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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汉朝

_51 月望东山(当代)
  
  是啊,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仙啊。
  
  六月,刘彻下诏,向天下认错。此认错书,名震千古,影响深广。此认错书出台,是因为车千秋等人联合给他上书,建议皇帝派军队前往轮台(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轮台县)屯田开垦。刘彻就此建议,批驳不准。于是,史称又称刘彻此认错书为“轮台罪己诏”。
  
  此诏写得很长,有兴趣看原文者,可以去翻《汉书•西域传》。总结此诏,内容如下:首先,汉朝不允许对外战争,但有一定要鼓励民间多养战马。其次,大力发展生产力。发展生产力的根本,就在于发展农业。最后,与民休息,天下同乐。
  
  五十年大跑,大战,大汗,大血,大伤。经历漫漫搏斗,刘彻,汉朝历史上这只最强悍的雄鹰,终于从天空回归大地。
  
  在这片广阔无限的土地上,雄鹰舔着受伤的翅膀。他突然发现,安详的大地,牧童的笛声,袅袅的炊烟,比起风起云涌的天空,更富有浪漫的诗意。
  
  人,要诗意的栖居。这是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的。我想,穿越时空的烟尘,雄鹰般的刘彻,他应该懂得了恬静的栖居,比什么都更为重要。
   三、太子问题
  
  公元前88年,春天,正月。昌邑王刘髆薨。
  
  刘彻生有六子,白头发却送走了三个黑头发。他们分别是,太子刘据,齐王刘闳,昌邑王刘髆。剩下的黑头发当中,还有三个。他们分别是,燕刺王刘旦,广陵厉王刘胥,以及还在地上蹲着玩耍的刘弗陵。
  
  那么,太子到底花落谁家呢?
  
  答案揭晓之前,先将以上三名对手实力比较一下:刘旦,能言善辩,博学多才,门下游士甚多;刘胥,刘旦胞弟。其人刘胥力能扛鼎,空手搏熊彘猛兽,好倡乐逸游;刘弗陵,本年七岁。身体发育正常,智慧发育正常。
  
  如果没有看错人的话,太子这樽奖杯,应该留给刘旦。
  
  事实上,自太子刘据自杀后,刘旦就坚定地认为,他就是太子热门人选。首先,排资论辈,在活着的兄弟中,他是老大;论能力,那帮小弟无人能及。于是,刘旦越想越得意,就差没高兴得飞起来了。
  
  人类一思想,上帝就发笑。须不知,刘旦一得意,刘彻就想踢人了。刘彻想踢刘旦,是因为这个人很不谦虚。当刘旦得知太子死后,竟然挺身而出,主动要求入长安宿卫。宿卫,那是文雅说法。说得俗点,就是进城准备接太子位。
  
  太子是刘彻的,你想要,刘彻还不想给呢。于是乎,刘彻大发脾气,不但拒绝刘旦入京,还派人去翻他老底,投入监狱。最后,削去刘旦三县,以作惩罚。
  
  至于刘胥,此人也是四肢发达,头脑容易发热之徒。贤名没听说,错事没少做。很有道理的,他也被刘彻拉进了黑名单。这下子,太子位就成了刘弗陵的囊中之物。
  
  铁一样的事实告诉刘旦,做人谦虚点好。人一骄傲,就容易做傻事。一做傻事,多好的前途都被毁光了。除此之外,刘旦还要学好一门功课,那就是历史阴谋学。
  
  曾忆否,当年吕雉政权倾覆,刘氏的皇子皇孙中,凡是有能耐的,都跑出来争。争来争去,谁都不服谁。于是乎,陈平和周勃却决定,皇帝应该留给某人。那个某人,就是寂寞窝居代地,两耳不闻天下事的刘恒。
  
  刘恒之所以清心寡欲,是因为受了老妈薄氏的影响。薄错之所以主张不与天下争锋,是受了一本书的影响。这本书,就是老子著名的《道德经》。
  
  《道德经》是一部哲学书。事实上,这部书除了探讨苍茫的宇宙起源外,还探讨了人性最黑暗的权斗之术。老子在这部书里,向世人传授了一门绝世争权武功。此扫权绝招就是,不争。
  
  我恒有三葆,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事长。今舍其慈,且勇,舍其俭,且广,舍其后,且先,则必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建之,如以慈垣之。
  
  ——节选老子《道德经》
  
  不敢为天下先,就是不争。不争,夫唯天下莫能与之争。这就是老子以柔克刚的阴谋哲学。此种哲学,最适合弱者使用。所以有人又将他称之为弱者生存哲学。
  
  不争,就是让强者斗得死去活来,然后坐收渔翁之利。这是世界上最省力,也最实用的政治哲学。刘弗陵,就是世界上那个最小的渔翁,他成了唯一的赢家。
  
  然而,刘弗陵没有赚大了。事实上,他还赔得特惨。在他跌跌撞撞地撞上权力顶峰的征途中,他伟大而美丽的母亲——钩弋夫人,却以血肉身躯,替他铺好了最后的红地毯。
  
  七月,地震。数日后,刘彻召见钩弋夫人。俩人一见面,老夫就对少妻开骂。也不知道骂了什么,我们只知道的是,钩弋夫人被骂得浑身颤抖,跪地求饶。然而,刘彻去冷冷地抛下了一句话:“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你去死吧。”
  
  果然,又数日后。钩弋夫人被赐死。她犹如那一绚丽的流星,在星空里划下一道细红的弧线,终于消失在了深处的黑暗。
  
  刘彻为什么要搞死钩弋夫人?原因不是她太美丽,而是她太年轻。对刘彻来说,年轻意味着什么呢?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恐怖。”
  
  还记得当年吕雉,是怎么登上权力舞台的吗?原因就是母少子幼。刘盈七岁立为太子,十七岁接刘邦的位当皇帝。然而,权力是魔鬼,被权力魔鬼附身的吕雉,拿捏刘盈,犹如死死地踩着一只青蛙。
  
  最后,大青蛙死了,吕雉又继续将刘盈那几个小儿子当小青蛙踩。于是乎,汉朝权力之魔棒,自然的滑落到了吕雉手里。
  
  今年,刘彻已经六十九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他的身体犹如一堵土墙,在风侵雨蚀中,摇摇欲崩。是的,他撑不了几年了。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阎罗小鬼,催促上路的嘶吼。然而今年,刘弗陵还只是七岁的孩子。
  
  七岁的孩子,放到今天,也就是一个准备就读一年级的学生。当年,刘盈十七岁的高中生,都被吕雉踩得吱吱叫。如果钩弋夫人又被权力魔鬼附身,刘弗陵怎么顶得住践踏?
  
  这就是刘彻的隐患逻辑。命运已经注定,刘弗陵母子,犹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刘弗陵想当皇帝,汉朝想得清平天下,就必须防患于未然,扫掉钩弋夫人这个隐形地雷。
  
  刘彻搞死钩弋夫人后,许多人都替汉朝这个弱小貌美的女子悲伤。她有什么错呢?她不过是替刘彻生了一个聪明健康的孩子,难道这也是错吗?真是越想越不明白,刘彻是不是老糊涂了?
  
  但是,刘彻却不认为自己糊涂。他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当然,他也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有一天,刘彻问左右,外人对他搞死钩弋夫人这事,是怎么看的?
  
  左右很老实的回答:别人都说,既然都想要立刘弗陵为太子,为什么还要除掉其母?
  
  刘彻听后,却轻蔑地说了一句话:这不是那些愚蠢的人所能知道的。以往国家政治之所以乱,都是由主少母壮所发。难道你们都忘了吕后做了一个什么榜样吗?
  
  自古以来,多少人都在替钩弋夫人打抱不平,说刘彻太残忍无情,钩弋夫人死得实在冤枉。我认为,这这话的人,多数都是站在局外看棋。只知道不应该折杀一朵鲜汁欲滴的玫瑰。须不知,那也是一朵带着毒汁的玫瑰。
  
  尽管说,刘彻召见钩弋夫人时,没人知道骂的什么内容。但是我想,那可以猜。我想,刘彻骂钩弋夫人时,肯定跟巫蛊案有关。
  
  巫蛊案是江充和苏文等人搞起来的,关钩弋夫人什么事?事实上,关钩弋夫人的事可大了。想想,那时苏文天天告太子的状,难道是吃饱撑着吗?当然不是。一个跑腿的之所以胆大包天的要跟太子对着干,肯定是投了哪个后台硬的老板。
  
  须不知,钩弋夫人就是苏文的后台老板。苏文想借机打击太子报仇,钩弋夫人想利用苏文拉下刘据。只要拉下刘据,她的儿子刘弗陵的出头之日就不远了。
  
  还有江充。江充发动这场声势浩大的巫蛊案,目的只有一个,打击太子刘据势力,最后端掉刘据。之所以这样做,只为一个,保全自己。因为他跟太子有仇,眼看刘彻撑不了几年了。他必须在刘彻登天之前,搞掉刘据。
  
  江充在搞掉刘据之前,就必须先培育太子人选。刘旦兄弟太有才,不好欺负;昌邑王有个厉害的舅舅李广利在,用不着渗和。挑来选去,他的目光锁定了钩弋夫人和刘弗陵这对弱小母子上。
  
  首先,钩弋夫人很缺帮手,需要江充,帮别人有利可图。其次,刘彻看好刘弗陵,帮钩弋夫人,等于一起打造一支未来强势股。如果成功,这就叫双赢。于是,江充说站到了钩弋夫人的队伍,她当然举双手鼓掌欢迎。
  
  所以,当整个长安都被巫蛊闹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在笑。这个人,就是钩弋夫人。更可怕的是,竟然没人看出,钩弋夫人才是整个巫蛊案的内在推动力。
  
  但是,刘彻看出来了。
  
  没有钩弋夫人,苏文找不到着落点;没有钩弋夫人,江充找不到发力攻击对手的动力。钩弋夫人,是整个巫蛊案的幕手推手!原来,貌似软弱如水的女子,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杀手。
  
  不杀钩弋夫人,汉朝将来的政治,恐怕又要卷起一场恐怖的风暴。我想,这就是刘彻为什么趁着有一口气在的时候,怎么样也要整死钩弋夫人。
  
  当然,别人替钩弋夫人鸣不平,不是皇帝搞死了一个美丽的弱女子。事实上,他们是在替刘弗陵鸣不平。刘弗陵年纪还小,以后他要当皇帝,还得赖老妈子来帮忙,老爹搞死了老妈,那天下还有信赖的人替他打理吗?
  
  事实上,刘彻早就这个问题,准备好了一套方案。刘彻认为,钩弋夫人固不可靠,世上还是有可靠的人。此人办事,刘彻放心。这个人,名气不大,作风严谨,办事踏实。
  
  这个人,就说传说中的不世政治高手,霍光。
   四、托孤
  
  霍光,字子孟,霍去病同父异母弟也。我认为,每一个传奇的儿子背后,往往有一个传奇的父亲。想当年,老霍父亲霍仲孺,以县中小吏身份到平阳侯家服股。没想到服役之间,认识了卫青的姐姐卫少儿。俩人一对上眼,情如闪电,立即霹雳叭啦,然后霹出了一个旷世军事天才霍去病。
  
  据报道,国外某个机构研究出,古今中外,老夫少妻造就的天才概率远远高出常人。比如中国的孔子,父母岁数相差54岁。又比如西方天才爱因斯坦,其父母岁数相差11岁。还比如,天才音乐家柴可夫斯基,居里夫人,贝多芬等等,都是老夫少妻结出的人类硕果。
  
  为什么老夫少妻后代大多数要聪明?这个机构最后研究发现,子女的智慧大部分都是遗传父亲,如果父亲年纪较大,智力发展方面当然要比年青的父亲成熟。另一方面,年轻的母亲给胎儿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孕育环境。两个因素加起来,就构成造就天才的温床。
  
  那时,当我看到此条新闻,不禁感慨万千。科学家说的不是没道理啊,我父母相差只有零岁。所以,造就的天才概率几乎是零。这也就难怪,我这个零概率的天才,只好每天老牛似拼命码字。码来码去,突然发现,咱种了好几亩块地,种出的庄稼真不如一个天才种的三分地。
  
  想到这里,于是我就更加坚定了了我的猜测。霍去病老爹认识卫少儿的时候,两者岁数相差肯定不小。不然,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不世出的军事天才。生一个也就罢了,紧接着,霍仲孺服役完毕,回到老家,重新取妻,又生了一个天才。这个天才,就是后来的天才政治家霍光。
  
  然而,霍去病在成年之前,他并不知道他的父亲哪来,又哪去了。原因很简单,霍仲孺自从离开平阳侯家后,和卫少儿彻底断了音讯。这仿佛是手机信号,不知何故一下子就不在服务区内了。
  
  成年之后,霍去病打听,才知道他父亲是河乐人氏霍仲儒。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出击匈奴,途经河东。于是,他顺路去平阳侯家做客。做客只有一个目的,让平阳侯家将霍仲孺叫来与他父子相认。
  
  很快的,霍去病见到了传说中的父亲。那个老人,被传话进门时,一路小跑,颤颤巍巍地跑到霍去病面前。霍见病见状,百感交集,扑的一声长跪地上,发自腑脏地喊道:爹,孩儿来晚了。
  
  那个霍仲孺,满脸横泪,他伏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叩头。他一边叩,一边说道:托老天命的福,老纳下半辈子终于有依靠了。
  
  霍家父子相认后,霍去病替老爹购田置地,还买了许多奴婢服侍老人家。然后就朝北找匈奴收帐去了。后来,霍去病还师,再次经过河东,又拜见了老爹。那时,霍光才十余岁。于是,霍去病决定将霍光带回长安。
  
  一晃二十余年就过去了。霍去病早就带着他早熟的梦想,提剑归天。然而多年以来,霍光犹如太阳底下的雏鹰,在阳光的照耀下,鹰的毛,逐渐丰满;鹰的眼,越业越深;,鹰的翅膀,越来越稳健。然而,这只豪迈而雄伟的鹰,却像盘石一般,不露声色。
  
  多年以来,霍光主要的工作,就是陪伴刘彻左右。刘彻走到哪里,哪里就有霍光的影子。哪里有霍光的影子,哪里就有刘彻。小心服侍,从没有过闪失。
  
  除了做事从容稳健,霍光人还长得特帅。其身高约一米七(七尺三寸),眉疏目朗,白皮肤,美髯须。无论出身,品味,长相,都极大的满足了刘彻的审美观。
  
  当时,曾有郎官对霍帅哥做过长期的跟踪观察,发现此人修练做人内功,简直达到了可怕的地步。他每次进出宫殿,行脚落步,都有固定的位置和尺寸。毫不夸张地说,你可以以他的步伐为分秒针,多少步多少分秒,丝毫不差。
  
  做人,如果太过完美,不是妖,就是神。然而,对于霍光,不能叫妖,也不能称神,只能呼他神人。
  
  的确神人。纵刘彻一生,多少人牛人能人,如过眼云烟在他眼前飘过,他都不留一眼。唯独这个霍光,仿佛是他亲手抚育的一棵大树。这棵大树,不招风,不引雨。他树干笔直,叶茂葱郁,却威而不猛,高而不摇,自成风格。
  
  于是心动之下,刘彻决定送霍光一幅画。
  
  这是一幅著名的画。画的是,周公背负着周成王朝见诸侯。
  
  周公,孔子偶象之一,世人又叫他周公旦。其人是周文公之子,周武王同胞弟。因其封地在周(今陕西岐山北),世称周公。他最值得后人称赞的是,制礼作乐,替周武王之子周成王摄政七年,最后还政于成王。正因为周公毫不利已,专门利人的思想。周朝创造了中国历史的第一个盛世——成康之治。
  
  傻瓜都能看出来,刘彻的意图是,想让霍光学学人家周公,辅佐刘弗陵。等刘弗陵成人,还政于刘家。
  
  这简直就是豪赌!!
  
  但是刘彻别无选择。他必须孤注一掷,在临死之前替刘弗陵赌一把大的。
  
  公元前87年,春。二月,刘彻病重。
  
  那时,霍光守护在刘彻身边。他知道,刘彻所剩时日不多了。然而,刘彻好像忘了,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那就是,还没立太子。
  
  太子不立,如果刘彻突然一脚登天逍遥去了,那汉朝麻烦不就大了吗?
  
  于是,霍光看着好像快要不行的刘彻,他流着眼泪问道:“陛下,您得告诉臣,如果您成仙了,谁来接您的班啊。”
  
  霍光这招就叫,装傻。然而,他必须装傻。
  
  刘彻用无限期盼的眼,看着霍光。他缓缓地说道:“周公负成王朝见诸侯的画意,你真的没看出来?”
  
  霍光摇摇头。
  
  刘彻: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
  
  真正的答案终于揭晓了。然而,霍光没有半点兴奋。他脸上仍然敞着悲伤的眼泪。突然,霍光指着旁边一个人告诉刘彻,他还没有资格行周公之事。真正具有资格的,应该是眼前他所指的这个人。
    霍光所指之人,是个匈奴佬。此人,名唤金日磾。金日磾本不姓金,金姓是刘彻赐的。刘彻之所以赐他金姓,是因为当年霍去病穷追猛打金日磾老爹休屠王,缴获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于是,就以金姓赐了金日磾。
  
  曾记否,当年霍去病搞定混邪王和休屠王后,二王约好一起投降汉朝。没想到,半路上休屠王反悔了。当时,霍去病负责迎接工作,眼看匈奴降军就要变成叛军。于是他一马当先,杀入匈奴营中。而一心一意准备投降的混邪王,亦一不做,两不休的,斩掉休屠王。这下子,降军情绪总算稳定,按计划投了汉朝。
  
  本来休屠王要投降汉朝,会享受高级待遇。没想到他把自己害了,将老婆孩子也拖累了。当时,时为太子的金日磾和亲弟,甚至母亲都被没入官府,送往黄门养马。那一年,金日磾年仅十四岁。
  
  养马,养马。作为马背贵族后裔的金日磾,除了养好马,多养马,还有更美丽的前程吗?他不知道,也没人能够知道。或许,在长安人看来,那个苦命少年,其人生轨迹基本上可以定型了。
  
  那就是,再过几年,娶妻,生一箩筐的孩子;然后将马奶将他们奶大,他和一样继续做着养马的工作,子子孙孙无穷尽矣。
  
  一直以来,我都坚持认为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它仿佛充满着必然的宿命,却又有着偶然的传奇。必须的宿命,替人类指向了遥远的归宿;传奇色彩浓重的偶然性,犹如黄河里那些鲤鱼跳龙门,充满着多少激情的喝彩。
  
  但是,金日磾从来不认为是黄河里的鲤鱼,也从来不认为自己能跳龙门。他认为,他是养马的,就要做好养马的本份工作。把马养肥,养壮,然后送往战场,然后他就想象他的马,是怎样在刀光剑影中雄壮奔腾,嘶叫,挣扎,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倒下。
  
  这样的马,刘彻是喜欢的。有一次,刘彻带着一群宫女去看马。那时,养马的人有几十个。那些长期与公马为伍的养马仔,看到了刘彻的宫女,眼睛里都泛起了光茫。于是,几乎每一个牵马从皇帝面走过的养马仔,无不偷偷多瞄一眼美女。
  
  刘彻认为,这很正常。但是,那时刘彻突然发现,有个年轻的养马仔,似乎很不正常。他身有八尺余,目光坚定,从容恬静。他手里牵着的马儿,又肥又壮。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牵着马儿从刘彻面前走过时,目不斜视,心无旁贷。他简直将皇帝和美女视为无物了。
  
  你,过来一下。刘彻将那个养马仔喊到面前。
  
  那个养马仔扭过头,迟疑片刻,然后走到刘彻面前。接着,刘彻问话,对方答话。答话的人,相貌庄严,一丝不苟;问话的人,心特异之,发现眼前这养马仔的确是块才。
  
  最后,刘彻告诉养马仔,你回去沐身更衣,朕要拜为你马监。于是,从此之后,这个养马仔犹如河流在半途改道,仿若风筝被命运之风,拉到了另外一片神奇的天空。
  
  这个养马仔,就是准备生一窝孩子,让子子孙孙都准备以养马为生的金日磾。
  
  之后,金日磾再被拜为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和霍光一样,每天的工作就是陪皇帝坐车出门,回宫服侍。此中工作,可以用一个词形容:前途无量。
  
  金日磾发达,马上就有人郁闷了。郁闷之人,长安贵戚是也。他们郁闷的是,凡是长安弟子,谁都有可能成为刘彻身边红人。他们打肿眼也不相信,像金日磾这等沦落为低级养马仔的高级俘虏,竟然在他们眼皮底下,怎么能没道没理的往上窜升。
  
  这帮贵戚,先是发发牢骚,没想到一呼百应,发牢骚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凝聚成一句愤怒的呐喊:陛下妄得一胡儿,反贵重之。
  
  陛下胡乱得到一胡奴,怎么反倒要器得他!!这就是原话的意思。这长安贵戚骂得太委婉了。我想,他们应该泼一点,跑到长安街头,拉一砖头垫屁股,开骂皇帝,开骂金日磾:太没道理了,养马的都能和皇帝形影相随,升官发财,美女围着转。我们这天天吃饱撑着吹大牛的,怎的见一次皇帝面那么难整?皇帝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还是被马踩了?
  
  于是,长安贵戚的牢骚气,让整个长安的上空都飘着一股酸溜溜的气味。然而不久,长安贵戚们全都后悔了。
  
  他们突然发现,发了那么一大通牢骚,却全替人家做广告了。那个被他们诅骂千回的养马仔,在他们的骂声中越窜越高,屁股简直要翘上天了。什么道理嘛。
  
  金日磾一步登天,貌似没道理。事实上,我认为很有道理。这个道理就是,金日磾很会装。装什么?开始是装牛,视皇帝和美女为无物;后来是装忠诚,视皇帝为只可远观,不可亵渎之宝玉。
  
  所谓装忠诚,那是要付出代价的。此中代价,就是赔了一个儿子。事情过程是这样的,金日磾生两个儿子,刘彻都挺喜欢。于是喜欢之下,刘彻就常把他们唤来逗乐子。小孩子嘛,无所顾忌。他们时常爬上皇帝头颈玩耍,金日磾却在一帝急得要跺脚。那两个孩子一见老爹发怒,只好溜下来。刘彻问他们,怎么不玩了?两个孩子答:老爹生气了。于是,刘彻对金日磾说道,小孩子嘛,玩玩而已,何必跟他们较真呢。
  
  刘彻并不知道,金日磾是个喜欢较真的人。他那两个宝贝儿子长大后,仍然不改脾气,将皇宫当成自己家,无所顾忌。有一次,有个孩子在皇帝殿下与宫女追逐打闹,恰好被金日磾碰见。金日磾两话不说,将儿子唤回家中。
  
  唤回家中干嘛呢?金日磾说,我把他杀了。
  
  是真杀了。刘彻听到这个消息后,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立即将金日磾召来,大声喝道:你凭什么将我的弄儿杀了?
  
  金日磾回道:我的宝贝儿子,也就是你的弄儿,竟然在大殿之上,与宫女逐戏,成何体统,这简直就是犯了大不敬!!
  
  刘彻一听,沉默不语。两行悲伤的眼泪,流了下来。
  
  
  春秋时,乐羊替魏文侯率军攻打中山国。恰好他的儿子还在中山国,中山国一怒之下,将乐燕的儿子烹了,还将一大碗肉汁送给乐羊。乐羊没有悲伤,没有眼泪,从容而饮。结果,他将中山国拿下了。
  
  回国后,魏文侯听说这个故事后,很是感动。然而其一下属却说了这么一句话:连自家儿子肉汁都能喝得下,还有谁的肉汁是不能喝得下的呢?那话说得魏文侯眼皮直跳。于是,他只将军功封给了乐羊,对乐羊却再一信任。
  
  同样,金日磾连自家儿子都能轻易杀了,还有谁是不能杀的呢?然而,金日磾是乐羊,刘彻却不是魏文侯。金日磾赢得了刘彻的尊重和敬畏。
  
  在刘彻看来,凡是敬畏之人,必须敬畏之处。一个讲原则,识大体,勤跑腿,慎言语的人,应该值得别人敬畏。
  
  的确也是,一个人被人敬畏,似乎不是靠装就能装出来的。我说金日磾装忠诚,似乎很不厚道。
  
  然而,他还是要说他是装的。因为他是真装,而不是假装。所谓真装,是发自五腑,发自灵魂,自始而终的。事实也再一次证明,金日磾的神话不是吹出来的。
  
  这个事实就是,金日磾舍命一搏,救了刘彻。
   初,烂人江充在宫中交了一个烂人朋友,名唤马何罗。马何罗在宫中的职务是随从执行官(侍中仆射)。我认为,江充之所以能够在宫中兴风作浪,无阻无碍,都是多亏了这些烂人朋友的。马何罗有个弟弟,名唤马通,也投了江充烂人队伍。
  
  江充逼刘据造反时,马通很是卖力,冲杀陷阵,被封为重合侯。然而不久,江充被杀,此俩兄弟后悔都来不及了。深度后悔之后,带给他们的是深刻的恐惧。在他们看来,江充死了,他们离死字也不远矣。
  
  那怎么办?没办法了。战场上,最优秀的防守术是什么?不是深挖洞,广积粮,而是进攻。于是马何罗兄弟决定,在刘彻没有动手之前,必须先发制人。怎么个先发制人法,他们的方案是——刺杀刘彻。
  
  这是一个多么疯狂而不懂好死的烂赌想法。
  
  我认为,一个赌博高手,他之所以高明,不在于赌运当红的时候,狂揽筹码。重要的是,他能控制自我,在运红当头见好就收;在运衰之时舍得忍痛割爱,以退为进。这是高手的常识。
  
  但马何罗兄弟不是高手。甚至,他们赌场基本常识忘却不知。假设一下,如果马何罗兄弟刺杀皇帝,认为是赢钱。那么请问,他这笔钱拿去哪里花?
  
  杀了刘彻,还有后来人。刘家什么都不缺,特别是男人。到时天下刘氏势力,长安贵戚,群起而击。那你马何罗兄弟,不过是汉朝的一颗钉子,别人铁锤一打,立即挨扁。
  
  如果刺杀失败,那更不用说了。直接滚蛋,举着双手自己走进坟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阴谋造反?
  
  哦,我明白了。这是一种明知要输,还要赌得彻底的局。反正是死,不如死得轰轰烈烈。既然都准备死了,那就开始吧。
  
  但是,马何罗却迟迟没有下手。原因不是他们不想下手,而是不敢下手。他们之所以不敢,是因为他们被一个人死死盯着,动弹不得。而这个死钉他们兄弟的人,就是金日磾。
  
  金日磾是皇宫江湖老手了。宫中略有风吹草动,哪还能逃得出他的眼睛。于是,当金日磾发明马何罗兄弟举动不正常时,立即将神经绷紧,像钉子盯苍蝇一样,仿佛只要苍蝇一露出破绽,马上就可以将它搞死在墙上当标本。
  
  金日磾盯人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每天上朝时,和马何罗兄弟挨着走;下朝时,也是和马何罗兄弟挨着退。于是搞得马何罗兄弟很是没劲,不得不多出条心防范金日磾。所以,他们一直都没有机会动手。
  
  终于,机会还是被他们等来了。
  
  公元前88年,夏季,六月。刘彻要前往甘泉宫养病,金日磾亦跟随前往。一天晚上,马何罗兄弟终于动手了。
  
  他们终于动手,不是等得不耐烦了。而是发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金日磾生病了,不像原来那么积极地保护皇帝了。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之夜。我不知道那个夜晚是否有月,是否有风。我只知道,马何罗兄弟假传圣旨,趁夜出宫,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干掉使者,发兵。
  
  那时,天已经微亮。静默的空气里,透出冰凉的杀气。然而刘彻还在梦中,没有起床。这时,金日磾刚刚起床。他上了一回厕所。突然,一股不知何来的不祥之气,从脚底猛地窜到心头。第六感,这绝对是第六感。第六感告诉金日磾,要出大事情了。
  
  于是,金日磾掉头转向刘彻寝殿。金日磾走到刘彻寝室外,他止住脚步,坐在了门口。这在这时,一个飘影窜到了东厢。金日磾一看,果然大事不妙。他立即跳了起来,向那飘影奔去。
  
  老实说,那飘影的出现,吓坏了金日磾。而金日磾也没有白跳,他也狠狠地将那飘影吓住了。那个就要从东厢房冲进刘彻卧室的飘影,就是马何罗。马何罗见金日磾向他冲来,先是大吃一惊。然后,他手提利刃,快速移动,朝卧室扑去。
  
  马何罗这一扑,充分证明了,他实在不是杀手的料。如果马何罗知道是今天这个结果,或许他会早日改行。因为他这一扑,没有扑到刘彻房里,而是被撞到了大门上摆放的宝琴乐器上,卡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时,还没等马何罗回过神来,只见金日磾一个猛龙跳江,一下子跳过去将何马罗拦腰抱住。然后他还不忘高喊:“快来人啊,马何罗要造反了。”
  
  金日磾疾呼之声,犹如霹雳划破长安。一下子让刘彻从梦中惊醒,他下意识的就跳下床来。不得不佩服,死神的力量是多么伟大啊,它可以让一个重病老头的身体,仿佛注入了活力,反应得如此敏捷。
  
  当刘彻奔到门口时,发现侍卫已经拔刀而出,围住了马何罗。他们准备冲上去砍人了。然而,刘彻却突然将侍卫喊住,叫不要动手。
  
  刘彻不让侍卫动手,那是因为害怕伤到金日磾。双方正在僵持之间,金日磾突然发飚了。他一个转身,用力一顶,竟然将马何罗摔到了殿下的台阶上。侍卫一拥而上,将马何罗擒住了。
  
  金日磾,字翁叔,匈奴人。长八尺二寸,容貌甚严。我之所以重复介绍金日磾,想要说的是,金日磾将马何罗摔下台阶的那一刻,充分证明了:爱国忠君,那是不分民族的;身材高大,那不是白长的。能练点摔跤术,漫漫人生,总会有显示功夫的机会。
  
  回到刘彻托孤现场。正是金日磾临危不惧,拯救了皇帝,功绩显赫。所以,当刘彻指名要霍光辅佐刘弗陵时,霍光想将位置留给金日磾。
  
  老实说,霍光一语既出,吓坏了金日磾。金日磾连忙摆手说:“俺一个外国人,哪能得上霍光。这话传出去,匈奴那是要把汉朝看扁了?”
  
  金日磾说完,就看着刘彻。刘彻看看金日磾,又看看霍光。一室无声。
  
  公元前87年,二月二十二日。刘彻下诏,封刘弗陵为太子。
  
  二月二十三日,拜霍光为全国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兼全国最高统帅(大将军);拜金日磾为车骑将军;拜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拜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
  
  同时,刘彻下诏,命令霍光,金日磾,上官桀等三人,接受遗诏,共同辅佐幼主刘弗陵。
  
  二十四日,刘彻崩。
   第五十一章 霍光之路
  
  
  一、霍光:稳定压倒一切
  
  刘彻走了,他就像一个押了赌注就撤下不管的赌客,头也不回地走了。赌客走了,赌局才刚刚拉开序幕。
  
  确切地说,刘彻的筹码押在了五个人身上。按人气指数排名,大约如下: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车千秋。
  
  以上人气指数,是就刘彻生前亲近和重用他们程度而言的。如果就出场次数来论的话,这个排名还得重新来过。我相信,诸位看官得将其中一个极其陌生的名字,拉到第五。
  
  这个人,就是上官桀。
  
  还有可能也会不小心将桑弘羊,拉到陌生名单。事实上,桑弘羊突然在刘彻卧床之前露面,被拜为御史大夫,并非偶然。前面已经讲过,桑弘羊一直很牛。当年,刘彻正愁找不到钱的时候,他犹如东方一颗启明星出现了,一下子照亮了刘彻的眼睛。
  
  桑弘羊能点亮刘彻,那是因为他适时出现,推出一系列得当的经济政策,替刘彻圈到一笔极其丰厚的固定产业收入。盐、铁、酒官营,均输、平准、算缗、告缗,统一铸币等经济政策,都是桑弘羊同志的优秀杰作。
  
  桑弘羊来自商人之家,一辈子精于敲打算盘。能将自己算到刘彻床前,并被拜为御史大夫,应该不出他的意料之外。而让他意料的是,牛人班固却不踩他,竟然不在他的《汉书》里给他树一个碑,连个小小的传都没有。
  
  桑弘羊还不是最失落的,与他享受同等待遇的,还有上官桀。《汉书》里也找不到上官桀的传记。开始我还以为看错了,将《汉书》翻来覆去地找,结果只能在别人的传里,抽出他们的蛛丝马迹。
  
  老实说,我找得很郁闷。我更相信,如果桑弘羊和上官桀活着,他们肯定比我还郁闷。而在此俩爷们中,数上官桀最郁闷。因为,他总是没有机会出场。
  
  事实上,在此之前,上官桀还是露过一次面的。不过,那次露面的时候,上官舛不是主角,而是跑龙套的。替谁跑龙套?李广利。
  
  当年,李广利征伐西域时,上官桀随军出发。他身披勇胆,杀敌无畏,亲自攻破郁成王国。郁王王逃跑到康居国,上官舛穷打落水狗,一直追到了康居国,逼迫康居王交出了郁成王,才罢兵归去。
  
  上官桀,西汉陇西上邽人。在刘彻崩前,其升迁路线大约如下:羽林禁卫官(羽林期门郎)——未央宫马棚管理官(未央厩令)——宫廷随从(侍中)——交通部长(太仆)——左将军。
  
  是什么神秘的力量,将上官桀一步步推往权力的顶峰?回答是,上官桀不是车千秋,他不是暴发户。他之所以能一路高歌猛进,源于他手握两样利器。
  
  一件是,实力;另外一件是,作秀。
  
  上官桀的实力,就是特长,其特长就是臂力过人,勇气无敌。当年,上官桀还是羽林禁卫官的时候,有一次刘彻要前往甘泉宫,路上突刮大风,车队动弹不得。于是,刘彻命令把皇帝专用的黄绫伞盖交给上官桀。上官桀不辱使命,在大风中高举黄绫伞盖前进,稳如泰山。那一次,刘彻记住了他的名字,给他换了一个稍好的工作——去未央宫管马。
  
  又有一次,刘彻去未央宫看马。他大病初愈,心情倍爽。没想到,当他看到上官桀养的马时,心情倍差。因为,左看右看,竟然看不到一匹瘦马。好好的马儿,为什么会瘦?很简单,上官桀工作不是不用心,而是很不负责任。
  
  于是,刘彻火了。他指着上官桀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以为我永远看不到马了吗,派你管马,竟然如此敷衍了事。
  
  刘彻说完,准备唤人将上官桀拿下,将他扔到监狱里蹲个十年八年。然而,这时候奇迹出现了。
  
  上官桀被训后,像个委屈的孩子,脸上布满了眼泪。只见他叩拜在地,说道:“我听说陛下生病,心中只装陛下,哪还记得马。”
  
  高,实在高啊。上官桀这招,精彩作秀。此秀一出,天下砸舌。上官桀以实践行动告诉我们,一个时时装有领导的人,永远都有一个处处工作的员工优秀。因为他优秀,所以打动了刘彻。
  
  急领导之所急,然后才急工作之所急。就以上两事,刘彻给上官桀打了一个分数:很靠谱。于是,说话体贴艺术,做办勇力可嘉的靠谱上官桀,被刘彻调回身边当侍中。
  
  上官桀人生政治的量变,开始发生了质变。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金光闪闪的星光大道。
   然而,以上五人,他们还不是到排资论辈,行功论赏的时候。摆在他们面前最紧迫的任务是,刘彻崩后,汉朝的政治真空,该如何填补。
  
  这个问题,必须由霍光亲自回答。而霍光的回答是,当前之事,稳定压倒一切。
  
  既然要稳定,君臣之间,中央地方,必须各司其职,做好份内之事。而霍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这五个接受遗诏,辅佐刘弗陵的大人分配工作任务。
  
  霍光给他们五个人分配任务,大约如下:金日磾和上官桀,当他副手;桑弘羊,当车千秋副手。
  
  然后,他告诉车千秋:我主宫事,你主政事。你把你的事做好,我把我的事做好。咱们互相搭配,中心思想都是为皇帝服务。
  
  霍光这话,就叫权力分配,划定地盘。然而,车千秋推辞了。
  
  我认为,中国现代许多暴发户,一夜登天,往往不知他爸叫啥,老妈贵姓。于是忘乎所以,在天上乱飞乱跳,往往是一不小心,就不知被哪路神仙踢落云端,摔得肝胆尽裂。在霍光等五人之中,车千秋怎么看,都是暴发户,我们甚至还可以叫他车暴发,或者田暴发。但是,车千秋却认为,他是暴发了,但他头脑很清醒。
  
  因为清醒,他充分了解自己有几斤几两。而他更知道,在这个貌似平和,暗藏钢刀的政坛上混,人人必知有两把刷子。而车千秋认为,自己那两把刷子,除了揪准时机做秀外,他还有一个为人称道的特长——谦虚。
  
  人一谦虚,很多事往往就好办了。于是,谦虚无比的车千秋,这样告诉霍光:这样吧,你的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朝中政事,由你说了算。
  
  车千秋的潜台词,仿佛是告诉霍光,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混上来的。丞相位嘛,我就暂时替你保护,如果你想换人,随时都可以。你可以不给我留位置,不可以留我这个人。政治嘛,反正就那么回事,我就替你跑龙套吧,无所谓了。
   事实上,对霍光同志来说,稳定工作,任重而道远。套用屈原的话,那叫路漫漫其修远兮,他将上下而灭火不已。既有灭火,必有点火。首先点火,要烧霍光屁股的人,终于出现了。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本来不属于我们,眼看着被别人拿走了,此中感受,我们叫眼红;有一种富贵东西,生来本属已有,突然一夜之间,被人抢走,此中心情,我们叫它愤懑。
  
  一直以来,刘旦处在火山爆发的边缘。在他看来,刘据走了,太子就应该是他的,凭什么落到了刘弗陵手里?刘弗陵,小免仔一个,乳臭未干,路还没学会走好,当什么不好,干嘛要来当皇帝。
  
  可是皇帝都落到刘弗陵怀里了,现在怎么办?
  
  很好办。既然不甘心眼睁睁地看别人吃掉肥肉,既然别人都不讲道理的抢,凭什么他刘旦要讲道理的干瞪眼。冲动的魔鬼,仿佛万激汇海,冲击着刘旦那颗骚动的心。突然,刘旦脑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我命由我不由天,反他娘的。
  
  于是,刘旦准备开抢刘弗陵的皇位了。
  
  如果说,刘弗陵是个身披袈裟的小方丈,那么霍光和上官桀等五人,就是五大金刚。小方丈不可怕,可怕的是五大金刚。凭刘旦一人功力,那是干不过别人的。
  
  所以,刘旦要摆平霍光等高手,必须做好两件事:一是练好内功;二是拉帮结派,准备火拼。
  
  这个世界,要想造反,从来就不缺怕死的人。很快的,刘旦找到了两个邪门的人。一个是,中山哀王刘昌的儿子刘长;另外一个是,齐孝王刘将闾的孙儿刘泽。
  
  事实上,帮手好拉,内功却不好练。所谓内功不好练,不是练不好,而是不能练。
  
  我们知道,汉初,诸侯国的诸位国王相当滋润。他们除了没有立法权外,他们拥有的行政权,可谓大得吓人。比如,中央能收税,他们也能收税;中央有军队,他们也能组建军队。中央能任命官员,诸侯王们也能任命官员。稍微不同的是,两千石以上的高官,由中央任命,两千石以下的高官,由诸侯王说了算。
  
  然而,这种美丽而又美好的日子,却一去再不再复返了。结果诸侯王这种美好日子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七国之乱的首发难者刘鼻。当年,刘鼻地方坐大,晁错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于是主张削国。结果刘鼻急得跳了起来,拉了一帮刘家兄弟,冲上去就跟中央干起来。
  
  幸运的是,汉朝中央最后不但顶住了刘鼻进攻,还将他彻底消灭干净。于是,七国之乱后,汉朝中央吸取教训,对诸侯王国进行一系列的削权行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封国国君不允许过问封国行政。
  
  当然,适当的税,还是能收的;封个几百石的官儿,他们还是有权的;搞个几百人的皇宫自卫队,中央还是允许的。
  
  然而,刘旦所谓练内功,就是要组建自己的军队,进行操队。要知道,当年刘濞,可是辛辛苦苦练四十年内功,一样被人家打回解放前。你刘旦一没人钱多,二没人众,三没人枪牛,还想造反?我想,还是叫他早洗洗刷睡了吧。
  
  所谓造反,就不要怕死。民不畏死,何以死畏之,这是孔子说的。我不怕死,你何必还怕中央那一套来吓我。这是刘旦说的。
  
  现在,在刘旦看来,所谓有没有行政权,不是由中央说了算。谁说了算?他自己。他凭什么能说了算?就凭他是刘彻的儿子,凭他比刘弗陵早早落到地球,多啃了几年圣贤书和五谷杂粮。
  
  于是,很快的,刘旦就向外宣称:我老爹活着的时候,曾特别关照我,说我有权任用和罢免封国内部官员。刘旦能自由使用行政权,他就能马上拉到人。仅拉几个吃死工资的人,还不够。要想真反,还必得有拿刀的人。这些人,当然就是军队。
  
  接着,刘旦开始整顿军队,日日操练,内功天天见涨。万事俱备,还欠东风。要想造反,刘旦还差一个动刀的理由。
  
  欲加其罪,何患无辞。要想真动手,还怕没借口?人长一张嘴,不仅是说来说话的,还要用他来找借口干架。不久,刘旦和刘泽等人开了一个碰面会。开完会后,他们分头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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