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微暗的火

_8 弗拉基米尔(美)
当而犯下性质可笑或怪诞的谬误玩艺儿。约翰·谢德有一天
让我看了那个系列当中的头一件和末一件;我觉得,叫人非
常高兴的是,那两件恰恰互有关联,都发生在同一份家庭刊
物《生活》上面,那份杂志平素一向由于对男性的奥秘采取
过分拘谨态度而闻名于世,所以您想像得到这种事叫那些家
庭多么大吃一惊,或者可以说搔到了痒处。头一件出自1937
年5月10日那期第67页,上面刊登的一则广告宣传一种
“魔爪牌裤扣”(顺便说一句,这可真是个会抓得很紧而引起
痛苦的商标名称)。图片展示一位年轻男士在一群欣喜若狂的
女郎好友当中洋溢着雄纠纠的男儿汉气概,题词是“您会感
到惊奇,您裤子上遮盖着的苍蝇①竞能如此显著地得到改
善”。另一件出自1949年3月28日那期第126页,上面刊登
①此处原文是。Fly'~。既有遮盖着的纽扣之意,也有苍蝇之意。
118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的一则广告宣传“海内丝无花果树叶牌男用三角裤”。图片展
示一位现代夏娃,躲在一棵盆栽的智慧之树后面,崇拜地偷
觑一位穿着一条相当普通而干净的内裤、两眼斜睨的年轻亚
当,他穿的那种广告宣传的三角裤前端扎眼地显出壮实的阴
影,题词是“没有什么能胜过一块遮羞布①”。
我认为人世间必定有一个假丘比特③的特种颠覆集团
——一群没有毛发的又胖又小的精灵,受到撒旦魔鬼的指使,
在极为神圣的地方搞些令人作呕的恶作剧。
92行:那凸面玻璃镇纸
那些陈旧的恐怖景象古怪而鬼迷心窍地萦绕在我们这位
诗人脑海中。我从一张报纸上剪下来新近重新刊登的他的一
首旧诗,其中也追忆而保存了他这位游客赞赏的一处风景:
眺望山景
在山峦和双目之间,
距离那小精灵拉上
一道多情的蓝色薄雾面纱,
那空间存在的本质性组织。
①此处原文是“Figleaf”,既有无花果树叶,即源于亚当与夏娃故事的男
性裸体画像或雕刻中常见的遮蔽阴部的叶形物之意,也有遮羞布之意。
@丘比特,罗马神话中的爱神。
微暗的火 119
一股清风徐徐吹临苍松翠柏
我加入众人那一阵喝彩激赏。
但是我们皆知美景不会常驻,
山峦弱不禁风地难以久等——
即使如同嵌印在玻璃镇纸里一般
嵌印在我心坎,也无法使之重现。
98行:查普曼①的荷马
此处提到的显然是济慈那首(在美国常被摘引的)著名
十四行诗的题名;印刷工人由于心不在焉,竞把另一篇文章
里提到那首诗的文字离奇古怪地误排在一篇体育报道里了。
至于其他一些生动有趣的误排,请参阅第802行注释。
101行:没有一个自由人需要上帝
您在思考人类创造力的历史长河中那些数不清的思想家
和诗人,发现他们思想上的自由都因宗教信仰而得到增强,却
不是受到阻碍,那就不得不对这句轻松自在的警句是否明智
打个问号(另参见第549行注释)。
①乔治·查普曼(15597—1634),英国诗人,剧作家,1611年与1616年
先后发表所译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其中不少章节译得优美动人,英国
诗人济慈(1795—1821)因而写有十四行诗《初读查普曼译荷马史诗》(181 5)。
1 20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109行:虹彩云
一朵彩红色小云块,赞巴拉语中为muder’perlwelk。此处
这个词,我相信,是谢德自己创造的。在誊写的清稿(7月4
日.第9张卡片)中,他在这个词上面还用铅笔写了“孔雀
羽支”这个字。查“孔雀羽支”是某种人工制作的有羽毛和
金属丝等的虫形钓鱼钩躯干,又称“桤木”驱干。这是这家
汽车旅馆老板——一位热情的渔夫,告诉我的。(参见第634.
行中的“彩虹般奇异”那一词句。)
119行:苏顿博士
这是把两个人的姓氏拆开重新组合的姓氏。其一以
“苏”打头,另一个则以“顿”殿尾。那二位都是住在我们这
座山丘上、早已退休的著名医学界人士,也都是谢德一家深
交的老朋友;其中一位有个女儿,如今是希碧尔参加的那个
俱乐部的主席。这也就是我在第181行和第1000行的注释中
使之形象化的那位苏顿博士。第986行诗中也提到了这位老
先生。
120一121行:五分钟等于四十盎斯细沙,等等
这一行左端与之平行的页边空白处注有这样一句话:“在
中世纪,一小时等于480盎斯细沙或22560个原子。”
我没法核对这一说明,没法核对诗人有关五分钟(即300
微暗的火121
秒)的计算,因为我闹不明白怎么能用300来除480,反过来
也一样根本不可能,不过也许只是因为我太疲劳而无能为力
了。约翰·谢德写诗写到这里那一天(7月4日),职业杀手
格拉杜斯正准备离开赞巴拉,穿越东半球,坚定不移地干他
那桩铸成大错的蠢事(参见第181行注释)。
130行:我从未拍过皮球,也从未挥过板球棍
说老实话,我也压根儿不擅长足球和板球这两项运动,可
我是一名还算够格的骑师,一名健壮而非正统的滑雪爱好者,
一名优秀的游泳健儿,一名耍花招的摔跤员和一名热情不减
的攀岩选手。
在草稿上,第130行下面原有四行诗让谢德舍弃了,而
偏爱誊清稿上的几句(第131行等)。那起步失误的四句为:
孩子们在一座城堡里游戏玩耍,
发现某个堆满玩具的旧壁橱里,
动物和面具后面有一扇滑动门,
[四个字给狠狠划掉了]一条秘密通道——
相比之下,孰优孰劣,一直悬而未决。推测我们的诗人
大概打算把这几句附在他叙述自己在经常晕厥发作的童年时
代偶而发现的一些神秘事物的段落里吧。他舍弃了这几行.真
叫我感到十分惋惜。我深表遗憾,不仅因为这几句具有其固
有的美——这是很了不起的——而且也因为其中的景象是谢
122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德受到我讲给他听的一些事的启发而写下来的。我在写这些
注释的过程中,已经多次提起赞巴拉末代国王查尔斯·扎威
尔的奇遇以及我这位朋友对我讲的那位国王的许多轶事所产
生的浓厚兴趣。那张保存了这段异文的卡片上面注有7月4
日这个日期,内容恰是那天傍晚我们俩在纽卫和杜尔威奇几
条芬芳小巷里散步漫谈的直接反响。“再给我多讲点什么吧。”
他一边说,一边往一棵山毛榉树干上磕空他那个烟斗;那当
儿,彩云逗留在空中不散,远处山坡上那栋亮着灯光的房子
里,谢德夫人正安安静静地坐着欣赏一出戏剧录像片呐;我
呢,便兴高采烈地同意我这位朋友的要求。
于是我就简略地描述那位国王发现自己在那次叛乱头几
个月里所处的古怪境地。他有趣儿地觉得自己就像那种把王
逼到角落里使他成为孤家寡人的象棋残局中所剩下来的惟一
一个黑棋子儿。保王党人,至少还有温民党(温和民主党)人,
先前若能顶得住几海里外一个处于优势的强大警察国家源源
不断向赞巴拉革命输入的不干不净的黄金和机器人一般的部
队,那么如今他们想必仍然可以阻止这个国家转变成为一个
现代暴政的平庸国家。那位国王,尽管处于绝境,却拒绝退
位。他高傲而乖僻,被俘后给关在他那个玫瑰红砖铺地的王
宫里,从王富一个角楼那儿用双筒望远镜可以望见一些轻巧
自如的年轻人在一个宛如神话中的体育俱乐部里耸身跃入游
泳池,还可以望见那位身穿一套老式法兰绒衣服的英国大使
微暗的火 123
跟他的巴斯克人①教练在那好似天堂般的沙地网球场上打网
球。山峦显得多么宁静啊,西边苍穹染着多么温柔瑰丽的色
彩啊!
在那个城市薄雾笼罩的某处,每天都发生叫人恶心的暴
力活动啦,逮捕啦,处死啦,但是那个了不起的城市依旧平
稳地运行,咖啡馆里人声鼎沸,王家剧院上演精彩的剧目。事
实上,只有王宫里弥漫着一股极为阴郁的气氛。那些面孔板
得冷冰冰、肩膀耸得又高又挺的长官们②叫那些把守王宫里
里外外的卫兵执行严格纪律。那帮极端拘谨的清教徒便把宫
里的酒窖全都封了,把所有的女仆也都从王宫南侧轰走了。那
位女侍从,当然早在国王当年把王后放逐到她在法国里维埃
拉⑨的别墅去的时候,就已经离开。感谢老天爷,她倒幸免
熬度王宫被污染的那些可怕的日子!
每扇门前都站着守卫,宴会大厅里也有三名,另有四名
在图书馆里荡来荡去,那里的深处似乎还藏匿着所有那些叛
逆家伙的身影。在留下的少数几位宫廷侍从的卧室里,每间
都给安插了武装的寄生虫,他们不是跟穿号衣的老男仆一块
儿畅饮被禁的糖蜜酒,就是跟穿制服的年轻小僮狎昵作耍。而
且在那个宗谱纹章大礼堂里,您肯定有把握发现言谈粗俗的
小丑试想挤进那个空心骑士钢制甲胄里头去。那些一度弥漫
①巴斯克人,欧洲比利牛斯山西部地区的古老居民,绝大多数居住在西班
牙北部,是欧洲保存本民族风格、服饰最多的一个民族。
②此处“长官们”为俄语“komizars”。
③里维埃拉,在法国东南部和意大利西北部,是假日游憩胜地。
1 24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着隶乃馨和丁香花香味儿的宽敞寝室里如今散发着一股多么
难闻的皮革和山羊的臭烘烘的味儿啊!
这支庞大的队伍主要由两伙人组成:一伙是从图勒征召
来的,看上去样儿挺凶猛,却是相当无害的大老粗士兵;另
一伙是那家著名玻璃工厂里的一些沉默寡言、彬彬有礼的极
端分子,那场革命首先就是从那家工厂爆发的。如今有件事
倒可以给泄露出来了(因为那人今已安居巴黎),那就是那个
卫队里至少有一名英勇的保王派那么有效地装扮成一名反叛
分子,竟使那帮毫不猜疑的卫兵哥儿们反倒像是一些拙劣假
冒的家伙。实际上,奥登碰巧是赞巴拉一位最著名的演员,每
逢在王家剧院献艺时都受到热烈欢迎。被俘的国王通过奥登
一直跟外界他的追随者保持联系,那些人包括年轻贵族啦,艺
术家啦,学院里的运动员啦,赌徒啦,黑玫瑰武士啦,击剑
俱乐部会员啦,还有其他一些上流社会人士、投机家和冒险
家。各种谣传迭起,有的说那位俘虏很快就会受到一个特别
法庭的审判,有的说他会表面上给转移到另一处拘禁地去,而
实际上会给毙掉。那些策划营救国王的人尽管天天都在研究
怎样能让他逃出虎LI,可是做的计划却过多地停留在审美阶
段而缺少实际可行的行动价值。一艘马力大的快艇给准备在
赞巴拉西部靠近布拉威克(蓝湾)的一个海边洞穴里,而且
连绵的高山把那座城市跟海滨区隔开了;想象那映在岩石壁
和快艇上的透明而波动的海水影儿倒是相当撩人的,可是没
有一位策划者想得出好办法能使国王安全地通过层层设防的
把守而从王宫城堡里逃出来。
国王给拘留在王宫西南角的塔楼里,仍有奢侈的享受,三
微暗的火 125
个月之后那个8月份里,一天他被指控利用一面花花公子使
用的手镜,配合阳光,从他那高处窗户朝外打信号。那个俯
瞰广阔天地的权利由此而给剥夺,因为那不仅会助长阴谋诡
计,而且也使那位高高在上的观测者产生一种对那些住在楼
下看管他的狱卒的优越感。因此,一天夜里,国王那张帆布
床和盆盆罐罐都给转移到王宫另一边一间凄凉的堆破烂儿的
小房间里去了,不过这次是在底层一楼里了。很久以前,那
里原是他爷爷索古斯三世的化妆室。索古斯(1900年)逝世
后,他那间装饰华丽的卧室便给改成了那么一小间教堂,毗
邻的这间小屋子,由于给搬走了大穿衣镜和绿丝沙发,很快
就退化成现在这种已保持50年不变的样子:一间阴暗肮脏而
狭小的屋子,一边墙角有个上了锁的箱子,另一边墙角立着
一架废弃不用的老式缝纫机。屋外是大理石地面的长廊,沿
着北侧伸展下去,朝西急转弯,形成王宫西南角这一区的一
条通廊。室内惟一一扇窗户朝南面对一个小庭院,一度安着
一块极好的、梦境似的彩色玻璃,上面刻着一只黄鹂和一个
神情茫然的猎人,可是最近那片绝妙的林景让一个足球踢碎
了,现在新装上一块普通玻璃,窗外还给安上了栏栅。室内
西墙上,那个粉刷过的壁橱门上方,挂着一幅镶在黑绒框架
里的大照片。那被指控从塔楼传递消息的阳光,尽管微弱,却
上千上万次短暂重复的照射,已经使那张照片发黄;照片上
展示了那位早已被人遗忘的外国女演员伊丽丝·阿赫特浪漫
风流的侧影和裸露的宽肩膀,传说她在1888年猝死之前,多
年来一直是索古斯国王的情妇。对面的东墙上有一扇样儿轻
浮的门,颜色跟室内另一扇唯一(通往走廊)的门的青绿色
126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相同,一度通往那个老流氓的卧室,如今用搭扣牢固地扣上
了;门上那个水晶球形捏手也已不知去向;那扇门东侧墙上
挂有两幅原属于这套房间腐朽时代的、如今已无人理会的版
画。它们并不是那种真打算让人欣赏的画儿,而只是屈尊作
为装饰走廊或接待室的、通常给看成为精巧的画片而存在的:
一幅是蹩脚而沉郁地模仿特尼尔斯①的《佛兰德斯②节日》,
另一幅一度是挂在儿童室里的,那里面犯困的常客一向把画
面上的前景看成是一片起泡沫的波浪,而不是如今模模糊糊
显现的一群忧郁的羊。 .
国王叹口气,开始脱衣就寝。他那张帆布床和一盏床灯
已经给安置在东北角面朝窗户那一边。东边是那扇青绿色门;
北边是那扇通往走廊的门;西边,那个壁橱门;南边,那扇
窗户。他脱下的黑色运动茄克衫和白裤子,都让他以前那个
仆从的仆从拿走了。国王穿着睡衣坐在床边上。那个小厮又
返回来,拿来一双摩洛哥皮拖鞋,给他主人两只倦怠的脚套
上,然后拿着那双脱下来的浅口轻便鞋走了出去。国王晃来
晃去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那扇半启的窗户上,从窗口可以望见
灯光暗淡的庭院一部分,两名守卫正坐在那里一棵由栅栏围
住的杨树下面的石凳上玩兰斯克内特牌戏⑧呐。这个夏夜,天
①大卫‘特尔尼斯(1610—1690),佛兰德斯画家j当过尼德兰摄政王威
廉大公的宫廷画师,以农民风俗画著称,亦作宗教和神话题材的画。作品有《乡
村节日》、《理发店》等。
②佛兰德斯,比利时和法国的地区名。
③兰斯克内特牌戏,一种源出德国的纸牌赌搏游戏。此处原文Lansq。enet
一词源出德语Landsknecht一词,又有雇佣兵之意。
微暗的火 127
上无星,四处静寂,远方时而出现静静的闪电光芒一一只小
蝙蝠样儿的飞蛾振翅围着那个放在长凳上的灯笼瞎转悠,直
到一名赌徒用帽子把它打翻在地为止。国王连连打呵欠,那
两名让烛光照亮的玩牌家伙在他的泪目棱镜中颤来颤去而渐
渐消失。他那困倦的目光,从这一面墙转移到另一面墙。那
扇通往走廊的门微微敞着,可以听到卫兵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壁橱门上方的伊丽丝·阿赫特端平肩膀,没理他,目光在望
着别的方向。一只蟋蟀在吱吱呜叫。那盏床灯微弱的亮光,只
够照亮壁橱门锁上插着的一把镀金钥匙。那把钥匙上的一点
闪亮火花突然使那名囚犯的头脑里燃起一阵奇妙的熊熊烈
火。
现在我们得暂时撇开1958年8月中旬不表,而倒叙30
年前5月里某日下午的情景;那当儿,国王还只是个肤色黝
黑的13岁男孩儿,晒黑的那个食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他的
母亲布兰达王后到维也纳和罗马去了。他有几个好伙伴,可
是论亲密关系,谁也比不上瑞尔公爵奥莱格。在那个年代,贵
族出身的男孩儿在节日——我们这个北方国家挺长的春季里
节日可多哩——都穿无袖运动衫,白色短袜,带扣的黑鞋和
那种叫作“好挺括”的很紧很短的短裤。我真想能把这种服
装图样剪下来提供给读者,就像儿童从那种备有剪刀的娃娃
图样硬纸板上把那个纸娃娃剪下来那样。这多多少少会使这
些正在摧毁我脑子的黑魑魃的夜晚亮一点。两个男孩儿都是
128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瓦兰吉亚人①儿童时代长着长腿、相貌英俊的男童样板。奥
莱格12岁,是杜卡尔学堂足球队最优秀的中锋。他在澡堂子
里光着油亮的身子时,那粗壮的生殖器可跟他那少女般优雅
的气质形成强烈反差。他又是个经常出没于牧场的小神
仙。那天下午,一场暴雨把王宫花园里春天的树叶洗刷得十
分光洁;噢,波斯丁香怒放的花朵,在那扇淌着绿水、布满
紫晶色污渍的玻璃窗外面,多么无奈地摇曳歪倒啊!孩子们
只好在室内玩耍。奥莱格还没来,他到底会不会来啊?
年轻王子忽然想挖掘出一套宝贵的玩具(那是一位最近
被暗杀身亡的外国君主当年赠送的礼物),去年复活节时,那
套玩艺儿曾经使他和奥莱格着迷,可是后来就跟其他艺术性
玩具的命运一样给撇在一边了,那类独特的玩艺儿皆像泡沫
一般使他们欢喜一阵子,随后就丧失特色而退居到博物馆,让
人遗忘了。这当儿,王子非常想再找到的玩具是一套给装在
一个槌木游戏用具箱那么大的盒子里的精制马戏班玩具。他
巴望找到它;他的两眼,他的脑子,以及那种跟他大拇指弹
的弹球相配合的脑神经,都生动地记得那些臀部装饰着闪亮
金片的棕色男孩杂技演员啦,一个戴着轮状皱领的优美而忧
郁的小丑啦,尤其是那三头用磨光的木料做的小象,关节那
么灵巧地活动,您可以让那健壮的动物踮起一只前腿竖起来,
或者用后腿稳健地站立在一个红圈小白桶上面。自从奥莱格
上次来访,至今已经过去快两个星期了,那一次两个男孩儿
①瓦兰吉亚人,公元9世纪进入俄罗斯的北欧人,曾在罗立克(Rurik)率
领下建立了第一个俄罗斯王朝,即罗立克王朝。
微暗的火 129
首次经允许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俩那种不当行为所引起的刺
痛,以及那种向往再过一次那类夜晚的激情,这当儿交织在
我们这位年轻王子的心头,使他发窘地心想还是躲避到早先
那些较为清白的游戏里去为妥。
他的家庭英文老师,自从那次在曼戴沃树林里野餐,扭
伤了脚踝之后,不得不在床上养伤,那套马戏班玩艺儿收藏
在哪儿他也闹不清楚,建议王子到西走廊尽头那间堆破烂儿
的屋子里去找一找。王子便到那里去了。会不会是那个满布
灰尘的黑箱子?样儿看上去令人可憎,肯定不是。那间屋子
由于靠近喧哗的阴沟排水管,外面下雨声叫人听起来响得更
厉害。会不会在那个壁橱里呢?那个镀金钥匙给勉强地转动
了,橱里三层搁板和底层都塞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块上
面还残存着不少颜色碴儿的调色板啦,一满杯筹码啦,一个
搔背用的象牙痒痒挠儿啦,一本王后的哥哥、他大舅康玛尔
译的《雅典的泰门》赞巴拉文三十二开本啦,一个海滩上装
沙土玩儿的小提桶啦,一枚从他已故老爹的小装饰品盒里意
外给转移到他那个装卵石贝壳的提桶里的45克拉蓝宝石啦,
一节一指长的粉笔啦,还有一块早已被遗忘的、上面设计着
纵横交错人物图像的游戏方块板。他正打算往壁橱里别处找
找,挪开一块黑丝绒布那当儿,布的一角不知怎地给拽住在
搁板后面了,他便使点劲儿揪它,弄得那块搁板微微移动了,
证明那是可以给移开的,而且就在那块板角下方、壁橱后层
露出了一个锁眼儿,那把镀金钥匙恰好也能给插进去。
他迫不急待地把另两层搁板上的杂物(主要是些旧衣服
旧鞋)全都清理开,把那两层搁板像当中那层一样给挪开,连
1 30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忙用钥匙开壁橱后层那扇滑动的门锁。玩具小象早已给丢置
脑后,他蓦地站在一道秘密通道门口。里面黑咕隆咚,啥也
看不见,但是洞穴里面应他咳嗽的那种空空洞洞的音响,充
满诱惑力,预示里面一定大有名堂。他便匆匆赶回他自己的
住区去取两个手电筒和一个计步器。正当他返回来的时候,奥
莱格来了,手里拿着一朵郁金香。他自从上次来过王宫之后,
已经把一头柔软的金色卷发剪短,年轻王子觉得:嗯,我知
道他会与众不同的。但是,奥莱格紧锁金色双眉,俯耳倾听
这一发现时,年轻王子从对方柔软的深红色耳朵得到的耳鬓
厮磨的温暖,从对方连连点头欢迎进内探察的态度,体会到
他这个亲密的同榻伙伴一点也没变。
包尚先生在堪贝尔先生床榻旁一坐下来下盘棋,举起双
拳选择头一步该走的棋子儿那当儿,年轻王子便带着奥莱格
走到那个神奇的壁橱前。一段铺着绿地毯的隐秘的楼梯①台
阶,稳重而静穆地通向那个石板地面的地下通道。严格说来,
只有一段路算是在“地下”,那是从这间堆破烂儿的屋子旁边
的西南走廊下面挖起,穿过一排排房屋底下,穿过王家公园
桦树林荫道底下,然后再穿过学院大街、科里奥兰纳斯巷和
泰门小街那三条横向街道底下,不过还没到达最终目的地。除
此之外,这条通道便神秘迂回地适应接下来遇到的各种结构,
时而穿过一个堡垒,就跟一管铅笔穿进袖珍日记本里的铅笔
套儿一样,时而又穿过一座大厦的地窖,那儿的通道又多又
暗,不会让人发现这种偷偷摸摸入侵的。随后,在漫长的岁
、 ①此处“隐秘的搂梯”为法语“escalier drrobe”。
微暗的火 131
月里,由于周围石层给敲凿的问或影响,或者由于时光本身
盲目的戳弄,这条废弃的通道和外界构成了某种神秘的联系,
因为这儿那儿出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隙缝和渗透,全都又狭
又深,真把人搞得神经错乱,不过可以推断有的是来自一潭
臭沟水,说明上面是护城河,有的是来自灰土味儿的草坪和
土地,表明头顶上方挨近一座碉堡前面的斜坡;在某处,那
条通道蔓延穿过一栋公爵大别墅几间素以收集各类沙漠植物
而闻名的温室底层,漏下来的沙子一时改变了人的脚步声。奥
莱格走在前面:他那有模有样的屁股包在靛蓝色棉布裤子里
活跃地摆动;他自己那种兴致勃勃的光辉而不是手中的烛台,
仿佛以跳跃的亮光在照亮那低矮的穹顶和挤压的石墙。年轻
王子的手电筒光炬照在奥莱格身后地上,好像给他那裸露的
腿股后面涂上了一层白粉。空气霉臭而冷冽。奇异的地洞屡
屡出现。接着那条通道微微朝上攀升,他俩终于到达尽头.那
个计步器标出1888码。一扇绿门出现在他俩面前,壁橱门上
那把神奇的钥匙令人高兴地一插就插进了绿门的锁眼儿;要
不是门那边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使我们两位探险家顿住的
话,那把钥匙想必就会完成让人顺利推开门的任务。两个可
怕的声音,一男一女,时而激动地拔高,时而又沙哑地降低,
两人正用赞巴拉西部渔民说的古蒂尼话对着辱骂。一声可憎
的威胁吓得那个女人尖声惊叫。接着突然一阵沉默,随即是
那个男人嘟哝出那么一句信口表示同意的简短话语(“好极
了·我亲爱的”或是“不能再好了”),这可比先前传过来的
话更加阴森可怖。
年轻王子和他的朋友,彼此并没商量就惊吓地掉转方向,
1 32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计步器狂乱地搏搏跳动,两人拔腿从原路奔回。奥莱格把那
三个搁板摆回原处之后.喘着气说,“我的妈哟!’,两人奔上
楼梯,年轻王子对奥莱格说,“你背上可全都沾满了白灰。”哥
儿俩发现包尚和堪贝尔刚下完那盘棋,结果是平局。这时已
经接近午饭时间。大人吩咐两个孩子去洗洗脏手。方才冒险
时的那阵激动已由另一种兴奋所取代。他俩把门锁上,单独
相处。雨滴滴嗒嗒的轻叩声不碍他们的事。两人都处于男儿
亢奋的状态,发出鸽子那样的呻吟。
我在这个注释里详尽追忆往事,费了不少工夫对往事的
来龙去脉和污点进行描述,却在国王头脑里只是一掠而过。某
些故人,这里谈到的就是其中一位,都会像这位那样蛰伏30
年而没露面,他们所处的环境在这段时期里也经历了灾难性
变化。年轻王子在发现那条秘密通道之后不久便得了肺炎,差
点儿死掉,在他陷入昏迷那阵儿,他一忽儿会随着一个亮圆
盘儿探索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一忽儿又会紧紧抓牢他那发
烧熔化的腰腿胯骨。为了恢复元气,他被送到南欧去休养了
三个季度。奥莱格15岁时在一次滑雪事故中丧了命,这倒有
助于忘却他俩那次冒险的经历。如今倒需要一次国内革命才
使那条秘密通道得以再现。
国王确实搞清楚那名守卫吱吱嘎嘎的脚步声已经离得很
远,便走过去打开那个壁橱。现在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只有
那一小本《雅典的泰门》赞巴拉译本还躺在旮旯里,底层格
子里塞着几件旧运动衣和几双旧运动鞋。脚步声这当儿又转
回来了。他不敢再继续察看,赶紧把壁橱门关上。
他分明得在十分安全的短暂时刻里,悄没声儿地完成一
微暗的火 133
系列小动作:进入壁橱,从里面锁上,挪开搁板,打开暗门,
再摆回搁板,溜进裂着大口的黑暗,关上暗门,把它锁上。估
计这一全过程得需90秒吧。
他走出房间,进入走廊,那名守卫,一名长得倒蛮英俊
却蠢得叫人难以置信的极端分子,顿时朝他走来。“我有点紧
急的要求,”国王说。“我想,哈尔,在睡觉之前弹会儿钢琴。”
哈尔(如果那真是他的名字)便领他到音乐室去,国王知道
奥登一直在那里的一架盖着布的竖琴那边值班。奥登是个长
着红褐色眉毛、身材魁梧的爱尔兰人,眼下他那个粉红脑袋
戴着一顶俄罗斯工厂工人那种鸭舌轻便帽。国王坐在那架贝
赫斯坦牌钢琴前丁丁当当弹起琴来;等到他俩给撇下单独相
处时,他就一边用一只手弹琴,一边嘴里简短地透露发现的
情况。“压根儿就没听说过什么通道,”奥登嘟囔道,脸上现
出疑惑的神情,就像一名棋手经人指出该怎样走棋就根本不
会输掉那盘棋似的。国王陛下绝对有把握吗?国王陛下当然
有把握。他认为那条通道能让人逃离王宫吗?肯定能行。
可是奥登过一会儿就得离开,因为当晚要去参加演出
《人鱼》,他说那是一出至少有30年没上演过的很精彩的老情
节剧。国王说,“我倒相当满意自己这出情节剧哩。”奥登叹
息一声,皱紧眉头,慢慢穿上他那件皮外衣。今天夜里可什
么也不能干。他如果要求长官让他留下继续值班,那就会引
起疑心,而一丁点猜疑都会带来毁灭性后果。明天他会找个
机会来察看一下那条新的逃亡之路,如果那真是一条可行之
路,而不是一条死胡同,那就好办了。查理(陛下)可否答
应在这之前千万先别轻举妄动:“可他们越来越逼近过来啦,”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