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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的奇妙之旅

_3 凯特·迪卡米洛(美)
“马隆,”一天夜里布尔说道,“我并不想冒犯你或贬低你对装束的选择,不过我得告诉你你穿着那公主的连衣裙就像一个有伤的拇指从绷带卷里伸出来似的。而且,我也无意冒犯你,那连衣裙可能曾经风光一时。”
内莉缝制的美丽的连衣裙在爱德华被埋在垃圾堆里以及随后的和布尔及露西的游荡中境遇很糟。它被弄得又破又脏,到处是洞,几乎都不像连衣裙了。
“我有个解决办法,”布尔说,“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同意。”
他拿出他自己的针织帽,在帽子的上边割了一个大涧,在旁边割了两个小洞,然后脱掉爱德华的连衣裙。
“别看这儿,露西,”他对男狗说道,“我们不要让马隆因被看到他的裸体而感到窘迫。”布尔把那帽子套在爱德华的头上,把它往下拉了拉,让他的胳膊从从那两个小洞里穿出来。“好啦,”他对爱德华说,“现在你只须再有几条裤子就行了。”
裤子由布尔亲手来做,他剪了几条红色的手帕,把它们缝起来,这样就做成了可以遮住爱德华的长腿的临时替代物。
“现在你的样子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逃犯了,”布尔说,往后站了站,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现在你看上去就像一只逃亡中的兔子。”
 没有机会说再见
起初,其他人都认为爱德华是极其可笑的。
“一只小兔子,”流浪汉们笑着说,“让我们把它宰了放到炖锅里。”
有时当爱德华在布尔的膝盖上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时,他们中的一个就会喊道:“你给自己找了个小娃娃玩吗,布尔?”
爱德华对于自己被说成是一个玩具娃娃当然会感到怒不可遏è,可是布尔却从不生气。他只是让爱德华坐在他的膝盖上,默默不语。很快那些男人对爱德华就习惯了,关于他存在的消息也就传开了。这样当布尔和露西走进另一座城镇、另一个州、另一个地方的篝火旁时,人们都认识爱德华并乐于见到他。
“马隆!”他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爱德华对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人认出来感到一阵欣喜。
以前不管内莉的厨房里做好了什么,爱德华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别人讲故事,这种新奇的能力在篝火旁的流浪汉们中显得十分可贵。
“看看马隆,”一天傍晚一个叫作杰克的男人说,“他在一句不落地听着呢。”
“当然啦,”布尔说,“他当然会一句不落地听着。”
那天夜里晚些时候,杰克来了,坐在布尔的身旁并问他能不能把那小兔子借给他。布尔把爱德华递了过去,杰克坐在那里,把爱德华放在他的膝盖上。他在爱德华的耳边小声说着话。
“海伦,”杰克说道,“还有小杰克和塔菲——她是个婴儿。那些就是我的小孩儿的名字。他们都在北卡罗来纳州。你去过北卡罗来纳州吗?那是个美丽的州。他们就住在那里。海伦、小杰克、塔菲。你记住他们的名字好吗,马隆?”
在这之后,不管布尔、露西和爱德华走到哪里,都会有流浪汉把爱德华抱到一边并在他的耳边小声念叨着他的孩子们的名字:贝蒂、特德、南希、威廉、吉米、艾琳、斯基贝尔、费思……爱德华知道一遍又一遍地说那些你曾丢下的人的名字会是什么滋味。他知道想念某个人是什么滋味。于是他倾听着。而且在他倾听时,他的心扉fēi敞开了,而且越敞越宽广。
那小兔子和露西、布尔在一起不知不觉已经很长时间了。差不多七年的时间过去了,在那段时间里,爱德华成了一名出色的流浪者:在旅途中很快乐,停下来时也闲不住。火车轨道上轮子的隆隆作响声成了使他得到安慰的音乐。他本来可以长久地待在火车上,可是一天夜里,在孟斐fēi斯的一个停车场里,当布尔和露西在一节空的货车里睡觉而爱德华在放哨时,麻烦来了。
一个男人来到那节货车上,用手电筒照着布尔的脸,然后把他踢醒了。
“你这流浪汉,”他说道,“你这脏兮兮的流浪汉。我讨厌你们这些家伙到处乱睡。这又不是汽车旅馆。”
布尔慢慢地坐了起来。露西开始吠叫起来。
“住嘴!”那个男人说。他飞起一脚踢在露西的肋骨上,使她惊叫了起来。
爱德华始终知道自己是什么——一只瓷制的小兔子,一只胳膊、腿和耳朵可以弯曲的小兔子。他是可以弯曲的——虽然只有当他被别人拿在手中的时候。他自己是动弹不得的。对此他从没有比那天晚上更感到深深的遗憾了,那天晚上他和布尔还有露西在那节空的机车上被人发现了。爱德华希望能够保护露西,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躺在那里等待着。
“说说吧。”那男人对布尔说道。
布尔把他的手高高地举起。他说道:“我们迷路了。”
“迷路了,哈。你敢说你迷路了!”然后那男人说道,“这是什么?”他把手电筒照向爱德华。
“那是马隆。”布尔说。
“真见鬼!”那男人说。他用他的靴子尖儿戳chuō着爱德华,“真是无法无天了。你们以为真的没人管吗?不要让我碰上!不要,先生!不要让我值班时碰上!”
那火车突然猛地启动了一下。
“不要,先生!”那男人又说了一遍。他低下头看着爱德华,“兔子是不能免费乘车的。”他转过身去砰地打开那机车的门,然后他转过身来,飞起一脚把爱德华踢到车外的一片黑暗之中。
那小兔子飞起来穿过暮春的天空。
他听到露西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痛苦的嗥叫声。
嗷——嗷,嗷——嗷,她哭叫着。
爱德华以一种令人恐怖的“当”的一声停了下来,然后他沿着又长又脏的小山坡向下翻滚着,翻滚着,翻滚着……当他终于停下来时,他正仰面朝天望着夜空。世界一片寂静。他听不到露西的叫声。他听不到火车的声音。
爱德华抬眼望着满天的繁星。他开始说出那些星座的名称,可是后来他停了下来。
“布尔,”他心里说,“露西。”
爱德华纳闷有多少次了他分别的时候都没有机会说再见?
一只孤独的蟋蟀开始唱起歌来。
爱德华在倾听着。
他身体的深处什么东西疼了起来。
 麻烦还没有完结
清晨,太阳升起来了,蟋蟀的歌唱被鸟儿的歌唱所取代。一位老太太沿着泥土路直奔爱德华走过来。
“哼。”她说道。她用她的钓竿推了推爱德华。
“看起来像是只小兔子。”她说。她放下她的篮子弯下腰来注视着爱德华,“只是他不是真的。”
她把身子站直了。“哼,”她又说道。她揉着她的背,“我的看法是,对于任何东西来说总可以找到一种用途,而且任何东西都有其用途。这就是我的看法。”
爱德华并没有理会她说的话。昨天夜里他感到的可怕的疼痛已经消失了,换成了另外一种感觉,一种空虚和失望的感觉。
要么捡起我,要么不捡起我,那小兔子想。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那位老太太把他捡了起来。
她把他对折起来放进了她的散发着海草和鱼腥味的篮子,然后她就继续走她的路了,一边摆动着蓝子一边唱着歌:“没有人知道我遇到的麻烦。”
爱德华出神地倾听着。
我也遇到过麻烦,他想。我当然遇到过,显然那麻烦还没有完结。
爱德华是对的。他的麻烦还没有完结。
那位老太太为他找到了一种用途。
她把他吊在她的菜园子里的一根棉杆子上。她把他的耳朵钉在木杆上,把他的手臂伸展开,好像他在飞行似的,并把他的爪子用铁丝绑在木杆上。除了爱德华以外,木杆上还吊着锡盆。它们在早晨阳光下闪着光,丁当作响。
“我相信你会把它们吓跑的。”那老太太说。
把谁吓跑?爱德华纳闷着。
是鸟儿们。他很快就发现了。
乌鸦们。它们向他飞过来,呱呱地叫着,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首,在他的头顶上盘旋着,向着他的耳朵俯冲下来。
“接着做,克莱德。”那个女人说。她拍着她的手,“你得表现得凶猛些。”
克莱德?爱德华感到一阵极其强烈的厌烦,以致他以为他真的可以大声叹息了。难道人们总要不厌其烦地叫错他的名字吗?
那老太太又拍起她的手来。“干活吧,克莱德,”她说,“把那些鸟儿吓跑。”然后她便从他那里走开了,出了菜园子向她的小屋走去。
鸟儿们很是固执。它们在他的头上盘旋。它们用力拉着他的毛衣上松了的线。一只特别大的乌鸦不愿意把那小兔子孤零零地丢下。他落在那木杆上,在爱德华的左耳边尖声说着暗号:呱呱,呱呱,呱呱,叫个不停。当太阳升得更高,照射得更强烈而明亮时,爱德华感到有些发昏了。他把那只大乌鸦误作佩勒格里娜了。
来吧,他想。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把我变成一头疣猪吧。我不在乎。我已经学会不在乎了。
呱呱,呱呱,那只佩勒格里娜乌鸦说。
终于,太阳落下去了,鸟儿们飞走了。爱德华被钉住耳朵吊着,他抬眼望着夜空。他看到了满天的繁星。不过他生平第一次在看到它们时并没有感到安慰。他感到的倒是受到了嘲笑。
你孤孤零零地留在下面,星星们似乎在对他说话:我们高高在上,和我们的星座在一起。
我也被爱过,爱德华告诉星星们。
是这样吗?星星们说。那和你现在孤零零地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爱德华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最后,天空亮了起来,星星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鸟儿们归巢了,那位老太太又回到菜园子里来了。
她带来了一个男孩。
 得到解救
“布赖斯,”那老太太说,“离开那小兔子。我花钱可不是雇你站在那儿看着他。”
“好的,太太。”布赖斯说。他用手背擦了擦他的鼻子,仍然在看着爱德华。那男孩儿的眼睛是棕色的,眼里闪着金色的光芒。
“嗨。”他小声对爱德华说道。
一只乌鸦落在了爱德华的头上,那男孩儿拍打着他的手叫喊着:“走开,蠢货!”那乌鸦展开翅膀飞走了。
“布赖斯!”那老太太喊道。
“什么事?”布赖斯说。
“离开那小兔子,干你的事去!我不想再说一遍了。”
“好的。布赖斯说。他用手背擦了擦他的鼻子,“我很快就回来把你接走。”他对爱德华说道。
那小兔子被钉住耳朵吊了一天了,在炎炎的烈日下烘烤着,看着那老太太和布赖斯在菜园子里锄草。趁那老太太没有留神的工夫,布赖斯抬起手来挥舞着。
鸟儿们在爱德华的头上转着圈并嘲笑着他。
长上翅膀会是什么样呢?爱德华想知道。如果他有翅膀的话,他在被扔到船外时就不会沉入海底了。他便会向相反的方向飞,向上飞,向那深邃的、明亮的、蔚蓝的天空飞去。当洛莉把他扔进垃圾堆的时候,他就可以从垃圾里飞出来,跟着她,落在她的头上,并用他的尖利的爪子抓住她。在那火车上,当那个男人踢他时,他就不会摔到地上了;相反他会飞起来坐到火车的顶上嘲笑那男人:呱呱、呱呱、呱呱。
下午晚些时候,布赖斯和那老太太离开了田野。布赖斯从爱德华身旁经过时朝他眨着眼。乌鸦中的一只落在爱德华的肩膀上,用他的嘴在爱德华的脸上轻轻地敲着,每敲一下都在提醒那小兔子他没有翅膀,他不仅不能飞翔,甚至一点都动弹不得。
暮色降临在了田野上,接着天色完全黑下来了。一只夜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歌。维扑儿,维扑儿。那是爱德华听到过的最悲哀的声音。接着又传来另一种鸣声——口琴发出的声音。
布赖斯从隐蔽处走了出来。
“嗨,”他对爱德华说。他用手背擦了擦他的鼻子,然后用口琴又吹了另一支小曲,“我敢说你没有想到我会回来。可是,我来了。我来救你了。”
当布赖斯爬上木杆解着那绑在爱德华腕子上的铁丝时,他在想:太晚了,我只不过是一只空心的兔子。
当布赖斯把钉子从爱德华的耳朵上拔出来时,他在想:太晚了,我只不过是一只瓷制的玩具。
可是当最后一颗钉子被拔出,小兔子向前落入布赖斯的怀抱时,他一下子感到解脱了,解脱很快又变成了一种喜悦的感觉。
或许,他在想,并不算太晚,毕竟,我得到解救了。
 像婴儿一样被看护
布赖斯把爱德华背在肩上。他迈开步子走了起来。
我是为萨拉·鲁思来接你的,”布赖斯说,“你不认识萨拉·鲁思。她是我的妹妹。她生病了。她有一个瓷制的婴儿娃娃,她很喜欢那个婴儿娃娃,可是他把它弄碎了。”
“他把它弄碎了。他喝醉了,一脚踩在那娃娃的头上,使它碎成了无数片。那些碎片是那么小,我不能把它们再复原了。我不能。我试过一遍又一遍。”
故事讲到这里,布赖斯停下了脚步,摇着头,用手背擦着他的鼻子。
“萨拉·鲁思后来就没有什么可玩的东西了。他什么也没有给她买。他说她什么也不需要。他说她什么也不需要是因为她可能活不下去了。可是他却不明白。”
布赖斯又开始走了。“他不明白,”他说。
爱德华搞不清这个“他”指的是谁。他所清楚的是他就要被带给一个小孩儿以弥补失去一个玩具娃娃的空缺。一个玩具娃娃。爱德华是多么厌恶娃娃啊。被看成一个娃娃之类的替代物使他很生气。不过他还是应该承认,这比被钉住耳朵挂在木杆上要好多了。
布赖斯和萨拉·鲁思住的房子是那样又小又歪斜,以致爱德华一开始都不相信那是座房子。他倒把它误认为是鸡舍了。屋子里面有两张床和一盏煤油灯,别的就没有什么了。布赖斯把爱德华放在一张床的床腿旁,然后点上了煤油灯。
“萨拉,”布赖斯小声说道,“萨拉·鲁思。现在你得醒醒了,宝贝儿。看我给你带来了件什么东西!”他把口琴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吹起了一支简单的曲子的开始部分。
那个小女孩从她的床上坐起来,立刻就开始咳嗽起来。布赖斯把手放在她的背上。“没事的,”他告诉她,“好啦。”
她很小,可能有四岁。她长着浅黄色的头发,即使在微弱的灯光下,爱德华也可以看到她的眼睛和布赖斯的一样是有着同样金色光芒的棕色的。
“好啦,”布赖斯说,“你先咳嗽吧。”
萨拉·鲁思听从了他的话。她咳嗽了一声,一声,又一声。煤油灯把她的颤抖的身影投射到小屋的墙上,弓着的身子显得很小。那咳嗽声是爱德华听到过的最凄惨的声音,甚至比夜鹰的哀鸣更加凄惨。萨拉·鲁思终于止住了咳嗽。
布赖斯说:“你想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吗?”
萨拉·鲁思点了点头。
“你得闭上眼睛。”
那个女孩闭上了眼睛。
布赖斯拿起爱德华,扶着他使他就像一个士兵一样直立在床头。“现在好啦,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萨拉·鲁思睁开了眼睛,布赖斯移动着爱德华的瓷腿和瓷胳膊,让他看上去就像在跳舞一样。
萨拉·鲁思大笑了起来并拍着她的手。“小兔子!”她说。
“这是送给你的,宝贝儿。”布赖斯说。
萨拉·鲁思先看了一眼爱德华,又看了一眼布赖斯,然后又看着爱德华,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怀疑的目光。
“他是属于你的了。”
“我的?”
爱德华很快就发现,萨拉·鲁思说话一次几乎不超过一个词。超过一个词,至少几个词串在一起就会使她咳嗽。她控制着自己。她只说那些必须要说的话。
“你的,”布赖斯说,“我是特意为你而弄到他的。”
得知这一点,萨拉·鲁思又不由得一阵咳嗽,身子又弓了起来。一阵咳嗽过后,她把身子伸直了并伸出她的手臂。
“好啦。”布赖斯说。他把爱德华交给了她。
“小娃娃。”萨拉·鲁思说道。
她前后摇动着爱德华,低头凝视着他并微笑着。
爱德华平生从来没有像个婴儿一样被看护过。阿比林没有这样做过。内莉也没有。布尔绝对也没有。被人如此轻柔而又狂热地抱着,被人那样充满爱意地俯视着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爱德华感觉到他瓷制的身体都热血沸腾了。
“你要给他起个名字吗,宝贝儿 ?”布赖斯问道。
“詹理斯。”萨拉·鲁思说,眼睛还在注视着爱德华。
“詹理斯,嘿!这可是个好名字。我喜欢这个名字。”
布赖斯轻轻地拍着萨拉·鲁思的头。她还在盯着爱德华看。
“别作声。”她对爱德华说,一边前后摇着他。
“从我第一眼看到他,”布赖斯说,“我就知道他是属于你的。我对自己说,‘那个小兔子是给萨拉·鲁思的,毫无疑问。’”
“詹理斯。”萨拉·鲁思喃喃地说。
在小屋的外面,雷声炸响,接着传来了雨点落在马口铁的屋顶上的声音。萨拉·鲁思前后摇动着爱德华,前后摇动着,布赖斯拿出他的口琴开始吹了起来,并使他的乐曲声和着雨点的节拍。
 她需要我
布赖斯和萨拉·鲁思有一位父亲。
第二天清晨,天空还是灰蒙蒙、变幻莫测的,萨拉·鲁思正从床上坐起来,咳嗽着,这时父亲回到家里来了。他揪着爱德华的一只耳朵把他提起来,并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玩意儿。”
“它是个婴儿娃娃。”布赖斯说。
“我看他可不像什么婴儿娃娃。”
爱德华被揪住一只耳朵提着,感到很恐惧。他可以肯定这就是把瓷娃娃的头打得粉碎的那个男人。
“詹理斯。”萨拉·鲁思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妞伸出她的手臂来。
“他是她的,”布赖斯说,“他是属于她的。”
那父亲失手把爱德华掉到了床上,而布赖斯把那小兔子拾起来递给了萨拉·鲁思。
“不会摔坏的,”那父亲说,“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很有关系。”布赖斯说。
“你别跟我顶嘴!”父亲说。他抬起手来抽了布赖斯一个嘴巴,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你不要因为他而感到担心,”布赖斯对爱德华说,“他只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而且,他几乎从不回家来的。”
幸运的是,父亲那天没有再回来。布赖斯去干活了,而萨拉·鲁思则整天都是在床上度过的,把爱德华抱到她膝盖上,玩着一个装满纽扣的盒子。
“漂亮吧?”她在把纽扣在床上排成一排并把它们摆成不同的形式时对爱德华说道。
有时,当她咳嗽得特别厉害时,她把爱德华抓得那么紧,以致他怀疑他会被分裂成两半。在她咳嗽的过程中,她还喜欢吮shǔn吸爱德华的一只或另一只耳朵。按正常情况来说,爱德华本会觉得这种侵扰和缠人的行为是很恼人的,可是对于萨拉·鲁思来说却情有可原。他愿意照顾她,他愿意保护她,他愿意为她做得更多。
在那一天快过去的时候,布赖斯回来了,给萨拉·鲁思带回来一盒饼干,给爱德华带回来一团麻绳。
萨拉·鲁思双手拿着那饼干小口地试探性地咬着。
“你把饼干都吃了吧,宝贝儿。让我来抱着詹理斯,”布赖斯说道,“我们要给你一个惊喜。”
布赖斯把爱德华拿到房间的一个角落,他用他随身携带的折刀割下几段麻绳,并把它们系到爱德华的手臂和双脚上,然后把麻绳系到一根木棍上。
“看,我一整天都在想着这件事,”布赖斯说,“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让你跳舞。萨拉·鲁思喜欢舞蹈。妈妈以前常常抓住她让她绕着屋子跳舞。”
“你在吃饼干吗?”布赖斯对萨拉·鲁思大声说道。
“嗯嗯。”萨拉·鲁思说。
“你接着吃,宝贝儿。我们要给你一个惊喜。”布赖斯站了起来,“闭上你的眼睛。”他对她要求道。他把爱德华拿到床上然后说,“好啦,现在你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萨拉·鲁思睁开了眼睛。
“跳舞吧,詹理斯。”布赖斯说。布赖斯于是一只手用木棍移动着那绳子,使爱德华手舞足蹈,左摇右摆起来。在舞蹈的同时他用他的另一只手拿着口琴吹着一支轻快而活泼的曲子。
萨拉·鲁思大笑起来。她笑到开始咳嗽起来。布赖斯于是放下爱德华,把萨拉·鲁思抱到他的膝盖上,摇着她并揉着她的背。
“你要呼吸点新鲜空气吗?”他问她道,“让我们离开这味道难闻的屋子吧,好吗?”
布赖斯把他的妹妹带到外面去。他把爱德华丢在床上躺着,那小兔子抬眼望着那被烟熏黑了的天花板,又想起关于有翅膀的事。如果他有翅膀的话,他想,他会远走高飞,到空气清新的地方去,而且他会带上萨拉·鲁思和他一起去。他会抱着她飞。在那样高的空中,她肯定可以一点也不咳嗽地呼吸了。
过了一会儿,布赖斯回到屋里来了,仍然抱着萨拉·鲁思。
“她也需要你。”他说道。
“詹理斯。”萨拉·鲁思说。她把她的手臂张开来。
于是布赖斯抱着萨拉·鲁思,而萨拉·鲁思抱着爱德华,他们三个站到了屋外。
布赖斯说:“我们来寻找流星。他们是有魔力的星星。”
有很长时间他们都默默无语,他们三个仰望夜空。萨拉·鲁思停止了咳嗽。爱德华以为她可能已经睡着了。
“瞧那儿。”她说。她指着一颗划过夜空的星星。
“许个愿吧,宝贝儿,”布赖斯说,他的声音又高又亲昵,“那是代表你的星星。你可以为你想要得到的任何东西许愿。”
虽然那是萨拉·鲁思的星星,爱德华却也对它寄予希望。
 请呼吸一下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升起来又落下去。父亲有时回家,有时不回家。爱德华的耳朵浸透了汗水他并不在乎。他的毛衣几乎全开了线他也不管。他被紧抱得喘不过气来感觉仍然很好。傍晚时分,爱德华在布赖斯的操纵下,在细绳的一端跳啊跳啊舞个不停。
一个月过去,接着两个月过去了,然后三个月过去了。萨拉·鲁思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差。在第五个月时,她已拒绝进食。到了第六个月,她已经开始咳出血来。她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很不稳定,好像她在呼吸之间在努力想着要做什么,什么是呼吸。 “呼吸,宝贝儿。”布赖斯俯身站在她旁边说。
呼吸,爱德华在她的紧紧的怀抱中想。请,请呼吸一下吧! 布赖斯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房间。他整天坐在家里把萨拉·鲁思抱在他的膝盖上,前后摇着她,给她唱着歌。在九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萨拉·鲁思停止了呼吸。 “哦,不,”布赖斯说,“哦,宝贝儿,再小口呼吸一下吧。求你了。
昨天夜里爱德华就从萨拉·鲁思的怀抱中掉下来,她不再要他了。于是,爱德华脸朝下趴在地上,胳膊举在头上,听着布赖斯的哭泣声。他倾听着,这时父亲回家来了。冲着布赖斯大声喊叫。父亲哭泣时他在听着。 “你不许哭!”布赖斯叫道,“你没有权利哭。你从来没有爱过她。你一点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我爱过她,”那父亲说,“我爱过她。” 我也爱过她,爱德华想。我爱过她。可现在她死了。怎么会这样?他纳闷着。在这世界上没有了萨拉·鲁思他还怎么能活下去?
父亲和儿子之间还在大声争吵,接着一个可怕的时刻来到了,父亲坚持说萨拉·鲁思是属于他的,她是他的女儿,他的孩子,他要把她带走安葬 “她不是你的!”布赖斯尖声叫道,“你不能把她带走。她不是你的!”
可是父亲身高力大,他终于占了上风。他把萨拉·鲁思用一条毯子裹起来,把她带走了。小屋里变得非常安静。爱德华可以听到布赖斯一边转着圈一边对自己轻声低语。后来,那个男孩终于把爱德华拾了起来。 “跟我来,詹理斯,”布赖斯说,“我们要走了。我们要到孟斐斯去。”
第二十章 跳舞的小兔子
你一生中见过多少只跳舞的小兔子?”布赖斯问爱德华,“我可以告诉你我见过多少只。一只,就是你。这就是你和我将如何去赚钱的方法。我最后一次看到跳舞表演是在孟斐斯。普通百姓就在大街的拐角那儿上演着各种节目,人们会为看他们的演出而付钱。我见过。”
到城镇去的路走了一整夜。布赖斯不停地走,一只胳膊下夹着爱德华,并且一直在和他谈话。爱德华用心地倾听着,可是可怕的稻草人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是在那老太太的菜园子里他被钉住耳朵吊着的感觉,那是一切都无所谓而且一切都再也无所谓了的感觉。
爱德华不仅感到肚子饿了,他还感到疼痛。他的瓷制的身体遍体鳞伤。他思念着萨拉·鲁思。他想让她抱着他,他想为她跳舞。
而且他的确跳舞了,不过不是为萨拉·鲁思跳舞。爱德华在孟斐斯的一条脏兮兮的街道的拐角那儿为陌生人跳舞。布赖斯吹着他的口琴,牵动着爱德华的绳子,爱德华弓起身子,跳着摇摆舞,左右晃动着。人们停下来观看,指点着,大笑着。在他们前面的地上放着萨拉·鲁思的纽扣盒子。盒盖是打开的,以鼓励人~住盒里扔零钱。
“妈妈,”一个小孩子说,“看那只小兔子。我要摸摸它。”他把他的手向爱德华伸过来。
“不行,”那位母亲说,“脏!”她把那个小孩儿拉了回去,离开了爱德华,“脏死了。”她说道。
一个戴着顶帽子的男子停下来注视着爱德华和布赖斯。
“跳舞是有罪的。”他说。然后停了好一会几,他说,“兔子跳舞更是罪加一等。”
那个男子摘下他的帽子把它拿在胸前。他站在那里长时间地注视着那男孩儿和那小兔子。最后,他又把他的帽子戴在他的头上便走开了。
影子变长了。太阳变成了一个橙黄色的、边缘模糊的球低低地悬在空中。布赖斯开始哭起来。爱德华看到他的眼泪落在了人行道上。可是那男孩儿却没有停止吹他的口琴。他也没有让爱德华停止跳舞。
一位老太太拄着一根手杖走近了他们。她用深邃suì而乌黑的眼睛注视着爱德华。
佩勒格里娜? 那正在跳舞的小兔子想。
她冲他点了点头。
看着我,他对她说。他的手臂和两腿猛地动了一下。看着我!你的愿望实现了,我学着如何去爱。那是次可怕的旅程。我被打碎了。我的心被打碎了。救救我!
那个老太太转过身去蹒跚地走了。
回来,爱德华想。看着我。
布赖斯哭得更厉害了。他让爱德华跳得更快了。
太阳终于落下去了,街道黑暗了下来,布赖斯也停止了吹他的口琴。
“我现在已经精疲力竭了。”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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