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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再见幸福(千寻)

_2 千寻(当代)
侑萱碰到妈妈的手臂,好奇怪哦,妈妈不发烫了,身子变得冷冷的。
病好了吗?侑萱扬起笑脸,再推一次妈妈。“妈妈,快起来吃东西,吃饱了,我们去迪斯尼乐园玩。”
妈妈之前说,等她病好,要带侑萱到迪斯尼乐园玩,她从来没去过迪斯尼,不知道乐园长得是圆还是扁,但她一心想去,因为能够去乐园,就代表妈妈的身体恢复健康。
可是……妈妈一动不动,她用力拉了拉妈妈的手,她还是不动。
“在赖床哦,妈妈说赖床是坏习惯,好孩子不可以赖床的呀。”
她语调刻意放得轻松,试着隐去心中不安,她握住母亲的手,很冷、很硬,没有以前的暖暖软软。
“妈妈,快吃东西啊,你不是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吃饱才有力气工作。”她不死心,弯下身子,捧住妈妈的脸,在妈妈耳边说话。
她的手指头放在妈妈的人中,那里冷冷的,没有暖暖的空气进进出出。
心突然间冷了,像妈妈的手一样,她不认识死亡,但隐约知道死亡,她除去鞋子,爬到床上,躺在妈妈身边,继续说话。
“妈妈,你是不是睁不开眼睛?再试试吧,要试三次才可以放弃哦……妈,我真的好想跟你学画画,你教我画画,我也不放弃跳舞,让爸爸高兴,好不好……妈,其实没有爸爸没关系,侑萱真的不要紧ㄟ,又不是只有我们家没爸爸,小健家也没爸爸啊……侑萱有妈妈就够啦,我们去迪斯尼、去美国、去英国,我们自己去……”
她不停说话,一颗颗滑下的泪水叫枕头吸了进去。
没有人教过她,妈妈死掉的话,她应该怎么做,只能在惊惶恐惧间,逼迫自己适应接受,接受爱她的妈妈再也不会紧紧、紧紧地抱住她。
从清晨说到中午,她不停说话,口干舌燥,脑袋里像有人拿着大棒子在猛敲,痛得她想要尖叫。
念头滑过,她想起来,这个时候,应该打电话给爸爸。
一个号码、两个号码,她发现自己的手指头在发抖,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好害怕。
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妇人。
“你好,我是方侑萱,我想找爸爸,他叫方毅达。”她很有礼貌,连哽咽都压了下来,妈妈说,她要当个有家教的好小孩。
“先生不在,他带太太和小姐去日本迪斯尼乐园玩。”
“哦,谢谢,再见。”
他们去迪斯尼乐园了,真好,她没有去过。侑萱回到床上,继续躺在妈妈身边,嘴里唱着妈妈常唱的催眠曲,没忘记帮妈妈把棉被拉高,太冷了,妈妈会感冒,要是再发烧就不好。
棉被下,她紧靠着母亲,暖暖的小手仍不放弃煨暖母亲。
一个小时后,她又拨出同一个电话号码。
“喂,你好,我是方侑萱,我想找爸爸,他叫方毅达,请问他在家吗?”
“你耍白痴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们不在。”这次,中年太太的声音里出现不耐烦。
她不是耍白痴,只是不晓得那个迪斯尼乐园不在他们家旁边,不晓得那个地方很遥远,得搭飞机,是好几天才能完成的行程。
侑萱挂掉电话,回自己房间找几本图画书,念书给妈妈听,她认得一些字,不认得的,就用自己的意思说,她把妈妈的手压在自己脸上,继续温暖妈妈,等她把所有的故事书都念完一遍后,又走到电话边。
“喂,你好,我是方侑萱,我想找爸爸,他叫方毅达,请问他回来了没有?”
“你是来闹的是不是?我要讲几次,他们去日本了,不在家!”说着,卡擦!她用力挂掉电话。
她扳动手指头,一次、两次、三次,她试完三次了,妈妈说,试三次就可以放弃。于是她放弃向爸爸求助。
侑萱下楼、换鞋子,她没忘记,妈妈交代过,如果哪天妈妈出事,要到学校找卢校长,校长的儿子是律师,他可以帮侑萱很多忙,而且妈妈存了东西在他那里,要记得带回来。
推开家门,她把门锁好,很仔细的做到妈妈的每项要求,但还是在绕出巷口时,被一部呼啸而过的机车撞倒。
对方没停下来,骑着机车继续前进,侑萱没有心情哭闹,尽管额头流下温热的鲜红液体模糊了视线,手肘、膝间传来阵阵刺痛感觉,她还是勇敢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尘,继续往学校方向走,她必须找到卢校长。
第1章(2)
侑萱穿着一身黑色洋装,长长的头发用黑色发箍固定好,白皙的额头包着纱布,右手和两条腿都扎了绷带。
整体而言,她有些狼狈,但她的态度骄傲尊贵得让人看不见她的狼狈,才六岁,但好有一双世故成熟的眼。
侑萱走在卢叔叔身旁,卢叔叔帮她提行李箱,箱子不大,里面装了舞衣和妈妈最喜欢的画册,她捧着妈妈的遗照,不让人代劳,相片里,妈妈笑得很灿烂,无忧无虑、无病无痛。
卢叔叔是校长的儿子,他在当律师同,妈妈把身后事全托给他,他帮忙办丧事,替侑萱把房子卖掉,还帮她把多到花不完的钱成立信托,校长奶奶说,不要担心,卢叔叔会照顾你,不让人欺负。
爸爸家的院子相当大,有游泳池、花圃和许多她不认识的大树,他们从大门口走到屋里至少要走上十几分钟,可她并不喜欢这里。
门打开,一个阿姨走出来,冲着她笑并弯低身,对她说:“侑萱真的好漂亮哦,比阿姨想像的还要美丽。”
侑萱知道她是谁,她没有妈妈美,没有妈妈温柔,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很讨厌。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喜欢她,难道真的因为她很会跳芭蕾舞?暗暗地,侑萱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她要跳得比她好一百倍,帮妈妈把爸爸抢回来。
“侑萱,叫阿姨好。”卢叔叔轻声提醒。
她没叫,锐利的眼光闪过,让林静雰再扯不出笑脸。
“没、没关系,先别叫,侑萱还不熟我嘛。先进来,大家都在等你们。”她热情地伸过手要拉侑萱,侑萱闪身,躲开她的热情,迳自往屋里走。
这是个倔强的孩子,往后,磨合时期她有苦头吃了,静雰无奈摇头。
“对不起,侑萱有点紧张。”卢叔叔忙着解释。
这是侑萱未来生长的地方,他希望侑萱能住得惯,至少……要待到成年、不再需要监护人,他才能帮她安排新生活。
“没关系,孩子嘛,卢先生请进。”静雰笑笑,让客人进屋。
侑萱率先进到屋里,放眼望去,除了爸爸、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小女生之外,还有个穿西装裤、白衬衫的叔叔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大男生。
在爸爸家住了两个星期之后,她才晓得白衬衫叔叔叫做周信彬,是爸爸的同学,也是侑亭的心脏科医生,侑亭的心脏不好,导致身体羸弱,被风一刮就会倒。
至于那个大男生,是周医生的独生子,他和侑萱一样,很早就失去母亲,他们和方家是邻居,侑亭都喊他厉平哥哥。
从侑萱进门,周厉平的双眼就离不开她了。
她长得非常漂亮,比洋娃娃更美,大大的眼睛、翘翘的鼻子、和樱桃一样红艳的嘴唇,让人想咬一口。
她的皮肤很白,尤其在黑洋装的衬托下,看起来更白几分,她轻轻拉扯的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她的头发浓密黑亮,直直地披泄在身后。
唯一可惜的是,她有双愤怒的眼神,仿佛全世界都欠她。
厉平微微笑着,他从没见过这么生气又这么美丽的小女孩。
毅达见到侑萱,立刻迎上来,轻触女儿的手脚和她额上的伤口,心扭了,这阵子,她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头。他温言道:“侑萱,你还好吗?伤口痛不痛?”
她凝视爸爸的脸,很想露出苹果笑脸讨爸爸欢心,更想像以前那样抱住他说:“爸爸,侑萱很想你、很爱你。”
但她发觉自己笑不出来,也说不出同样的话。
是,她小心眼得很,忘不了妈妈死那天,爸爸正带着方侑亭在迪斯尼大玩特玩;忘不了妈妈抱住自己时,全身颤栗,而爸爸口口声声要求离婚。
毅达悲怜地注视着她和她手上的相片,缓缓蹲下身,说:“对不起,侑萱,我不知道妈妈生病。”
他不知道的事很多,不知道妈妈为了爱好有多辛苦,不知道很多人嘲笑她是个爸爸不要的孩子,不知道刮台风、地震摆动的夜里,她和妈妈抱在一起,吓得大哭……
她沉默地注视父亲。
“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发誓,以后会尽全力照顾你、爱护你,把以前没给你的,通通给你,侑萱,爸爸真的很爱你。”
爱她?侑萱不相信,为了和林静雰结婚,她连女儿都可以不要,这个不叫做爱。侑萱六岁,还没学会顶嘴,不应声,并不是因为她相信爸爸的保证。
“侑萱……”
毅达还想说话,侑萱低头,从口袋掏出一封信,交给爸爸。那是妈妈发烧时,叮咛她要亲手交给爸爸的东西。
“妈妈说,她不欠你了。”她望住父亲,口气不疾不徐。
毅达打开信,看清楚是离婚协议书时,他很抱歉,真的。
他和馨仪情同手足,他喜欢她,但不是男人女人之间的喜欢。遇见静雰之前他不懂,遇见静雰之后,他才了解爱情是什么。但……无论如何,再多的借口都隐不了他负馨仪终生的事实。
侑萱凝睇着父亲,父亲回视她,父女两人僵立在客厅中央,一个满脸罪恶、一个面无表情。
“侑亭,快过来,这是侑萱,你要叫姐姐。”静雰试着化解父女间的尴尬气氛。
侑萱转头,目光落在侑亭身上,她长相清秀,但比起自己差多了,她又矮又瘦,脸庞透着不正常的青白。丑!这是她对侑亭的第一手评语。
侑亭站到侑萱面前,怯怜怜地叫了声姐姐,侑萱没应声,冷冷的眼光扫过,她瑟缩地退两步,跑到厉平哥哥背后躲起来,拽住他的衣服,拿他当盾牌挡在两人中间。
真没用,才一眼就被吓到?侑萱在心底冷笑。
侑萱讨厌她,是她和她妈合力抢走爸爸、抢走她该有的幸福,这种妹妹,她不要。六岁的侑萱有着二十岁的沉郁,她不说话,单单用眼神,便谴责了这一家人。
厉平走向前,笑眯眼,像所有的大哥哥一样,揉乱妹妹的长发。“侑萱,你可以和侑亭一样,喊我厉平哥哥。”
侑萱把冷淡眼光转到厉平身上。他的眼睛很温柔、鼻子很温柔、嘴巴很温柔,连笑的样子都温柔得不得了,他的手搭在她肩上,把冷冷的她煨暖了,但她不喜欢这个大男生,因为他和这家人是同一国。
他不介意侑萱的冷漠,拉过她的行李箱,不容她反对,说:“我带你到你的房间,你的房间在二楼。”
厉平走开几步,侑亭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但侑萱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停下来,再度用那种能融化人的温暖语调催促,“侑萱,快过来啊。”
那个口气,好像几百年前,他们就很熟。
她仍然不动,厉平折回来,牵起她的手,他很有力气,侑萱甩不掉。
卢叔叔轻拍她的背,“侑萱,去看看你的房间,卢叔叔有话跟爸爸谈。”
卢叔叔的话,她听!微点头,侑萱乖乖跟着厉平走。
她的房间在二楼,很大,全部的东西都是粉红色,床、窗帘、地毯、沙发、书桌……这是个所有小女孩都喜欢的房间,但她不喜欢,对侑萱而言,这里是敌国,而她是被坏人绑来的人质。
厉平动手要拿走她母亲的遗照,她挣扎的侧过身,不让他得逞。
他朝她笑着,弯下腰说:“放心,我不是要抢走你妈妈,只是想帮忙。”然后搭上她的肩,推她走到柜子边。“把你妈妈放在这里好不好?”
柜子有点高,她构不到,但那里的确是个摆相片的好位置,考虑三秒,她把相片交给厉平,让他摆好。
他调了调位置,拍拍手说:“好啦,以后你随时都可以看见妈妈。”
他冲着她笑,明明关着窗,用空调调节室内温度的,可她却觉得有股春风拂过脸颊,带着温暖明亮的朝气。他的笑容,有着她不认识的魔力。
他没征求侑萱同意,就把她拉到沙发坐下,他坐在中间,侑亭、侑萱分坐两边。
“侑萱,以后你会常常见到我,我就住在你们家隔壁,暑假过后,你们要上小学,我会来带你们去新学校。”他说话的样子像个大人。
“厉平哥哥会保护我们对不对?”侑亭抱住他的手臂,脸贴在上面说。
“对,要是有人欺负你们,就来找我,哥哥替你们解决。”他拍拍胸膛。
“姐姐,厉平哥哥很厉害哦,他每次都考一百分,妈妈说,如果我和哥哥一样棒,就要带我去美国迪斯尼玩。”
哼!又去迪斯尼,侑萱冷哼一声,这记得她不再向往那个梦想中的乐园,她讨厌这三个字。
“我不是你姐姐。”她瞪着眼,冷声道。
“姐……”侑亭眉头扭起,感到委屈,“爸爸妈妈说,你是姐姐,要我听你的话。”
“不必,你离我远一点。”说着,她臭脸离开沙发,走到柜子边,打开行李箱,把东西收进柜子里。
侑亭看着厉平嘟起嘴巴,她是爸爸妈妈的小公主耶,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话,姐姐好凶哦,她不喜欢她。
厉平拍拍她的头,“侑亭乖,你先回房间画图,我等一下过去找你。”
“好。”侑亭转身前,朝着侑萱的背影做鬼脸。
厉平无奈笑笑,走到侑萱身后,柔声问:“你打算一直生气下去吗?”
她生气,关他什么事?她板住脸孔,口气恶劣。“我生气还要你同意?”
他走到侑萱对面,审视她的脸。很奇怪,他就是喜欢看她,看她生气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很像发现猎物的大狮子,他越看越好玩,忍不住想跟她多说话。
她虽然和侑亭一样小,但是讲话的口气像大人,她肯定比侑亭更好玩。
没有兄弟姐妹的厉平很有希望有手足,他很高兴除了侑亭之外,又多了个新妹妹,好玩的新妹妹。
“是不必,而且每个人都有权利生气,只不过没道理波及旁人,何况侑亭没做错事,你生气她就是不对。”他弯下身,与她平视。
“我爱气谁就气谁,你没有权力管。”她反口辩。
“对,你爱气谁就气谁,但生气侑亭的话,我不能坐视不管。”况且姐妹嘛,应该互相友爱。
“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妹妹也是你的妹妹。”
“我说过了,她不是我妹妹。”侑萱背过身,痛恨他的话,方侑亭不是妹妹,她是敌人、是坏蛋,是让她和妈妈不幸的女生。
“不管你高不高兴、否不否认,她都是你妹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恼了,气呼呼的鼻孔喷着火,动手将他往门外推。
“你出去。”
“不要,我喜欢待在这里。”
“可是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的事情很多,不差这一件。”
“我数到三,你给我出去。”她蛮了,用力拉扯他的衣袖,想把他拉出房门。
可是他很大只,侑萱拉不动十三岁的大巨人,拉了好半天,他还是站在原地,最可恶的是,他居然像阿拉丁神灯里面那个灯神,两只手在胸前交叉,笑眯眯的,由上而下俯视他的工人。他的表情让她觉得自己是笨蛋。
“出去。”她打开门,手指向外面。
他笑容可掬地对她摇头,然后用很温柔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我、不、要。”
“出去,不然,我要让你好看。”
好看?小丫头在威胁他耶,身为资优生,从来没被人威胁过,太好玩了,这个新妹妹不负他的期待。
他得蹲下身,她才能够与他平视,他想,这么小只,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好看,实在太好奇了。
“来啊,快让我好看。”他的眼睛闪过期待光彩。
挑衅!侑萱还不认识这两个字的定义,但很清楚他的态度,明明她就不想打他的,可是他一直把脸凑过来,说:你打啊、你快打我啊。
这时候,她再不动手就太孬了。人,不可以给别人看不起。
于是,不想被看不起的侑萱抬眼,视线绕过屋子一圈,看见柜子上摆一个鱼缸,缸子很大,但里面只装一点点水和一条鱼、两根水草,她走过去,展现神力女超人的气魄,捧起鱼缸,走到他面前,眼睛里面闪过一抹威胁。
他指指鱼缸,笑得更夸张了。“你要用这个对付我?不会吧?”
“我会。”她用力点头,高举鱼缸。
“你不会。”厉平赌她是个聪明的小女生,不会不知道,用玻璃砸人会把人砸去急诊室看医生。
“我真的会。”她笑得更有威胁性了。
“你不会。”他对自己的打赌充满自信。
可惜他下错注,她是没拿鱼缸砸人,但把鱼缸,但把鱼缸翻过来往他头上套去,水哗啦哗啦流了他满身,而那条无辜的红色小鱼,卡在他的鼻子上面喊救命。
她的老师一定没教过,要爱护小生命。
第2章(1)
十二岁的侑萱站在屋子外面,从窗外冷眼望向屋里的热闹气氛。
今天是平安夜,一棵圣诞树立在客厅里面,装饰灯泡闪烁着虚伪,亮晶晶的饰品围满圣诞树周身,屋里到处挂着圣诞袜,大大小小的礼物堆满客厅一角,侑亭最喜欢圣诞节了,因此每年,她的爸妈都为她布置虚情假意的欢乐气氛。
侑萱从不加入热闹行列,他们过圣诞节,而她过孤独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一个人的日子。
厉平从学校回来,不意外地,失去母亲的他,年年和父亲到放假过节,五个人围着餐桌说说聊聊,偶尔爆出一阵热烈大笑。
他们是一家子,侑萱很早就明白,她曾经私底下听见爸爸和林静雰讨论,希望长大后,侑亭能嫁给厉平。
他们会结婚吗?侑萱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不关她的事。
厉平正在说话,侑亭笑得花枝乱颤,脸颊红透。屋里圣诞音乐窜出,侑萱撇了撇嘴角,低低说了句矫情。
她常觉得自己是卖火柴的女孩,属于她的温暖来自一支小小火柴,幸好她个性够冷,再严寒的冬天都不能逼她屈服。
天气很冷,气象报告说,寒流来袭,合欢山正在下雪。
侑萱只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却丝毫不觉得冷,相反地,汗水湿透她的背脊,舞蹈教室就在附近,她是用跑的回来的。
她背着包包,里面有她的舞鞋舞衣,和一张老师刚发的邀请函。
舞蹈社年度表演将在元旦举行,老师要学生邀请家长来参观,爸爸会去吗?应该不会,反正不管怎样,到时总会有临时的突发状况让他去不成,这点,她太有经验。
第一次,她邀请爸爸时,爸爸答应了,可是临出发,侑亭发烧,爸爸和林静雰送她去医院。那天,所有参与表演的小朋友都从家人手上接到花束,只有她没有,同学在背后嘲笑她。
她知道同学不喜欢自己,因为她的企图心太大、野心太强,让人有威胁感,所以……就算她是老师口中最有天分、跳得最好的学生又如何,她连半个支持自己的家人都没有。
那个晚上,她对天发誓,未来,要成为舞团里,收到最多花的舞者。
第二次邀请,爸爸迟到,他到表演厅时,她已经表演完毕。
爸爸很抱歉,说临时有事,回家以后,她才晓得那件“临时约的紧急事件”竟然是侑亭吵着要去买洋娃娃,那个晚上,试过三次就够了,所以……
她把包包拿到身前,拉开拉链,取出邀请函,准备撕掉。
一个比她更快的动作出现,劈手夺走她的卡片。
“这是什么?”
温柔得让人融化的嗓音出现,她知道那是谁,她没回答,脸上满满地是桀骜不驯。
厉平是个得天独厚的男生,任谁听到这样的声音,都不回会对他有其他意见,但侑萱除外。“是舞团的邀请函?可以给我吗?我去看你跳舞。”
她冷冷抬眉,双眼带着恨,他常说她的眼睛很孤臣逆子,可是,从鱼缸套在头上那天之后,他就对孤臣逆子产生浓厚兴趣,并且兴趣持续六年不改变。
侑萱恐吓过他三次,如果再惹她,就要让他好看。
第一次是鱼缸事件,第二次,她把他的书包丢进臭水沟,第三次,她用刀子划破他脚踏车座垫。
做完三次之后,她不在对他的挑衅做出任何回应。
“不必。”她伸手,要拿走邀请函。
“我想去。”厉平飞快把时间地点记起来,再把卡片还给侑萱。
她很不客气地将卡片抽走,揉成一团,丢进圣诞红花丛间,转身,头也不回往屋里去。
静雰见她回来,笑脸迎人。
“侑萱回来了呀,阿姨还以为你今天要练舞练到好晚,特地把你的晚餐留起来了,你回来正好,一起过来吃饭。”
她从来不认为她是阿姨,对她而言,她只是“那个女人”或“林静雰”,偏过脸,她假装没听见她的话,转而朝周信彬点头。
“周叔好。”她乖巧道。
“好,上次给你的维他命吃完了吗?”
他很喜欢侑萱,不只因为她长得很美,更因为她眉宇之间的固执倔傲,像极了年轻时的好友、侑萱的母亲,程馨仪。
“还剩下一些。”
“好,我让厉平哥哥再给你送两瓶过来,要记得吃哦,跳舞很耗体力的。”
“是。”
“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要,我很累。”
“那你先上去洗澡休息一下。”
“好,周叔再见。”在这个家里,她只和周叔对话,这是很奇怪的情况,但同一种情况维持够久之后,大家就会把它当成理所当然。
转身往楼梯走去,她连多看父亲一眼都不愿意。
毅达见她拒绝他们,拒绝得那样彻底,除了深深叹息,别无他法。他想,他已经失去那个搂着自己、嘴里嚷着“好爱好爱爸爸,好想好想爸爸”的女儿。
洗过澡,侑萱从包包里面拿出中午没吃完的面包。
坐在床角,弓起双腿,她静静看着窗外,嘴里的面包失去滋味。
要念国中了,她可以利用这个当借口,停掉舞团的课,只是……多出来的时间要做什么?她不愿待在家里和讨厌的人眼对眼,却又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她的人际关系乏善可陈。
另一方面,她若不跳舞,最伤心的人恐怕是江老师,这些年,对她好的长者除了周叔、卢叔叔之外就是江老师了,不知不觉间,她把江老师当成母亲,为了满足母亲期待而跳。
“侑萱。”门打开,厉平不请自入。
她走到窗边,坐在窗台上,湿漉漉的长发披泄在肩膀,有点冷,但她连个性都冷得让人难消受,这点冷,算什么?
“怎么不吃大餐,却在这里啃面包?怪胎。”他从没介意过她的冷淡,走到窗台,把带来的食物放下。
她视而不见。
“就算肚子不饿也要吃饭,你马上要进入青春期,需要大量营养。”他叉了块牛肉,递到她嘴边。
侑萱别开头,拒绝他的温暖善意。
“乖,吃一点才会长大,不然你会被侑亭追过去,到时候轮到你要叫侑亭姐姐就难看了。”他笑道。
乖?她从来就没乖过,她和这个家不对盘,和匡子里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只除了……周叔。
周叔是个很温柔的男人,和他的儿子一样,有着温柔笑脸和温柔嗓音,第一次接触,是她生病,他守在床边照顾她。
那时,她十岁,是大年初二的夜晚,爸爸带着林静雰和侑亭回娘家团聚,她拗着脾气、不肯上车,管家放年假了,爸爸为避开尴尬,将她托给周叔。
周叔义不容辞收留她,那个晚上她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但知道有一个柔软的掌心一直在她额间测温度,天亮、烧退,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周叔待在她床边。
除了妈妈,没有人这样对她。是冬天,却有道暖流渗进她心间,她开口问:“周叔,你和我妈妈熟吗?”
“熟,我和你爸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周叔,我妈不可爱、不美丽、不讨人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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