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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作者 曲波

_12 曲波 (当代)
衣襟角,拿出了从一撮毛身上搜出的那张“先遣图”,向座山雕一挥道:
“三爷,看看,在这里,咱老胡给您拿来了!”
座山雕和八大金刚一阵狂笑,走到杨子荣跟前,拍着杨子荣的肩膀,伸着大拇指头,
“老胡,真不含糊,好样的,有两下子,我崔某绝不能亏待你。”
说着这个老匪的手像鹰爪抓兔子一样,拿去了“先遣图”,摊在桌子上,看了又看,然
后小心地放在他椅子底下的一个铁匣子里。然后拉着杨子荣的袖子,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边,
让杨子荣坐下。嘴里叨叨地嘟噜着:“好样的,有两下子,有两下子……”
杨子荣却拉出毫不以为然的神气道:
“三爷,小意思,算不了什么,这不过只是一点见面礼罢了!”
“老胡!”座山雕俯下脸笑嘻嘻地看着杨子荣,“你知道,我崔某想这件东西不是一天
半天啦,你想想这部分力量要落到马希山他们手里,那么许旅长这个地盘和人都被他抓去
了,等国军来了,他成个大财东,我他妈成个穷光蛋,用什么本钱来讨封啊!所以许旅长一
遇难,我就赶快派一撮毛去找栾副官,没成想这小子看不起我,妈的!有他的。如今老胡你
把它拿来了,我在这滨绥图佳地区岂不坐上第一把交椅了吗?
哈哈……有功,有功……”
“没啥!”杨子荣睁着两只傲慢的眼睛,“这不过是我老胡的第一手,小意思,今后您
再看咱老胡吧,干个漂亮的给您看看,不是我老胡说大话,”他立起身来,把粗大的拳头向
桌上一摆,显得是那样的威武,“凭咱这身武艺,打遍天下也不怕。”
“好!”座山雕兴奋地一拍大腿,“老胡,现在我封你为威虎山上的老九,以后咱的地
盘一大,还可以独辖山头……”
“谢三爷……”
“别忙!”座山雕把手一扬,“因为我们是国军,总还得有个官衔,现在我委你为滨绥
图佳保安第五旅上校团副。”说着这个老匪自己亲手舀了一碗酒,递给杨子荣,“来!老
九,祝贺你劳苦功富,荣升上校团副。”
“祝贺胡团副荣升!”八大金刚一齐喊道。
杨子荣把胸膛一挺,两个膀一抖道:
“托三爷的福,借诸位的威,我胡彪愧领,愧领!今后还祈求三爷提携,各位哥们捧
场。”
说着接过酒来,又是一饮而尽。
匪首们得了杨子荣所献的“先遣图”,吵吵嚷嚷,狂喜乱笑,谈论着他们的今后。
杨子荣看着,内心涌出胜利的微笑,心中满意自己这第一场戏演的成功。他想:“这些
若回去告诉同志们,那该多么有趣可笑啊!特别是那个天真的小白鸽,又要乐得跳舞了。等
着吧!同志们,等着咱们胜利的会师。我会尽我的一切智慧,来完成党的委托。”他忽然心
一沉,好像沉重的任务重压着他的心头,“这不过是刚钻进匪巢,关键问题还不在这里,而
是在未来,艰苦的斗争刚刚才开始。”
 
第十六章 苦练武,滑雪飞山
阳光照射着大地上的白雪,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夹皮沟的小火车站上,挤满了欢笑的人群。他们迎着阳光,向正南张望,盼着姊妹车归
来。
今天是第五天了,姊妹车按原定计划,应该正午进站。所以人们从早晨到晌午,就在站
上等着,盼着,狂喜着。有些小青年和半大的孩子,劲头更大,一直是蹦着跳着,打着雪球
仗,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地互相捕捉。有时把大人撞一个踉跄。大人吓唬一声,他们便一窝蜂
地跑出车站,跑到西南的小山包上去迎“姑娘”
——他们给姊妹车这样亲爱的称呼。孩子们在山头上,望一阵,打闹一阵,跑跳一阵,
他们已成了车站上等车的人群的山头讯号。
工人们一回又一回地伏在铁轨上,把耳朵贴近铁轨,听听“姑娘”的脚步声,是不是快
到了。人们忍着饥饿,不时地紧勒裤腰带。他们的心很想把小铁道一下抽短,或者抽着道轨
像抽绳子一样把整个铁道抽过来,一下子把姊妹车抽到自己的跟前。
半下午了,太阳贴近了西南高山的林梢,它的光亮也开始暗淡,人们的欢笑显然减少
了,代之而来的是阴郁和失望的神色。
一阵冷风,掀卷起一层雪皮,雪尘扑在人们的身上脸上,这山地规律的落日风,给人们
残余的热情扑着冷水,加重了失望的情绪,摧残着人们的忍耐力。有很多的老头和妇女,耐
不住落日风,蹒蹒跚跚地走回家去,满脸愁容地回到他们的茅屋里。车站上的人逐渐稀少
了,气氛是那样沉寂和冷清。
只有一些年轻人和孩子们,他们却一点也不感到失望,还是说着笑着,吃着像白馒头一
样的雪团。
少剑波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贴近林梢的太阳,精神上也有点焦虑。可是他并不担心姊妹
车会在军事上出什么意外,因为他相信自己所掌握的情况。也许,是因为森林铁路换滨绥铁
路正线时,由于物资需全部装卸而耽误了时间。他笑嘻嘻地走近几个坐在一堆大木头上的小
青年道:
“怎么样?小伙子们,泄劲啦,咱们的‘姑娘’是会来的。”
“没泄劲!劲头有的是,二○三首长。”司机张大山的儿子,名叫小双喜,瞪着机灵灵
的一对大眼睛望着剑波,抖动了一下他那结实的膀子,然后一蹦跳下木头堆,提了提他那满
是补钉的裤子,愣头愣脑地像个小铁人一样。他扬了一下胳臂喊道:
“伙计们,别泄劲,走!再去迎咱们的双‘姑娘’。”
“对!再迎去,走!”
几个小伙子一起蹦下木头堆,欢蹦乱跳地又向西南山包奔去。后面跟着又跑去十几个十
二三岁的孩子。
小伙子们跑去后,车站上更加冷清,除了小分队的战士,几乎没有几个人了。
少剑波和小分队的战士们,望着这群富有生气的小青年和孩子们奔上山顶。只见有一个
小青年,看远影也像小双喜,爬上一棵大树,刚爬到树桩,只见他一下从树上跌下来,接着
山包上那群人一齐蹦跳起来,两手一扬一扬,像是在呼喊。
“怎么!是不是从树上滑落下来,是不是跌坏了!”少剑波十分耽心,“刘勋苍,白
茹!快上去看看。”
“是!”刘勋苍和白茹答应了一声刚要朝山包上跑,那群小青年连蹦带跳呼喊着从山上
奔下来,少剑波用望远镜一看,跑到最前头的一个就是小双喜,滚得满身是雪。少剑波微微
一笑,“不用去了,你们看,小双喜比谁都蹦得欢哩!”
“大概是火车来了吧?”
战士们望着狂奔下山的小青年们纷纷嚷道,“一定是他们发现了目标!”
“呜……呜……”欢乐的汽笛声,从远方传来。
“来了!——”刘勋苍张开他最大的嗓门,高喊了一声,飞动着他那两条快腿,朝着小
山包的山脚转弯处跑去。
车站上战士们顿时沸腾起来,在月台上欢蹦乱跳,高声喊道:
“老乡们,火车来了……”
“信号员!快给信号。”
“我从早晨就已经给了!”年老体胖的信号员,乐得浑身直抖,“看看你的道岔子
吧!”
“昨天晚上我已经检查了三遍啦!”老道岔工伸出三个指头,“保险不含糊。”
少剑波朝着这两位坚守职务的老森铁员工,伸了一下大拇指头,“真英雄,老当益
壮。”
刘勋苍和山上跑下来的小伙子们在山脚下的转弯处碰了头,小伙子们嚷道:“刘队长!
来了!来了……”他们一阵风刚想转过山脚,迎上去!突然火车又是一声欢乐的长啸!汽笛
声未落,它已从山前面钻出来,和小伙子们走了个碰头。
小伙子们急忙一闪,倒回头来,和小火车并肩向车站奔跑。
全屯沸腾了,呼呀!喊呀!涌向车站。
小火车在群众的欢呼声中,驰着轻松的步子,啌啌咣咣!
呼吸着愉快的空气,喷着夹着白汽的青烟,白汽夹着青烟,翻卷在晚霞灿烂的天空里。
它欢乐的长啸,震的整个山谷共鸣,好像它在报告:“亲爱的主人们,我回来了!给你们载
来了幸福。”
高波和新来的一个班押车的战士,雄伟地站在煤水车上架着一挺轻机枪。他们满面欢
笑,手一招一招的,向站上欢迎的人群致谢,并在喊着什么。
姊车和妹车,相继进站了,它们远途辛苦,长喘一口气,舒舒服服地卧在车站上,一动
也不动,看着它的主人们欢笑,均匀着它们远途奔驰后的呼吸。
高波和战士们跳下车来,跑到剑波跟前,排成一列横队,行了军礼。
“报告二○三首长,遵照您的命令,完成任务回来,二○一、二○二首长来了一封信,
并派一个班押车。”
高波一口气报告完,并递给剑波一封信。
班长郭奎武,一步跨出队列,行了举手礼:
“报告二○三首长,警卫连班长郭奎武,奉命押运来到,现在我听您的命令。”
“让战士们到群众中去。”少剑波一面还礼,一面微笑着,“把你们带给群众的东西,
快些告诉他们。”
“是!把带给群众的东西,报告群众。”
郭奎武和他的战士,被群众一团一团地围在当中,随着战士们的宣传,人群中不断地涌
出掌声、欢笑声和呼喊声。
少剑波向司机张大山等握手致谢后,便拆开他的老战友给他的来信,他边看边笑道:
“太好了!太好了!真解决问题。”
他十分兴奋地向刘勋苍道:
“坦克!吹哨,集合。”
刘勋苍一声哨响,欢笑的嘈杂声顿时消逝。
少剑波爬上满载粮米包的一节平车。人群马上向他的周围靠拢过来。上千只眼睛盯着
他,上千只眼睛射出同样的情绪,同样的光芒。
“工友及家属同志们!”
少剑波满面笑容,挥动了一下他那拿着信纸的右手,“党和政府给我们送来了吃的穿
的,政府给咱们夹皮沟拨来了两万斤救济粮。人民解放军战士,又把自己节约的粮食给拨来
一万斤,总共是三万斤。上级决定这三万斤粮,一个钱不要,全部分给大家!”
全场顿时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的跳跃和呼喊:
“共产党万岁!人民政府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
……”
这个巨大的声浪,唤起了周围大山的共鸣,所有的山谷、森林以及夹皮沟的每一间茅
屋,都在欢呼。这呼声经久不息,虽然剑波挥了几次手,但终不能停止群众波涛般的欢呼。
有些老年人和妇女瞅着年轻的剑波,看着满车的粮米,流下了眼泪,呼声渐渐低沉,它
被群众感激的热泪所代替。
张大山、李勇奇在剑波的背后高声喊道:
“乡亲们,还有呢!还有呢!”
少剑波接着这刚刚静下来的声音道:“政府和战士们还给我们募集了一百件棉袄,二百
条棉裤!”
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呼喊,人们把小分队战士和刚来的郭奎武班的战士抬了起来,向空
中连抛带举。
“现在!”少剑波尽量提高他清脆的嗓音,“工友们!现在,我们决定粮食按大人每人
一百二十斤,小孩每人五十斤分配,足够两个月用的。”
“满够,满够,这么多呀!……”
“衣服是不足的,我们只得这样决定,每个能上山劳动的大人每人一整套,连棉裤加棉
袄,剩下的按人口平分,先给最困难的。”
“完全赞成!”
少剑波又讲道:“党和政府为了让我们过个好年,还给咱们捎来点年礼,全屯不分男女
老少,每人还能分五斤白面,七斤大米,这些是三万斤以外的。”
群众中又是一阵狂跳,有的小伙子们喊道:“比俺亲娘照顾的还周到……”
“工友们!”少剑波把信装进衣袋里,“我们的生活是靠劳动,不能单靠政府救济,现
在党和政府,和全国人民正在肩负着消灭蒋介石反动集团的战争重担,所有的人力物力,应
大力支援战争,所以不能永远的救济下去。我们需要拿出力气自己生产。工友们,现在城里
正缺柈子,缺皮子,因此我们应马上行动起来,劈柈子,打野物,运到城里,换回粮食,上
级来信说,柈子和皮子,有多少,要多少,政府完全包下。”
“我们有得是力气,我们可以把山上的财宝,全部搬到城里。”群众挺着胸脯,抖动着
自己肩膀。
“别他妈的先说大话!”
李勇奇显然有些生气,额角上跳起两条青筋,脖子也胀得通红。“这两年咱夹皮沟差一
点都饿死,这是我们没有力气吗?不是的,全是王八操的国民党座山雕给抢的。我们为什么
苦?我们为什么穷?穷根在哪里?”
他愈说愈愤怒,他那拳头挥动的把空气都打出响来。“你们说,你们说!……”
“这还用说!”群众一阵怒吼,“全是国民党反动派、座山雕给抢的。王八操的再来,
拿棒子也把狗娘养的砸烂它!”
“对啦!”少剑波兴奋地喊道,“国民党,座山雕,抢走了我们的东西,奇坏了我们的
劳动,下了我们的枪,要想饿死我们。现在政府发来了粮,救活了我们,又给我们开辟了劳
动生产的大道,因此我们要好好的保护粮米,保护家园,保护我们的劳动……”
“我们要求先除祸根!”
群众的激奋情绪,冲断了剑波的讲话,“能不能发枪?
二○三首长。有了枪,我们进山像打野猪一样打死那些狗杂种。”
李勇奇的眉头皱了两皱,好像勾气了他满腹的愤怒和埋怨,拉开他轰雷似的喉咙,“别
学麻雀瞎喳喳,一听枪响就散伙,从前咱们屯被座山雕下了枪,还不都是咱们的心不齐,抱
不住团,有的人是属老鼠的,看到一点东西就想去吃香的,结果被王八操的夹上了耗子夹;
有的人是属兔子的,一听见吓唬,什么都不管,撒腿就跑,他妈的没点硬骨头。许多事叫人
伤心,经不起吓唬,也经不欺骗。上级再发了枪,谁要装他妈的兔子,谁就不是人!”
“放心吧!李大叔!”
一些小青年高举着拳头,“谁再装尿泡的立时先毙了他!”
少剑波看着这群从苦难中爬出来的刚强的人,和听到他们粗鲁的誓言,内心不胜喜悦。
他拍了一下李勇奇绷得紧紧的肩膀,向群众道:
“工友们!我相信你们会保住家园,保住木场,保住你们神圣的劳动。现在决定发给你
们枪,这枪一可以打野兽,二可以打国民党。”
“不!应该倒过来!”
李勇奇一伸拳头,“先打国民党,后打野兽。消灭不了国民党,打猎也打不安宁。”
“一点不错,就这样办,一言为定。”
群众在吵嚷声中,涌向载着枪支的一节车厢。现在看来,对他们来说,好像枪比粮米更
重要。
张大山、马天武当夜组成了生产委员会;李勇奇主持组成了五十八人的民兵大队。
夹皮沟,锅盖揭开了!
烟囱冒烟了!炊烟缥缈,肉饭喷香,满屯一起欢笑,夹皮沟活了!打猎手,使枪的使
枪,下套的下套,活跃在山林里。劈木手,拉锯的拉锯,抡斧的抡斧,劳动在铁路旁。家家
劳动,人人干活,窒息的夹皮沟苏醒了!
小分队在这基础上,进入了一项新的斗争中。
少剑波带着他的小分队,每天天不明就去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在夹皮沟的西北方一条漫长的大谷里。这条山谷的当中,有一个形似豆荚的
孤峰,人称豆荚峰。这峰的四周,有高大的群山包围,漫长的山谷有百余里,豆荚峰正堵在
这条沟门口,山涧的大风,顺谷疾下,直扑在豆荚峰上,形成一个涡风流。所以这里的冬天
老是刮着旋风,豆荚峰的积雪,一点也存不下,全被旋风给旋走,搬到远方。
小分队就沿这豆荚峰走进去,一点踪迹也留不下。他们进到一个起伏地带,开始了进一
步和大雪交朋友。
李勇奇向猎手筹借了四十余副滑雪具,他本人就是夹皮沟最出名的滑雪猎手。往年他在
冬季里,曾经多少次地滑雪飞山追赶鹿群和野马。
现在他已担负了小分队的第二名滑雪教练官。
另一名教官自然是运动健将刘勋苍,在这门技术上他曾下过三年的苦功。
现在小分队除了三个人以外,没有一个不在苦练。这三个人一是对付座山雕的杨子荣。
另一个是对付神河庙里那个妖道的栾超家,不过他原来就会滑雪技术。还有一个是孙达得,
他因为要执行新的联络任务,没来得及参加。新来押车的郭奎武班也参加一起苦练。
少剑波对这门技术的要求,看成是林海雪原荡匪成败的关键。他对战士们苦练的要求向
来没有这样严格过,对他自己更加严格。
开始的那天,是腊月十六的晚上,天上的明月皎洁,地下的白雪晶莹,他站在这起伏的
练兵场上,向小分队发布了十天苦练的命令:
“现在我们要进一步和雪地交朋友,让它来帮助我们在林海雪原飞行。从今天起苦练十
天,每天十小时,自动练习的时间不在内。十天后我们小分队每一个同志,不要再当两腿拔
雪坑的大力士,而要成为雪上飞行的‘武侠’。我们要使雪原,变成我们的汽车公路,变成
我们火车的铁轨;变成我们驱逐舰的海洋,变成我们飞机飞翔的天空。”
战士们一起欢笑。
少剑波在战士们的欢笑中,第一个撑动了滑雪杖,碰巧正赶上一个斜坡,所以就摔了一
跤。
“别忙!”李勇奇和刘勋苍笑道,“看我们俩先做一下。”说着他俩雪杖一撑,顺着一
个约四十五度的斜坡,唰的一声,飞滑下去,曲曲弯弯钻着树空,是那么自由自在。小分队
的战士看着他俩一前一后轻松地飞滑,好像都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轻了不知多少倍。
他俩顺着斜坡斜刺了一头,马上向回一绕,借着惯力翻上了北山头。
小分队战士在兴奋的欢笑声中,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向坡下滑,可是当滑雪板一滑动,他
们就像有人拉他们的膀子一样,一个屁股墩面朝天被摔倒在雪地上,打下一个深深的屁股
坑,滚得满身是雪。再爬起来滑,还是一样,又是一跤,雪粉钻到袖口里,衣领里,和汗水
搅成一起。有的战士骂道:
“妈的,这么长的滑雪板,还外加两个拐棍,可是一滑就摔跤,还不如个小脚的妇
女。”
头三天,每个战士在各个教练中,自动的练习中,也不知摔了有多少跤,原先他们还数
着:“一跤……五跤……三十跤……”后来数也数不过来了。
三天来经过了,脚滑动时,身体没向前连续移动重心,上体的速度跟不上,摔的脸朝天
仰身跤;继而又因为在教练官的指点要领中,总是强调:“重心向前,重心向前。”所以未
等起滑,身子就向前一冲,结果重心又过于偏前,又摔起了仆身跤,弄得嘴啃地。
苦练之余,战士们尽情地说笑:“咱这雪朋友真难交,性子真有点怪,软了不成,硬了
还不成;慢了不成,快了还不成;重心偏后了不成,重心偏前了也不成。”
“那咱就给它个不软、不硬,不快、不慢,不前、不后,正相应。”
第四天,战士们基本上已抓住了要领,摔跤减少了,速度加快了,小的障碍物可以闪过
或绕过了。他们被初步的成就兴奋得更加起劲,每天不是十小时,而是更多,黑夜累得上不
去炕,可是一穿上滑雪板,什么都忘了,剩下的只有全身的力气。
少剑波进一步鼓动大家的信心:
“同志们,我们要想踏透这林海雪原,如果不会滑雪飞山,就等于一个人掉在大海里,
不会游泳,也没有救生船,一定要被淹死。又好像一个人陷进稀泥塘,这条腿刚拔出来,那
条又陷进去,到后来越拔越没力气,就会累死在稀泥塘里。现在我根据战斗的需要,教练官
的建议,和我们每个同志的实际可能,提出猛、快、巧的口号。”
接着他详细讲解了猛、快、巧的要求:要猛,必须大胆勇敢,不怕摔跌。要快,必须猛
中加力。有了大胆,再加上力气,自己就能快!要巧,就必须有坚韧不拔的毅力,苦练生
熟,熟了自然就能巧。我们巧得像一只小鸟,什么路都能滑,什么障碍也挡不住,什么样的
密林灌木丛,要像穿梭一样地穿过去,什么样的山沟,我们也要像燕子一样地飞过去。
少剑波在滑雪的苦练中,是一名模范的战士,尤其在猛、快、巧的苦练中,更是一马当
先,以身作则。
刘勋苍这个教官,真严格得够劲。他在对他的首长少剑波的教练中,也是一丝不苟,毫
不放宽他的要求尺度。他严肃地站在教官的位置,发着口令:
“二○三!”
“有。”
“出列!”
少剑波遵照他的口令,像战士一样,向前滑进三步,接着按滑雪的基本的回转动作,翘
起滑雪板一个向右转,面临着四十五度的山坡,静等着教官的命令。
“目标——”刘勋苍指着对面的小山包,“正前方,七十米小山头,自选路程,速滑开
始——”
少剑波身体向前一躬,两手把雪杖用力一撑,唰地顺坡按锯齿式规则滑去,已经很灵巧
地闪穿着树丛,顺利地通过了顺坡滑行的许多障碍物,滑下了山沟。接着向左一斜,想借惯
力翻上对面七十米的小山包。可是刚一翻,因速度起了变化,一个前绊,仆倒在雪地上,身
体被投出老远。
刘勋苍高喊一声:“回来!重做。”
少剑波连身上滚的雪也不拍打,立即返上山来。刘勋苍详细地指教他,为什么上翻时容
易摔倒,主要是地形变化速度也变化。下坡滑行每秒钟都在增加着速度,可是往上坡一翻,
滑雪板就再没有力的来源,雪杖还来不及供给力,因此只有巧妙的运用惯力翻上坡。没有力
的补给,惯力本身是越用越减少的,所以在翻山坡时不能直线上升,必须选择最有利的斜
坡,斜着上升,否则这点惯力一刹那就用完,滑雪板就会突然停止,人的身体一定要向前仆
摔倒。然后他又说下滑时,必须避免直冲,一定要锯齿形迂回滑进。
少剑波点了点头,端量了一下对面的小山包后,便以更大的勇猛斜滑下去,他在将接近
沟底,绕滑了一半圆形,斜翻上对面的小山包。
小分队战士,为他的成功而大鼓掌。他们学着剑波的榜样,在一凹两凸驼背形的山包
间,穿梭一样地来来往往,苦练着,每隔一小时,座谈五分钟的要领体会,他们得到了一条
秘诀:“只有勇敢,才能找到窍门,有了窍门,就能更加勇敢,艺高人胆大。”
白茹本来就好笑,摔了跤更笑得厉害。刘勋苍便毫不留情地训斥她,有时给她下小操,
罚她多做几次,因为他深知自己对白茹负有严重的责任,如果教不好她,她就有落后的危
险。
休息时,大家开玩笑说:“刘勋苍训白茹,就像列国时代孙武子操练皇妃女兵一样。”
小董更说得可笑,“坦克这是硬逼着骡马上阵哪!”
大家哄笑起来,白茹红了脸,拿着一块雪团,塞进小董的衣领里。
 
第十七章 借题发挥
腊月二十三日,杨子荣在威虎山上已当了十天团副。这十天来座山雕好像对他毫无戒
心,看来因为献礼的功劳,杨子荣彻头彻尾地成了座山雕的红人。可是细心的杨子荣却丝毫
没有因为这个而疏忽了自己的戒备。每天除了座山雕睡了觉,他总是伴在他的旁边,目的是
要彻底堵绝座山雕可能有的哪怕是微小的疑心。
十天中杨子荣是在昨天当了一天的值日官,在这一天中,杨子荣却借着值日官的职权饱
看了整个威虎山上的阵势。这个殷勤负责的值日官,山前山后,各处的地形,各个火力点,
各组匪徒的地堡窝棚,像石刻的一样,印在他的脑海里。
这个老匪座山雕的阵势,确实来得厉害,他全部阵势是摆在威虎山的前怀。“威虎山,
怀抱五福岭。”这是杨子荣从地图上已经看过的,又在他上山前,得知人们像神话一般流传
着这样一个俗语。现在他亲眼看着,亲身住在这个神话的地方。高大的威虎山前怀,抱着B
形的五个小山包,名叫五福岭。这五个山包的大小一样,外貌相同,间隔距离排列得非常均
匀。四角上的山包与山包之间不过五百米,如果用中央的一座相连的话,那就只有三百米。
四角的四个小山包上,每个山包修了九个地堡窝棚,九个又分成了三组,每组三个,组成交
叉火力。它们修得特别结实,都是顺山坡挖下,用圆木盖顶,前面的射界特别开阔。在地堡
外五十米处,有丛丛的鹿砦,地堡与地堡之间,组与组之间,山包与山包之间,有交通沟相
连。这交通沟又是暗的,像都市里巨大的下水道一样。地面上盖着圆木,圆木上层披上土
衣,土衣上遍生野草,现在是盖满了大雪。匪徒们把五福岭修得在外表上丝毫也看不出有什
么军事设备。
每个地堡窝棚驻匪徒五个人,惯匪老炮手和地主恶霸、伪满官吏宪警,混编在一起。
中间的那个小山包的根下,修了一个大圆木房,这就是座山雕的大厅,名叫威虎厅。杨
子荣献礼、献虎就是在这里。
它的周围又修着四个地堡窝棚,内置四挺轻机枪,对准外围的四个山包之间的空隙。正
堵着山凹要道。任何一面攻来,都将受到他们三面火力的夹击。
至于那些地下沟,更来得厉害,五个山包上,都有一条地下沟道,通往五福山以外三里
多路。一个地道口是通在西南方的陡沟里,顺这个口逃出去,沿沟直下,一百五十里外,便
可到达匪徒的另一个巢穴牡丹峰。另一个沟口是通在西北威虎山主峰的半山腰,顺这逃出翻
过威虎山主峰,可到达匪徒的又一巢穴套环山。
再一个沟口是在东北,顺此口逃出,沿一带黄花松密林,可直达夹皮沟。这些长大的暗
沟,匪徒们称为流水沟,意思是情况紧急,即可顺沟像流水一样逃窜。这些暗沟的内口,和
各地堡的交通沟相连,在威虎厅座山雕的座下,就是一个内沟口。匪徒们的战术之一就是随
时准备“流水”。
无怪乎从前日本鬼子的精锐的关东军,对座山雕毫无办法,最后还是用巨款买他下山,
使座山雕充当了奇坏抗日联军的先锋。
杨子荣在这一天以值日官的身分进行了仔细的侦察后,集中地思虑了怎样毁掉座山雕这
座老巢。当他在西南山包下的陡沟旁时,他回忆起审问一撮毛的情景。那个一撮毛匪徒,曾
经慷慨地要带路奇山,并殷勤地献出了这条陡沟的秘密路。
杨子荣边看边想:“这个匪徒真是一个坚决的反革命,死心塌地与人民为敌,若真的被
他逼到这条又长又深又陡的死人沟里,小分队全体的生命,就会一个不剩地被葬送在这里。
幸亏二○三首长的远谋,才没上这一当。就凭这一点,这个一撮毛匪徒也就惹下了不可饶恕
的罪恶,这一宝算输上了他的狗命。”
看了座山雕这套阵势,杨子荣的心情十分沉重起来,一整夜一点也没睡着。可是因为和
八大金刚睡在一起,又必须假装着打鼾睡。不然会因为这些小节而引起匪首们的疑心,那就
会葬送一切。
他静卧着,假装酣睡着,翻着身,想着想着:
“匪徒的这座阵势,真像二○三首长所说那样,既是烂泥塘,又是个螃蟹窝,如果冒冒
失失地打进来,是一定会被陷进去出不来,会失败得一塌糊涂。
“可是怎么办呢?怎么向二○三首长报告呢?用什么办法毁灭匪徒呢?小分队的力量干
得了吗?是不是需要调动大兵力来援助呢?……”
他想呀想呀,自己出题自己答,答一个又推翻,推翻了再答。反反复复也有千百遍的翻
腾。现在他深深感到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孤单了,自己的智慧太有限了。特别是脱离了他那
年轻的剑波首长,更感到无靠之苦。这一夜的精神劳动,使他感到疲惫了。
二十三日的早晨起来,头觉得有点昏眩,可是他的思考连一分钟也没有停止。
当他同八大金刚一起去会见座山雕时,突然他发现座山雕的目光,向自己奇异的闪了两
闪。杨子荣蓦地发觉了自己的严重缺点,这缺点就是他现在还在思考。好像他自己已经看到
了自己的脸的不宁静的神态,又看到座山雕眼睛吐出了一连串的审问。
“不好!”杨子荣满身每个细胞好像都在惊觉耸动,“我的思考仅能在夜间进行,因为
思考必然带来表情,因为这个,白天是不允许我有任何一点思考的,必须严格遵守这条纪
律。”
他自己这样命令着自己,可是他又一想:“现在是自己对这个老匪的目光神经过敏呢,
还是这个老匪真发现了自己的可疑呢?怎样来对付这个情况呢?”这一刹那间杨子荣对自己
提出了若干的问题。
“不管怎么样,工作要从最艰苦的方面准备,必须消除侥幸心理,任何一点侥幸心理都
会麻痹了自己。怎么办呢?”他内心紧张而冷静地计谋着:“将错就错,准备应变。”
在杨子荣下达了自己的决心的同时,座山雕的奇异目光第三次回转到杨子荣的脸上,并
且不是一闪即过。
杨子荣也没有理睬,把脸转向门口,仰起了直僵僵的脖子,用鼻孔慢慢地抽了两下严冬
的冷气,一个冷噤,“哈哧!
哈哧!……”打了几个喷嚏,接着转过头来揉着他故意憋出泪的眼睛,又把脑门捏了两
把,无精打采地喘了一口粗气,然后像个病人一样委靡不振地站在那里。
“怎么?老九!”大麻子很关切地向杨子荣问道,“伤风了吧?”其余的七大金刚也一
起盯向杨子荣。眼光显然是探问的神气,和大麻子的问话是一致的。只有座山雕这个老匪的
神气,还是有点特别。
“不要紧!”杨子荣嘴角上挂出一丝苦笑。“小病小灾放不倒我老九。”
八大金刚哈哈地笑了一阵。
杨子荣的这一着生了效,当然还要继续装一装。他暗暗地把小指头探进他裤兜里的烟包
里,捏了一阵,指头上已挂上了看不见的烟粉和辣味。他一面抽着擤着鼻涕,一面用力向鼻
子里抽着烟粉和辣味,喷嚏打的更响更多起来。
在和匪首们同桌的早餐上,杨子荣也只喝了两口菜汤。这时座山雕也不知是真的解除了
怀疑,还是又动什么老伎俩?喊来了伙食长,要他给杨子荣烧了两大碗姜场。杨子荣咕嘟咕
嘟地喝了进去,脑袋上鼻尖上已露出茸茸的小汗珠。
“三爷,我要回去发汗!”
“快蒙好头回去,”座山雕眼一挤,“别再被风吹着,回去发一场大汗,今天是腊月二
十三,别耽误了喝辞灶酒。”
“谢三爷的关心。”杨子荣边说边放下大皮帽扇,跑回自己的住房。
当杨子荣一蒙上头躺在床铺上,便进入如何毁灭这座老匪巢的紧张的思索中。
下午威虎厅摆了一桌辞灶酒。
座山雕和八大金刚,加上杨子荣就喝起来。
真也凑巧,杨子荣从喝了姜汤,又蒙头思考了一整上午,因为起来小便没披衣服,真的
有点伤风了,说话时鼻子也有点齉齉起来。这点小病,倒是杨子荣的一喜,因为这样他再用
不着负担那装病的苦恼。特别是装感冒,那是最不容易的事,匪徒只要用手摸摸你的脑瓜,
用眼看看你的面容,用耳朵听听你说话声音,也就完全可以识奇。他有了这点小病,倒觉得
十分方便起来。
正在酒席当中,座山雕突然向杨子荣问道:
“老九,听说蝴蝶迷和郑三炮不大干净,这事许旅长知道不?”
杨子荣一听,感到这是个最大的难题,在审问俘虏时,有关军事上有用的东西,几乎一
点不漏地都问到了,并且记的牢牢实实。可是许大马棒匪徒们的下流生活,却问得极少极
少。座山雕所提这个问题,杨子荣是一点也不知道。从他演习当土匪开始,直到现在为止,
根本没料到匪徒会问到这个问题上,这就引起他一阵激烈的思考。既不能说不知道,又不能
让匪徒看出自己不知道,为了掩饰自己的思考神色,和一时又答不出来的急躁,他故意地、
意味深长地、慢慢吞吞地噗哧一笑道:
“三爷!怎么,问这个干啥?”
“闲来没事,什么扯扯都好,扯这个有助酒兴。”
八大金刚一听这个,这些淫棍的精神大为焕发,纷纷嚷道:
“老九!讲讲……”
这更使杨子荣心慌了。
“说不知道吧,自己的身分又是胡彪。乱编一通吧,又怕说漏了。这个老匪是在考问侦
察我呢,还是真的要寻个下流的开心?现在还是难推测。”
他为了争取尽量多一点时间思考,便打了两个喷嚏,并故意装着感冒病中打喷嚏打不出
来的样子,以争取延长哪怕是几秒钟的时间也好。
这两个喷嚏虽然只有几秒钟,但就在这几秒钟内,杨子荣却想好了缓兵之策。他慢慢地
揉搓了一下鼻子,站起身来,把嘴一咧笑道:“哥们愿听,咱老九就拉拉,让我先小便一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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