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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_72 猫腻(当代)
渐有水中细沙遮盖上了黑石坛,柔顺的细沙泛着浅浅的黄,显得十分温柔。
易天行能够进入黑石坛,是因为被日光菩萨追的凶恶,黑石坛感应到了他的迫切愿望,所以黑芝麻糊开门。而当他用小书包收了旃檀功德佛,然后准备抛却天上一切烦心事,回到美满人间的时候。
黑芝麻糊关门。
他出不来了。
……
……
“师公,怎么走?”
小书包里那和尚也许是忙着躲银毛鼠,也许是因为被自己的徒孙欺负。心头有些不大舒爽,所以闷哏着不肯啃声。
易天行也懒怠理他,凭借着自己地绝妙境界,在那个似乎无限广大的黑暗空间里自在飞行着。
真空里没有粒子吹拂到他的身上。所以衣袂无法乱飞,显得不够潇洒,而易天行的头发也在冰河地罡风里全数刮掉,也无法高唱:“我爱你亲爱的姑娘,一见你,心就慌张,风吹过温柔的长发……”
所以——这种飞行是种很无趣的事情。
……
……
易天行静静伸出手掌,一朵精湛美丽的金火莲花出现在掌心,照亮了一大片空间。他记得这里,因为他曾经在这里换过衣服。还曾经在这里看见过佛祖留下来的那些信息,也正是凭借着那些信息。易天行才明白了佛祖所悟,佛祖所思,佛祖所往。
他咳了两声,真空里却没有声音回荡。
他盘膝坐着,双眼微闭,眼帘似触未触,双手中指与拇指轻拈。反向而置,搁在自己的小腹上,结了个最合他身份的莲花童子手印,然后将自己的神识度了出去。
“既然肯让我出去,那定然还是有些事情想让我知晓,快讲吧,我的时间可多。”
他心中如此想着,双瞳中金光大作,扫视着空寂地空间里。追寻着佛祖的遗旨。
……
……
淡淡地黑光又再次浮现了出来,又在他的面前渐为浓墨化不开,紧接着。却像是画国画一般,被人冲了些清水进去,变成浓淡各异的一些色块,构成了一副全然黑白的图画。
很有些写意的味道,看去很美。
……
……
易天行盘膝坐在虚空之中,表情宁静,以手撑颌,像是一个支颌愁眉罗汉,双眼盯着那张黑白画。
画上有山无水,有地无天,有鬼无人。
其间阴风怒号,浊气排空,星辰隐遁不见,山坳中痛嚎嘶吼之声大作。
满地白骨,人骨,马骨,犬骨。
满地怨魂,厉魂,无知无觉的游魂。
这是一个极其震撼的画面,一眼望去,视野里全是白花花地骨架子,在一片黑山浊风里蹒跚前行,虽然那些白骨架子行走的姿式极为怪异,而且每走一步,总会有些骨架散去。只留下了上半身的骨头,但饶是如此,那些白骨依然抓着地下的黑土,向着远方爬行。
“咔嚓,咔嚓。”
不知道有多少万亿的白骨架子,缓慢地向着远方移动,发出整齐的声音,而这种声音在那样的环境中,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咔嚓,咔嚓。”
那些残破的骨架上偶尔还会掉着几块腐烂了的血肉,有地白颅之上,还可以看见渗着黑水的眼珠,那眼珠已能视物,但不知为何,却让人感觉那眼中充满着希望,充满着绝诀。
希望与绝诀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但同时出现在这黑白画面中地白骨大军身上。
这漫山漫野的白骨大军是去向何处?
此间又是何地?
咔嚓,咔嚓。
……
……
易天行咧开嘴,唇角怪异地牵扯着,在没有空气的空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自己的心神。
此时的他,自然明白为何这幅图画是黑白色的。
——因为在冥间,除了黑色和白色,别无异彩。
冥间,白骨大军往前行走着,远方仍然是一片黑暗,但似乎这些已然失去生灵情绪的魂魄载体们,正受着冥冥中某种力量的召唤,坚定地前行,纵使有白骨磕在石上散落,也没有一具死尸会投向一眼。
只是坚定地前行,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不知道行走了多久。远处地黑暗,终于露出了一丝希望的白色,就像是人间的天亮一般,鱼肚白总能给那些充满着生命渴望的人们无穷地诱惑。
人间的人们因此喜欢爬山看日出。
而这些冥间的“人们”因此更加坚定了前行的步伐。向着那个黯淡的甚至有些虚无缥缈的白色光源前进。
咔嚓的声音响起的更加密集,而黑石砾的荒原上,倒下的白骨也愈来愈多,渐渐地,竟似在黑石原上铺就了一条白粉路,就像是一条极大地奶白缎带般。
而这路,不知是多少生灵铺就而成。
……
……
“Livetogether,diealone。”一直神情宁静看着黑白画面的易天行,忽然哼出了这样几个洋文单词,他在心头想着,在那个死亡地世界里。为何那些逝者依然骨依着骨?
冥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他决定老老实实地看下去,这块黑石是佛祖所留。不仅保留着佛祖最后的遗旨,也是能看见前生后世无数动的无上法物。
易天行虽然一向认为知道去路如何是件很无聊的事情,所以没有请教过魔黑镜任何问题,但知道如今黑石展现出来的画面,一定便是冥间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他很仔细,很用心地在看。在学习。
很快地,黑白画面中,有件事情发生了,也给了易天行一个解释。
……
……
白骨大军行走着,有的骨架还给自己做了个石棍,支撑着脆弱的胫骨,渐渐离那个白色的光源近了。
白骨的头颅上,大部分已经没了血肉,纵使有的。也是腐肉黑血,根本看不出来表情,但离白光越来越近。那些骨架子却都齐齐颤抖了起来,明显感觉到了这些死者的激动。
咔嚓……紧接着,又是一声咔嚓。
然后所有的咔嚓声都停了下来。
冥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安静之中,漫山遍野地白骨大军也在那同一时间内静止了下来,保持着僵立的姿式。
因为第二声咔嚓,不是白骨行走时,骨掌落在黑石砾上的声音。
而是一只脚,踏碎了一个亡灵骨架地声音!
……
……
那只脚很绝然地从高空踏下,踩上了白骨大军最前端的一个骨架头顶,那个骨架上面还有些血肉,并不高大,看来是一个才死没多久的人。
便是这样一个新来的亡者,做了那声咔嚓的祭品。
那只脚上穿着一双仙履,美仑美奂,上面点缀着各式宝石,在黑色的冥间里,散发着白色的微光。
脚掌坚定地踏碎了那个秀气的骨架,从头颅一直踩碎到骨掌,白色的骨片四处溅飞,然后悄然落下。
这只脚很霸气,很可怕地向白骨们宣告着:此路通。
……
……
脚的主人,是一个面相堂堂,一脸肃然的天将,这位天将不知姓名,但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却是显得无比强大。
这位天将也是灵体,却守在此处,拦住万亿白骨的去路。
天将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瞳里散着幽幽的光芒,嘴唇微微开合,显得有些僵硬,缓缓说道:“玉帝有旨,凡附逆者,皆杀。”
好一句皆杀。
震的满满黑原之上的白骨大军僵在原地。
便在此时,一道黑光闪过。
那位天将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震骇和惊恐,但他的表情确实太过僵硬,所以嘴还未来得及完全张开,那道黑光已经深深地刺穿了他的胸口!
嗖的一声!
天将胸口爆出一大蓬黑色的血花,顿时仆倒在地,再难起身。
一直撑凳静观黑白电影的易天行,在那道黑光出现在冥界空间里地时候。眼角便跳了一下,大约也只有他这种境界的人物,才能清晰捕捉到刚才那道黑光真正的运行轨迹。
但当那道黑光,奇异地加速。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秒杀那名天官时,易天行早已经在黑石坛地空间里跳了起来。
“好强!”
他惊呼道,面上全然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刚才那道黑光看似普通,但易天行知道,拦住白骨大军的那个天将绝对是个极其厉害的人们,从他身上泄出来的气息便能感觉到。而那道黑光,竟然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在对方根本来及作出反应前,便杀了对方。
这……黑光的主人,又是何等样的大神?
……
……
冥界之中。那名天将灵体仆倒于地,受创严重。根本无法站起。穿透他胸膛的那道黑光,又嗖的一声回飞了空中。
空中忽然一阵力量地波动,这股力量极其强大,压榨的地面上地白骨大军以那处为中心,齐唰唰的倒了下来。
空间中出现了一道裂缝,一个人从那个裂缝里很安静地走了出来。
此人一出,本是黑白二色的冥间。顿时多了一抹颜色。
这颜色,来自于这人的身上。
……
……
淡鹅黄的战袍,缕金的靴子,盘龙袜,飞凤帽,全都穿在这个人的身上。
如果是一般穿得如此华贵,便会显得像暴发户。
但这人穿着如此艳地服饰,却依然让人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的本身,而忽略了这身行头。
因为这人长的太过俊美。面上清光笼罩,英眉直鼻薄唇。
最吸引人的,还是这人眉心中间那个眼。
第三只眼。
天眼。
那人轻轻伸出右手,杀死天将的黑光马上飞回他的手掌中,幻回了原本的形状,是一柄三尖两刃的长枪,枪尖乌黑,显得无比恐怖。
见他出来,白骨大军挣扎着爬起,对他跪倒在地。
那人面无表情,轻声说道:“尔等已是死人,何惧天庭以死惧之?”
……
……
说话间,白光处飞来无数天兵天将,各持仙兵,拦在了白骨大军的前面,又有各色罗汉,笼罩佛光而来,手持宝瓶莲花,默祷佛号。
看模样,这些来者,都是要来拦住白骨大军地去路。
在天庭大军与净土罗汉们的面前,那些白骨死灵根本毫无战斗力可言。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但那些天庭大军与净土罗汉地眼中,却不期然出现了一丝畏惧之色。
之所以畏惧,是因为在亿万白骨之上,飘浮着一位人物,那人物鲜艳的衣饰之外,无来由笼罩着一层淡黑色的气息,堕落的气息。
那人一振右臂,长枪之尖上黑芒大作。
罗汉心惊,天将胆颤。
一阵朗声长笑从那人唇中喝出,直震的冥间大风突起,黑砾乱滚,睥睨天下的气势一发而不可收拾。
……
……
那人,只需一人,便足令天庭、净土动容恐惧。
如此气势,除了如今被关在归元寺里的那老猴,还能有谁?
————————————————————
“好威风,好气势,帅到掉渣啊。”
易天行痴痴地看着黑白画面中的那点异彩,看着那人,心里想着。
——不愧是传说中的二郎神,即便如今成了堕落的圣骑士……但,依然是二郎神!
第六部梵城第七十三章微笑着离开
更新时间:2007-8-1410:09:00本章字数:5470
天行看着黑白山水画里的一切,双眼微眯,双掌平摊,一直持着的莲花童子印早就无声无息散去。此时的他,只是有万般好奇,亿万白骨一心前往的那道白光处,究竟是何方关口?为何对那些白骨死灵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看那画里面杀的是热闹非凡,白骨乱飞,罗汉倒地,天兵丧命……二郎神无比骁勇,根本无人能敌,手持三尖两刃长枪,于佛阵仙云中杀进杀出,面无表情,却是身后黑血乱飞,每一掠过,便有数名神人堕地不起。
(就是这道光,就是这道光,黑光!)
黑光尽处,净土方面,终于出现了三位修为恐怖的菩萨,拼着自身的本命修为,唤出各式佛宗法器,挡在了二郎神的身前,法器中夹着如意宝珠,降魔金杵,毫光大作,光明无比。
天地大震,二郎神收枪而回,英眉如剑,似欲破天而出。
那三位菩萨轻身飞到高空之上,面色如常,手中那三样佛家至宝却被镀上了一层死灰之色,显得破败不堪。三位菩萨同宣佛号:“阿弥陀佛。”面色平静地一合什,便就此消散在了空中,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来。
秒杀三位菩萨,二郎神眉间的天眼忽然闪了一闪,似乎也有些疲惫,紧接着,却是双眼中青光一现,指挥着地上的亿万白骨缓缓向前走去。
而净土那方,又飞出来了十六名金身罗汉。还有数位手持仙家法宝的天尊,面带警惕地盯着二郎神那张平静英俊地面容。
……
……
天庭与净土方面用来拦截白骨大军的力量也十分强大,难怪易天行上天之后,一路上并未瞧见什么厉害角色。原来竟是尽数下了冥间。一待二郎神收手之后,顿时,那一方面被一直压制住的真正实力开始展现了出来,佛声阵阵里,白骨尽数虚化,化作无依游魂,似柳絮一般无力飘浮在冥间的空气里。
看着白骨散架,游魂无依,阴风阵阵,死灵哀鸣。一直悬浮在高空地二郎神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似乎他并不会为自己手下这多的死灵破散而感到一丝忧伤。他眉间的那道秀气的天眼开始散发出黑光。光色里面感觉十分邪恶,催动着脚下的白骨大军不畏散体,缓慢而笨拙地移动着。
咔嚓咔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种缓慢而整齐的移动,在战场上总是容易让敌人产生不可抵挡的畏惧感。试回忆人间的战争中,一方列阵而出,缓慢前行,脚声如雷。压迫着前行,不畏生死,很容易令对方不战而慌。
这亿万白骨,同时移动的气势,更是骇人,满山遍野地白骨,就像食人的白蚁一般,缓慢移动着。
但那些罗汉天将们也不是在守塔山,全无惧意。各施神通,往白骨军里泼洒而去。
白骨虽多,却堪佛光照佛。解体而散,更不堪仙家法宝碾压,变作粉末,铺于大地之上。
……
……
二郎神在高空之上,闭目半晌,然后破开自我空间,杀伐而出,化作一道黑光,夺去天庭净土那方强者魂魄若干。净土方又出现几位超级强者,以己身之性命,阻得二郎神一时。
天地间,杀气纵横,二郎神持枪于万千佛阵中杀进杀出,好不潇洒如意。
而每当二郎神杀伐一番,回高天闭目静思之际,净土天庭那方,却无一人敢于上前偷袭,所有人地心神,似乎都被这恐怖的杀神震住了心神,只有被动地接受,膜拜,而没有去打败他,击倒他的勇气和想法。
二郎神持长枪,偶入佛阵,枪挑罗汉菩萨,然后回天上静思片刻。在他静思之际,佛光大作,净土天庭方趁机大肆诛杀白骨,将白骨大军的战线强行往后推去数十公里。
而待到白骨大军即将溃散之时,二郎神便又会睁开清光双目,以黑色天仙之光护体,面无表情杀入佛阵之中,夺彼性命,阻彼气势。
如是者数次。
如果白骨大军这方上头的幽深空间里,飘浮着这样一个霸气十足的堕落天神,只怕早已经被净土罗汉和天庭仙兵们全数赶散。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便足以与无数的罗汉菩萨仙官天尊抗衡。
这和实力有关,又和实力无关,只是那种打遍天上天地难觅敌手数千年来培养出的一股冲天杀气。
……
……
二郎神一个人,安静地对抗着天界最强大的势力,时而瞬杀,时而闭目于高空静思。
是的,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易天行看着黑白画面中,那些净土罗汉菩萨身后地白光,那白光很遥远很微弱,但里面的气息让他感觉无比熟悉,不由微微皱眉,灵识深处偶有一动,便想起来了,当初那年在归元寺后圆里,老猴翻着眼白,扛着黑棍对抗的那道万丈佛光。
所以他叹了口气,一挥手,散去了面前地黑白山水画。
“赵子龙七进七出,可比您这气派差多了。”易天行微笑回忆着刚才看见的画面,不由为二郎神地风范心折。只是这种画面看的多了,也便知道了怎么回事,也就弱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趣——冥间的战斗不知道已经开始了多少年,也不知道要延续多少年。二郎神虽然有戳天之勇,但毕竟是一个人在战斗,面对着似乎无穷无尽地天界群兵,净土诸德,他也无法率领着白骨大军往那道白光处突破太多。
那道白光,就像是一个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目标,吸引着冥间的亿万魂魄如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
如果冥间一直维持黑白画面中的情形,只怕这场战争会延续几千几万年。
……
黑白山水画在易天行的面前渐渐湮灭。化作无数光点。易天行忽然眉头一皱,因为在画面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隐约看见了净土天界那方忽然从天而降了许多天兵灵体,加入了战局之中,而在白骨大军那方,似乎也忽然间多了不少颇有战力的天兵,而那些天兵都穿着黑色的兵甲。
易天行一眼便认出来了。那些黑色兵甲的天兵,乃是真武的属下。他眼睛微微一眯,便想通了许多关节处,明白了真武在天界起兵地一个原因——但纵是如此,双方不断往冥间加兵,仍然只能维持一个均势,改变不了大局。
而真正能令如今的易天行皱眉地,是白骨大军遥远的后方,在一片黑白色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光点,那个白色的光点显得极为圣洁,无一丝杂质。是只有愿力精湛的大德才能散发出的光芒,终易天行一生,似乎也只有在西藏高峰之上,普贤菩萨解体时,曾经惊鸿一瞥。
而如今在冥间却看见这种层次的白光了,由不得他不皱眉沉思。
那白光不是普贤,大菩萨不堕轮回,如今只怕早已在人间投胎。那白光又是哪位大菩萨?
易天行目力惊人,在画面消失前地一刻,看清了那处白光。
光是从骨头上散发出来的,无数的白色人头骷髅由地面堆积,渐成一塔。白骨塔极高,似山峰一般,而在塔上隐约坐着一位大菩萨,正满脸悲容地注视着冥间战场上的一切。
……
……
“那是地藏王菩萨。”旃檀功德佛的声音淡淡从易天行的身体里传了出来。
后天袋能纳一切物,却能阻止入了佛位的师公神识周游无碍,所以易天行也不吃惊,淡淡道:“怎样把这画面打开?我还想再看看。”
旃檀功德佛的声音再次从他的胸腹间响起:“何必再看?童子总有去地那一日。”
这句话,似乎已经断定了易天行的去路。易天行听在耳中,动在心里,知道师公佛断然不会乱下妄断,眉头一挑道:“既然冥间起事,断少不了地藏王菩萨,若他不点头,只怕二郎神也不敢乱来,而且冥间亿魂也不会听他召唤。至于我,我又何必去冥间凑热闹,那处战的激烈,多加一个我,我也做不了什么。”
“若你去了,你助何方?”
这话问地很有意思,净土天庭向来是易天行之敌,偏生旃檀功德佛要问易天行去助哪边。但这个看似很无稽的问题,却让易天行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之后,这一世的童子,下一世的某某才缓缓道:“我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如何判断帮助哪边?”
“童子不是不知,只是佯作不知。”旃檀功德佛很无情地戳破了易天行悲哀的伪装。
易天行冷笑道:“佛祖留下来的烂摊子,难道非要我去收拾?”
旃檀功德佛微笑道:“一个智慧的存在,总是有一定目的,童子如果不去收拾,童子又为何是今日的童子?”
易天行摇摇头,眉毛上像是结了霜一样的寒冷:“佛言自身犹在因果律中,但佛祖既然最末舍了因果律,我又如何舍不得?前些时日,我一直不愿谈这些破事,今日便说上一说,弥勒降不降世。是不由你们这些佛及菩萨说了算的,得看弥勒自己愿不愿意。”
旃檀功德佛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才说道:“那便离去吧。”
……
……
这句话一说,易天行身处地广大空间顿时发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道道黑光变幻着,合拢着,散发着,凝聚之后却又流淌,形成无数美丽的画面片段,然后空间急剧缩小,一个光点由远方而来,渐趋渐近。
易天行满面平静,左手一掐午纹,结了无数道诀。手印加诸在自己身上更用老猴亲传行者法门蔽了自己五识。强行用神识停了自己的心脏跳动,菩提心大作,青瓣金莲相依,将自己地神通提到最高的境界,却生生将自己的所有气息都裹在这个臭皮囊中——准备迎接空间之外,那似乎无穷无尽,令人生厌的战斗。
光点越来越近。倏乎间到了他的头顶。
因为遮蔽了五识,所以他没有任何感觉,也不知道自己的全身都已经进入了微凉的湖水之中,从那个黑石坛的表面像道轻烟般钻了出来,连覆在黑石坛上的细细黄沙都没有震动一粒。
湖水是清湛的,易天行却闭着眼睛,像一具无识无觉地木头般在湖水里随波逐流,缓缓飘浮。
如今的他,已经隐隐修成了大菩萨地境界。当他运足全身神通,不去感知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上能够感知到他的人也没有几个。
一个尖尖的鸟喙伸了进来。浅白色,是一只黄鹤在湖边觅食,很凑巧地啄到了易天行的身上,却以为这是一截木头,很无趣地离开,高高的脚,踩着湖底的细沙,往远处去。
湖水之上传来万声佛偈,万声有如一声。
“南无阿弥陀佛。”
……
……
湖畔仍然是那些青山绿林,正是西方净土,阿弥陀佛佛驾所在,那日阿弥陀佛将黑石沉入湖底,便一直在湖畔静思。
今日法会,漫天金身罗汉持礼于空中,数十位持花菩萨谨奉于佛身之后。
花瓣缓缓从天上落下,异香扑鼻,而……佛坐于莲花座中,双目微闭,不言不语,面上清光笼罩,见容颜眉鼻,瘦弱地身体,却氲着无上的法威。
莲花座悬浮在山前,山似一睡佛,起伏高低不平,林色或浓或淡,渐成佛色。
阿弥陀佛并未睁眼,而那似睡佛的山上却吹拂过一阵清风,扰的山林一阵乱动,远远看去,就像那个睡倒的巨佛似要醒了。
……
巨佛之下,有两位佛光清纯的大菩萨正胁侍在旁,一位乃是大势至菩萨,另一位颌形柔润,却低着脸。
大势至菩萨微蓝的双瞳里闪过一丝慈悲意,轻声道:“鹏儿已然化凰,真武之兵也没有多少送入冥间,算是侥幸,童子若出,依他今世心性,应该不会插手此事,只是世上之事,太多不顺心意,禀我佛旨意,诸位罗汉,若童子出,邀他暂留此地,佛愿与他细谈。”
这句话说的很温柔,实际上却是对净土佛宗的所有力量下了命令,下了对易天行地追杀令。
而此时易天行化身的木头,依然在湖水中飘浮着,而湖畔便是无穷无尽的罗汉菩萨,最可怕地,自然是大势至菩萨了。
阿弥陀佛想来不屑于亲自对他出手,但饶是如此,易天行依然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可怕的一个状况之中。
在大势至菩萨身边那位大神通忽然笑了一下,如玉般的手指轻轻自头顶白纱边上拂过。
又一阵清风吹过,莲花座后的睡佛山上林木又一阵轻摇,似乎是无处不在的佛在轻轻摇头。
……
……
微笑的大菩萨忽然抬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却是宝身来到了湖畔,他低下身子,轻轻洗浣着自己头顶的白纱,然后取出右边的瓶儿,从湖中取了一瓶甘露。
易天行的身体便像一道流光般,灌入了这个瓶儿。
“大士。”大势至菩萨微微皱眉,感应到了什么。
……
……
观音菩萨抬起脸来,微笑着对着那道山梁行了一礼,然后施施然离开了法会的现场。
漫天罗汉和小菩萨们都感觉到了一丝诡异。
大势至菩萨似乎想说些什么,幽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
从山间,传来了一声叹息,佛的叹息。
而观音菩萨依然坚定的,骄傲的,甚至是带着一丝玉石俱焚的意味,缓缓地向山外行去。
无人敢阻,无人能阻。
这是传说中最神秘莫测的大菩萨,很多人都在暗中猜测,他是不是早就已经晋成佛位,而只是在刻意掩饰什么。
同时,他也是天上地下,唯一一个在佛道两宗都享有无上地位的大神通。
没有人,没有神,没有佛,愿意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对他表示一丝的不敬。
因为他是救苦救难观士音菩萨。
……
……
佛在叹息,菩萨微笑着离开。
(第六卷梵城终)
第七卷空城第一章栀子花开
更新时间:2007-8-1410:09:00本章字数:4245
正月梅花斗雪开,二月杏花报春来,三月桃花开得欢,四月蔷薇艳窗台,五月栀子白如霜,六月荷花生池塘,七月榴花红似火,八月桂花十里香,九月菊花傲霜开,十月昙花百年栽,冬月腊月无花开,夜上雪花飘下来,飘下来……”
这小曲是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这多年过去,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能记着。
而此时正是五月栀子白招霜的时节,在一条安静干净的街道拐角处,却有人在轻轻哼着这个曲子。哼曲子的声音是很清美动人的女声,声音是从街道拐角处那个不起眼的小书店里传出来的。
噔噔噔噔,随着细足高跟鞋踏地的声音响起,小曲儿也袅袅然断了。
穿着一身素雅黑色套服的莫杀,轻轻捋了捋鬓角的红色秀发,微微一笑,对着倚在门边的年青女生抱歉道:“对不住,请继续。”
邹蕾蕾回头,扁了扁嘴,扁的很可爱,想表现出一丝委屈,却变成了丫头般的调皮:“打断我思夫,怎么赔我?”
莫杀一愣,她心性向来直接,想了一想,皱眉道:“给小师母陪不是了。”
邹蕾蕾嘻嘻一笑,屈起食指,顽笑般在莫杀漂亮的额头轻轻敲了一下,接着拉起莫杀的手,亲亲热热便回了小书店里,一个光头和尚从书店里走了出来,抱着重重的木门,将书店关住。
那光头穿地是寻常的衣服。不像是和尚,低着头,但饶是如此,那晶莹如玉的下颌却出卖了他的真实面貌。
随着一阵欢呼。一大群年青地小女生从侧巷里冲了出来,拿着各式照相机和鉴名本开始向他冲刺。
年青的气息,脂粉的香气,忽闪诱人的青春目光,这阵势唬的那和尚一闪身,冲入了书店,留下那些满脸委屈的小女生欲哭无泪,却不敢使劲敲门。
都没人发觉,书店的门已经关了,那和尚难道化身成一道轻烟。钻了进去?
……
……
书店之外,省城特有的一种无名小黄花。正从两人高的树木上缓缓飘落,洒在那些小女生们的头顶,小女生们哀声叹气着,心想小叶子如今是越来越可爱了,怎么也越来越胆小了?
小书店里,邹蕾蕾正拉着莫杀坐在沙发上,翻看这几日二人去血拼地成果。蕾蕾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手中扯着那些花的红地衣裳,皮的纸的包包,不停地往莫杀身比划着,试着,那形象完全已经从当初那个明朗少女成功退化成了中年妇女。
当然,天上一天,地上不会一年,请大家放心,蕾蕾依然只是芳龄二十出头的妙女子。只是当了几年的“妈”,又要操持小书店一家大人并归元寺那个老祖宗的日常生活,所以心性虽依然疏朗却不免有些罗嗦。年轻貌美却不免有些姑婆之气。
噢,买噶得,女人的成长,难道永远就是这样令人不知所措地咩?
“噫,昨天买的这个包包还挺漂亮的。”邹蕾蕾站起身来,微微侧着脑袋,欣赏着有些不知所措提着个红色包包的莫杀,嘻嘻笑道:“不过么字蛮像洋酒,就这点不好。”
莫杀低头看了一眼那小红包,抬起头来,很严肃地说道:“路易斯威登,不是路易十三。”
邹蕾蕾吐吐舌头,尴尬笑道:“你知道我很少买牌子,也许是假的吧。”
莫杀一向言语极少,以往跟着易天行旅行的时候,经常半天蹦出一个字儿来,但邹蕾蕾这小师母的感染力果然强悍,居然让惜字如金的莫杀也变得比以往善谈了许多,虽然说话依然感觉冰冷,但毕竟可以陪她窝在小书店里聊些女人之间很三八的话题。
叶相站在角落里,满脸微笑看着邹蕾蕾与莫杀地聊天,心里对这位女菩萨那是佩服的紧。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邹蕾蕾顿时找到了调侃的对象,嘻嘻笑着走了过来,把手伸到叶相地光脑袋上细细腻腻地摸了好久,问道:“小叶子啊,你的崇拜者越来越多了,看来最近几个月你刻意保持神秘感,对于形象提升,很有帮助哩。”
……
……
莫杀此时而边忽然清静了,却忽然愣了愣,似乎有些不适应,然后余光瞧见小师母在摸师叔的光头,虽然觉得这动作有些不雅,嗯,有些什么妇道什么来着,但得以逃脱无聊师母的纠缠,她乐观其事,所以赶紧蹬着高跟鞋,像阵风似的冲进了厨房里。
叶相的脖子梗在了原地,窘迫地一动也不敢动,感受头光光头顶传来的香玉白腻,只敢一劲地念佛:“我说蕾蕾姑娘,贫僧并非为了提升形象,只是怕了那些小女菩萨。”
叶相在省城墨水湖一带向来享有大名,四周几个初中高中的女学生,都知道这家小书店里有个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和尚在门脸里卖书,所以经常有些小女生围过来发花痴,最近这些日子,越闹越厉害,叶相只好老老实实地回了后院,而把营业员的工作,让给了那个满脸先生气味的陈叔平。
如今的鹏飞工贸已经是省城首屈一指的民营企业,而台湾林氏还在源源不断地赚钱,所以这一家子人本来不需要开这么一个小书店来惹人注意,但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做任何改变,也没有想过要把这个小书店关了。
因为这个小书店是易天行开的,代表着他地那段过往。更代表着易天行曾经有过的一种理想生活,人生态度。
如今易天行远在天上,那留在人间的人们便一定会把这个小书店开下去,不为别的,只为在易天行不在省城时,也能留下易天行地痕迹。这一点,对于邹蕾蕾来说,尤为重要。
……
……
一阵香味飘了过来,陈叔平端着盘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见蕾蕾正在欺负叶相,那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在西边的戈壁上,陈叔平第一次见识了叶相这位大菩萨深不可测的实力,一个照面就被打的“狗”啃泥,如今看着邹蕾蕾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女子。居然对“菩萨:如此不敬,也难怪他有些不自然。
闻着香味。邹蕾蕾回过头来,甜甜笑道:“陈老师,您的手艺终于长进了不少。”
打从小易朱翘家出走,直上天界之后,小书店里略显冷清,而古家那堆人看着事态也平稳下来,便搬回了高阳县城。而原本由小胖子主打的厨房事务,如今全部交给了陈叔平。
陈叔平苦笑回道:“昨天煎的鱼还糊了,我哪有这么好的手艺,这是莫姑娘做地。”
不论是仙是神是鬼,一进入小书店这个奇怪的地方,人味儿便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想当初陈叔平在九江大战六处,何等生冷酷帅,霸气冲天。毫无一丝人类应有地情绪,而如今的陈叔平系着围裙,端着菜盘。满脸苦笑,像极了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哪有一丝仙味可言。
小书店开饭了。
没有姓易的那父子俩,饭桌上都显得沉默了许多,虽然蕾蕾依然开着些很冷的玩笑,其余的三个人依然很努力地堆起笑容,但类似于什么“女司机在汽车上喝问男朋友为何系安全套”这种口误型半成人笑话,确实很容易冷场。
蕾蕾看见大家的反应有些勉强,只好比较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开始无滋无味儿地吃饭。
吃完饭后,邹蕾蕾搬着小板凳,坐到了小书店的门口。此时是五月栀子花开啊开的时候,街上到处都是卖这花儿的妇人,她从兜里掏出三块钱在一个妇人手上买了几朵,然后攥在手里细细嗅着,只觉一股微腻的幽香直入鼻孔,刺的她打了个喷嚏。
像刺猥一样,很可爱的一声阿啾,她揉揉自己的鼻子,咕哝了几句,然后抬头往天上望去。
已经差不多一年了,她养成了这个仰望天空的习惯,在易朱离开后,这个习惯更加地固定了下来。
“五月栀子白如霜,六月荷花生池塘,七月榴花红似火,八月桂花十里香,九月菊花傲霜开,十月昙花百年栽,冬月腊月无花开,夜上雪花飘下来,飘下来……”
她轻轻哼着曲子,头顶是一片幽暗深蓝的天空,刚刚入夜,西边还有一大抹浓红近墨之色,满天的星辰还没有开始眨眼,就算夜深人静,在这省城光污染严重地城区里,想看见满天繁星也是很难的事情。
夜空显得很高,很广阔,看得久了,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无从着力,心中一片空惘的感觉,就像是想抓什么东西却怎么样也抓不住。
“不知道他们爷俩在天怎么样。”
蕾蕾微微笑了笑,唇角绽出柔顺的曲线,伸出食指轻轻点着头顶夜空里有些模糊的月儿,像是在触碰,又像是在敲某人的额头。
……
……
“依师兄的性情,还有小家伙的本事,应该不会在天上吃太多苦。”
叶相僧走到邹蕾蕾的身边,顺着她那根细细的食指,眼光也投往夜空中的一角,那角里的月亮正像个渐渐掀开面纱的少女,露出里面明亮的容颜。
蕾蕾挑挑眉头,无所谓道:“希望如此吧。”接着她转过身来准备问问叶相为什么敢于在不是凌晨深夜的时候出门行走,忽然间瞧见叶相的打扮,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是花枝乱颤,捂嘴不已。
叶相僧委屈说道:“我的打扮真的这么好笑?”
“真的很好笑。”蕾蕾忍了半天,终于把肚子里的笑意生咽了回去,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一个大和尚,冒充艺术大师,笑果确实比我的笑语强很多。”
叶相在墨水湖一带的少女粉丝太多,所以一直以来他要去临终医院,都是半夜偷偷摸摸出门,今天只不过七点来钟,他就出来了,自然在打扮上下了一番功夫。
只见这位漂亮童颜和尚穿了一件黑风衣,光头上戴了顶细檐的欧式贵族帽……最关键的是,还在脸上挂了个大号的墨镜。
叶相僧苦笑道:“现在才知道,要学王家卫扮酷也是件痛苦的事情。”
蕾蕾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确认这句语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不由抿唇一笑,道:“你越来越像菩萨,但越来越不像菩萨。”
前一像是说叶相如此的境界,后一个不像说的自然是叶相僧如今反而比起以前要显得活跃自在许多。
叶相僧推推墨镜,用清澈的眼光看了她一眼,道:“蕾蕾姑娘还是像蕾蕾姑娘,这一点最让人羡慕。”
邹蕾蕾一挥手,道:“晚上早点回来,昨天看碟子,那个重庆森林我睡着了,后面还要接着看。”
……
……
叶相僧已经走出去了几步,听着这话赶紧回头,愁眉在墨镜之上一抖一抖:“我不想看第二遍,再说今晚在归元寺有些事情,可能回来睡了。”
“随便吧。”蕾蕾攥着白色的栀子花,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笑着加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也要上去,可要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我让莫杀加菜。”
第七卷空城第二章大智慧
更新时间:2007-8-1410:10:00本章字数:4533
“归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门。”
叶相僧微笑着念出这句话,取下头顶的帽子,摘下墨镜,抬步入了归元寺,心里想着,虽说方便法门各异,但末了真能做到万法归一吗?
“大师兄。”
归元寺门口的知客僧们低身向他行礼。叶相僧抬头看了一眼,山门正上方的黑匾里写的黄金体大字,知为何叹了一口气,轻轻挥手,阻了对方的行礼,也挥去了匾上落着的几枚黄叶。
入得寺中,一路上都有遇见的僧人对他恭谨行礼。在尘俗之中,叶相乃是归元寺住持斌苦大师的首徒,如今的斌苦大师早已不问尘事,只在厢房里静修。众弟子都知道叶相将来一定是接任归元寺掌门的不二人选,所以格外恭谨。而且大家知道如今地大师兄常年住在山门护法的小书店里,今日见他回来了,自然是无比亲热。
好容易微笑与众位师弟师叔们见过面。劝退了众人,叶相走到后圆的那个小石拱门处,想了想,眉头一皱,却是没有去草舍那边,而是转了个弯,来到了翠薇旁的方丈。
轻轻推开木门,只见斌苦大师正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右手捏着那串檀香珠轻轻拨着,左手搁在身前。微干地唇轻轻翕动,在念着佛经。
叶相取过一个淡黄色的旧蒲团。搁在斌苦大师正前方,盘腿坐了下去,行礼道:“师傅,我回来了。”
斌苦大师缓缓睁开双眼,眼中一片白雾,看上去十分恐怖。这是年前张果老下凡之后,草芒杀的惨重后果。当时草屑如剑刺入斌苦的眼中,让他瞎了。
斌苦微微一笑,眨了眨不能视物的双眼,说道:“既已醒了,又如何称我师傅?菩萨当前,恕我目不能视,罪过罪过。”
……
……
良久后,叶相僧亦是微微一笑,说道:“今世大师为我师。”他顿了顿后。轻声说道:“可要我将你这双眼治好?”从这句话开始,叶相便再称呼他为师傅,也便是重新确立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斌苦微微一笑道:“菩萨神通。自然会将这凡尘疾苦放在眼中,只是贫僧不想治。”
“为何不想治?”叶相僧清美的容颜上似乎多了一丝安慰。
“贫僧自幼修行佛法,年幼时得观音大士亲自点化,从此佛心坚谨,未曾稍移,然则人间有红尘万丈,孰知佛界亦有红尘无数。我睁眼看这人间,依大士法旨行事,收养你,教诲你,又挑动护法去梅岭,杀我老友。”斌苦大师紧紧锁眉,似乎心头不得安乐,“我以为此为恶业,只道是护法金刚亦是此般,自瞎了之后,眼前常见黑暗,然则黑暗却是一片宁然,似乎隐约间明白了许多事情。佛重修心,我的心思太过玲珑,所以虽然拜在大士门下数十年,却依旧未成菩提,如今眼瞎,却是看的更明白了些,似乎也离那条路近了些。”
叶相听明白他的话,低头一合什,知道这位面相忠厚迂腐,实则巧手弄风云地大和尚,终于看透了某些事情。想到二人在俗世里的情份,叶相也不由为他欢喜。
后圆小茅舍旁地那一泓湖水轻轻荡漾,叶相僧坐在湖畔,轻轻捧起一抱掬湖水,洒在脸上。他如今的境界早已大成,那身隐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菩萨神通,也从叶相的躯壳里缓缓渗了出来,引动得归元寺的天袈裟起了感应,缓缓离开寺顶檐角,化作一道素青的半透明大袈裟,飘了起来,一股浑厚的气息由天压至。
后圆里地每一草一木都感应着这股压力,颤栗着跪伏在地表。
而叶相僧却似乎没什么感觉。
……
……
一阵极快意的尖笑声从茅舍里传了出来,老祖宗嗡嗡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你这和尚,做事真的好笑。”
叶相僧愁眉苦脸道:“大圣因何发笑?”
“没甚,只是俺那徒儿初进归元寺时,心疑这湖中铁莲为何如此结实,使劲啃了几口,当时俺家笑的只怕要更大声些。”老祖宗有些骄傲说道:“你比那蠢货聪明,自然知道这归元寺的铁莲为何如此结实。”
归元寺湖心铁莲的结实程度是举世共知,想当初清朝光绪年间,那任知府便是为了抢夺归元寺铁莲,而大动干戈,料满城衙役被老祖宗一个喷嚏吹到了天上去。
叶相僧苦笑道:“这湖中莲枝本是凡物,但大圣在此地住了五百年,排的尿水流入湖中,天生一股仙气滋养此水,所以让凡莲变体,成了仙物,自然结实异常。”
老祖宗笑骂道:“既然你这和尚知道,居然还用这湖水洗脸。岂不是吃了俺家的尿水去?…………哈哈哈哈。”老猴一想到大菩萨吃了自己地尿水,笑的无比快活。
叶相却是耸了耸眉头,似乎根本在意这个问题。
如果是易天行听着这事儿了,想到自己还啃过铁莲。只怕会在湖边呕吐已,然后扛着棒儿去揍那老猴寻自杀。
……
……
随着咯吱一声,穿着身贴身保暖内衣的老猴从茅舍里推门而出,浅色桃红地保暖内衣套在一个毛茸茸地身子上,偏又透着股睥睨天地的雄霸感觉,那观看,要有多别扭便有多别扭——毫无疑问,这种事情,肯定是邹蕾蕾那位逆天强女做出来的。
随着老祖宗出舍,金刚伏魔圈嗡的一声显出淡素色光体。将他的气息遮在月内。
饶是如此,依然有股强悍无比的气息渗了出来。与坐在湖边的叶相僧气息一融顿时震得高天之上的天袈裟大阵灵性大动,急飘不定,马上便要运转阵势。
叶相僧又苦了脸,说道:“您回屋吧,不然这天袈裟再开动一次,怎么办?”他抬头看着在高天之上飘浮的素色巨大袈裟。眉头微皱,喃喃道:“这袈裟是旃檀功德佛的法衣,怎么能困得住你?”
老祖宗回答了他地这个疑惑:“师傅这袈裟,倒是正意宁气的好法宝,关键是隐在袈裟里地那道万丈佛光。”老祖宗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甘,一丝阴戾说道:“佛陀的光杀不了俺,俺却也灭不了他,好生着恼。”
叶相僧身形轻轻一飘。便飘到了那道褚红色的饲墙之上,脱了天袈裟的范围。天袈裟感应到下方的强大力量少了些许,飘浮的势头也就自然弱了少许。
老祖宗坐在茅舍里地石阶。伸出毛茸茸的手掌往后一招,平空摸出一瓶淡青色的果子酒,一口咬掉酒瓶的玻玻颈,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些许酒水洒在他的唇边,香气四溢。
他微微眯眼,看着头顶那个微微漂浮的袈裟,良久无语。
……
……
“文殊啊,你也醒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准备上去了?”老祖宗悠悠问道。
叶相僧坐在墙上,黑色的风衣,幼童般的容颜,看上去十分怪异,他应道:“大圣还是叫我叶相吧。”
老祖宗呵骂道:“文殊便是文殊,叶相也是文殊,你个蠢秃驴如此拘泥,又如何能真正放脱心头枷锁,回复圆满神通。”
叶相僧微笑道:“大圣为何今日如此在乎我的境界高低?”
老猴一窒,然后嘻嘻笑骂道:“你小子既然要上天,俺家当然要指望你水准高点,不然我那可爱徒儿顽劣徒孙出了什么事,你又帮了什么忙,上去有个屁用。”
叶相僧应道:“我准备上去……至少,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
老祖宗吼道:“俺家上不去,你不上去,那搞俅?易天行那个蠢货,肯定又要被观音菩萨骗去做苦力,你得上去拦着这事儿”
叶相僧愁眉苦脸道:“大士行事自然有深意,我须弥山受她恩惠颇多,岂能胡乱猜疑。”
“啧啧。”老猴怒极,反而赞叹道:“真愧是佛陀那个王八蛋地大徒弟,号称七大菩萨里智慧第一的文殊,在人间被人杀了几十次,重生几十次,重修几十次,居然修成了这等不疑不问的蠢石头!”
老祖宗越说越火,哼哼着骂个不停。
叶相僧苦笑应道:“可是小僧毕竟不是文殊。”
“今世从头修。”老祖宗地声音有些阴惨惨的,“可你如今已然醒了,为何还不认帐?”
……
……半晌之后,一道叹息从叶相僧的唇里滑了出来,他坐在高高的褚红色院墙上,幽幽道:“自从西藏之行,见着普贤菩萨,我便时常在回思这过去的数百年时光,人人皆道,文殊菩萨乃是大智慧菩萨,为何我依然看事不明,行事不定,毫无一丝智慧味道?佛祖究竟去了何处?我为何始终想不出来?”
旋即有一丝微笑浮上他的脸庞:“有时候甚至在想,之所以普贤大德能在扎什伦布寺里以残酷伤势,绵绵不尽之苦,依然苦守数百年,只到童子出世。而我的数十世却只在这中原繁华地周旋,生而复死,复生,复被大势至菩萨杀……或许?……或许……世人一直错了,我只是有些小聪明的菩萨,并无持法毅力,对于世命流途,根本生起一丝抵抗的心思,反正修成大菩萨位了,死又无法真的死去,只是历无数劫,度无数生。”
老祖宗幽幽的声音又在石阶上响起:“想佛陀一生收过无数弟子,但你一直排在老大的位置,连我那师傅在未晋佛位之前,见着你也要称你一声师兄,想来你总得有点儿凭恃才是。论打架,你当年便如我,论谋划,你不如观音菩萨,论行门,你不如普贤,论愿力,你比地藏王菩萨差了无数层级。佛祖当年一直认为你是有大智慧之人,我总是想不明白。”他叹了口气,又道:“只是你和普贤,都被佛祖教傻了,须弥山如今这般破落,满山的人死的死、囚得囚得,你还能微笑以待,真是迂腐啊。”
叶相僧应道:“普贤大德能忍能受,临去之时,却让我替他看那人如何。”他苦笑道:“只是若真的看见那人如何,又能如何?”
那人,说的自然是一直隐于暗处,以雷霆手段,残酷手法狙杀着须弥山众的大势至菩萨。
……
……
最后叶相给自己下了结论:“看到普贤之后,然后又回忆起了很多世的事情,我很惭愧,或许我真的只是以为自己看破,所以万事为。”
老祖宗沉默少许后,忽然厉声说道:“如果这事情的最末,根本没有一个真实的结果,说不定菩萨你万事不为,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这是极高的赞誉,而老祖宗无意间的这句话,说不定却是最接近事物真理的说法——看那天上人间,阴谋,战争,算计,无所为,无所作,若到最末,只是那白莽莽一片干净,谁又能说,文殊菩萨的选择,不是一种最大的智慧呢?
叶相僧微笑着合什,摇了摇头。
“任何事情想的多了,便容易想迂。”老祖宗冷笑道:“普贤也是个窝囊货,被大势至逼得躲了几百年,若换作俺家,至不济也要先打上一场再说。”
叶相僧苦笑道:“菩萨肉身也会被毁的。”
“扯臊!”老祖宗骂道:“打死了还会从头活过,到时再重新打过,一次打不赢,便打两次,活个几千几万世,便打个几千几万世,总有打赢的那日,哪有不战而先怯的道理。”
似这般刺天蔑地的战斗口号,这股冲天的气势,也只有这位乐与天斗的天生造反派才说得出来。
老祖宗总结陈辞:“总而言之一句话,佛祖这厮太小家子气,教了你和普贤出来,却藏私肯教你们打架的法子,居然被区区一个大势至菩萨打的如此狼狈,可悲啊,可悲。”
原来,这猴儿说了半天话,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他耿耿于怀很久的事情:佛祖,是一个很阴险,很小家子气的无耻小人。
第七卷空城第三章叶相的旅程(上)
更新时间:2007-8-1410:10:00本章字数:4469
叶相与老猴的对话还在持续,对方不时地用些酸言酸语,拐弯抹角地损着世尊大人,损着须弥山,损着佛的颜面,让叶相好生头痛,而他又不可能与这浑然天生的石猴讲什么人情道理,知道讲也讲明白,所以便开始感觉臀下便是浸在堆满了红椒、花椒的红油火锅亮汤中,好不难受,又滑又腻又麻。
终于他忍不住了,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大圣……”
话没说完,老祖宗的狂笑又响了起来:“文殊,这是你这辈子第六次口择言礼敬阿弥陀佛,想这归元寺又不是净土宗,你又不是观音菩萨,西方净土乃是须弥山灭山死敌……阿弥陀佛?阿你个头啊。”
叶相一窘道:“那又如何?”旋即他眼珠子一转,微笑道:“大圣真要小僧认了文殊菩萨的尊位?”
老祖宗说道:“不论是什么东西,总得明白自己是谁,这样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出最合适自己利益的选择。不错,我就是要逼你承认,你……就是文殊!”
“用逼了。”叶相微笑说道:“若我是文殊,我便要唤你一声猴子。”
……
……
茅舍里安静了少许,老祖宗的火骂终于传了出来:“你这小和尚恁不恭敬。”
叶相状作无辜道:“关于菩萨地记忆里。在须弥山上那七八百年,菩萨一直唤你猴子。本要唤你斗战胜佛,你偏说那佛位是个假的,没甚意思。不如按老规矩喊你猴子来的亲热。”
老祖宗语塞,当初叶相还是第一大菩萨的时候,两个人虽然谈上亲热,但毕竟有过几分交情,老猴老猴,以文殊大菩萨地身份倒也喊得……只是,这已经是五百年过去了,如今这世的文殊菩萨,是老猴由小到大看着长大的一个年青和尚,要从这年青和尚的嘴里吐出老猴二字。偏生自己还要喜滋滋应着,这滋味儿。确实不大地道啊。
所以老祖宗咳了两声,立意要把这桩称呼公案唬弄过去,咧着嘴喊道:“俺家说啊,叶相你不上天,难道准备在省城呆一辈子?俺那徒儿向来与你交好,感情不假,莫非你就眼睁睁着看着他在天上受苦。而你现在明明有了大菩萨神通,却不理不睬,这……只怕有些说不过去。”
老祖宗只是心忧易天行与小易朱死活安乐与否,所以每一字每一句都诱着叶相僧上天帮忙打架。
叶相僧苦笑道:“老祖宗,我也曾在这寺中服侍你二十余年,为何就不怕我上天之后,遭逢更惨?”这是实话,叶相身为佛祖第一顺位继承人,在如今西天净土独大的佛界中。毫无疑问是净土的头号通缉犯,如果他贸贸然上天,狙杀了他数十世的大势至菩萨。怎会轻易放过他。
老祖宗沉默少许,似乎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幽幽说道:“你本是须弥山上头一位,佛祖失踪之后的诸多事由,你如果不勇敢担起,又由谁来担当?前几年你与我徒弟亲眼看着普贤坐化,他已经担了五百年,难道你便担不得?”
叶相亦是一阵沉默,道:“不是担不得,也不是担不起,只是不知去路如何,一颗无尘心中,仍有极大疑惑。”他抬起含蕴着清湛之光的双目,看着那石阶上的老猴落寞身影,忽然心头一酸,叹息道:“大士扔童子下界,是与你交待过地事情,当时她是如何说法?”
老祖宗站起身来,外围的金刚伏魔圈嗡嗡叫着,似乎十分畏惧。他淡淡道:“困于人世数百年,尝试过数次破这天袈裟与佛光大阵,却每每差之少许,我与佛祖之能仍有些许差距。”
或许,这是老猴一生中,难得地自承比不过某人。
他接着说道:“而后一日,观音菩萨由天而降,言道要遣童子下世来助我脱困,其时我心忧师傅生死,不知他这数百年来可曾受了什么苦,所以一口答应菩萨,由我收童子入门,助他修行。其时心中想法自然自私,心道童子若能助我脱困,我教他少许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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