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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_20 猫腻(当代)
“别了,省城。”
这是省城江湖混乱血火的一日,这是佛道二宗死亡与生命纠缠重构的一日,这是重逢与别离的一日。
这是漫长的一日。
第三部围城第十七章入舍
更新时间:2006-8-106:27:00本章字数:17171
——我们都是造物主的光荣,所以要快乐得从容
————————————————————————
等蕾蕾去睡觉了,易天行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湖畔扔着石子玩,扔了会后,待湖里的过冬鱼儿都有些不堪其扰,终于开口问道:
“白天看见的那个修士确实很强啊。”
没有人回答,他还是宛如自言自语般说道:“原来精神的力量这么可怕,那道烟雾凝结成的脸,是什么样的法术呢?最开始用宗思的嘴诱我入局,用的是上清雷法变神诀,难怪宗思死之前的脸色那么奇怪,想来这可怜的家伙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诱饵了。但……那烟雾凝成的脸究竟是什么道术呢?”
“那张脸像是一条通道,可以从省城这里一直通到万里之外的昆仑山顶,破碎虚空?娘咧,这好像是老黄说过的很恐怖的功夫吧?难道清静天真这么厉害?”
“如果真这么厉害,我那鸟儿子怎么就把他干掉了呢?”他耸耸肩,表示着自己的不解。
“师傅,我今天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感觉着自己轻飘飘地忽然飘到了一座大雪山上,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易天行搓着两只手,有些大劫之后的紧张,“但我知道这是我必须面对的东西,我不可能一辈子都窝在归元寺里等着你的保护。”
仍然没有人回答。
“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和秦梓儿虽然没有明说过,但大家都明白,将来肯定要想办法弄清楚悬在他们上三天头上的那把利剑,那个诅咒是怎么回事——上三天要来杀你老人家,都是清静天的长老奉的上天令谕……”他抬头看了一眼满天雪花的夜空,“看来,天上的道门神仙一直记着你偷吃丹药,不肯罢手啊。”
茅舍依然一片安静。
“那我呢?我又是个什么东西?”易天行苦笑道:“如果说万物有始皆有终,事物的存在都有它自己的轨迹,我来到这个人世间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像你说的,为了变得更高更快更强再强,最后打遍天下无敌手,再救你出去养老?……这归元寺的天袈裟大阵连你这史上最强大妖都破不了,我这小妖又能有什么用?”
“朱雀明明是道家的神兽,我为什么好像偏偏和道士们在斗气,为什么偏偏和光头和尚们的交情越来越好?”
“天上那些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他还不知道傍晚时分,与清静天长老的万里斗神,引出了文殊菩萨宝像,不然只怕更加迷惑……摸起一块石头,他犹豫了会儿,没有往湖里扔去,反手向后扔了出去。
一道凄厉的破风声响起,茅屋破了一个大洞。
金刚伏魔圈,果然没有物理防御的效果。
“天上的家伙轻易不会下来的,你操那些子心岂不混帐?”老祖宗终于受不了他的絮叨,开了金口。
易天行来了兴趣,嘻嘻笑着问道:“为什么神仙们轻易不会下来?”
“废话,现在这人间气息浑杂,哪有仙境来的安然自在,再者,三界自有秩序,像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是仙气外漏的主儿,一不小心就抹平个九华山,喝光个鄱阳湖,随便动个小指头就要死多少人?”
“那您怎么在这儿?”
“唉……”屋里那位老祖宗难得的伤春悲秋了一把,“你我师徒二人,都是被放逐的。”
“放逐?”易天行眼睛一亮,手在地上一撑,整个身体打着旋,面对着茅舍。
“满门如此。”
易天行张大了嘴巴:“那我师公也是?就那个细皮嫩肉,轻声细语的家伙还会得罪大婶?”
……
……
“师傅疼我!”
大妖也有伤心时。
老祖宗尖声说完这句话,便又陷入了安静之中。
易天行黯然。
他是个聪明人,只不过喜欢装傻充愣。一直明白自己这位师傅语焉不详的原因,所以一直也不曾真地追问过——这师傅也疼徒儿——当面对未名的将来时,知道的越多,其实也就越危险,若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那么不如且在这繁华且热闹的人世间打滚,便永远不会知道足够多的真相。
那天上的真相。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如果每个人都是造物主的恩宠,那便不应该有不一样的待遇,我明白,入世并不是修行,入世便是入世本身,便是感受,在没有足够的力量前,我会认真感受每一天,师傅。”易天行对着茅舍那边轻声说道,然后跪下叩了个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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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蕾蕾便醒了过来,洗漱完毕后,才有些纳闷地找到易天行,轻声问道:“这庙里怎么会准备着牙刷毛巾?”
易天行自然不会和她说是自己让袁野派人买来的,在高阳县城里的那次坦白,他并没有坦白自己和古家的关系,想到这点,他一直有些头痛。
晨光熹微,还没有游人来,寺里正安静。他便领着蕾蕾在归元寺的前殿逛着,斌苦大师还找了个小沙弥来当专任导游。毕竟是旅游胜地,小姑娘又是第一次来,难免有些好奇,特别是数罗汉的时候,分外认真,根本看不出来昨日受了大惊吓的样子。
归元寺数罗汉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本命罗汉,就是任意找一罗汉像,然后顺序往下数去,自己有多少岁,那便数多少个,最后找到的那个,便是自己的本命罗汉。
易天行不信这个,一直没有数过。
邹蕾蕾却是兴致勃勃地数着,黑发扎的小辫不停地在他的眼前摇摆。
“这是什么罗汉?”
易天行凑上前去看了一眼:“这是须达那尊者。”
“须达那尊者?”蕾蕾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看来是个不出名的大和尚,不免有些失望。
易天行微笑道:“别看不出名,其实来头那是相……当的大亚。这位尊者是上古一个叫湿波国的地方的太子,他见到众生痛苦,所以将所有财产,甚至连自己的孩子和妻子都施舍给了穷人和老人,从而感动上天,使他全家团聚。”
邹蕾蕾没好气地一皱眉:“行善也就算了,居然连老婆小孩儿都送给人,这种没担当的男人,居然是我的本命罗汉,真没意思。”
易天行挠头无语,半晌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笑道:“你知道吗?这位尊者,可是佛祖的前世身啊。”
“这么没家庭责任感,就算是观音菩萨我也不做。”
邹蕾蕾忽然瞧见一直侍在旁边的小沙弥皱了皱眉,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有些不好意思。
易天行拉过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轻声说道:“满天都有神佛,相信我,没错的。”
在他二人身后,那尊脱胎漆塑的须达那尊者像浑身没在殿堂阴暗的遮蔽下,殿外林梢有风吹过,微微一动,阳光穿林透了过来,在罗汉像的嘴唇处打下斑驳的痕迹,显得这罗汉像似乎也在微微轻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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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归元寺,上午小情侣两个又去省大逛了逛,看了看荷花池,瞄了瞄飞机教学楼,吃了顿食堂里可以撬动地球的油条外加可以做为支点的硬包子,便去了易天行断断续续居住的旧六舍。
“老易带媳妇来视察了!”
一进旧六舍,早有眼尖的同学们高声呼喊起来,二四七里那几位哥们儿赶紧收拾好内裤臭袜子之类。
纵使蕾蕾同学神经大条,性子疏朗大方,但在一群看兄弟媳妇儿的男生面前,终于不敌,渐渐羞红了脸。
过了会儿,收到风声的何伟和胡云二人也杀了过来,见着易天行便是好一阵埋怨,说这么多天不见都死到哪儿去了?
这两个家伙最近来找易天行总找不到,却和易天行宿舍里的那几位混的熟络无比,黑龙江老大笑嘻嘻道:“今儿都到齐了,中午出去吃一顿吧。”
所有男生的眼睛开始放光。
胡云的眼睛一直在放光,当他偷瞄邹蕾蕾的时候。
易天行全看在眼里,呵呵一笑将蕾蕾的手抓在手掌里,脸上还扮着云淡风轻。
中午的时候,易天行拍拍袁野送的卡,极豪迈的请大家伙去东门的小饭馆狂嘬了一顿。
垒成小山似的啤酒瓶子,见证了易妖的酒量,而满桌子都是满脸红光,浑身酒气的败将。
他正自豪迈,却发现打酒馆外面走来几个藏族学生。
“易?”为首的那个无比欣喜。
“纳木?”易天行也很喜欢这个藏族年青汉子。
于是又开始喝酒,白酒。直到易天行灌了一瓶诗仙太白,纳木才有些口齿不清地走了,走前还不停地叫唤着:“易,哪天去日喀则玩,我请你喝青稞酒,比这淡水来劲儿。”
易天行摆摆手。
他没觉着晕,肚子却有些胀。说起西藏,少年最初在高阳县城背地图的时候还真是有很大的兴趣,但来到省城后,知道这个世界上神神秘秘的事情太多,这藏上高原密宗喇嘛众多,那些活佛只怕也是极厉害的人物,这西藏之行,还是能免则免吧。
邹蕾蕾有些心疼地看着他。
他呵呵傻笑道:“没事儿,和可乐差不多。”
邹蕾蕾噗哧一笑:“倒忘了你不是人。”
这话一说,两个人神情却开始有些黯然,好在满桌尽是酒醉不知人事客,也没人注意到。
吃完饭后,好不容易等这些家伙的酒醒了一半,又吵嚷着要去唱歌。蕾蕾好不容易等考试完了来省城一趟,本想与易天行多独处些时候,但使了几次眼色,易天行却没有回应,反而微微笑道:“由他们吧,我待会儿和你说。”
唱歌的地方是一家小歌厅,极小的门脸做了些青青的假竹子,看着倒也雅致。那年月,省城唱歌极便宜,也不是按小时算,是按点歌的数目算,一首歌一块钱,当然,茶水要五元一杯。
年少多金之小易,自然毫不在意。
荧屏一亮,歌声一起。
“为你钟情,倾我至诚……”
张国荣深情款款地看着一众大男生,茶杯中的绿茶叶子缓缓飘浮着。
老板放的是告别演唱会的带子,喝高了的男生也就懒怠再换,反正这几首歌都是唱到能背的,便一首一首地接着吼下去,只不过张国荣有些沙沙的嗓音却被他们硬生生吼出几分摇滚的味道来。
第九首是爱慕。
易天行运起蛮力抢过麦来,转过身子,对着满脸愕然的蕾蕾,浓情化不开地哼哼:“爱慕!爱慕!达到疯癫……程……度……”
“厚脸皮!”蕾蕾轻声咕哝道,脸颊上桃花红满天。
坐在远处的胡云一脸落寞,何伟嘿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第十首是想你。
张国荣开始解衬衫扣子了,蕾蕾的眼睛再也不看易天行,满脸倾慕地盯着荧屏的那男子。
易天行也喜欢张国荣,所以微微笑着看着她看着他,还看着这场中的他们。
他分外珍惜这些目光所及的人们,因为不知道很多年后还能不能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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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退学了。”
这是驱走所有灯泡后,走在观河公园里,易天行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蕾蕾微微转头,目光中有些惊讶,迅而却化作了理解。
人生就这么几十年,能有一个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你所思所想的伴侣,无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易天行幸福地拥着女孩,略有些落寞说道:“我的人生终究和他们不一样,这些事情无法强求。如果还和他们在一起,我怕会给他们带去危险。”
“那我呢?你就不怕吗?”蕾蕾打趣道,黑晶般漂亮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我无法抵抗命运。”易天行看着她,手指轻轻滑过她的发端,感受着指触传来的柔顺,“而你就是我的命运。”
“别老这么俗套。”邹蕾蕾眼中尽是笑意望着他:“你以前也常说我的神经异于常人。”
“是啊,至少比许仙的胆子要大不少。”
“历史早就证明了,女性承担苦难和压力的能力总是比男人要强很多。”
“这就是为什么上天挑选了女人生孩子,而不是男人生孩子的原因。能者多劳?”易天行开始贫嘴。
邹蕾蕾也不善;“和女人相比,男人确实比较无能。”
易天行苦着脸:“认输,这两个字杀伤力太强。”
沿着那个唐代著名性服务者兼诗人兼可怜被抛弃者的坟墓走了两圈,看了看满园的竹海,两个人也觉得没了意思,便打算出去。路过竹棚搭成的茶馆时,看见里面的一桌桌麻将,易天行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又傻笑什么?”
“想起前些天在这里打麻将的事情了,那天赢了不少。”易天行傻笑着,脑子里尽在想什么时候去问问袁野,在彪子那儿打的两百三十万的欠条收回来了多少钱,于是没注意自己这话露了马脚。
“你赌钱?”蕾蕾同学鼻尖一皱,山雨欲来。
易天行张目结舌半天,终于觉得这事不能再瞒自己的准媳妇儿了,赶紧支唔着把来省城后和古家的瓜葛都说了出来。
这故事自然是紧张有余,精彩不足,害得小姑娘家家在一旁听的攥拳咬牙,为他担心不少。
他有些害怕地轻声问道:“我没做错什么吧?”
“还成,至少你没有主动做坏事,别人惹上门来,你也没仗着自己的妖劲儿瞎打一通。但是……”
领导的但是往往意味着不妙的结论,易天行开始紧张起来。
“你是没做错,但问题是,打一开始,你就不该做。”
邹蕾蕾看着他,极其认真地说道。
宛如大海航行的孤舟终于找到舵手,夜里划归的渔船看到了明灯,肥红鸟看见了老爹挥手,老祖宗一梦醒来归元寺成了废墟。
悟了,明白了,清楚了。
“对啊,我干嘛做呢?”他摸摸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笨,“不过已经做了,咱还是做好了再放手吧。”
这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你准备一直把那四个……”邹蕾蕾斟酌了一下用词,“……坏人一直关在归元寺里面吗?”
“都是手上沾过血的人物,放出去我不安心,何况四个凑一桌麻将也是好的。”易天行微微一笑。
“放了吧。”蕾蕾同学大慈大悲,但下一句话却发现慈悲不是原因。
“你抓了他们,如果有人想对你或者什么鹏飞工贸不利,仍然会动手,而且你把他们的头目抓了,那些底下的人动起来更无顾忌,有些本来就想上位的家伙,只怕反而会故意闹事,让你们杀了那四个……坏人。”
“超赞!”易天行翘起大拇指,“我也担心这个,所以一直让袁野暗中帮衬着那四个老家伙原本就指定的接班人。”
邹蕾蕾摇摇头:“何必呢?现在见过你厉害的人肯定就会最怕你,那归元寺里关着的那四个人自然就是最怕你的,放出去,他们自然会约束手下不敢向你惹事。不要以为人类都是有仇必报的,当遇见他们永远无法企及的力量时,自然也会臣服。如此一来,你落个清静,还落个好名声,最关键的是,这才会让省城那些黑社会老实下来。”
易天行满面疑惑,挠着头道:“你打哪儿来的这么些一套一套?”
邹蕾蕾白了他一眼:“我至少还是看过周润发演的那些江湖电影吧?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我看那个老太爷真是疯了,会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你管。”
易天行摇摇头笑了。
他心知肚明这些话肯定是斌苦大师转个弯让这姑娘说给自己听的。但既然是归元寺的面子,加上自家蕾蕾发了话……最关键的是,这些话确实有道理。
“那便放吧。不过得关一阵时间,让他们知道害怕。”
“随你,反正你知道我不是很愿意看见你搀和到这些事情里面。”蕾蕾俏皮地笑了。
观河公园外面便是府北河,易天行几月前便是在这里被秦梓儿打下河去,直到今时今日还记得河底的湍流险石,还有河畔的那些蔓蔓水草。
他微一失神,然后极好地控制住了,没有像刚才一样又感叹些什么,一转手拉着蕾蕾的手,指尖轻轻柔柔在她掌心上画着。
蕾蕾今天特别容易脸红,干咳了两声,打破尴尬问道:“你不上学了,以后准备做什么呢?”
“开书店。”易天行站在河畔,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在古家看中了一个年轻人,准备扶他一把,然后我就安安稳稳地过这一年。斌苦大师给我算过命,说一年以后,我又要碰见麻烦了。昨天之后,我才觉得自己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强大,为了很简单的活下去的理由,这一年里我必须给自己腾出时间来,系统地学些东西。”
“真是很老气的对白。”邹蕾蕾嗤之以鼻,“你四月份才满十七岁,别在这儿冒充孤独好不好?”
“没模仿绝望,就证明我心理素质够好,碰见那么些奇怪的事儿,到今天还没有精神崩溃,我觉得我和你的神经大条程度有的一拼。”易天行揶揄道。
邹蕾蕾挑挑眉尖儿,表示蔑视。
半晌后她轻声问道:“那我怎么办?”
易天行一直在盘算这个问题,沉默良久:“我希望你报的大学不要在省城。”
“你准备就在省城开书店?”蕾蕾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嗯,这里还有太多秘密要我去找一下。”易天行脑子里浮现出了归元寺,文殊院的重重殿宇,冬树淡林。
蕾蕾强颜笑道:“不要忘了,分离往往很能消磨热情的。”
易天行把她搂进怀里:“不怕,咱俩的热情就像一把火,点燃了整个沙漠……”
“恶心。”
“至于我考哪里的大学,我自己做主。”
“你向来独立自主,俺早知道你是新时代的女性。”
“你一个人在省城呆着,身边的压力还有那种和正常人不一样的生活,会让你不快乐,你要自己化解。”姑娘用鼓励的目光望着他。
易天行苦笑了下:“秘密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好奇的,权力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兴奋的,力量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依赖的——但好奇往往意味着危险,兴奋往往意味着迷失,依赖的结果却往往是失败——我现在就被这三种情绪困绕着,这些情绪就像一片黑暗无底的海,我在海面上浮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沉下去。”
“还是别想了。纵使是沉没……”蕾蕾叹了口气,幽幽然说道:“沉没,也要天天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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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归元寺中。
满寺的香火气无来由地让易天行心安不少,邹蕾蕾见他面上露出平和笑容,心中也是格外安慰。
斌苦大师又和叶相僧去开会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躲着易天行,虽然是行善事,毕竟教唆小女孩的罪名,在易天行的眼里可不轻。
寺里的僧人们望向易天行的目光里除了恬静便只有尊重,自然他可以随便走着。
这么随便一走,便下意识地来到了后园,又来到了茅舍前的湖畔。
他抬头一愣,便听见蕾蕾在旁边好奇说道:“昨天晚上说不方便进去,那这时候我可以去看看你的师傅老人家吗?”
“嗯……”易天行满脸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让这位内在气质坚强但体质娇弱的姑娘家去硬撞比城墙还结实的金刚伏魔圈吧?
他准备说实话:“我也只见过一面。师傅一直在茅舍里清修,这外面有一道镇心魔用的金刚伏魔大阵,寻常人是不让进的。”
“这样啊。”蕾蕾有些失望:“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位师傅和我很亲切,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昨日她在梦中呼唤易天行的时候,老祖宗的金光佛手曾经像哄孩子一样安慰过她,或许就是这么一丝关联,让她感到格外亲近。
“拜一下吧。”
易天行微微笑道。
两个人便在湖畔,对着茅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女子进来拜,心诚些。”
湖面被这忽然传出的声音震的泛起涟漪,茅舍那处嗡嗡作响,就像是有钟声正要响起。
“师傅?”易天行嘴巴大到疑似脱臼,他是如何也不明白师傅怎么会在蕾蕾面前开那张金口,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让蕾蕾进茅舍。
怎么进?
邹蕾蕾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两眼,轻声说道:“那我进去了?你陪我一起吧。”
易天行心想:“我还不知道怎么进哩。”苦着脸挠挠头道:“师傅脾气不好,我见不着他。”
“你不进吗?那我一个人去。”贼大胆的邹蕾蕾对他的那位神秘师傅早就有了兴趣,加上一直感觉着亲切,自然也不害怕,面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少年郎茫然不知,转而心想自家师傅总不能害徒弟的媳妇,半晌后才极小心地说道:“那你试试?”
蕾蕾嘿嘿一笑,便往茅舍那边走去。她不明白伏魔金刚圈是什么东西,自然也不怎么害怕。
眼看着她一步一步地靠近茅舍,易天行就越来越紧张,生怕出现丫头头破血流的悲惨场面,心渐渐提到嗓子眼那里,终于忍不住喊道:“蕾蕾!”
蕾蕾回眸一笑嫣然:“怎么了?还是一起来?”
易天行忽然福至灵通,轻声说道:“你慢点儿走,见着师傅了不要害怕。”
纵使邹蕾蕾是神经比妖怪还要粗的奇异存在,纵使自己是师傅的徒儿,但若她发现自己的师傅便是传说中的那位,估计也要吓晕过去吧?
……
……
姑娘家轻快的脚步一会儿穿过了金刚伏魔圈的范围。
走上了台阶。
推开那扇很多年没有开过的木门。
进了茅舍。
淡青色的光圈现都没有现一下。
邹蕾蕾就这么轻松地进去了!
在外面看着的易天行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保持着雕像的姿式很久很久,直到身后传来斌苦老和尚的声音。
“护法日安,以前就说过,这茅舍,有的人进不去,有的人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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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是VIP里四月一日写的,里面的一些文字送予一位并不认识的朋友,一位远离了的人物,以及看到这些文字的大家。
愿大家不论处于何等境况中,可以不必郁郁,必快乐。
第三部围城第十八章戒指
更新时间:2006-8-106:27:00本章字数:9783
“谁能进,谁不能进?”易天行仍然没有从蕾蕾轻松进入茅舍的惊愕中醒过来。
“就像是一道小巷,瘦子能进,胖子不能进。”
斌苦大师稍一点拨,他便明白了,佛家大阵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身有异念或是真元的人物才进不去,一心纯妙的稚童却不在此属,难怪老祖宗以前说过,这茅舍是小和尚进得,大和尚和大妖怪都进不得。当时听着这话,还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如今才明白道理。看来蕾蕾的心思纯良,竟是连佛法大阵也能感觉到。
“那我的鸟儿子呢?”易天行好奇道:“它体内火元好似比我还要丰沛很多,它怎么说进就进了?”
“神兽气息纯正,便有如充斥世间之风息,一条巷子又怎么拦的住?”
“啊?难道说我的气息就是妖邪十足?”易天行翻了个白眼。
“十万个为什么在书店里面,别老问我。”斌苦和尚摸摸自己的迎风银眉,看上去还真有点儿仙佛之气,施施然走了。
“拜托,那本书我八岁就背完了。”
易天行摸摸脑袋,眼睛盯着茅舍那边,心里面有些紧张。他倒不会担心老祖宗会对蕾蕾如何,只是一直以为蕾蕾呆会儿会发出小姑娘特有的见到奇怪事物后的尖叫声,不料等了许久,茅舍里面还是安静如常——即便这丫头神经大条,也不至于沉稳成这样子吧?
想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站在茅舍木门外数米远的地方,伸出手掌向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按去,只听得“嗡”的一声响,淡青色的金刚伏魔圈一现即隐,强浑无比的力量轻轻松松将他的手掌弹了回来。他咋舌想着:“这条小巷果然很窄啊。”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许久,茅舍的木门终于咯吱一声被推开了。邹蕾蕾满脸笑意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易天行迎了上去,柔声问道:“见着了?”
“见着了,师傅他老人家挺慈祥的。”
“慈祥?”易天行说话的音调都变了。
邹蕾蕾疑惑道:“是啊,你怎么怪里怪气的?”
“没什么?”易天行赶紧一笑遮掩过去,眼角余光却发现蕾蕾的手指上戴着一个金晃晃的东西。那东西金光灿烂,将本来就有些黯淡的冬日一下比了下去,他下意识地一闭眼,问道:“什么玩意儿?”
“可不是玩意儿。”蕾蕾认真说道:“这是师傅给我的见面礼。”
“见面礼?”易天行贼兮兮地笑了,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傅虽然脾气不咋嘀,做事有时候也比较糊涂,只识刚强不识融通,但几百年来有一个公认的大优点,那就是大方,“不知道这见面礼是什么宝贝。”
他把蕾蕾的手抬起来,放到眼前细细端详着了,看了半天却没有看出所以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很小巧的纯金戒指罢了,只是戒面上金光流通,显得格外漂亮,隐隐有些莫名的气息透了出来。
“喏,还有你一个,瞧你眼馋的。”邹蕾蕾往他手心放了一个冰凉的事物,易天行一看,和蕾蕾细长手指上戴的纯金戒指一模一样,只是形状显得略犷野一些。
“哟,还分男式女式……师傅,谢了。”他朝茅舍那边毫不恭敬地喊了声,就接了过来。接入手中才发现这戒指极轻,竟似捧着一捧清风,根本察觉不到重量,低声取笑道:“别是幻术变的吧,这么轻能有几克,师傅出手也恁寒酸了些。”
“哼。”茅舍里传来了一声极恚怒的声音。
易天行吐了吐舌头,正准备去哄哄老猴,便感觉自己手上一重,就像忽然一整座泰山压到了自己手上!
纵使他神力无敌,这时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泰山压的扑倒在地!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
他捧着纯金戒指的拳头整个的陷入了归元寺厚实的石板里,石板寸寸碎裂,而拳头因为握着那个重到可怕之极的戒指,竟仍然一寸一寸地往土地里陷了下去。
不一时,他整个右臂都被埋进了土里,整个人看着狼狈不堪。
易天行的脸蛋儿贴着湿湿的泥地,感觉着自己的右臂像被一个火车头带着一样往地里钻,整个肩膀也快要陷下去,终于慌了,左手拍打着被昨日雪水打湿的地面,喊叫道:“认输认输,快饶了我。”
邹蕾蕾戴着那纯金戒指却没有什么异变,她不知道易天行这是怎么了,满脸惊愕地望着狗趴式跪在地上的少年。
老祖宗终于放过了这小子。
易天行吃力地把自己的右胳膊像拔萝卜一样从地下拔了起来,再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纯金戒指,眼神里却带了丝惧意,刚才的经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这小小的戒指究竟有多重!
便在这时,老祖宗的声音轻轻传到他的脑海里。
“不是嫌轻吗?刚才那就是这……寒酸玩意儿的真正重量,你这贼货,不要就退契。”
“别啊。”易天行眉开眼笑,知道这肯定是宝贝,“哪有到手再还回去的道理……不过师傅啊,赠品也应该有说明书啊,这宝贝怎么玩的?”
老祖宗懒怠理他,随便说道:“给你媳妇儿保命用的,至于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邹蕾蕾听不见老祖宗传到他识海里的声音,见他自言自语,不免有些奇怪,极可爱地插了句话:“师傅这是在商场买东西得的赠品吗?”
不知道老孙头这时候吐血了没有。
见茅舍里面安静了,这一对神经大条的青年男女便往园外走去,一面走着,易天行一面说笑道:“师傅还是挺有心的,居然见面送咱俩一人一个戒指,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蕾蕾极厉害地瞪了他一眼。
“你说师傅慈祥?”他忽然想到这个问题,难道这聪明的妮子没有看出来浑身长毛的神仙是哪位?
“是啊。”蕾蕾甜甜地笑了,眼中忽然绽出看见明星时的倾慕光芒,“师傅他老人家一身白衣,样子温纯极了,长发披肩,看着就不像尘世中人……嗯,就像古时候的书生?”
易天行呆了半天,然后一拍脑袋:“看我七十二变?”
……
……
后园里重复安静,未化尽的残雪在茅屋的顶上留白美丽,茅舍里有一位老僧撑着下颌发呆。
“这些不知好歹的后生,居然说我这宝贝儿是赠品……噫?邹丫头说的也对,这好象是那年我去老敖家里面得的赠品啊……”
省城火车站永远是人山人海,此时已是年末,虽然刚刚进入春运的步调,但南回北归的学子和辛苦了一年的农民兄弟们,已经把车站挤成了沙丁鱼罐头,昨夜的一场雪纷纷洒洒地落在站前广场上,让这些等待归家的人们更苦了一层。
易天行牵着蕾蕾的手,沿着边进了贵宾候车厅,所谓贵宾,也就是要多交十块钱的茶水钱罢了,里面的待遇可没有vip那么地道,不过好在人不是太多。
候车厅里正在放孙悦大姐的祝你平安,那时的孙大姐下巴不瘦,五官挺干净,看着讨人喜,那歌词儿也喜庆吉祥,所以一转眼就在九四年底大火了起来。
“路上小心,我过两天就回来。”易天行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偷偷抱了一下蕾蕾,他答应了她,今年在蕾蕾家吃团圆年饭。
“可惜鸟儿子不在,不然我就让你抱着它回家,那就安全了。”他轻轻叹道,心里有些记挂那个还在昆仑山上睡觉的小家伙。
“它多胖啊,我怕抱不动,不过说真的,这次来没看见它,感觉有些遗憾。”邹蕾蕾回答道。
“回去以后你把那个纯金戒指一直戴在手指上,不要取下来。”易天行微微皱眉,想到师傅既然郑重其事,那这戒指一定有古怪。
“知道了。”蕾蕾姑娘却以为这少年是想的甜蜜意思,有些羞涩地应了下来。
“火车上冷,把这件衣服带着。”易天行递了件粉红粉红的棉袄过去。
“这么可爱的颜色?”邹蕾蕾苦着脸皱了眉。
“谁叫你这么可爱。”易天行五分认真,五分戏谑。
姑娘假啐了她一口:“说正经事,你上午说的报考哪所学校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
“嗯?”易天行有些担心,又有些期待。
“我还是决定报省大。”蕾蕾的脸上浮现出清丽的光彩,“我知道你一直想过正常的生活,既然你没办法读完大学,那我来帮你读完。”
“……可我身边会比较危险。”易天行感动的结结巴巴。
“所以你要变强啊。”蕾蕾用手指尖轻轻戳着他的胸膛,“变到强大到足够保护我,要知道,这可是所有女生的梦想。”
易天行欢天喜地叹着气:“怎么和师傅老人家的要求一样?压力很大,压力很大亚。”
召唤旅客进站的喇叭响了起来,分离的时刻也到了。两个人没有太多的伤感,毕竟过几天又要见面,而且两人虽然没有明言,但心底都许了将来要在一起生活很久很久的大愿望……
送蕾蕾上了火车,易天行转身便去了售票厅,他本来不想再麻烦鹏飞工贸的伙计们帮忙买票,想排队给自己买一张回高阳县城的火车票,哪料到售票大厅里竟是人山人海,肉肉相叠,亏他还是个有金刚不坏之身,龙象之力的家伙,也被硬生生挤了出来。
他后怕地苦笑了下,便往站外走去。
但只走了几十米,便发现今天自己的四周有些异常。
——因为没有票贩子上来问他要不要票。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原因,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奇怪,他缓缓环顾四周,果然发现了几个奇怪的家伙。
从武当山下来后,他的实力一天比一天强,行事风格也越来越直接,连省城江湖上的大人物也敢直接逮回归元寺,这时候更不会疑心不前。他直直走到一个家伙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十分自然地问道:
“兄弟,你是干嘛的?”
像他这样没礼貌的问话,如果放在龙蛇混杂的火车站里,确实是有找打的嫌疑,但不知为何,那个人看见他走了过来,脸色一下就白了,等易天行轻轻拍他的肩膀时,吓得一腿软险些摔倒在地下。
易天行拉住他,皱眉道:“怎么回事儿?”
“我就是一卖票的,您别……”原来是个票贩子。
易天行气极反笑:“你说话别抖成不?既然是票贩子,为什么看见我了不来问我去哪儿?问我要不要票?”
这话问的是真没什么道理,哪有强逼着黄牛党做生意的人?
那票贩子也是无可奈何,求饶道:“您堂堂古家三少爷,何必为难咱们这些小的?您要去哪儿,不得有手下抢着送票?我也平时也就倒倒票,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妻儿无数,您就别放了我吧。”
“你认识我?”易天行真的有些诧异,像妻儿无数这种无逻辑话也就不去管它。
“省城里混的人,谁不认识您呢?”票贩子苦着脸道。他心里想着,就您最近在省城江湖的风头,咱们这些跑边路的,敢不认识您吗?何况江湖传说中,您一个人儿就把那些大佬们都不知道弄哪儿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现在江湖上乱成了一锅沸粥,谁不人人自危?上面的大哥怕死,早就给了照片,千叮咛万嘱咐,说看见你就得滚出五百米外去……我是没有跑到五百米外,那不是来不及嘛。
“名人的烦恼啊!”
易天行摸了摸脑袋感叹着,耸耸肩便往车站下的台阶走去。
这一动,原本在四周面色紧张的票贩子们都吓了一跳,在拥挤的人群里立马显出身形来。
他看见这场景,禁不住苦笑了起来。
“您……这时候……有空吗?”
身后有人喊住了他,声音显得有些怯懦,有些紧张。他回过身来,发现不是先前的票贩子,而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男孩子梳了一个郭富城的“砍头”,眼睛里看着他露出几丝紧张,几丝无措,还有那么一丝极渺微的恨意。
易天行咪着眼睛,在这男孩子的脸上看了半晌,想起来这孩子是谁,这是老邢的儿子,那天夜里在文武街四十号的复式结构楼中想打自己一枪的小家伙。
“有空,你想说什么?”易天行摊摊手,有趣地看着这个孩子。
其实他自己也还是个大孩子,只不过这一点被他以及他身边的所有人有意无意地忘记了。
火车站周围一直是老邢的地盘,什么倒票之类,都是他一手理着。但易天行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今天在火车站一露面,早就有人把他的行踪报了上去。只不过最近的省城江湖被他闹的不善,再也没人敢傻里傻气地冲上去,在江湖的传闻中,他已经成了独行超人……
老邢的儿子叫邢小林,在自己的父亲失踪之后便开始打理家里的生意。
两个人谈话的地方是离火车站不远的一家肯德基,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的肯德基里面没有几个客人。
易天行啃了一口手里的鸡腿汉堡,咕哝道:“味道一般般。”
举手投足间心经一动,神识便微微探了出去,他感应着这家餐厅四周有许多气息不纯的人物,想来是这些道上的人物将客人们都吓走了。
邢小林有些拘谨地将大杯百事可乐递了过去。
易天行滋滋响着喝了一口,望着他,微笑道:“我不欺负小孩子,有什么话你就和我直接说吧,不过我劝你不要动手,我不想落个欺压妇孺的名声。”
邢小林面色一白,知道自己埋伏的人手被面前这位古家少爷发现了,有些不安地在座位上动了动,想起了那天夜里,面前这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功夫把自己击倒在地的神奇,终于起身出了门口,不知道和什么人说了几句话,还有些小争执。
易天行斜乜着眼看着他,知道这孩子还是没有习惯江湖的生活,过了会儿便感觉到店外面的打手们都撤走了。
“我爸爸还活着吗?”邢小林坐回座位上,很紧张害怕地问到。
第三部围城第十九章相当失败的实验
更新时间:2006-8-106:27:00本章字数:14278
“活的挺好。”易天行回答的很诚恳。
邢小林松了一大口气,不知怎地眼圈一红,赶紧低下头去用衣袖擦了擦脸,抬起头来鼓足勇气道:“古大哥,谢谢你。”
易天行眉头一挑:“你这是非观有问题,我这件事情是做的坏事,就算你爸爸想杀我,我抓住他之后也应该送到公安局去,而不应该自己关起来。你不用谢我,更不能谢我。”不知不觉间,他有了点儿好为人师的恶癖。
“我是谢谢你派人手来帮我。”邢小林喃喃道,“我爸被你……抓走后,原来的那些叔伯们不想着怎么救他,却开始要分我家的家产,都说我爸已经被你杀了。幸亏后来一位袁伯伯派人来说了话,我现在才能坐在这儿。”
易天行安静地听他说着,知道袁野按着自己的吩咐在做事,安下心来,这时候才发现蕾蕾转述的斌苦和尚的意见确实有几分道理,囚人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继续。”他说道。
“古……少爷,您能放了我父亲吗?”邢小林满脸的期盼。
“不行。”易天行静静应道,“至少现在不行,杀人未遂也要关几天才能赎罪。”
“那你准备关多久?难道准备关他一辈子?”邢小林的声音大了起来,满脸通红,有些激动。
“激动是最没有用的情绪。至于关多久,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他回答的很平静。
“你不怕我报仇吗?”邢小林豁出去了。
易天行十指交插,静静看着面前的邢小林,半晌后才缓缓说道:“你又准备像那天晚上一样举起枪?”
邢小林想到当时的场景,一下子绝望了,然后听见易天行淡淡的声音。
“其实,我以前才真是个很嚣张的人,我指的是在县城的时候。后来来了省城,不知怎么,我心性变化了很多,可能是遇见了很多自己对付不了的人吧。我告诉你,如果要报仇,就一定要把自己变强,自己变强了,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逼着你改变心性了。”
这是他半年来的心绪感悟,不知为何却对着面前这小子说了出来。
而这小子当然听不明白,一脸惘然。
易天行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推到邢小林面前的桌上,想了想还是说了句:“没多久你就能见你父亲了,父慈子孝这种事情我最爱看,所以记得以后提醒你父亲多行善积德。”他指着天上,“要知道天上都有神佛看着的。”
神佛极有可能是只看热闹不做事的王八蛋,这句话他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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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处理一些杂事,却很意外地发现旧六舍下面停着一辆警车,路过的同学都在指指点点。
“请问你是易天行同学吗?”一名警察拦住了他。
他知道麻烦总会找上门来的,也不意外,看了看四周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道:“是我,有事情吗?”
“你这时候有没有空,我们有些事情想请你协助调查。”
“说地址,我呆会儿自己去,难道你准备让我再坐一次警车,这可是在学校,我还是要留张脸的。”易天行静静地看着他。
“成。”来找他的警察估计也知道他身份,没有为难。
易天行知道这时候不方便回宿舍了,干脆直接出了东门,买了几个葱油锅魁啃着,慢慢步行过了红瓦寺,在观河放映厅的对门上了公汽。
一路车中嘈杂,小易无话,公汽拐了几弯便沿着人民南路一路向北、向北……然后在省城公安局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这是易天行第一次来省城公安局,虽然有些好奇,却也没有表现在脸上。这是一幢四层楼房,前苏的风格看着有些厚实,门厅很幽静的感觉,进出的人们都很安静。
按先前那小警察留的地址,上了四楼,进了一间办公室,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潘局长。
易天行点头致意,然后不等招呼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潘局长喊我来办公室见面,不怕惹来议论?”
潘局长提起开水瓶,给他倒了一杯茶:“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有什么好怕的。”言语间很有些坦笃之风。
易天行笑了笑。
“我以前是从刑警干上来的,不习惯文字工作,说话直一些。干公安这么多年,见多了被你们这种人害得家破人亡的惨象,所以我一直很痛恨你们,如果换做五年前,你要是敢踏进这个门,我一定会喊人来把你铐住。”
潘局长给自己的大搪瓷缸搀水,易天行眼尖,看见这茶缸上残留着几个不大清楚了的红字: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留念。
“现在不铐了?”
“进了市局,开始坐办公室了,才知道事情永远比人想的更复杂,尤其是现在以法治国,什么都讲究证据,这才明白,有些事情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易天行偏了偏脑袋:“您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你最近动静太大了。”潘局长坐到木桌后,举起大茶杯喝了一口,“上次见面便和你说过,违法的事情,你不要做。”
“知道。”易天行明白政府察觉到了省城江湖的风波,开始施压,“不过您那天晚上不该通知六处的人,这一点我不满意。”
潘局长发现面前这位学生不卑不亢,骨子里透着丝看淡一切的气量,不免有些疑惑,沉吟少许:“这世界毕竟是世俗的世界,一切都应该依法办事,虽然这次是那些流氓先向你动手,但你应该报案才对。”
“可能吗?”易天行哑笑失笑,“虽然这话刚才我还对一个小男孩儿说过。”
“最近江岸区连着出现了几宗命案,邢警大队报上来,应该都和你家有关系,你怎么解释?”潘局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凌厉。
易天行暗底里请袁野查过这位局长的底细,知道这位真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的清官,隐隐也有些敬意,但看着他言语逼人,却也皱起了眉头。
“最近那个叫袁野的人,正领着一帮打手到处打压收人。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那天在宝通禅院里你答应过我安份一些。”
“放心,我真的很想做一个守法良民。”
“你抓了四个大流氓头子不放,手下到处收地盘,还敢说自己没有野心?”潘局长逼问着他,语气渐渐厉害起来。
“什么野心?一统省城黑道?”易天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伸出食指在自己面前摇了摇:“老实和您说,一统天下我都没兴趣,何况是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潘局长看了他半天,也看不出这少年究竟说的是不是真心话,眉头微微皱拢,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古老头的亲孙子,何必做这些违背良心的事情?”
这是在试探。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道:“您准备说什么?城东彪子前两天已经被法院判了无期,我能够帮忙的事情自然会帮忙,但如果要求的太多,我恐怕很难应承下来。”
“这是为社会,为百姓做事。”潘局长诚恳道,“你也知道小老百姓最希望什么,不就是安全宁和的生活吗?”
“我明白。”易天行点点头:“但这件事情我想过,黑道要洗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有社会,便有社会的阴暗面,那种生存方式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存在几千年,不是你我两个人就能解决的。”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做不好?”潘局长语意殷殷。
忽然间易天行觉得非常有趣,面前这位省城司法界的大人物和县城里那位老太爷一样,都在非常努力地尝试说服自己走一条他们认为正确的道路——虽然方向相反,但好象用心都是好的。
“就像你我都很痛恨的吸毒吧。”易天行想了想,举了个并不是很恰当的例子,“现在的我有能力把省城主要的来源全部断了,但是那些有毒瘾的人怎么办?终究又会有新的道路入货,而且价格会更高,市道会变得非常纷乱可怕。”
“见着自己痛恨的丑陋事物,难道不想办法去摧毁?”潘局长声音渐渐高了起来,怎也想不明白面前这少年想些什么。
“存在是一种痕迹,永远没有办法抹去,如果强行施为,只可能闹出更大的岔子。”
潘局长这时候已经不再视眼前的少年为不入眼的小流氓头子和归元寺的敲门砖,而是下意识地平等交流着。
“那你会怎么做?”
“控制,任何事物只要控制在一个度之内,那便是好的。”
“我提醒你,不要让我抓到你犯法的证据,即便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也一定会抓你。”潘局长盯着他的双眼,“省城有一万多名警察,我们打击犯罪,向来不遗余力。”
“如果这是真的,反而是我非常高兴看到的事情。”易天行诚心诚意回答道。
话既然已经说完了,便要告别。
告别之时,易天行主动伸出手去:“能握一下手吗?”
潘局长看着眼前这少年,明知道他就是省城眼下最大的黑道头子,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半点不良的气息,犹豫少许,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两只手轻轻一握便分开,易天行发现老潘右手食指上的老茧很厚,看样子果然不是常坐办公室的队伍。
“大年初一,我在归元寺等您。”
老潘给足了面子,小易也要还足面子。
潘局长愣了一愣,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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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走下大楼,正要出省城公安局的大院,神识一动,下意识地往右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年青人正笑咪咪看着自己,那笑容是那样的天真可爱,纵使是一个可恶的家伙却也让人无法生气。
今天的黑色中山装上没有别那个古怪的晾衣夹。
“周逸文,你们门里面是不是都流行穿黑色中山装?”易天行没好气道,前几天才和清静天的长老狠狠拼过一次,现在可怜的小朱雀还遗失在昆仑山顶,他自然没什么好话。
“比我想像当中态度要好很多。”周逸文走了过来,毫不避嫌地与他并肩走着。
“今天朗朗青天在上,暖暖冬日拂身,你不会这时候在大街上和我动手吧?”
“为什么要动手?”周逸文很惊讶的样子。
易天行停下脚步,皱起眉头,心里面更惊讶:“难道准备玩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俗套把戏?”
“本来你我就无恩无仇,何处去泯?”
“和你倒是无仇,但那天被你打的吐了一口血,烧烂了半片袖子,这事儿我可没忘,要知道秦梓儿也没下过这么重的手……何况你们清静天的长老好像很想让我死。”易天行转过身来,有些兴趣地看着这个有张娃娃脸的浩然天高手,他虽然从秦梓儿在文殊院出手助己之事上推断出上三天里面自有倾扎,但终究对这位有些戒心。
“你把我打成猪头了,这笔帐怎么算?”周逸文苦笑道:“至于清静天的长老,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我们浩然天向来只遵国法,不依门规,这和我没什么关系。”
易天行第一次听说浩然天只遵国法,可以不听门规,好奇道:“难道秦梓儿的父亲命令你们做事也不行?”
“不行。”周逸文回答地斩钉截铁,“修行者本来就是超出世俗能力的存在,如果允许自行其事,这天下早就大乱了。我们浩然天本来就是帮助政府管理修行者的部门,当然要注意这种程序性的问题。”
“原来是这种说法。”在县城里听说上三天时总觉得神秘难测,如今才明白竟在内外均有约束法度,易天行不免有些愕然,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甘于双手将手上的力量献给政府,虽然这是一种比较良性的分权机制,可是能够下此决断,当时的主事人真是很有远见和智慧。”
听见他难得的表扬,周逸文又咧开嘴笑了:“当时的主事人,就是你刚才提到的小师妹的父亲,上三天如今名义上的门主大人。”
其实当时上三天门主秦临川甘于将手上力量交给政府,还有另外一个考虑,那便是可以让门上最精锐的年轻力量,可以不用接受清静天长老的掣肘,这一点,周逸文当然不会和易天行说的太清楚。
“没事儿我就先走了。”易天行没有太多闲聊的雅致。
“刚才和潘局说什么呢?”周大主任状似随意问道。
“不关你事。”易天行挑挑眉头,重又抬步往公共汽车站走去。
“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周逸文赶前几步,保持着和他并肩的速度,脸上重又挂起无害的笑容,“其实我是想问你件事情,大学生可以兼职吧?”
易天行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随口回答道:“当然可以。”
“想不想到我们这儿来赚点儿外快?”
“嗯?”
“我新官上任,六处准备招点儿人手。”
如秦梓儿那天夜里对周逸文说过的一般,易天行是个顶怕麻烦的人,现在身上还挑着归元寺和鹏飞工贸两个担子,哪里会傻到被招安投诚,连连摆手:“免了吧。”
“抓妖怪很好玩的。”周逸文笑咪咪地诱惑他。
这句话倒真是引起了易天行一些好奇,毕竟他也是……一妖啊——却还没有真见过人世间的妖怪。
见他有些意动,周逸文赶紧说道:“六处可是个编外衙门,直属北京西山,一级的政府部门一般管不到我头上,我不知道你在老潘那里有什么麻烦,但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只要你进了六处,我都可以给你担着。”
易天行暗自偷笑,心想和公安局铁面潘局有麻烦,那除了杀人放火还能有什么?
“我们虽然暂时不是敌人,但也不是朋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热衷拉我入伙。”
“我怕死啊。”周逸文认真说道,“虽然小师妹回山之后,我就是这省城修行者当中的第一高手,但谁知道将来的任务里面会遇见什么大妖怪。”
听见这第一高手四字,易天行抬起头来微笑着看了他一眼。
周逸文一窒,半晌后讷讷道:“我们水平差不多。”
易天行不理他,又往前走去,丢下一句话:“实话说吧,如今这省城比我能打的估计也没什么人了。但我现在比秦梓儿还差相当一点点,你比我只差些微一点点,如果碰见你都对付不了的事情,找我估计也是白给。”这句话自然是没有把后园里那位计算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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