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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汉朝

_56 月望东山(当代)
  按官场规矩,如果某人即要登上位,总要先辞谢三番,以表谦意。此中规矩,我们又叫政治秀。老实说,张安世不是假装秀一秀,而是发自内心喊饶命。
  
  但是,刘病已则不这么看了。刘病已认为,张安世是在做秀。于是,刘病已对张安世非但不可怜,反而被弄得笑出声来。他笑着对张安世说道:“您老人家是不是太谦虚了呢?如果你都做不了大将军,请问谁能做得了?”
  
  老实说,刘病已说的也是老实话。当初,汉朝众卿废混帐刘贺时,霍光居首功,张安世居次功,霍家那帮子弟,全都是打杂的多。如果张安世都当不了大将军,让霍家那帮打杂的出来撑场面?什么逻辑嘛。
  
  张安世突然发现,他被暗计了。算计的人,不止刘病已,还有命运。一不小心,他就被命运推进历史的泥潭中,前进是危险的,退后更是危险的。站着一动不动,不是被风吹成干尸,就是被雨打成落汤鸡,一样是危险的。
  
  一时间,张安世仿佛被人拿泥巴堵住大嘴似的,找不出借口,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公元前68年,四月十七日。张安世被任命为大司马,兼车骑将军,主管宫廷机要(领尚书事)。
   谢天谢地,终于搞定张安世了。接着,魏相的下一步棋,就是夺权。怎么夺,从哪里夺,魏相胸有成竹。于是很快的,他秘密给刘病已上书,陈述他的想法。
  
  在汉朝,向皇帝递交文书,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一般文书,都用开口封套;另种一种是重要文书,加密封,由皇帝亲自拆封。此加密封书,古称“封事”。两种文书,一律由领尚书事向皇帝转交。
  
  魏相给刘病已呈交的文书,属于加密型。但是,为防止万一,他没有把文书交给领尚书事,而是托一个可靠的人,直接转交皇帝。而那个可靠的人,则是刘病已的岳父许广汉。
  
  魏相要整的人是霍家,许广汉则十分乐意替魏相跑上跑下。究其原因,许广汉跟霍家也是有过节的。
  
  当初,刘病已封许平君为皇后,也想做个顺水人情,封岳父许广汉为侯。但是,这事马上就被霍光否决了。霍光认为,许广汉不具备封侯资格,不过呢,封君是可以的。于是,刘病已只好将许广汉封为昌成君。
  
  侯与君有什么区别?这个区别可大了。在战国,“君”比“侯”大。时过境迁,两者则倒过来了。到了汉代,“侯”比“君”大,君只有采邑,侯有爵位。而让许广汉郁闷的是,“君”多封给女士,霍光允许封他为“君”,似乎有点讽刺的意思。
  
  讽刺又怎么样?只能将就将就,忍着点吧。这笔帐,留着将来再一起算吧。然而,魏相之所以要弃领尚书事,走许广汉这边路线。原因不仅是许广汉乐意替魏相跑腿,更重要的是,霍家也有一个子弟是领尚书事。那个人,就是霍光侄孙霍山。
  
  到目前为止,魏相总共给刘病已交过两次加密型文书。第一次就是建议刘病已封张安世为大司马。这一次,他之所以要避开霍山,是因为他上书告诉刘病已的是,要想铲平霍家势力,第一个要办的事,就是架空霍山的权力。因为,霍山盘踞的这个职位,太过重要了。
  
  汉朝每天有多少文书经过领尚书事,而那些状告霍家的文书,有多少是转交到皇帝那里的?只要霍山在那里呆着,就别想皇帝听到不利于霍家的消息。长此以往,皇帝无法收集不利于霍家的文书,又如何跟霍家博弈。
  
  那么,怎样才能架空霍山的领尚书权力呢?魏相提出两种建议:另开特别道通,这是一种;允许人人都可以,给皇帝上加密型文书。这是另外一种。
  
  够了吗?当然没有。按惯例,凡是上奏章给皇帝的,要同时写两份。奏章送到宫廷秘书署(尚书),主要机要的大臣,行打开副本审查。如果认为不合适,连同正本,一齐搁置。所以,魏相又认为,为防止秘书署作弊,最好废除副本。这样的好处就是,加密型的文书内容,领尚书事霍山想知道,门儿都没有。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魏相这一招,实在太高了。很快的,刘病已批准了魏相的建议。同时,任命魏相为给事中,参加国家大事决策。就发生了以上的事,刘病已封太子,任命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同时,许广汉也顺利升级,被皇帝女婿封为平恩侯。
  
  到这里,魏相知道,事情已经成功大半。他相信,他已胜券在握。
  
  事实上,魏相在动,霍显也在动。霍显已经认识到,刘病已封许平君的儿子为太子,那说决定了,自己的女儿霍成君将来生的儿子,只能封为亲王。要想让霍成君将来的儿子封来太子,一个字,杀。
  
  不杀,就不可能有机会。过去是毒杀皇后,所以霍成君才能当了皇后。现在只有杀了太子,霍成君将来的儿子,才会有机会当太子。这是霍显的逻辑。这个逻辑,无论怎么证明,都是成立的。
   五、末日
  
  霍显行动了。
  
  凡成大事者,必找代理商。这是阴谋家的理论。伟大的阴谋家,往往把阴谋当成艺术。艺术是崇高的,来不得半点糊涂。然而,蹩脚的阴谋家,往往把阴谋当成抱佛脚。然而,不是所有的佛脚都能抱的,平时不烧香,想要抱佛脚,佛都会甩你两脚。
  
  佛已经甩了霍显一脚了。现在,佛还想甩霍显一脚。因为,毒杀皇太子的设想,很快提上日程。谁能做这个事呢?霍显认为,非霍成君莫属。怎么个谋杀法?霍显想到了一个人。
  
  霍显想到的那个人,就是汉朝第一毒妇吕雉。还记得当年吕雉,是怎么毒杀戚姬儿子刘如意的吗?那时,刘盈知道老妈吕雉要杀刘如意,亲自把刘如意保护起来。没想到,吕雉有天早上获如刘盈出猎,刘如意赖床不肯起。于是,派人送去一杯毒酒,硬是把刘如意拉起来灌下,把心头大患解决了。
  
  霍显认为,吕雉能用毒酒,她为什么不能用?使用毒酒,成本低,收获快,可谓药到病除,怎一个爽字了得。
  
  但是,霍显错了。
  
  伟大的孙子先生,曾经在《孙子兵法》里警告兵家,完美的阴谋,总是变化多端的。如果重复使用,马脚使出露出,敌人就会察觉,危险就会降临。
  
  我认为,孙子先生的话只对了一半。孙子只讲阴谋理,却没讲前提。敌我双方对弈,如果我方占有绝对优势,不求变也未尝不可。这就好像当年的吕雉,她视刘邦诸子如小鸡,被关在铁笼里,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杀了还会告诉你,我就是这样,你想怎么样?
  
  今昔相比,霍显明显不具备吕雉能量。所以,如果霍显照搬吕雉毒杀术,后果是很严重的。事实也很快证明,霍显这招已经不灵了。
  
  那时,霍显认为,霍成君要杀皇太子很简单。只要召唤皇太子到后宫,赐吃糖果,即可趁机杀之。很快的,霍成君就按照老妈说的去做。可是,太子召来了,糖果也赐了,皇太子却活得好好的。
  
  事情就坏在某个环节上。当时,皇太子刘奭才八岁,皇后许平君又被毒死。所以,刘奭被当做重点保护对象,他的一切饮食,必先由乳母等侍从尝吃,才可入口。于是,霍成君做了几个尝试,均告失败。
  
  霍显真是急死了。急了也没用,只有干瞪眼,流眼泪。事实上,这还不算什么。根据可靠消息,刘病已开始以攻代守了。这个,才是让霍显和霍家最为恐怖的事。
  
  于是,霍显召集了一个家族会议,寻找应对策略。参加会议的有霍光的儿子霍禹,霍光侄孙霍山等大腕级人物。在会上,霍显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果有天,霍家倒了,那个挖我们霍家墙基的,肯定就是他。
  
  霍禹和霍山都紧张地看着霍显,问道:他,说的就是皇帝吗?
  
  霍显摇摇头。说道:不,他就是御史大夫魏相。魏相动作频频,又被皇帝召入宫中参加议事。只要他进宫一搅和,霍家什么好事都被他搅黄了。
  
  霍山恍然大悟。原来,他的领尚书事权力被架空,全都是魏相搞的鬼。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是很靠谱的。
  
  公元前67年,六月七日。刘病已封魏相为丞相。消息一传出,后知后觉的霍山等人,全都傻了。仿佛之间,他们听到了一阵轰鸣的巨石滚落山下的声音。
  
  死神!未日的死神来了?!
   在汉朝历史上,霍显这个女人,玩阴谋耍权术,其技术含量是出奇的次。与此相反的是,她的政治嗅觉,却是相当灵敏。如果吕雉再世,估计还要叫她一声师姐。
  
  一直以来,霍显超灵的鼻了,从来没有放弃过对魏相的跟踪。魏相吹个风,她就能知道是哪个草在动。事实上,在魏相没有被拜为丞相前,霍家与魏家发生了一件小磨擦。正是这个小磨擦,霍显更加坚定地认为,替霍家挖好坟墓的,肯定就是魏相了。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霍魏两家的家奴在路上相遇,不知路窄,还是有人想找渣。于是,双方人马都立在路上,彼此不让。最后,霍家家奴倍不爽,大打出手。霍家家奴打了还不过瘾,又冲到魏相的办公地点御史大夫府,然后就在府前大声辱骂。最可怕的是,他们还想趁机踢魏相府门,大有要追究魏相的责任。
  
  当时,正在御史大夫值班的是侍御史大夫。打狗要看主人,侍御史知道,霍家那帮小混混之所以嚣张踢馆,那是因为霍家有几个老混混在撑腰,惹不起啊。可是,当前事急,对方人多势众,把侍御史搞得如火烧眉,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慌忙之下,侍御史面子也不要了,当即给霍家那帮闹事的家奴下跪嗑头。看着侍御史那熊样,霍家家奴好像出了压在心里几百年的晦气,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大摇大摆地走人了。
  
  本来是个小小的事,竟然搞成这么大。这到底纯属误会,还是有所预谋?不得不让人联想翩翩啊。更让人耐人对味的是,此事过后,魏相仿佛没发生过事似的。他不主动要求霍家给个理由,更没有派人向霍家道歉什么的。魏相如此,霍家也没动静。
  
  平静,可怕的平静。霍显心头再起不祥的兆头。
  
  很快的,霍显的预感又被证明是可靠的。不久,刘病已又做了一件大事。刘病已做这大事时,出手很快,而且特狠,完全超出霍显及霍家任家一个人的想象。因为,刘病已那个大动作,等于替霍家敲响了丧钟。
  
  刘病已的行动,就是削权。是削权,还不是夺权。所谓削权,就是把霍家主要骨干,从主要岗位调到一些闲职上。为了让读者体验一下刘病已的冲击力,我把他做出的具体安排,公布如下:
  
  范明友,霍光女婿,时任度辽将军和未央卫尉,被调任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
  
  任胜,霍光次女婿,时任中郎将和羽林军警卫总监(羽林监),被调任安定郡郡长。
  
  张朔,霍光姐夫,时任光禄大夫,被调任蜀郡郡长。
  
  王汉,霍光孙女婿,时任中郎将,被调任武威郡郡长。
  
  邓广汉,霍光长女婿,时任长乐卫尉,被调任宫廷供应部长(少府)。
  
  霍禹,霍光的儿子,亦被潜规则。他被拜为大司马,与霍光生前同职。但是,他却不能享受霍光生前之同等待遇。表现在,大司马要有印信,他没有;大司马要有军权,他也没有。换句话说,刘病已抬他上去,就是挂个名,摆个样子罢了。
  
  除以上重要人物外,凡是在军队中有霍氏家族人员担职的,通通被拿下,换上许家子弟和史家子弟。
  
  刘病已这招,就叫刮骨疗伤,脱胎换骨。谁也不知道,刘病已之所以下手之快和狠,是因为他听到了一个伤心的消息。那个消息就是,先前许平君是被霍家派人拿药毒死的。
  
  完了,霍家就要完了。当事实真相浮现出来,他们就只好排队,等着挨刀了。
   霍家危机重重,却见不到一个救世主。要说,霍家当中,数霍禹辈份最大,官职最高,能量也应该是最强的。事实上,他也是没办法的。于是,他只有消极反抗,称病不去上班。
  
  霍禹有个旧相好,据说霍禹病了,上门探望。他问霍禹,您得的什么病?霍禹告诉他,俺得的是大心病,除了皇帝,谁的药都不管用。霍禹那旧相好一听,不禁笑了起来。说道,你呀,还是放宽心点。
  
  霍禹满腹牢骚,不禁一下子全抖了出来。他滔滔不绝地说道:“你叫我怎么放宽心?如果不是我老爹,陛下会有今天这位置吗?现在好了,人一阔就变脸,把我霍家的人全调往外郡,许家和史良子弟全安插到中央来。这摆明不是想搞我们霍家吗?如果让你碰上这事,你就能安得下心来?”
  
  霍禹那旧相好叹息一声,说道:“霍兄,别怨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过去,那是霍大将军的时代,想杀谁就杀谁,想让谁发达,就让谁发达。现在,是陛下的时代,人家想挪谁,想安插谁,不也挺正常的吗?你就认了吧。”
  
  以上一翻话,犹如一盆冷水头上淋下来,霍禹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好花不常开,好事不常在。霍光走了,霍家就是过气家族了。在这个实力决定生存状态的发展长河中,任何伟大的势力,都会有一定的生命周期。霍家像那曾经盛开的一朵鲜花,注定于风中凋零。
  
  于是,想通了许多的霍禹,只好打起精神去上班。然而,霍禹只是想通许多,并不完全想明白。他不明白的是,刘病已为何出手如此之狠,仿佛要置霍家于绝地不顾。所谓人走茶凉,老爹霍光还没走多久,这个茶怎么就凉得如此快?
  
  事实上,以上那个问题,不仅让霍禹郁闷,霍山和霍云一样郁闷。于是,霍禹,霍山及霍云等三个霍家大腕,每聚到一起说起这个事,总不禁伤心落泪。
  
  眼前这一幕,霍显看得心里,又难受又紧张。她说道:“霍家之所以沦落到今天,是因为汉朝出了个魏相。你们几个在外,难道就没办法抓到魏相的把柄,将他治罪吗?”
  
  霍山一听,马上就跳起来叫道:“我们又不傻,干嘛没想过要抓他把柄。可是地球人都知道,魏相廉政是出了名的。最不干净的,就是我们霍家了。以霍家之不干净,去跟那个不怕死的魏相顶牛,那不是死得更快吗?”
  
  霍山意犹未尽,悲从心来。他抹了一把眼泪,又叫道:“魏相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干嘛还要诬蔑我们霍家!”
  
  诬蔑?霍显看着霍山,不禁问了一句。
  
  霍山叫道:“你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长安满大街的人都在传,许皇后是我们霍家杀的。这不是诬蔑,又是什么?!”
  
  顿时,霍显呆住了。霍山不知是他嗓门大,还是把话说得太严重,吓到霍显了。于是,大家都紧张兮兮地看着霍显,不禁问道:您怎么啦,是不是吓到了?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霍显才慢慢缓过神来。她表情僵硬,犹如鬼魅。只见她沉重地说道:“不是我被你们吓到。只是我心里有个事,一直瞒着你们。只怕我一说出,你们几个要被吓掉。”
  
  霍禹等人都没说话,都等着看霍显到底怎么吓他们。这时,霍显顿了顿,又说道:“其实,外面传的,都是真的。许皇后的确是我们霍家杀的,是我派人干的。”
  
  谜底终于解开,郁闷却被为恐惧。于是,霍显才说完,霍禹,霍山及霍云三人,仿佛一下子被蒙上眼睛。然后,他们都只听到崩的一声,三人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就被人重重地推进了无底的冰窟窿。
  
  这下子,终于知道什么叫死有余辜了。
  不知过了多久,霍禹等仨人如梦如醒,他们一致吃出吃奶的力气,然后朝霍显吼了一声:“你为什么为早告诉我们。现在死到临头,你叫我们怎么办?”
  
  当然不能凉办。霍禹几人吼了一通后,慢慢冷静下来。他们又想了一通,最后发现,刘病已手握权柄,居高临下,四面撒网。而霍家子弟,犹如笼中困兽,逃之穷寇。困兽也好,穷寇也好,想绝境重生,唯有一条路——拼了。
  
  怎么个拼法,霍禹等人马上拟定了一个方案。那么,他们的行动方案具体内容是怎么样的呢?霍显不说,霍禹不说,霍山也不说,霍云也没有说。但是不久,就有人替他们说了。
  
  我发现,古今以来,世间许多大事,多由大人物完成;我又发现,今今以来,世间许多大事,败则由小人物捣起。曾记否,韩信是怎么死的?小人告密的;英布又是怎么死的?也是被小人物告密的。诸如此类,多了去。
  
  很不幸的是,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霍禹等人的阴谋大事,其坏也坏在了几个小人物身上。
  
  情况是这样的:霍云有个舅父叫李竟,李竟有个好朋友叫张赦。张赦知道霍家境况不妙,就向李竟提出个建议。他认为,霍家的敌人,主要有三个。一个是皇帝刘病已,一个是丞相魏相,另外一个是皇帝岳父许广汉。要除掉这三个人,是很简单的事。只要上官皇太后一声令下,即可让魏相和许广汉人头落地,然后让刘病已搬家走人。
  
  张赦的计策技术含金量怎么样,我们暂且不评论。问题就在于,他这翻话是在霍家里说的,更大的问题还在于,以上那翻话被一个寄住在霍家里的人听见了。于是,那人两话不说,连夜跑出去告密。不久,消息就传到了刘病已耳里。
  
  又不久,张赦就被逮捕。很奇怪的是,刘病已只抓了张赦,接着就没下文了。更让霍家惊讶的是,刘病已下令,事情到此为止,不再深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霍显想不明,霍禹也摸不着头脑,霍山更是去里雾里。
  
  所谓旁观者清,他们不明白,但是我看得很明白。刘病已这招,就叫先礼后兵。
  
  但是,霍禹等人却不这么看。他们想了半天,又得出一个结论:刘病已之所以没有追根刨底,主要是看在上官皇太后的面子,才不想把事情搞大。既然梁子已经结下,既然木马已经挂上,终有一天,仇恨的病毒终会发作。早死晚死,都是死。为什么不在死之前,先下手为强?
  
  于是,霍禹等人干脆一不做,两不休,发动霍家女儿回去告诉他们老公,张赦所提方案,仍然有效。请大家务必做好准备,随时行动。
  
  事实上,霍家并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刘病已控制之中。果然,还没等霍家动手,刘病已又轻轻地动了一下,一下子捏住霍家两个重要人物。
  
  那两个人,一个是霍云,一个是霍山。此俩人被捏,是因为霍云的舅父李竟被控告跟亲王和侯爵结交,图谋不轨。于是,刘病已马上下诏:霍云和霍山不宜在宫中任职,免去他们职务,保留爵位,返还霍家。
  
  看到了吧。什么叫玩政治高手,这就是高手。人家叫你不要动,就千万不要乱动。如果乱动,就先拿鞭子打你。鞭子不行,就拿棍子。棍子再不行,那就只好动刀了。不过,刘病已让霍云和霍山下岗,还只是动枪。是否动刀动枪,有待观察。
   黑云压城城欲摧。皇家和霍家这场权力战,连长安扫大街的都认为,战争大面积爆发,已经为时不远了。是的,火拼就要来了。大家就等于看戏就是了。
  
  就在这时,刘病已突然收到一封书。文书内容意思很明确,就是劝皇帝刘病已以大局为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要必要交待的是,此书作者,出自山阳郡太守张敞。
  
  有心看客应该知道,张敞这是第二次露面了。所谓一回生,两回熟。出现这一回,从此就是我们的熟人了。张敞每次出面,都是选在汉朝发生重大事情的场合。不过,他不是要炒作,也不是要抢风头。他出场,完全是性格所需。
  
  张敞有两大优点,汉朝高官无人不知。一是自强自立,人格独立;二是为官廉洁,做人正直。因为正直,所以当初对刘贺在皇帝位上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情不自禁跳将出来,高调批评刘贺。
  
  应该说,张敞当时的批评,对刘贺的倒台,是起到一定作用的。因为他批评刘贺不听,霍光才决定去田延年找对策。十天后,刘贺被顺利踢出长安。于是,张敞因为敢说敢做,迅速成名,被提为豫州刺史。
  
  后来,张敞不知怎么得罪了霍光,被贬去主持节减军兴用度之事,后又将他调出,担任函谷关都尉。再后来,刘病已极为担心刘贺,有什么不良动作。于是,便派张敞去当了山阳太守。山阳郡,其实昌邑王刘贺旧封,刘贺返回封地,就居住在山阳。而张敞来山阳,重点工作不是别的,而是来监视刘贺。
  
  在给刘病已的奏书里,张敞是这样子认为的:
  
  周朝时候,周公辅政,不过七年。而到汉朝,霍光辅政,却有二十年。所以,霍光功劳很大,可危险更大。因为,如果让霍氏家族继续执政,势必威及君权。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打发霍禹,霍云及霍山等霍家三位大腕回家,让他们安享晚年,不要过问政事。
  
  当然,仅打发霍氏是不够的,张安世也必须叫他退位。最好给他安排个皇帝老师的职务,让他有事可做。如果按此做法,可以保持权力平衡,汉朝也不会有那么多事了。可惜的是,我远在他乡,而长安也没人给陛下提出以上意见,以造成长安目前一片乱哄哄的景象。
  
  最后,张敞又总结道:综上所述,陛下解除霍云和霍山俩人职务,让他们下岗,这个做法必此起霍家恐惧。势必引起恶性循环,如果不及时制止,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后果不可设想。
  
  张敞以上一席长话,可见他是个十足的和事佬。霍光伤害过他,他没理由替霍氏家族说话。但是,心性善良的他,还是不想看到流血。所以,他真诚地劝告刘病已,切记克制,克制。如果有必要,可以召我回去,听听我当面陈述。
  
  刘病已看完文书,点点头,笑了。
  
  怎么评价张敞这道奏书呢?刘病已认为,道理是完美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张敞只知道叫皇帝多克制,事实上,我这个当皇帝的已经够克制的了,一再警告霍家不要乱动。问题是,霍家呢?克制这个道理,霍家懂了吗?或许,霍家必须付出流血的代价才会懂的。
  
  于是,刘病已看完奏书,就压住不发。张敞召见的要求,刘病已认为,没那个必要了。事实证明,刘病已的想法是对的。据可靠消息,霍家准备动手了。
  
  上帝要毁灭谁,首先让谁疯狂。然而,最先疯狂的不是霍家,而是霍家的老鼠。所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知为何,一夜之间,霍家成了老鼠的天堂,满地爬满了老鼠。那些老鼠与人相撞,千篇一律的都用尾巴在画上画线。接着,猫头鹰也来凑热闹了,它们不知从何而来,赖在霍家大院的树上,彻夜邪叫不叫,叫得人心里都发了毛。
  
  再接着,更奇怪的事又冒出来了。霍家大宅门,莫名其妙的塌了;之后,霍云住宅的大门,也稀里古怪的崩了。又不久,霍家的人可谓怪梦连连。先是霍显梦见家里的灶长到树上,井里的水全漫溢到地上。接着,霍禹就整天梦见车骑滚来声音,说是要逮捕他的。
  
  哎,真是一个不祥的年头啊。
  
  是的,这个不祥的年,逼得霍家简直要崩溃了。这时,霍家又开了个家族会议。在会议上,霍家有个人突然跳了起来叫道,我快受不住了。生死临头,咱们赶快动手吧。
  
  跳起来叫难受的人,是霍山。霍山喊完,接着说道:“要成大事,必先除掉魏相。魏相擅自减少皇上宗庙祭祀用的贡品,这是一项大罪,我们就以此为借口干掉他。”
  
  霍山是快疯了。他红着双眼,面露杀机,继续说道:“怎么个杀法,大家也不要讨论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上官皇太后出面,宴请皇上祖母。然后,以此为借口,召唤魏相和许广汉做陪。最后,我们就在宴席上动手,当场干掉他们。最最后,就是趁势废黜刘病已。到此,即可大功告成。”
  
  霍山此话,基本为本次会议定调。于是,他的方案被霍家举手表决,全票通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最后一个号令了。
  
  事实上,霍家连号令都不要吹了。
  
  不久,霍家先后闻到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好消息在前,霍云被任命为玄菟郡太守。后面的坏消息,实在太致命了。这个消息就是——霍家阴谋泄密了。
  
  霍家阴谋是怎么泄密的,到底是有人告密,还是刘病已的情报机构探听得知?这个问题,除了霍家没人知道外,估计长安扫街大妈都知道了。
  
  我认为,历史有时候,挺有趣,也挺好玩。但有时候,看着看着,也觉得挺残酷,也挺悲哀。霍光在世时,上朝开会,仿佛不是霍光替皇帝办事,而是皇帝替霍光办事。那时候,霍光一打雷,刘病已那里就要准备下雨;霍光脸一打喷嚏,刘病已就得感冒。这是真相。正是这个真相,遮蔽了刘病已另外一个真相——隐忍不发。
  
  那时,对刘病已来说,隐忍是必须的。狐狸千年修练,都能炼成精;石头被晒得太久了,也会蹦出个猴子来。霍光纵横汉朝政治江湖几十年,所向无敌,纵有十个刘病已一百个魏相,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对付霍家,一个刘病已加一个魏相,足矣。在霍家和皇家这场博弈中,刘病已是一只深藏不露的老虎,魏相则是一只凶狠的狼。霍光是一头草原雄狮,悲哀的是他带领的则是一群羊。
  
  一只猛虎和一匹恶狼,面对一群攻击力差劲的羊,最有趣的办法就是玩。事实上,自霍光死后,霍家一直都被刘病已玩在股掌之中。自刘病已听说霍家毒杀许皇后时,他完全可以一口就将霍家吞掉,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但是他没有。
  
  刘病已之所以选择了温和逼将法,完全出于某种需要。这个需要就是,不能落下不利于他将来皇家事业的任何把柄。所以,霍光尸骨未寒冷,霍家纵有千错万错,他也不能一下子把霍家杀光。如果这样,世间舆论也会倒向霍家。原因很简单,弱者总是被同情的。
  
  霍家毁灭,分三步走。事实三步,都是按刘病已设计的程序走的。第一步,削弱霍家势力。霍家大多数子弟,被调离长安,只留一顶假高帽给霍禹戴上。那假高帽的名字,就是有名无权的大司马;第二步,霍家阴谋泄密,隐忍不发,化大事为小,为皇家制造有利舆论;第三步,重新起用霍云,以示仁义。然后以阴谋之名,再出杀手。
  
  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捕杀!!
  
  公元前66年,七月。霍家事败。霍云,霍山自杀;霍显,霍禹被捕。不久,霍显等霍家全族,被绑到长安街头斩首。因霍家案被牵连的,至少几十家。太仆杜延年亦被牵扯其中,免职。
  
  同年,八月一日。皇后霍成君被废,囚禁于昭台宫。十二年后,霍成君自杀。
  
  不是梦幻,仿若梦幻。悲乎!!
   第五十四章 汉朝,今夜请将我遗忘
  
  一、 权力之迷
  
  在汉朝历史上,霍氏家族的倒掉,不是偶然事件。算起来,权力世家如山塌方,像树连根拔掉,这已经是第三起了。第一个倒掉的是吕家班,卫青家族是第二个。
  
  历史仿佛要告诉我们,牛逼的权力世家,玩不过二代。
  
  冥冥之中,这好像就是权力世家的宿命。真的是这样吗?如果这样,当初的他们,可否有过预感,或者制订出防患于未然的政治对策?
  
  事实上,无论吕家班,卫家帮,或是霍家。权力一代都有过预感的,只不过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当初,吕雉崩前,曾经召集吕氏家族开会,安排后事。吕雉还特别警告吕家班,警惕,警惕,再警惕。除了吕氏家族,别人都不可靠。没想到,吕雉没走几天,汉朝群臣,以及刘氏皇家势力,犹如群狼出击,最后活生生的将吕家班那只老虎撕掉。
  
  当初,卫青和霍去病位极人尊。卫青为人低调,卫子夫乖得像一只猫,蛰居后宫,与世无争。卫太子更是积善成德,贤名无播。尽管如此,卫青仍然如芒刺在背,所以他一再请求皇帝刘彻,不必再给他的两个儿子封侯加爵了。但是,刘彻还是封了。
  
  没想到,卫青一死,盛势不保。江充小人,在刘彻鼓励下,只一个阴阳八卦巫蛊掌,就彻底挖掉了卫家帮。
  
  在我看来,吕家被搞掉是理所当然的;卫帮被拔掉是让人寒心的;而霍氏被整垮,那是必然的。回头看看,霍光纵横汉朝官场二十余年,权力膨胀,前所未有。所谓,一人得道,鸡犬满天。当霍氏子弟成批成批的,搭着霍光的威风登天之后,霍光有没有在上面放开喇叭喊道:小的们,不要再上来了。
  
  霍光那样喊过话吗?没有。
  
  相反,他把霍家所有的鸡蛋,都放到了一个菜篮子里去了。难道霍光就不知道,把鸡蛋放在一个菜篮子里,那是很危险的吗?又难道霍光不懂得,物极必反是宇宙最朴素的辩证法吗?
  
  我认为,没有什么能蒙蔽老江湖。霍光,没有理由不知道。我们也不能这样说,霍光只管自己,不管死后洪水滔天。我们应该这样认识霍光:权力是迷人的,一旦赖在上面太久了,实在不想下来了。
  
  霍光是大的,当然还要照顾小的。于是,他只好把霍家全搬往权力同权,在上面搭起架,做起窝。然而,上面的窝得太久,又不想下来;下面的等得太长,又极想上去。那怎么办?
  
  很好办。下面的要等上面的主动搬家撤下,恐怕要等到海枯石烂。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家搬起石头一齐砸了,砸烂了大家都有份。
  
  这是权力斗争的基本规律。历史证明,这不是胡扯。这是历史中千百万人,用生命和流血总结出来的永恒定律。
  
  所以,当我们用这个定律去解读霍光生前两个疑难问题,一切皆迎刃而解。
  
  问题一,霍显为何不经过霍光允许,即可毒杀许皇后;霍光得知情况后,为何隐瞒不报?问题二,霍光明知霍氏太盛,天下怨之,为何不给霍家找寻出路?
  
  让我来替霍光回答这两个问题:毒杀许皇后的是霍显。招供霍显,丢卒保车,霍家就能长命万岁吗?如果这样做,那才叫幼稚。重要的不是谁杀,而是杀了。没有人相信,谋杀许皇后的事,是霍显一个人干的。招与不招,都不是本质。本质是,霍家盘踞汉朝权力太盛,招人太恨。
  
  既然如此,还有最好的出路吗?霍光叫全家老小,主动退权,过逍遥生活去?鬼才相信。就算下来,人家认为你那是做秀,别有所谋。
  
  退是死,留是死,进亦是死。现在终于看清楚了问题吧,霍光根本无力拯救霍氏家族。霍氏家族如果想多活几天,就是把树上的窝,多搭几条木,能多挡几阵石头。所以霍光死前,还留下一封遗书,特别请求皇帝刘病已给霍山加官。
  
  霍光,这玩的哪是政治,简直就是玩命啊。
   霍氏家族倒塌,有人很哀伤,也很受伤。这个人,当然就是张安世。当初,霍光权位最重,张安世次之。如今,霍家倒了,离张安世还远吗?
  
  这就叫,兔死狐悲。不得不悲啊。当初,张安世和霍光不仅是同事,战友,还是亲家。张安世的孙女,嫁给霍家某个公子。如今,霍家保不住了,他那个孙女可能也保不住了。如果孙女保不住了,他能保得住吗?
  
  恐惧是世界上最为有效的减肥药。张安世一想到这,吃不香,睡不安,走路没精神,世界仿佛都是灰色的。于是乎,没下几日,他就瘦了几圈,很没人形。
  
  在人生这盘棋上,过去,你是霍光的一粒棋子;今天,你是刘病已的一颗卒子。卒子过了河,就没有回头的命。安世啊安世,前无进路,后无退路,请问你的命要留在哪里啊。我想,这应该是张安世心里,无数次追问自己的话。
  
  张安世魂神不守的样子,马上引起了刘病已的注意。刘病已看着张安世一天瘦比一天,既是可怜,又是纳闷。纳闷之下,他悄悄打听,原来才知道,张安世的病根,正系在他的孙女身上。
  
  很快的,刘病已下赦令,将张安世孙女放出牢狱。刘病已想,这下子,你老人家总算心安了吧。肯定心安了。刘病已是这样想的。别人也是这样想的。或许,眼前的你也是这样想的。
  
  事实呢,却不是这样的。张安世听到皇帝赦免他孙女后,犹如平地起旱雷,吓得他心一沉入底,找不到边了。
  
  张安世是真怕,不是假怕。他怕什么?他不怕霍光鬼魂半夜敲门,而是怕刘病已的绵里藏针,笑里藏刀。他更怕的还有,那只看不见的手。那只手的名字,就叫命运。
  
  此个命运,如前所述:在汉朝历史上,牛逼的权力世家,都玩不过二代。
  
  如果不信的话,就让我们从头数一下吧。萧何很牛吧,晚年还被刘邦投入狱,差点出不来。曹参,张良,陈平很牛,也很会做人,他们的二代呢?默默无闻,无声无息。太尉周勃也挺牛,二代出个周亚夫。结果呢,周勃晚年被诬造反,周亚夫更为可怜,活活饿死。
  
  再往下数数,贾谊,袁盎,晁错,董仲舒,窦婴,韩安国。这些文臣武将,也算挺牛的吧。他们不要说二代,像贾谊和晁错,连一代都没混完就走人了。
  
  再数,李广算牛吧。牛,很牛。从李广到李陵都很牛,可是三代人都不得好死,成就汉朝历史上第一大命运悲剧家族。
  
  再顺着数,最牛的,恐怕就是汉朝第一酷吏张汤了。张汤够牛,眼里只有皇帝,其他的不是苍蝇,被他追着拍;或者就是人梯,被他踩着往上爬。最后,寡不敌众,死在朱买臣等多人手里。
  
  张安世是张汤的权力二代。当初,张汤位至御史大夫,身败而亡;如今,张安世位于卫将军,算是到顶了。是不是也该……不想了,真不敢往下想了。宿命,一切都是宿命啊。为什么权力二代的命,总是这么苦啊。
  
  然而,苦也得挨下去。于是,张安世仿佛想通了,开始正常上班。每遇大事,皇帝叫他去说事,他屁股轻快地去了。然后,皇帝裁决大事,张安世就称病休假。等于皇帝正式公布证令,他就装傻,派人去丞相府询问,皇帝是不是最近下达什么文件。于是,搞来搞去,从来没人知道,皇帝决定的大事,张安世是参与决策的了。
  
  张安世这招叫啥来着?不叫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而是低调做事,装孙子做人。装,既然有装的道理。在那迷局重重的棋盘上,他惹不起,总也躲得起吧。
  
  张安世不但要装孙子,还要积善成德,做好事。张安世做好事,有以下特点:
  
  首先,大恩小惠,都不求谢。谁谢就请谁滚蛋。比如,有一次他推荐个朋友当官,那人果然升了,就上门道谢。没想到,那人走后,他再也不跟人家来往了。其次,做好事不留名。有个郎官,跟着张安世混了很久,表现不错,就是不升官。于是,情不自禁地发牢骚。那牢骚被张安世听到了,不久郎官就升职了。再次,专替下属护短。有一次,有一郎官喝高了,在殿上撒尿。有人告到张安世这里来,张安世把事情压下来,回了一句话,或许人家喝的是水酒,不是真酒,不必小题大做。
  
  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张安世所作所为,与道德无关,与品质无关。与之有关的,就是生存之道。因为,毁掉高第宅门的,可能是几只小又白蚂蚁,毁掉参天大树的,可能是根底几只虫子,而毁掉张安世的,可能是下属几个乱窜的小人物。积小善,成大德,稳住后院,等于保自己了一半的命。
  
  要跳出历史的宿命怪圈,就必须积极认真吸取教训,谦虚谨慎地做事。这是张安世总结出来的处世之道。张安世还认为,张家父子,位尊禄高,必须及时撤下。于是乎,他给皇帝上书,提出两个请求。
  
  请求一,外调儿子张延寿,别让他呆在京城;请求二,降低张家父子两代人的工资。
  
  请求就得到刘病已批复。张延寿被外调,当了北地太守;张家父子的工资,刘病已吩咐别人扣下另存,后来一结果,竟有一百万钱。然而不久,张延寿又被调回长安,当了太仆。
  
  事实上,张安世心里想什么,刘病已是知道的。刘病已认为,张安世可能是多心,或者是太过紧张了。然而,他又不能说破,只好配合老人家装一装,秀一秀。
  
  如果真的一直都让张延寿当北地太守,如果真的把张安世的工资拿掉。只有一个说明,张安世活到头了。但是,刘病已没有这么做。所以他将张延寿调回长安,把张安世父子的工资另存起来。
  
  这就是政治,一唱一和之间,都是艺术啊。
   在张安世的眼里,刘病已那么可怕吗?他是否患上过度紧张精神综合症?我们就别站着说话,不知腰疼啦。怎么会叫张安世不怕刘病已呢,如果我们长点记性的话,应该知道多年前,张安世曾经做过一件伤害过刘病已的事。
  
  当年,刘病已一无所有,穷得书都读不起,老婆都取不来的时候,是谁帮他的呢?是张贺。当时,张贺还想好人做到底,准备将女儿嫁给刘病已,却被张安世给拦住了。那时,张安世还在张贺面前损了刘病已顿,说那穷小子有饭吃就不错了,还想将来有什么前途。于是,张贺只好另走门路,替刘病已骗了一门婚事。
  
  命运真是捉弄人啊,没想到,当年哭的人,今天却笑了;当年笑的人,今天却一直止不住哭的冲动。当年想哭今天想笑的人,当然就是被张贺骗着把女儿嫁给刘病已的许广汉;当年想笑今天想哭的人,则是当年曾经说话损过刘病已的张安世。
  
  所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直以来,刘病已一直不在张安世面前提当年的事。但是,张安世还是怕。怕他有一天会提起,更怕刘病已有一天翻脸不认人,新帐旧帐一起算,那才叫哭都来不及了。
  
  事实上,当年谁好谁差,刘病已心里是知道的。而刘病已也知道,张安世为何在他面前总是装得像个龟孙子,他心里也是知道的。一个年青仔,把一个老臣吓得连头都不敢多抬,说实在的,刘病已心里的确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刘病已认为,有些话还是把他说开了好。彼此都闷着烂在肚子里,对他没什么,可对张安世老人就是折磨了。终于,趁一次聊天的机会,刘病已对张安世叹息着说道:“哎呀,当年老贺总是抬我,您老却总是贬我,我一想起这事,我总止不住要感谢你。”
  
  别以为刘病已说的是反话。事实上,这是厚道话。当年,刘弗陵身强体壮,有霍光辅佐,天下安定。如果张安世也跟着老哥张贺,拼命抬举刘病已,必然引起霍光和刘弗陵的注意和反感,以为又来一个抢饭碗的。接下来,那问题就大了。
  
  当然,那是老实话,更是安慰话。刘病已就想让张安世安心生活,千万别胡思乱想。然而,想让张安世放宽心地生活和工作,那实在太渺茫了。
  
  刘病已刚当上皇帝,张贺就死。张贺有一子,早死。真是做好事不留人啊。刘病已想报答他,门都没有。于是,刘病已想来想去,想追封张贺为恩德侯,置两百户人家替张加守墓。
  
  但是,张安世一闻,马上就要采取行动,替张贺拒绝追封。
  
  张安世这是怎么啦?刘病已封个死人称号,也是想求个心安理得,张安世一个大活人,有必要那么紧张吗?事实上,我们不是局中者,不知局中人的心啊。
  
  事情是这样的,张安世有一小儿子,名唤彭祖,因为张贺儿子早死,就过继给张贺。张贺因为赞助刘病已读书,所以彭祖打小就和刘病忆同席学习,感情甚好。刘病已当皇帝后,就给老同学彭祖封了一个关内侯。
  
  问题就在这里了。张安世认为,刘病已追封张贺为侯,紧接下步就是封彭祖。彭祖无功无德,平白得侯,那不是什么好事情啊。张家位高权重,一下之下,万人之上,必惹别人眼红。说不定哪天又来了个挖墙角的,张家牵一而动十,那就玩完了。
  
  于是,张安世就去找刘病已,明确拒绝刘病已给张贺追封,同时还主动提出,清退大部分替张贺守墓户数,减少到三十户。
  
  你猜人家是怎么回答的?张安世怎么也没料到,刘病已当场就火了。刘病已这样对张安世说道:“你别总是以为,我追封贺老是为你好。事实上,我是在报答贺老对我的恩德,与你无关。”
  
  张安世听得一愣一愣的,大气都不敢出,话都不敢说了。
  
  看来,张安世想不发都不行了。果其然,不久,刘病已追封张贺,并封彭祖为阳都侯。
  
  到此,张安世父子二代,全部为侯,可谓权盛天下。但是,张安世想骄傲,却无法骄傲。他不敢,没那个心。霍光家族血的启示,仍然历历在目:地狱和天堂,不过一纸之隔;坟墓与活命,不过一土之厚。
  
  于是,张安世只得低头做官,闷声发财。张安世夫人持家有术,自开纺织工厂,家童七百,富于大将军霍光。
  
  公元前62年,八月十一日。张安世薨。善哉,终于入土为安了。张安世走了,但他留下了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在残酷的生存环境中,他以无比的智慧和清醒的头脑,破解权力迷局。从而能保存实力,满而不溢,阴泽后裔。
  
  美哉,张安世!!
    二、刘病已的心事
  
  都说当皇帝好,刘病已却想说,你说好当请来当几天试试,不脱你几层皮,你都睡不安。在这里,我极认同刘病已,甚至对他持深深的同情。
  
  举个例子来说吧。中国当前教育,一个孩子,四个老人,加上父母俩个,可能都管不好孩子。然后,孩子上学,成绩有所退步,父母就大吼大叫,跑来学校找班主任扯东扯西,说班主任工作不到位。你们几个成人,那么多支手都管不好孩子;班主任两只手,要管那么多的孩子,他容易吗他?
  
  按家天下的政治模式来看,刘病已是天下最大的家长,亦是天下最大的班主任。然而,这个终极版本班主任,不但要跟天斗,跟地斗,还要跟天下那么多人斗。他容易吗他?
  
  的确不容易啊。刘病已十七岁登基,一直战战兢兢做人,装了近十年的孙子,彻底搞掉霍氏家族,他才总算松了一口大气。是的,最大的心事是了结了。可是,还有几件事,让他挺伤脑筋的。
  
  这几件事,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算挺大的。第一个就是立皇后问题。自从霍成君死后,皇后一位就空缺着,得赶紧找个女人来填了。当然是不会缺老婆的,问题是,要选一个好老婆,问题就难了。
  
  目前,有几个女人是皇后的侯选人。一个姓华,一个姓张,一个姓卫。三人当中,刘病已最心仪姓张的那个夫人。可是,他还是犹豫不决。
  
  事实上,刘病已迟迟没拿准主意,那是有缘由的。想当初,霍成君为什么想毒杀太子刘奭?那还不是想腾出一个好位,好留给自己的孩子。霍成君如此,能保证张夫人当了皇后,规矩做人,保护现任太子吗?
  
  答案是,不能。
  
  孩子是跟母亲连在一起的。天下的母亲,没有谁不为自己的孩子的。当初,吕雉为保住刘盈太子位,与戚姬大打出手。结果戚姬败下阵来,血染皇宫;当初,太子刘荣,本来屁股坐得稳稳的。结果,王夫人联合长公主刘嫖,搞掉刘荣母子,将刘彻扶上太子,制造了汉朝历史上,第二宗宫廷斗争流血案;当初,太子刘据功德无量,钩弋夫人怂恿小人江充等人,借巫蛊之案,替刘弗陵皇权之路扫平道路,制造了汉朝历史上最残酷的一宗流血案。还有那个霍显和霍成君,权迷心窍,阴谋失败,以致让霍家被全族诛灭。
  
  历史,永远是一面大镜子啊。在大流血的教训面前,刘病已不得不警惕历史重演啊。
  
  那怎么办?选了皇后,怕多事,太子不安全;不选,宫里多事,那些争宠的女人也不安全啊。这个问题,的确够伤人的。
  
  然而,事情马上就有解决方案了。刘病已认为,从大局出发,必须将他的宠妃排除在皇后位之外。所以,他决定选一个性情可靠,没有儿子的女人当皇后。根据这个标准,刘病已一下子就把目光锁定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姓王,长陵人。当年,刘病已在民间活跃的时候,最常玩的就是斗鸡走狗。在那期间,他认识了一玩友。那玩友有个女儿,十几岁。此女最大的能耐,就是克夫。老爹给他许配男子,还没嫁出门,对方就登天了。连续搞了几次,结果再也没人敢娶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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