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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作者 曲波

_16 曲波 (当代)
“三爷,你中了共军的奸计了!”
“什么?”座山雕忽地站起来瞧着栾匪惊问。
“他……他……”栾匪手指着杨子荣,“他不是胡彪,他是一个共军。”
“啊!”座山雕和七个金刚,一起惊愕地瞅着杨子荣,眼光是那样凶恶可畏。
这一刹那间,杨子荣脑子和心脏轰的一阵,像爆炸一样。
他早就提防的问题可怕的焦点,竟在此刻,在节节顺利的此刻突然爆发,真难住了,威
虎厅的空气紧张得像要爆炸一样,“是开枪呢,还是继续舌战?”他马上选择了后者,因为
这还没到万不得已的境地。
于是他噗哧一笑,磕了磕吸尽了的烟灰,更加从容和镇静,慢吞吞地、笑嘻嘻地吐了一
口痰,把嘴一抹说道:
“只有疯狗,才咬自家的人,这叫作六亲不认。栾大哥,我看你像条被挤在夹道里的疯
狗,翻身咬人,咬到咱多年的老朋友身上啦。我知道你的‘先遣图’,无价宝,被我拿来,
你一定恨我,所以就诬我是共军,真够狠毒的。你说我是共军,我就是共军吧!可是你怎么
知道我是共军呢?嗯?!你说说我这个共军的来历吧?”说着他朝旁边椅上一坐,掏出他的
小烟袋,又抽起烟来。
座山雕等被杨子荣那派从容镇静的神态,和毫无紧张的言语,减轻了对杨子荣的惊疑,
转过头来对栾匪质问道:
“姓栾的,你怎么知道他是共军?你怎么又和他这共军相识的?”
“他……他……”栾匪又不敢说底细,但又非说不可,吞吞吐吐地,“他在九龙汇,
捉……捉……过我。”
“哟!”杨子荣表示出一副特别惊奇的神情,“那么说,你被共军捕过吗?”杨子荣立
起身来,更凶地逼近栾匪,“那么说,你此番究竟从哪里来的?共军怎么把你又放了?或者
共军怎么把你派来的?”
他回头严肃地对着座山雕道:“三爷,咱们威虎山可是严严实实呀!所以共军他才打不
进来,现在他被共军捉去过,他知道咱们威虎山的底细,今番来了,必有鬼!”
“没有!没有!”栾匪有点慌了,“三爷听我说!……”
“不管你有没有,”杨子荣装出怒火冲天的样子,“现在遍山大雪,你的脚印,已经留
给了共军,我胡彪守山要紧。”说着他高声叫道:
“八连长!”
“有!”威虎厅套间跳出一个匪连长,带一块黄布值日袖标,跑到杨子荣跟前。
杨子荣向那个八连长命令道:“这混蛋,踏破了山门,今天晚上可能引来共军,快派五
个游动哨,顺他来的脚印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撤回。”
“是!”匪连长转身跑出去。
杨子荣的这一招安排,引起了座山雕极大的欢心,所有的疑惑已被驱逐得干干净净。他
离开了座位,大背手,逼近栾匪,格格一笑,“你这条疯狗,你成心和我作对,先前你拉老
九投蝴蝶迷,如今你又来施离间计,好小子!你还想把共军引来,我岂能容你。”
栾匪被吓得倒退了两步,扑倒跪在地上,声声哀告:“三爷,他不是胡彪,他是共
军!”
杨子荣心想时机成熟了,只要座山雕再一笑,愈急愈好,再不能纠缠,他确定拿拿架
子,于是袖子一甩,手枪一摘,严肃地对着座山雕道:
“三爷,我胡彪向来不吃小人的气,我也是为把‘先遣图’献给您而得罪了这条疯狗,
这样吧,今天有他无我,有我无他,三爷要是容他,快把我赶下山去,叫这个无义的小子吃
独的吧!我走!我走!咱们后会有期。”说着他袖子一甩就要走。
这时门外急着要吃百鸡宴的群匪徒,正等得不耐烦,一看杨子荣要走,乱吵吵地喊道:
“胡团副不能走……九爷不能走……”吵声马上转到对栾匪的叫骂,“那个小子,是条
癞疯狗,砸碎他的骨头,尿泡的……”
座山雕一看这个情景,伸手拉住杨子荣,“老九!你怎么耍开了孩子气,你怎么和条疯
狗耍性子?三爷不会亏你。”说着回头对他脚下的那个栾匪格格又一笑,狠狠地像踢狗一样
地踢了一脚,“滚起来!”他笑嘻嘻地又回到他的座位。
杨子荣看了座山雕的第二笑,心里轻松多了,因为座山雕有个派头,三笑就要杀人,匪
徒中流传着一句话:“不怕座山雕暴,就怕座山雕笑。”
座山雕回到座位,咧着嘴瞧着栾匪戏耍地问道:
“你来投我,拿的什么作进见礼?嗯?”
栾匪点头弯腰地装出一副可怜相,“丧家犬,一无所有,来日我下山拿来‘先遣图’作
为……”
“说得真轻快,”座山雕一歪鼻子,“你的‘先遣图’在哪里?”
“在我老婆的地窖里。”
杨子荣噗哧笑了,“活见鬼,又来花言巧语地骗人,骗到三爷头上了。”
座山雕格格又一笑,顺手从桌下拿出一个小铁匣,从里面掏出几张纸,朝着栾匪摇了两
摇,“哼……哼……它早来了!
我崔某用不着你雨过送伞,你这空头人情还是去孝敬你的姑奶奶吧。”
栾匪一看座山雕拿的正是他的“先遣图”,惊得目瞪口呆,满脸冒虚汗。
“栾大哥,没想到吧?”
杨子荣得意而傲慢地道,“在你三舅家喝酒,我劝你投奔三爷,你至死不从,我趁你大
醉,连你的衣服一块,我就把它拿来了!看看!”杨子荣掀了一下衣襟,露出擒栾匪时在他
窝棚里所得栾匪的一件衣服,“这是你的吧?今天我该还给你。”
栾匪在七大金刚的狞笑中,呆得像个木鸡一样,死僵的眼睛盯着傲慢的杨子荣。他对杨
子荣这套细致无隙的准备,再也没法在座山雕面前尽他那徒子徒孙的反革命孝心了。他悲哀
丧气地喘了一口粗气,像个泄了气的破皮球,稀软稀软地几乎站不住了。可是这个匪徒突然
一眨巴眼,大哭起来,狠狠照着自己的脸上打了响响的两个耳光子。“我该死!我该死!
三爷饶我这一次,胡彪贤弟,别见我这个不是人的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说着他
把自己的耳朵扭了一把,狠狠地又是两个耳光子。
杨子荣一看栾匪换了这套伎俩,内心发出一阵喜笑,暗喜他初步的成功。“不过要治死
这个匪徒,还得费一些唇舌,绝不能有任何一点松懈。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对革命的
罪恶。必须继续进攻,严防座山雕对这匪徒发万一可能的恻隐之心,或者为了发展他的实力
而收留了这个匪徒。必须猛攻直下,治他一死,否则必是心腹患。现在要施尽办法,借匪徒
的刀来消灭这个匪徒。这是当前的首要任务。”
他想到这里,便严肃恭敬地把脸转向座山雕,“禀三爷,再有五分钟就要开宴,您的六
十大寿,咱的山礼山规,可不能被这条丧家的癞疯狗给扰乱了!弟兄们正等着给您拜寿
呢!”
拥挤在门口的匪徒们,早急着要吃吃喝喝了,一听杨子荣的话,一起在门口哄起来,
“三爷!快收拾了这条丧家狗!”
“今天这个好日子,这个尿泡的来了,真不吉利!”“这是个害群马,丧门星,不宰了
他,得倒霉一辈子!”群匪徒吵骂成一团。
“三爷……三爷……”
栾匪听了这些,被吓得颤抖地跪在座山雕面前,苦苦哀告。“饶我这条命……弟兄们担
戴……胡……胡……”
“别他妈的装洋熊,”
杨子荣眼一瞪,袖子一甩,走到大门口,向挤在门口气汹汹、乱哄哄的匪徒高喊道:
“弟兄们!司宴官胡彪命令,山外厅里一起掌灯!准备给三爷拜寿,弟兄们好大饮百鸡
宴!”
匪徒们一听,嗷的一声喊:“九爷!得先宰了这个丧门星!”
喊着一哄拥进了十几个,像抓一只半死的狐狸一样,把个栾匪抓起来,狠狠地扭着他的
胳臂和衣领,拚命地搡了几搡,一起向座山雕请求道:“三爷早断。”
座山雕把脚一跺,手点着栾匪的脑门骂道:“你这个刁棍,我今天不杀了你,就冲了我
的六十大寿;也对不起我的胡老九。”说着他把左腮一摸,“杀了丧门星,逢凶化吉;宰了
猫头鹰,我好益寿延年。”
说着他身子一仰,坐在他的大椅子上。
七大金刚一看座山雕的杀人信号,齐声喊道:“架出去!”
匪徒们一阵呼喊怪叫,吵成一团,把栾匪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威虎厅。
杨子荣胜利心花顿时开放,随在群匪身后,走出威虎厅,他边走边喊道:
“弟兄们!今天是大年三十,别伤了你们的吉利,不劳驾各位,我来干掉他。你们快摆
宴张灯。”杨子荣走上前去,右手操枪,左手抓住栾匪的衣领,拉向西南。群匪徒一片忙
碌,山外厅里,张灯摆宴,威虎山灯火闪烁。
杨子荣把栾匪拉到西南陡沟沿,回头一看,没有旁人,他狠狠抓着栾匪的衣领,低声怒
骂道:
“你这个死不回头的匪徒,我叫你死个明白,一撮毛杀了你的老婆,夺去你的‘先遣
图’。我们捉住了一撮毛,我们的白姑娘又救活了你的老婆。本来九龙汇就该判决你,谁知
今天你又来为非作恶,罪上加罪。这是你自作自受。今天我代表祖国,代表人民,来判处你
的死刑。”
杨子荣说完,当当两枪,匪徒倒在地上。杨子荣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确信匪徒已死无
疑,便一脚把栾匪的尸体,踢进烂石陡沟里。
杨子荣满心欢喜地跑回来,威虎厅已摆得整整齐齐,匪徒们静等着他这个司宴官。他笑
嘻嘻地踏上司宴官的高大木墩,拿了拿架子,一本正经地喊道:
“三爷就位!”
“徒儿们拜寿!”
在他的喊声中,群匪徒分成三批,向座山雕拜着六十大寿的拜寿礼。
杨子荣内心暗骂道:“你们他妈的拜寿礼,一会儿就是你们的断命日,叫你们这些匪杂
种来个满堂光。”
拜寿礼成,杨子荣手举一大碗酒,高声喊道:
“今天三爷六十大寿,特在威虎厅赐宴,这叫做师徒同欢。
今天酒肉加倍,弟兄们要猛喝多吃,祝三爷‘官升寿长’!现在本司宴官命令:为三爷
的官,为三爷的寿,通通一齐干!”
群匪徒一阵狂笑,手捧大饭碗,咕咚咕咚喝下去。
接着匪徒们便“五啊!
六啊!八仙寿!巧巧巧哇!全来到哇!……”猜拳碰大碗,大喝狂饮起来。
杨子荣桌桌劝饮,指挥着他的酒肉兵,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可是此刻他更加激剧地盼望
着、惦记着小分队。
 
第二十一章 小分队驾临百鸡宴
天昏地暗,落雪盖迹,林海茫茫,雪原里无法辨别方向。
小分队艰难地滑行在这矿坑一般的黑暗里。他们现在除了看见自己前面的一个邻兵之
外,其余什么也看不见。要了望什么,根本是谈不到的。
地上的踪迹,被落雪盖没了,树上杨子荣刻下的记号,也根本看不到。此刻孙达得只得
一棵树一棵树地摸着记号,带领前进。速度慢得简直像个采参的人在寻参。这滞慢的速度,
大大地增加了战士们精神上和体力上的疲劳。
一直摸索到起点,到了孙达得取桦皮膜卷的联络点。孙达得为自己完成了这项带路的任
务而高兴。可是再前进的困难又袭来了!虽然这里离座山雕的巢穴已经不远了,可是因为杨
子荣刻的记号到此终结,座山雕的巢穴到底在哪一点呢?
是茫茫无址的。
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如果这时没有指北针,谁也辨不清东南西北。少剑波沉思了
一会儿,拿出地图,周围围上战士们的几件大衣,用手电筒照着,他细细地看了威虎山的方
向,可是自己的位置此刻究竟在地图的哪一点呢?却完全不能作出准确的判定,只有一个大
概的数。这个大概的数,绝不能成为行动的根据。
“侦察!”少剑波微微地一点头,回头对刘勋苍、李勇奇道:“必须你们两个去,尤其
是勇奇同志。应尽你所有的山地本领,找到五福山,更确切一点说,找不到威虎厅的灯光,
我们下一步根本无法行动,一切都要落空。”
李勇奇严肃地答道:“我相信我的山地经验,不会找不到。
我现在就走。”
“别忙!”少剑波把夜光指北针拿在手里,“刘勋苍同志,对对方向度。”
刘勋苍取出指北针,十分确切地对证了方向,他俩带上两个民兵,向正北走去,只走了
五秒钟,就完全看不见他们的影子。只听得他俩用匕首砍树的声音,这是为了刻下返回来时
所必须的记号。
少剑波立即命令小分队,翻穿衣服,白里朝外,等战士们完全准备就绪,他详细地作了
战斗动员,讲解了地形,分析了敌情,分配了任务,讲清了打法,最后他特别强调说:
“我们一个人至少要打五个以上的匪徒,特别不能轻视这些匪骨头的战斗力,所以这个
任务是十分艰巨的,绝不能存在着单依靠杨子荣的酒肉兵的侥幸心理。今天的战斗,一定要
凶要猛,只要敌人不缴枪,就毫不留情地一概消灭他。”
刚说到这里,只听刘勋苍和李勇奇去的方向当当一连两枪。战士们蓦然一愣,“是不是
刘队长他们被发觉了?”大家都为这枪声而担心。
少剑波镇静地向战士们道:“不会的,这枪声至少有四里路,他们刚走了十分钟,这两
枪不会与他们有关。就凭这黑夜的保护,不到跟前,敌人是不会发觉的。”
“没事!”孙达得这个富有侦察经验的老手道,“枪不是朝这个方向打的。”
“一点不错,”少剑波补充着孙达得的意见,声音里带出了快乐的笑意,“这两枪,对
我们可有了帮助。枪响的地方,一定是匪徒的巢穴。”
他马上再次展开地图,在手电筒的照射下,他在地图上量了又量,然后他的视线完全集
中在两朵曲线最密的图线上,不用说他在对这两座陡岩和一条深涧下工夫。他内心盘算着,
假定枪声发自威虎山前的五福山,又假定了距离为四里,然后他抬起头来道:“孙达得,向
东北走半里路,看看有没有一条大沟,沟沿是石岩的。”
“是!”孙达得转身就走。
“当心!别掉沟里。”
少剑波叮嘱孙达得走后,便命令战士们快啃些冻肉,准备战斗。不要打瞌睡,以防迷失
方向和冻僵。
战士们吃着,等着,哧哧喳喳地低声谈论着,在低谈声中夹着冻得嘶嘶的抖颤声。尽管
这样,战士们却用自己的前胸和腋下的不多的暖气,温暖着他们的枪栓和子弹,此刻枪真是
他们的命,比什么都珍贵。
没有想到这样快,孙达得在不到十分钟就转回来,他欢声欢气地向剑波报告道:
“不错!二○三首长,东北面有条石沿大沟,到这里还没有一百米。”
“好!”少剑波兴奋得好像获得了一次胜利一样,“同志们,现在我们的地位确定了,
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自己在哪里。因此五福山的方向距离和位置,我们也就断定了。”
正说到这里,刘勋苍、李勇奇等四人回来,他们兴奋得跳起来,“好顺当,没费事。”
刘勋苍比手划脚地报告,“我们走了不远,翻上一个小山包,刚到顶,妈的听到了两声枪
响,我们就朝着枪声奔去,又登上一个高山头,嘿!往前一看,通亮一大片。我们顺山滑下
又赶了一阵子,到啦,像他妈城里的路灯一样,一盏一盏的满山是……”
“好了!脱滑雪板,穿杌鞡,马上出发!”少剑波看着夜光表,时针正指着九点。
“同志们!参加宴会去,去赶热乎的!”刘勋苍用这样的命令,召集大家集合,整顿了
队伍。
小分队像一支暗箭,向威虎山射去。
威虎厅,一塌糊涂。
在杨子荣的酒肉兵将近三个钟头的攻击下,匪徒们已经大多数醉了,有的脸上甘黄甘黄
地冒虚汗,有的脸红脖子粗说胡话,有的嘴歪眼斜的唱淫调,有的拿着一大碗酒给另一个捏
着鼻子灌,有的拿着块鸡骨头向另一个嘴里生填硬塞,有的还在一个劲地猜拳,“巧巧巧
哇!全来到啊!……”
杨子荣一面指挥酒肉兵,一面把他舌战栾匪时所派出“警戒共军”的五个匪徒,偷偷地
调回来,叫他们也加入在大喝狂饮中。十点了,杨子荣的心像火烧一样,在惦记盼望小分队
的到来。在他看来,时机已经成熟了!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神情,他努力多次地给座山雕和七
大金刚劝酒。正劝到激烈的时候,突然有两个出去撒尿的匪徒,提着裤子跑进来,慌慌张张
东歪西倒地跑到杨子荣跟前,“九爷!三爷!来了……来了……”
杨子荣顺口答应道:“好好好!来了给三爷敬酒!”说着递给两个匪徒一大碗。
两个匪徒颤抖的两手直抓弄,“不……不是……来了……来了……”说着向墙根跑去,
因为匪徒的枪,向来不离手,可是宴会上全给架在墙根下。
杨子荣一看,心里已完全明白,大声向两个匪徒吓道:
“回来!看你醉成这个样子,在三爷面前这样放肆!太不礼貌了!”
那两个匪徒被杨子荣吓回来,惊慌得磕磕巴巴,满嘴角白沫,“全穿白的!全是白的!
到房根了!……”
正在这时,八大金刚之一的塌鼻梁,一步一跟头地从外面跑进来,鼻子一瓮瓮,“坏
了!共军来了!”
匪徒们根本没听得见他这个瓮瓮鼻子的喊叫,还是高喊“巧巧巧哇!全来到哇!输了不
喝是尿泡哇!”怪声怪调地猜着拳。
七大金刚可都一片慌乱地到墙上摘枪。提着枪向外边跑边喊:“共军来了!开火!”这
时屋里乱成一团,有的去抓枪,有的把大碗掉在地上,哗哗啦啦!叮叮当当!一片乱响。
杨子荣心一急抽出大肚匣子,跳上桌子,大喊一声:“不要乱,别动。”
匪徒们只以为值日官在指挥,都满头冷汗呆立在那里,只有七大金刚已窜到门口,塌鼻
梁当当向外打了两枪。
当七大金刚正拥挤在门口上,嘟嘟嘟……一梭子冲锋枪,迎头扫进来,七大金刚毁灭了
五个。接着刘勋苍带着他的小队,冲进威虎厅,十一支冲锋枪,向几个方向对准了所有的匪
徒。
“不要动!谁动打死谁!”
杨子荣跳下桌子,一把扭住了座山雕,枪口对准了这个老匪的胸膛,怒吼一声:“快下
令,缴枪,限你十秒钟。”
座山雕被吓得僵瞪着两眼,还没等说话,又从外面射进了一排子弹。原来在墙根的一伙
匪徒,蹲在黑影里,正摸着枪向刘勋苍小队瞄准,要来一下暗射,却被威虎厅外的李勇奇的
民兵队,一排枪把他们消灭了。
西南角有几个更凶狂的匪徒,一齐冲到墙根去抢枪,被刘勋苍小队一阵猛烈的冲锋枪扫
射,压倒了所有匪徒的挣扎气焰。
“举起手来!”小分队在厅里厅外一起怒吼,“缴枪不杀!”
这一声威严的口号,匪徒们老实了。
杨子荣扭着座山雕,拖出威虎厅大门,回头向匪徒们喊道:“举起手,老老实实地跟我
来。谁捣蛋,打死谁。”
一百多个匪徒被关进杨子荣早已给他们准备好的库房囚笼里。
被打死的四十三个匪徒,一起扔进了陡沟,尾随着栾匪去了。
战斗打得很干脆,从刘勋苍的第一梭冲锋枪开始,到匪徒们被押进狱里止,只用了二十
分钟。
小分队齐集威虎厅,少剑波和他那智勇双全、浑身是胆的伟大战友杨子荣,紧紧地握手
长达三分钟之久,战士们把杨子荣抬起来,连举数举,一齐嚷道:
“胡团副当得好哇!”
“杨子荣同志真行!……英雄!……”
杨子荣咧着嘴笑嘻嘻地把手在空中挥了两下:“同志们,你们别算错了账。”战士们随
着他的喊声静下来,杨子荣接着说道,“没有咱们伟大的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翻天覆地的大
革命,我老杨还是得给地主当雇工;没有这几年党培养我当侦察兵的本领,我老杨也不敢对
付座山雕这个老土匪精;没有二○三首长的英明计划和同志们大年三十上威虎山的英雄气
魄,我老杨再开一百次百鸡宴,再当上一百次司宴官,也不能把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匪骨头一
网打净。我吗?”他笑嘻嘻地搓了一把他那长得满脸的胡髭,“这几天太舒服了,又当团
副,又当他妈的九爷,又当司宴官,又喝座山雕的大碗酒,又吃座山雕的大块肉,简直是成
了威虎山上的山大王了。同志们!
这是咱们二○三首长派了我个‘甜差’呀!你们可没享受着!”
战士们哈哈大笑起来。
又纷纷问道:
“老杨!你对付座山雕哪来那么些妙法?”
杨子荣略略一停,说道:
“只要生死不怕,必然神通广大。”
孙达得把腰一挺,个头显得格外高,拉开干哑哑的嗓门,“真是神通广大,这一仗打得
真妙,好比八月里照螃蟹,照到了湾边上,一网打尽。”
“一点不错,”李勇奇站在一张桌子上喊道,“又好比六月里捕苍蝇,百鸡宴好比苍蝇
纸,一下把王八操的全粘住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欢笑成一片。
突然杨子荣一愣神,向欢笑中的战士们喊道:
“同志们,咱这一网还没完全把匪徒打尽,座山雕的参谋长大麻子领了三十多人,出山
还没回来,咱们还得保密,等他回来,咱们好用手榴弹‘欢迎’他。”
“他这一辈子不用想回来了,等下一辈子吧!”刘勋苍朝着杨子荣一摆手,大家一阵哄
笑。
“怎么?……”
小董拉着长音一字一点头的道:“报——销——啦——”
“好!”杨子荣高兴地一拍胸膛,“这么说消灭得干净。”
战士们不约而同地笑道:“利利索索。”
在大家一片胜利的欢笑声中,刘勋苍提高了嗓门朝着杨子荣喊道:
“团副大人,我们的肚子和后脊梁贴到一块啦!到了你们这,也该给点吃的啦。”
“别着急,坦克!”杨子荣咧嘴笑道,“好饭不怕晚,年三十晚上咱们的老规矩,要等
‘一夜连双岁’的时刻吃辞旧迎新饭。”
少剑波欢笑地看了一下表,十一点。
“还有六十分钟,”刘勋苍触了杨子荣一把,“团副大人,快点吧!”
“别忙!”杨子荣摸了一下嘴巴道:“我这有个灯虎谜,猜着了咱再吃饭。”
“你就有些怪名堂,快说吧。”
“快说!快说,我们猜猜!”战士们一起兴奋地嚷着。
杨子荣噗哧一笑,一字一板地道:
“一仗打了两年,二十分钟消灭了一个旅!”
顷刻战士们交头接耳,哧哧喳喳,纷纷猜测。
还是小董和白茹的心眼快,在大家哧喳中举手喊道:“猜着啦,猜着啦!”
“什么?”
白茹抢了先,“小分队智取威虎山。”
小董接着又是一句,“百鸡宴活捉座山雕。”
“对!对!对!一点不错!”杨子荣一拍大腿,接着向战士们吩咐道:“现在留两个小
队打扫威虎厅,把匪徒的这些残汤冷饭全打扫干净。两个小队跟我去拿饭,好饭好菜都留下
了!咱们来他个大聚餐。”
威虎山除夕之夜,沉浸在胜利的欢唱中。
 
第二十二章 小白鸽彻夜施医术
大家正吃着辞旧迎新饭,外面走进一个看押俘虏的战士。
他走到剑波等人的饭桌旁,低声报告道:
“报告二○三首长,有一个受伤的俘虏,伤口没包扎好,老往外流血。他声声哀求让再
给他上点药。这……”战士迟疑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心里话,碍口说不出来。但他终于说
了,“这些匪徒实在可恨,可是现在缴了枪,我看……”
“好,我就去!”白茹马上放下饭碗,去木墩上取药包。
“小白鸽!”刘勋苍向白茹呼道,“快吃你的饭吧!别管他,任他流去。死一个少一
个。”
白茹朝刘勋苍一噘嘴说:“你这个坦克呀,光知道杀,一点政策观念也没有。”
“政策,政策我倒懂哇!不是讲政策我早结果他啦!对这些匪徒哇,政策别执行得那么
机械,叫他流去吧!不值得可怜。”
“他们现在已经放下武器啦,对受伤的俘虏,我们既要忠实地执行党的政策,又要分化
瓦解敌人内部的那些死心塌地的分子。”白茹说着转身走出威虎厅。
刘勋苍气愤地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要上前去拦住白茹。
少剑波阻止道:“刘勋苍同志!你别发粗啦!白茹是对的,那战士的话也是对的,让她
去吧!”
刘勋苍听首长这样一说,略带点窘意地退回自己的座位。
见大家都瞅着他笑,忙避开剑波的视线,一咧嘴做了个鬼脸才坐下了。
杨子荣在大家的咀嚼声中,宣布各小队的宿营地址。他幽默地说道:
“同志们!现在我们是‘威虎山王’啦!咱们二○三首长当然是‘山大王’,‘寨
主’;我,我还是我扮演的那个角色——‘副官’。当然山上的住址名称咱还按座山雕那老
一套的称呼,用不着给它改名换姓。
依然东西南北寨,一小队驻东北寨,二小队驻东南寨,三小队驻西南寨,李勇奇小队驻
西北寨,二○三首长自然是驻威虎厅的套间,座山雕的那个老地方。住下后,大家饱饱地睡
一觉,明天好过大年初一。”
虽然杨子荣说得这样幽默逗趣,可是只引起战士们一丝苦笑。
少剑波为这个不正常的情绪心中一愣,“怎么回事?”他内心即刻想到,战士们太疲劳
了,到现在已是两天两夜没睡一点觉了!又走了三百里,连一顿饱暖的饭都没好好吃上。他
想到这里,便立即命令道:
“同志们!大家都疲劳了,快吃快去休息!”他刚说完,看见疲劳已极的孙达得,紧皱
着眉头,紧咬着牙,手扶桌子边,两腿一瘸一瘸地挪动。
看出他是在咬紧牙关,拚力抵抗着什么痛苦。这样痛苦已极的样子,几年来在所经过的
艰苦环境中,少剑波是第一次看到在孙达得身上出现。这个身强力壮的战士,素来抵抗痛苦
是有特殊本领的。他的忍耐力是人所不及的。记得一次他在执行侦察任务中,大腿上负了重
伤,他为了完成任务,只用毛巾把大腿一扎,连夜挣扎着,爬一阵,拄着棍子跳一阵赶了回
来,报明了情况。当时他的表情还是满不在乎。而今天却使他这样痛苦,为什么呢?
“怎么啦?达得同志!”
少剑波上前扶着他的肩膀问道。
“没什么!二○三首长!”他勉强张了张疲倦的眼睛,嘴角上浮出一丝苦笑说,“脚有
点痛!”
少剑波陡然想起了,这场战斗没有第二个人比孙达得更苦的。他六天六夜独自一个人跑
联络,往返六百里的林海雪原,连一匹代步的马也没有。回去连碗热饭都没吃上,马上又随
小分队赶回来,参加远途奔袭。就是个铁石之人,也要受到很大的侵蚀和风化呀!这样一个
身强力大、有着钢铁般的意志的战士,一般的痛苦是不能治他到这个地步的。看样子痛苦实
在超过了他的忍耐力。少剑波想到这里,突然感到自己的两只脚,特别是脚趾和脚跟也在激
烈地疼痛,他才想到:“在紧张的战斗中,在胜利的兴奋中,这些痛苦是不会觉察的。现在
战斗已结束,大家兴奋的情绪已平静,屋内的温热又刺激着本来已冻得麻木了的肢体,疼痛
就袭来了!”想到这里他不觉失声道:
“他累坏了!也冻坏了!他在返回来的一路行军中,全是骑的马,想必是脚已经冻伤
了,快,达得同志,就地躺下吧!”
说着少剑波和杨子荣搀着他躺在地上那熊皮地毯上。孙达得刚一躺下,他已经迷迷糊糊
地像似睡去了,只有喉咙里发出低沉痛楚的呻吟声。
“快给他脱鞋,解绑腿。”
当杨子荣给他解开绑腿时,一摸他那两条长腿,冰手地凉。及至脱鞋,那杌鞡已经脱不
下来了。大家正急得没有办法,突然李勇奇挤上前说:“快用匕首刺开杌鞡,先把杌鞡盖撕
下来再脱。”
经李勇奇这一提醒,杨子荣顺手从绑腿里抽出自己的匕首,嘶!嘶!嘶!一连一二十
下,把杌鞡弦全挑断了。嗤的一声撕下了杌鞡脱了下来。一看孙达得的两只脚已全部肿了,
有几块地方,几个脚趾已成紫色,两只脚跟裂有十几条口子,血淋淋的使人看了刺心。少剑
波一看,急躁地喊了一声:“白茹!”
“白茹给俘虏上药还没回来呢!”李鸿义回答着。
“怎么办?”刘勋苍急躁地道,“快用火烤吧!我去弄柴火。”
说着回身就往外跑,跑到门口,他又转回头来向杨子荣道:
“老杨!你快去弄热水吧!多弄点,先给孙达得烫烫,再让大家也烫烫!连我的脚也痛
起来了。”
杨子荣便指示身边两个战士去弄热水,刚一走,发现这两个战士也是一瘸一瘸的,脸上
同样浮出痛苦的表情。
李勇奇把杨子荣的膀子一扳,“同志们的脚都冻啦!我们民兵的脚没冻,由于我们是土
生土长的住惯了这地方。冻伤这玩意儿,不能用热水烫,不能用火烤,我看还是找白茹来再
说。”说着抽身要走,迎头碰上白茹,满身披着雪花回来。
“什么事?”白茹见李勇奇慌张的样子,惊奇地问道。
“正要找你去。”
白茹一进门忙问:“怎么的啦?”
“脚冻坏啦!”战士们纷纷低声回答。
她把手一挥,“大家快脱杌鞡!”边说着边把药包迅速地放在桌子上,接着说:
“越快越好,快脱!大家先别走,就在这一块治吧!”
“是的!必须这样!”
少剑波阴郁地皱着眉头跟上了一句。
大家遵照这个命令,一屁坐在熊皮地毯上,脱着自己的杌鞡。
白茹急忙坐在孙达得的脚旁,查看着他的冻伤。
正在这时,刘勋苍抱了一捆劈柴走进来,嘭地往地上一摔,回头拿一盏野猪油灯,把油
浇在劈柴上,点着了火,喊道:“脱好杌鞡的,快来烤火!”
白茹一听猛一回身,急忙地喊道:
“干什么!坦克?”
“烤脚呗!干啥!”
“哎呀!你打算把大家的脚毁掉哇!”白茹生气地瞪着他,“谁也不许去烤!现在不是
要热而是要凉,快出去弄些雪进来。”
李勇奇这个山林通深知白茹的治法,便迅速地从座山雕桌子上摘下一个抽屉,跑了出
去。
这时战士们已全脱好了杌鞡,都在抱着自己的脚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当今剑波和白茹查看了每个战士的脚,都有轻重不同的冻伤时,少剑波心里一阵焦急和
沉重的担忧。他想:“论作战,我可以尽我一切的智慧,来减少伤亡,取得胜利。可是对这
严寒的冻魔,自己实在感到无能为力。战斗还要继续下去,如果不迅速治好和采取有效的预
防措施,势必会造成巨大的非战斗减员,甚至会因此毁灭了我这支小分队的战斗力,那时党
的任务又怎样来完成呢?”
白茹看着这情景,内心在自责,因为高波的牺牲她悲痛的什么都忘了,战斗的行动又是
万分火急,一分钟的空儿也没有。所以没来得及在出发前,把在蘑菇老人那里学来的防冻秘
方,给同志们涂上效力极强的防冻膏,而造成今天普遍的冻伤。虽然看冻的程度,绝大部分
是二度冻伤,自己有把握在很短的时间内治好,可是已造成了同志们的痛苦。她那对满含歉
意的眼睛,望望发愁的剑波,又望望所有的同志。李勇奇端着一抽屉雪走进来,放在白茹跟
前,白茹捧了一捧往孙达得脚上搓起来,她那灵巧的小手,在孙达得的脚上腿上紧张地来回
摩擦着。她一面搓,一面向战士们说道:
“大家快来拿雪,就按我这办法搓。”
刘勋苍惊奇地喊道:“小白鸽!你这是哪一国的大夫?这样调理人!越冻越加雪?天下
哪有这样治病的?这简直是越渴越吃盐,越热越包棉。你不是来‘上庙’,你是成心来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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