很吃惊:“孙亚东也做你的文章?他不是希望你到平阳主持工作的吗?”
  高长河叹了口气:“别说了,一言难尽!”
  梁丽不做声了,和高长河一起匆匆吃完早饭,收拾起碗筷,上班去了,临出门,又说了句:“长河,既回来了,就到医院看看老爷子去吧,他也不放心你呢!”
  高长河道:“好,好,就是你不说,我也得去看看老爷子。”
  梁丽走后,高长河先给平阳市政府挂了个电话,告诉市长文春明,他有点急事去了省城,晚上回来,如果要找他,就打手机。文春明说,既已到了省城,干脆在家住一夜吧,小两口也亲热亲热,明日早上回平阳也不迟。高长河想想也是,便应了一句,再说吧。
  接下来,高长河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这次和刘华波的谈话可不是上次和刘华波的谈话了,实在是凶吉难测。刘华波和姜超林的历史关系人所共知,刘华波对姜超林的工作和对平阳改革开放成就的评价人所共知。刘华波在电话里已经说了,不管有什么理由,和姜超林这么闹都是不对的,都要先批评他高长河。挨批评他不怕,怕的只是头上压个太上书记,自己没法干事。从一般情况看,一个新班子建立后,上级领导总是千方百计支持的,可涉及到姜超林,问题恐怕就不那么简单了。
  然而,却也是怪,刘华波最后还是说了,要他把要求都提出来。这是什么意思?是让他提出要求后逐一驳斥?还是部分满足?上任前谈话时,刘华波也代表省委表示过,班子中真有不适应的也可以考虑调整。那么,姜超林和孙亚东这两尊神能不能一次性送走呢?自己能不能促使刘华波下这个决心呢?
  ——姜超林加孙亚东简直等于一场跨世纪的政治地震!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日九时四十分 省委 刘华波办公室
  省委组织部的同志们汇报完工作刚走,刘华波没能坐下来喘口气,秘书就进来汇报说,平阳市委老书记姜超林来了,一定要和他见一面。刘华波怔了一下,马上联想到已到了省城的高长河,自知平阳的麻烦不小,眉头禁不住皱了起来。
  你担心什么事,他偏给你来什么事。当初研究决定高长河去平阳做市委书记时,包括马万里在内的省委常委们最担心的就是老书记姜超林和新书记高长河在工作协调上会出问题。也正是基于这种担心,省长陈红河才提出将姜超林调离平阳,推荐安排省人大副主任。而刘华波太了解姜超林的心思了,知道姜超林对平阳这座世纪之城的深厚感情,加之私下里试探过姜超林的口气,知道姜超林不愿离开平阳,便在常委会提出了反对意见,才造成了平阳目前这种权力格局。现在看来,他是错了,在这种重大原则问题上有些感情用事了。姜超林这辆动力强劲的老坦克多少年来已习惯了不顾一切地冲锋,你现在让他下来,看别人冲锋,别人再冲得不对他的心思,他必然要又吼又叫了。对付这老坦克的最好办法,就是把他调离战场。
  然而,见到姜超林时,刘华波却把这重重心思掩饰了,做出一副轻松自然、甚至是快乐的样子,问姜超林:“我说超林呀,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啊?”
  姜超林没好气地说:“首长,你还用问?邪风呗!”
  刘华波像似没看出姜超林的情绪,也不接姜超林的话碴,拉着姜超林坐下,呵呵笑着说:“你这家伙呀,来省城也不提前和我打个招呼,你看看,我还真没时间陪你聊天哩!”
  姜超林正经道:“华波,我可不是来和你聊天的,是向你和省委汇报工作!”
  刘华波无法回避了,这才问:“是不是和长河同志发生误会了?”
  姜超林摇摇头说:“不是误会,是一些原则分歧,我看问题还比较严重,如果不认真对待,平阳可能会不断出乱子,这世纪也别跨了,台阶也别上了!”
  刘华波又笑:“这么严重啊?啊?人家上任才几天嘛,你就给人家下结论了?”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超林,咱们商量一下,现在十点了,陈省长正在主持召开全省防汛工作会议,咱们一起去开会好不好?你也去听听,平阳是咱省的防汛重点呢。咱们暂时放下矛盾,先来个一致对外,这个外就是洪水。国家防总的领导同志已经说了,今年洪水可能会很厉害,搞不好就是个百年不遇。开完会后,咱们再正式开谈行不行?中午我有便饭招待。”
  姜超林迟疑着:“这好么?我现在又不是平阳市委书记。”
  刘华波亲昵地拉了姜超林一把:“有什么不好?这是防汛工作会议,又不是市委书记会议,老伙计,我可知道你的底,论起抗洪防汛,你可是行家里手,高长河可不如你。走吧,走吧,先去开会,你这水利老将到了场,平阳的防汛工作我和省委就不担心了!”
  姜超林心里暖暖的:“干活就想到我了,死活你就不管!”
  刘华波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哎,哎,老伙计,这话你先别说,开完会后,我就专门听你诉苦,让你说个痛快,好不好?这回我决不滑头,一定认真对待!”
  姜超林点点头:“那好!我听你的!”
  赶到省政府第二会议室,全省防洪防汛工作会议已经开了起来,省水利厅厅长兼省防汛指挥部总指挥齐平鲁正在传达国家防指和中央有关领导同志关于防洪防汛工作的指示精神。省长陈红河一边听,一边看着会议桌上的昌江水系图,时不时地记上几笔。
  刘华波走到陈红河身边坐下了。
  姜超林一进门就看见了平阳水利局党委书记老宋,便坐到了老宋身边。
  陈红河注意到了姜超林的到来,小声问刘华波:“老姜咋也来了?”
  刘华波苦笑道:“我请来的,要不还脱不了身呢。”
  陈红河会意地一笑:“怎么,来找你告状了?”
  刘华波点点头:“你说对了,我们是该把老姜调离平阳。”
  陈红河马上说:“现在采取措施还来得及。”
  刘华波说:“我也这样想……”
  会议桌对过,姜超林也在和平阳水利局的党委书记老宋小声说着话:“……老宋,你们白局长呢?怎么没来?他不是咱市的防汛总指挥吗?怎么不来开会?”
  老宋说:“别提了,姜书记,白局长出车祸了,就是前天的事,在滨海江堤上检查防汛时翻了车,现在还在抢救呢。”
  姜超林问:“这情况市委、市政府知道不知道?”
  老宋说:“知道,高书记和文市长都知道,要我把工作先顶起来。”
  姜超林嘴上没做声,心里的火却又上来了:身边这位宋书记没干过一天水利,是从市党史办副主任的任上扶正调到水利局做党委书记的,怎么能担此重任?况且又是在这种主汛期。可又不好当着宋书记的面说,便直叹气。
  散会后,刘华波如约在省委食堂小包间请姜超林吃饭,还让秘书拿了瓶酒。
  姜超林不喝,说:“华波,这是工作便餐,咱们就一边吃饭一边谈工作,酒我是一滴不沾,免得你赖我说酒话。”
  刘华波笑道:“好,好,那就谈工作。”
  这工作谈得可不轻松,汇报工作的姜超林不轻松,听汇报的刘华波也不轻松。姜超林谈到后来,眼圈都红了,刘华波也多多少少受到了触动。
  倾听着姜超林的诉说,刘华波想,与其说面前这位前任市委书记是因为失去了权力而失落情绪严重,倒不如说他是放心不下这座在二十年改革开放中雄起的世纪之城,放心不下这座世纪之城新一代的领导者。这位老同志没有私心,甚至可以说一片忠心可对天。他对自己亲密部下任用问题上的激烈反对,对三陪收税问题的愤怒,对烈山新班子的担心,对高长河所说的“血泪”话题的驳斥,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这一代领导者以他们的经历、阅历和自身的传统,只能做出这样的而不是其他的反应,姜超林不做出这种反应就不是姜超林了。
  然而,刘华波也不认为高长河这么做就是否定平阳二十年来的改革成就。高长河可能有出格的地方,可能有时说话会不注意影响,甚至可能翘尾巴,却决不会反对和否定平阳的改革。他们这些跨世纪干部正是二十年改革开放培养造就出的一代新人,是改革开放的另一个丰硕成果。
  于是,刘华波在姜超林汇报完后便说:“超林,你说的这些情况我还不太清楚,长河同志从来没和我谈起过。但是,你今天既然说了,我相信这都是有根据的。我准备抽个时间和长河同志好好谈谈,该批评我会批评。比如说,什么霓虹灯下有血泪,——不注意场合,不注意影响嘛!再比如说,关于烈山新班子的安排和那位田什么同志的任用……”
  姜超林插话说:“田立业,原市委副秘书长。”
  刘华波也想了起来:“对,田立业,我到平阳时好像见过几面。在这个问题上,你老伙计出于公心,自己不把他提起来,还提醒长河同志,这是很好的,是很负责任的。但是,超林呀,长河同志毕竟不太了解平阳的干部情况嘛,刚上任,用错个把人也不奇怪嘛,你怎么想到打政治牌上去了?是不是有点敏感了?再说了,长河同志就算说了几句过头话,也不是否定平阳的改革成就嘛!我早就和你说过,平阳二十年的改革开放成就是没有人能否定得了的!”
  姜超林固执地说:“华波书记,这不仅仅是孤立的几句话,围绕这几句话名堂可是不少,谣言四起,烈山耿子敬一伙人出了问题,就好像洪洞县里无好人了!洪洞县里无好人,还有什么成就好谈?!昨夜高长河在电话里还说呢,烈山如今出现的一切问题,包括大明公司工人苯中毒事件,都是因为我们上届班子任用了那个耿子敬造成的。当然,这我也不赖,我当时就和高长河声明了,我对此负责,请高长河和他们的新班子把我的问题研究上报,我静候省委的处理意见!”
  刘华波责备道:“看看,老伙计,又顶上了吧?谁说过要追究你的责任?咱们还是宜粗不宜细,不要纠缠一两句气话了,好不好?要我说,你们没什么原则分歧,只是些工作方法上的不同意见嘛,还是要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嘛!”
  姜超林气了:“华波书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知道人家是怎么搞烈山腐败案的?满城风雨全冲着我来了,点名道姓问耿子敬给我送过钱没有!这叫不叫诱供?谁唆使他们诱供的?这么搞是什么意思?想搞死我是不是?今天在你这个老班长面前,我说两句话:第一,我姜超林是过得硬的,省委可以对我立案审查,查出我有任何经济问题,判我的刑,杀我的头!第二,老树就是死了也是站着的,谁想砍倒我这棵老树还没那么容易!”
  这两句话说得刘华波心里一惊。
  看来,平阳的问题不是一般的麻烦,也许是十分麻烦,也不知高长河是怎么把握的,搞烈山腐败案,竟搞到了姜超林头上,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支持?想干什么?当即想到了省委副书记马万里……
  姜超林紧盯着刘华波,又说:“华波书记,我不相信这是你和省委的意思,所以,今天我到省委来了,向你和省委要个明确态度。”
  刘华波沉默片刻,平静地道:“姜超林同志,那么,我就代表省委给你个明确的态度,也讲两句话:一、不论是我这个省委书记,还是省委,都没有指示任何一级下属组织和个人调查过你的经济问题——这不是不能调查你,而是因为省委从没怀疑过你,包括马万里同志。二、省委对平阳的工作和对你个人的评价一点都没有改变,就在昨天的办公会上我还在说,姜超林同志是我们党的英雄,民族英雄!没有这个姜超林,没有姜超林领导的强有力的班子率领平阳人民拼搏奋斗,就没有今天这个现代化的新平阳!”
  姜超林眼中的泪一下子下来了,哽咽着喊了一声:“老班长……”
  刘华波也动了感情:“超林同志,你反映的这个情况,我一定责成高长河同志认真查清楚!你说得好,老树到死都是站着的,你就这么站着吧,你是有根基的,平阳这座城就是你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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