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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容

_3 房龙(美)
  当然,倘若如此,那么除了几个专业学者外,就没有人会对新信仰感兴起了,基督教就会重蹈其它众多教派的旧辙,以煞费苦心的文字纲领开始,最后以那些争吵不休的理论家被警察扔到大街上而告终。
  在近三十个世纪后的今天,我们了解到基督教对罗马帝国的打击,但令人惊讶的是,既然它对国家安全的威胁就象匈奴和哥德人的侵略一佯,为什么罗马当政者不采取行动镇压呢?他们当然知道,正是那个东方先知导致了家奴的骚动,女人们也喋喋不休地谈论天国之王会很快重现,许多老人还一本正经地预言地球会在一团火球中毁灭。
  不过,贫苦阶层为了某个宗教人为而发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很可能也不是最后一次。只要警方严密注视着动态,贫穷的狂热者就无法扰乱帝国的安宁。
  警方的确戒备森严,但没有找到诉诸武力的把柄。新的宗教追随者干事业的方式很值得推崇。他们并不想推翻政府,开始时有几个奴隶还期望上帝的父爱和人与人之间的兄弟之情会终止主仆之间的旧式关系,圣徒保罗赶忙来解释说,他的王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灵魂王国,凡是尘世的人最好对一切都逆来顺受,以期在天国里得到好报。
  同样,许多妻子抗争着罗马法典规定的婚姻束缚,归纳出结论说,基督教和解放、男女平等是同义词,保罗又跳出来,以一连串娓娓动听的字眼恳求心爱的姐妹们不要走向极端,以免保守的异教徒对教会产生疑心,并说服他们继续维持半奴隶的状态,因为自从亚当和夏娃被逐出天堂以后,这一直是女人的本份。所有这些都表现了对法律的毕恭毕敬,很值得效仿,因而当权者准许基督教传教士任意往来,因为他们的说教最适合当政者的口味和愿望。
  但是,一如历史中经常出现的情况,群众的宽容精神逊于统治者。他们贫穷僚倒,即使良知准许它们为积累财富而妥协让步,他们也不可能感到快慰和富足。
  古罗马的最下层人由于数世纪以来沉缅于恣意豪饮和打架决斗,都毫无例外服从于上述规律。起先他们从面容严肃的男男女女那儿取得粗俗的快乐,那些男女全神贯注地倾听讲述关于耶稣象普通罪犯那样不光彩地死在十字架上的神奇故事,这些男男女女把为投掷石块泥土的流氓高声祈祷看做是自己的责任。
  但罗马传教士却不能对这个新的发展趋势持超然的态度。
  当时帝国奉行的宗教是国教,它包括某些特定时节的隆重祭祀,人们要为此缴纳现钱,而这些钱又装进了教堂头目的腰包。如果成千上万的人不理睬旧的圣地,奔向另一个不名一文的教堂,教士的收入就会大为减少。这当然不会使他们顺心,于是他们竭尽诽谤之能事,咒骂不信奉传统神灵的异教徒背叛了祖先的上帝,指责他们为纪念外国的先知而进香。
  但城市中的另一阶层人更有理由憎恨基督教。他们是一伙骗子,就象印度的瑜迦信奉者和爱西斯、艾什特、巴尔、西贝尔和艾蒂斯神话的祭司长一样,年复一年地挥霍着偏听轻信的罗马中产阶级的钱,过着脑满肠肥的奢侈生活。假如基督教是与他们竞争的组织,为了自己提供的上天启示定价收费,那么巫师、看手相的人和巫术师帮会是找不到理由抱怨的。生意毕竟是生意,预言的行当让别人干一点也未尝不可。然而基督徒却出了些该死的主意,竟拒绝收报酬,还把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给饥饿者饭吃,把无家可归的人请到家里住,而且分文不取。他们做的大过份了,如果没有私下的收入或尚未被发现的财源,这是做不到的。
  这时的罗马已经不是自由民的城市,它是从帝国各地云集而来的成千上万丧失了财产的农民的临时栖身之所。这些下层民众只知道服从左右大多数人行为的玄奥法则,而对于行为与众不同的人却很反感,对无缘无故想过正派节制生活的人存有戒心。时常喝上一杆酒、偶尔还替别人会钞的好心人的确是佳邻善友:但是自命清高、不愿意看科利西姆的斗兽表演、看到一批批战俘在凯西特兰山的街道上游街而不欢呼的入,却被视为逆子,视为公众的敌人。
  公元六四年,一场大火烧毁了罗马的贫民居住地,它成为对基督徒进行第一次有组织进攻的口实。
  开始时,有人谣传说,是喝得醉醺醺的尼禄皇帝异想天开,命令在首都放火,除掉贫民窟,以便按照他的计划重建城市。然而大家知道得更清楚。这场火是犹太人和基督徒放的,因为他们总是谈论天国大火球的降临,把邪恶的世界烧为灰烬。
  这种说法一开始就很快引起反响。一个老归人听到了基督徒与死人说话,另一个人得知他们拐骗小孩,割断喉咙,把血涂在希奇古怪的上帝祭坛上。当然,没人亲眼目睹这些卑鄙勾当,但这是因为基督徒大狡猾,已经用钱收买了警察的缘故。这次他们被当场抓住了,必须为他们自己的罪恶行径接受惩罚。
  我们无从得知有多少虔诚的教徒被私刑处死,或许保罗和彼得也是受害者,因为从这以后再也没有听到过他们的名字。
  自不必说,这场民众性的可怕的大发泄一无所获。牺牲者接受厄运的凛然态度是对新信仰和死去基督徒的最好宣传。一个基督徒死了,却有十多个异教徒争先恐后地补上了他的位置。尼禄他在短暂无用的一生中做了唯一一件体面的事(这就是于公元六八年自杀)以后,基督徒马上重返旧土,一切又依然如初了。
  这时的罗马当政者有了一大发现,他们开始怀疑,基督徒和犹太人并不完全一样。
  我们也很难责怪他们的错误,近百年来的历史研究日趋清晰地表明,犹太人集会堂其实是一个情报中转站,新信仰是通过它传到世界各地的。
  还记得吧,耶稣本人是犹太人,他一直不折不扣地履行祖先制定的古老律法,只对犹太听众演讲。他只有一次离开过故土很短时间,但是他为自己制定的使命却是与犹太人共同完成的,目的也是为了犹太人。他的话中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以使罗马人感到基督教与犹太人的区别。
  耶稣实际上力图做到的是下面这些:他已经清楚地看到祖先的教堂里充满弊病陋习,也曾经大声疾呼过,并有效地作了斗争。但是他为之奋斗的只不过是内部的改革,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一门新宗教的创始入。假如当时有人提到这样的事,他还会认为荒唐可笑。但是,就象在他前后的改革者一样,他逐渐陷入了不能再调和的境地。他的过早死亡反而救了他,使他兔遭路德和其他许多改革者的命运,那些人本来也只想在“内部”做一点好事,却突然发现自己成为组织“外部”一个新团体的头领,以致于茫然不知所措了。
  在耶稣死后很多年,基督教(当时这个名字还没有形成)仅仅是某个犹太小教派,只在耶路撒冷、朱迪亚村和加里利村有几个支持者,从未跨越叙利亚省一步。
  是犹太血统的罗马公民盖尤斯首先发现这个新教义有可能成为世界范围的宗教。他的饱受磨难的经历告诉了我们犹太基督教是怎样激烈反对这个宗教世界化的。他们只愿意它在本国享受统治地位,只允许本族人加入。他们深恨一视同仁地向犹太人和非犹太人宣扬灵魂拯救的人。保罗最后一次到耶路撒冷来的时候,如果没有罗马护照的保护,肯定会被怒火填膺的同乡撕成碎片,重温耶稣的厄运。
  不过,派出半个营的罗马士兵保护保罗,把他带到港口城市,乘船回罗马参加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著名审判,还是有必要的。
  他死后没过几年,他一生经常担心而又不断预言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耶路撒冷被罗马人摧毁了,在过去耶和华庙的所在地建起了丘比特的新庙。城市的名字改为爱利亚首都,朱迪亚也变成了叙利亚巴勒斯坦的罗马省份的一部分。至于当地居民,不是被杀就是被逐出家园,在废墟周围方圆数英里内,不准有人居住。
  这座圣城给犹太基督徒带来过许多灾难,现在终于化为乌有了。在这以后的若干世纪中,在朱迪亚内地的小村子里会发现一些怪异的人,他们自称是“穷人”,正在以极大的耐心和终日不断的祷告等待即将来临的世界未日。他们是耶路撒冷老犹太基督徒的残余。我们从十五、十六世纪的书中常常可以看到他们的情况,他们远离文明世界,形成了一套自成体系的怪诞教义,以对门徒保罗的仇恨作为宗旨。到了七世纪左右,我们就没再发现这些自称拿撒勒人的足迹。伊斯兰教的胜利者把他们斩尽杀绝了。不过,即使他们能再苟延残喘几百年,也是无法使历史倒退的。
  罗马把东西南北集于麾下,政治上中央集权,使世界接受一个统一宗教的条件已臻成熟。基督教既简单又实用,教徒可以直接与上帝讲话,因此注定会成功,而犹太教、米思拉斯教以及所有其它参加竞争的教旨肯定要落败。但不幸的是,新信仰没有摈弃自身的一些不良特点,它们很显然是与宗旨背道而驰的。
  一叶扁舟曾载着保罗和巴纳巴斯从亚洲来到欧洲,带来了希望和仁慈。
  但是另一个家伙也悄悄溜上了船。
  它戴着神圣高洁的面纱。
  但掩盖的嘴脸却是残忍和仇恨。
  它的名字是:宗教的专横。
  
四 上帝的晨光
  教会在早期是很简单的组织,人们一旦明白世界的末日并不是迫在眉睫,最后审判日也不会在耶稣遇难以后接踵而至,基督教还要在泪谷里挣扎很长时间,使开始感到需要建立一定形式的统治体系。
  基督徒最初(由于全是犹太人)都在犹太教堂里聚会。由于犹太人和非犹太人产生摩擦,非犹太人就到别人家的空屋子开会,如果找不到能容纳所有虔诚(和好奇)的信徒的房子,就干脆在露天或废石场召集会议。
  起先会议都在星期六举行。但随着犹太基督徒与非犹太基督徒之间的感情日趋恶化,非犹太基督徒便废弃了星期六安息日,把聚会改在死者复活的星期日。
  这些庄严的仪式完全体现了公众的特点和感情特点。没有固定的讲演和说教,没有教士,所有男女只要感到内心被圣火激励,都可以站起来剖白内心的信仰。按照保罗的描述,这些虔诚的弟兄们“以雄辩的口才”为逻辑推论的出发点。书中还提出了他的二元论哲学思想。简,使这位伟大的圣徒心里充满了对前途的展望。他们当中大多人是平民百姓,没受过什么教育。他们即席良言的真诚当然是无可怀疑的,但他们常常过于激动,象疯子一样大喊大叫。教会虽然顶得住迫害,却受不了人们的冷嘲热讽。于是,保罗、彼得以及他们的继承人不得不花费力气维持秩序,平息人们因急于表达精神世界和神圣热情而引起的纷乱。
  开始时,这些努力收效甚微,因为规章制度与基督教的民主精神是格格不入的。不过人们最后还是从实际出发,同意集会按照固定的仪式进行。
  集会以一首赞美诗开始(用以安抚可能在场的犹太基督徒)。然后,全体教徒就高唱新近为罗马和希腊崇拜者谱写的歌曲。
  唯一预先拟好的演说是倾注了耶稣一生哲学思想的著名祷文。然而在数世纪中,布道都是自发的,只有感到心里有话说的人才能登台说教。
  但是,随着集会次数的增加,总是对秘密团体怀有戒心的警察开始干涉了,因此必须推选出某些人代表基督徒与外界打交道。保罗曾高度评价了领导的才能。他把他在亚洲和希腊走访的小团体比做惊涛骇浪中的小舟,要闯过怒涛汹涌的大海,就必须有聪明绝顶的舵手。
  于是虔诚的信徒们又凑在一起,选出男女执事。他们是整个团体的“仆人”,要照顾好病人和穷人(这是早期基督徒关心的事情),管理好集体财产,还要料理所有日常琐事。
  到了后来,教会的成员有增无己,事务性管理变得复杂不堪,非有专职的执事不可,于是几位“老者”被推举担当此任。他们的希腊称呼是“长老”,按我们说法就是“神父”。
  过了些年,每个村庄和城市都有了自己的教堂,因此又有必要提出大家都要执行的共同政策。人们选出了“总监”(即主教)来监督整个教区,并代表教区与罗马政府打交道。
  很快,帝国的各个主要城市里都有了主教,在安提阿、君士坦丁堡、耶路撒冷、迦太基、罗马、亚历山大和雅典,这些闻名的当权人物。
  在开始阶段,主教掌管着耶稣当年曾经生活、受难、死去并广受尊敬的大部分地方。但是,自从耶路撒冷被摧毁、期待世界未日和天国成功的一代人从地球上消失以后,可怜的老主教在他狼藉的宫殿里被剥夺了原有的威望。
  虔诚的信徒首领的位置很自然地被那个“总监”顶替了。“总监”住在文明世界的首都,守卫着西方大圣徒保罗和彼得当年殉教献身的地方——他就是罗马大主教。
  这个主教与其它主教一样,也被称做“神父”或“圣父”,这是对圣职人员的一般称呼,表示热爱和尊敬。然而在以后的数世纪里,“圣父”这个头衔在人们心目中只与主教管区的首领相联系。每当人们提到“圣父”,所指的只是罗马的大主教——教皇,绝不会是君士坦丁堡的主教或迦太基的主教。这是个自然贴切的发展过程。我们在报纸上看到“总统”一词时,绝无需再加上“美国”一词做限定,因为我们知道这里指的是政府首脑,不是宾夕法尼亚铁路局长、哈佛大学校长或国联主席。
  “教皇”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正式公文里是二五八年。那时罗马还是强盛帝国的首都,主教的势力完全被皇帝所吞没。但是在以后的三百年中,凯撒的后裔时常受到外侵内乱的威胁,便开始寻找更为安全的新巢穴。他们在国土的另一端找到了一座城市,名叫拜占庭。它是根据一个传说中的英雄拜扎斯而得名的,据说特洛伊战争结束不久,拜扎斯曾经在这里登岸,它座落在几条割开欧亚大陆的海峡之畔,虎视黑海通向地中海的商业要道,控制几家独一无二的工商业中心,在商业上享有重要地位,斯巴达人和雅典人为了争夺这个富足的要塞,曾经拼杀得你死我活。
  然而拜占庭在亚历山大时代以前一直是独立自主的。它落入马其顿之手没多久,便纳入了罗马帝国的版图。
  现在经过十个世纪的财富积累,被称为“金号角”的海港里挤满了来自上百个国家的船只,它被选中作为帝国的中心。
  罗马的居民被撇下听任哥德人、范达尔人、天知道还有哪些野蛮人的虐待宰割。他们看到皇宫一连好几年空空如也,看到政府部门接二连三地搬迁到博斯普鲁斯海峡之滨,看到首都的居民竟要遵照千里之外制定的法律行事,都感到世界的末日已经来临了。
  但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任何事情都是此失彼得。皇帝走了,留下的主教就成为市镇中地位最显赫的人物,他们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皇冠荣耀的继承人。
  他们不遗余力地抓住这个无束无缚的大好时机。教会的声望和影响吸引了意大利所有才博学广之辈,这使主教们又变成了精明强干的政治家。他们感到自己俨然是某些永恒信念的代表,因此大可不必着急,而是采取潜移默化的方法,看准时机出奇制胜。他们不像许多人因为迫于操之过急造成的压力,仓忙决断,最后乱中出错,导致失败。
  不过重要的是,主教们只抱有一个目的,只向一个目标坚韧不拔地前进。他们所做所说所想的一切都是为了增加上帝的荣耀,为了使在凡世代表上帝意志的教会更为强大有力。
  以后十个世纪的历史表明,他们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
  当时野蛮部落横扫欧洲大陆,在风卷残云的冲击下,玉石俱焚,帝国的围墙一面面倒坍了,上千个像巴比伦平原那样古老的体制象垃圾一样七零八落,只有教堂坚如磐石,在各个时代中,尤其在中世纪,犹如砥柱中流。
  胜利虽然最后到手了,但是代价却很可观。
  基督教虽然起源于马厩,却可以被允许在宫殿里寿终正寝。它本是以抗议政府起家的,然而后来自命能沟通人与神联系的神父却坚持让每一个凡世庸人做到无条件地服从,基督教本来带有变革色彩,但日后不断发展,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竟形成了新的神权政治集团。古老的犹太国家与之相比,倒成了幸福无虑的臣民居住的温和自由的联邦。
  然而这一切又合乎逻辑,不可避免。我下面要进一步说明。
  大多数游览罗马的人都要去看看科利西姆,在饱经风沙的围墙里,人们可以看到一块凹地,数千名基督徒曾经在这里倒下,成为罗马专制的牺牲品。
  不过尽管确有几次对新信仰倡寻者的迫害,却都与宗教的专横无关。
  迫害全是出于政治原因。
  基督教做为一个宗教派别,享有最广泛的自由。
  但是,基督徒公开宣布自己由于宗教道德而拒服兵役,甚至当国家受到外国侵略时还大吹大擂什么和平主义,而且不分场合公开诋毁土地法律。这些教徒作为国家的敌人,被处决了。
  基督徒是按照头脑中的神圣信条行事的,但普通的警方法官不管这个,基督徒极力解释自己的道德本质,可是长官大人却迷惑不解,一窍不通。
  罗马的警方法官毕竟是凡人,他突然发现,他应召而来进行审判,可是犯人陈述的道理在他看来却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弄得他简直不知所措。长期经验告诉他对神学中争论的问题应采取超脱态度,他还记得许多皇帝敕令中曾经告诫公职人员,对付新教派要圆滑老练,于是他甩开解数,企图说理。可是当全部争论集中到一个原则问题的时候,一切逻辑方法又都徒劳无功了。
  最后,行政长官面临了这样的抉择,是放弃法律的尊严,还是坚持国家最高权力的并不够格的绝对惩治职能。不过,那些教徒坚信生命只有在死亡之后才会开始,还热烈欢呼能离开这个邪恶世界去享受天国快乐,就连监狱和折磨也奈何他们不得。
  于是,当局和基督臣民之间痛苦而漫长的游击战争爆发了。我们没有全部死亡人数的官方资料。三世纪的著名神父奥利金的一些亲戚在亚历山大的一次迫害中被杀死了,按照他的说法,“为信念而死的真正基督徒的数目还是可以统计出来的。”
  我们只要仔细研究一下早期圣人的生平,就会发现许多鲜血淋淋的故事;我们不禁奇怪,一个屡遭杀戮迫害的宗教怎么会保留下来呢?
  不论我提供的数字如何,终究会有人指控我为心怀偏见的骗子。我且保留己见,让读者自己去下结论吧。人们只要看一看德西厄斯皇帝和瓦莱里安皇帝的一生,便可以较为清楚地看清迫害最猖獗时罗马专制的真正本性。
  此外,倘若读者还记得,就连马可·奥勒留皇帝这样开明智慧的君主尚且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处理基督臣民问题上的无能,那么对帝国边远地区的无名小官面临的困难就可想而知了。本想尽忠职守的芝麻官不是必须背弃自己的就职誓词,就是必须处死自己的亲朋好友,因为这些亲朋好友不能也不愿意服从帝国政府为保存自己而制定的几项简单法令。
  与此同时,基督徒没有受异教臣民的假惺惺的伤感的迷惑,继续稳步扩大自己的影响。
  四世纪后期,罗马元老院里的基督徒上诉说,在异教偶像的阴影下面过日子实在有伤感情,请求格霍希恩皇帝把胜利女神像搬走。于是,这座矗立在凯撒建立的宫殿里达四百年之久的神像从此远居他乡了。几个元老曾经表示抗议,但是无济于事,只导致了一些人的流放。
  这时,远近闻名的忠诚爱国者昆塔斯·奥里利厄斯·希马丘斯挥笔写下一函,提出了折衷的道理。
  “为什么,”他问道,“我们异教徒与基督邻朋不能和平相处呢?我们仰面看到同样的星辰,并肩走在同一块土地上,住在同一苍天覆盖之下。每个人自己选择寻求最终真理的道路又有什么关系?生存的奥妙玄机莫测。通向答案的道路也不是只有一条。”
  他并不是唯一认识这个道理、看出古罗马宗教开放政策传统正在受到威胁的人物。与此同时,随着罗马胜利女神像的搬迁,已经在拜占庭立足的两个敌对基督教派之间爆发了激烈内讧。争执引起了世所未闻的以宽容为题的最为才智勃发的讨论。哲学家西米思蒂厄斯是讨论发起人,他对祖先信奉的上帝忠诚不渝,但当瓦斯林皇帝在正统与非正统的基督徒论战中偏袒一方时,他也感到必须晓以皇帝真正的职责。
  他说:“有一个王国,任何统治者休想在那里施展权威,这就是美德之国,个人宗教信仰之国。在它的版图里实施强制必然会导致建立在欺骗上的虚伪和皈依。因此,统治者还是以容忍一切信仰为好,因为只有宽容才能防止公众冲突。况且,宽容乃神圣之道,上帝自己已经明确表明容忍多种宗教的意愿。上帝能够独自辨明人类用以理解神圣玄机的方法,上帝欣赏对他的形形色色的崇拜,喜欢基督徒的一种礼仪,也喜欢希腊人和埃及人的其它礼仪。”
  的确是金玉良言,但根本没人听。
  古代世界连同思想和理想已经死了,任何倒转历史时钟的企图都注定失败。生活意味进步,进步意味磨难。社会的旧秩序迅速土崩瓦解。军队成为受外国雇佣的叛民。边境发生公开叛乱。英格兰及其它边沿地区早已落入野蛮人之手。
  在最后的灾难爆发的时候,数世纪以来一直从事国家公职的聪明年青人发现,晋升之路除了一条以外都阻死了,这条路就是教会生涯。西班牙的基督主教可以操纵地方长官的权力,基督教作者只要全心从事理论题目就能获得广泛读者,基督教外交官只要愿意在君士坦丁堡皇庭里代表罗马教皇、或愿意冒险到高卢或斯堪的那维亚博得野蛮人酋长的友情,就可以步步高升。要是当了基督教财务大臣,还可以掌管那片曾使拉特兰宫的占有者成为意大利最大的地主和最富有人家的飞快增长的领地,尤其可以大发横财。
  我们在过去五年中已经见过本质相同的事情,到一九一四年为止,野心勃勃、不指望靠手工劳动过活的欧洲青年人仍想挤入政府部门供职,在不同的帝国和皇家陆军、海军中当官。他们把持法庭要位,掌管财政,或在殖民地当几年总督或军事司令官。他们并不奢望富有,但他们的官职带来了巨大的社会威望,只要聪明、勤奋、诚实,就可以赢得美满的生活和受人尊敬的晚年。
  继而战争来临了,它把社会旧封建结构的残渣余孽荡涤殆净,下层阶层掌握了政权。一些正式官员已经年迈,不能再改变一生形成的习惯,便典卖了自己的勋章,离开了人世。然而绝大多数人都顺潮流而动。他们从小接受教育,把生意经视为低下,不屑一顾。也许生意是不足挂齿的,但人们总得选择是进办公室还是进贫民院。为信念宁愿饿肚皮的人相对是少数,大动乱后没过几年,我们便发现大多数政府官员和军官都并非不情愿地跑起生意来,而十年前他们是绝不会问津此事的。此外,由于他们中多数人的家庭世代从事行政工作,指挥别人犹如轻车熟驾,因此在新的生涯中总能进展得顺利些,比所期望的更为幸福和富足。
  生意在今天的情形,也就是教会在十六个世纪以前的写照。
  一些年轻人把自己的祖先追溯到赫尔里斯神、罗米拉斯神或特洛伊战争的英雄,要让他们接受一个奴隶的儿子、一个朴素牧师的教诲并不那么容易;然而,出身奴隶的朴素牧师所奉献的东西,正是那些把祖先追溯到赫尔里斯伸、罗米拉斯神或特洛伊战争英雄的年青人所如饥似渴盼望得到的。因此如果双方都智敏通达(也很可能是这样),就能很快学到彼此的长处,和睦相处。这是历史的又一条奇怪法则:表面的变化越大,就越一成不变。
  自古人类形成之时起,就似乎有一条不可避免的规律,即小部分聪明男女统治,大部分不太聪明的男女服从。两类人在不同时代中分别有不同的名字,一方代表力量和领导,另一方代表软弱和屈从,分别称为帝国、教堂、骑士、君主和民主、奴隶、农奴、无产者。但是,操纵人类发展的神秘法则无论是在莫斯科,还是在伦敦、马德里和华盛顿,都异曲同工,不受时间地点限制。它常常以怪异的形式或伪装出现,披上拙劣的外衣,高喊对人类的爱、对上帝的忠实和给绝大多数人带来最大好处的谦卑愿望。但是在宜人的外壳下面却一直藏有并继续藏有原始法则的严酷真理:人的第一职责是生存。一些人对于人类出生在哺乳动物世界的事实很恼人,也对这种论点很反感。他们称我们是“实利主义者”,“愤世嫉俗者”,如此等等。他们一直把历史当做娓娓动听的神话故事,因此一旦发现历史也是一门受制于操纵其它事物的无可动摇的规律的科学时,便大惊不已。他们也许还会反对平行线法则和乘法口诀表吧。
  我奉劝他们还是服从规律为好。
  这样,也只有这样,历史才能对人类有实用价值,而不是一伙从种族偏见、部落的专横和广大居民的无知中坐收渔利的人所结下的联盟。
  谁要是对此怀有疑心,便请在我几页前所写的这几个世纪的历史中寻找佐证吧。
  请他研究一下最初四个世纪教会领导者的生平。
  他肯定会发现,教会头目都出身于古老的异端社会,在希腊哲学家的学校里受过栽培,只是到后来不得不选择一个职业时才转到基督教会。当然其中有几个人是受了新思想的吸引,至诚尽意地接受基督的教诲,但大部分人从效忠凡世主人转变到效忠天国统治者,是因为晋升的机会多一些。
  教会一方也通情达理,通人心灵,因而并不过份细究许多新信徒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突然改奉基督教的,还认真地对所有人做到仁至义尽。有些人向往实利凡俗的生活,教会便提供机会使他们在政界和经济界大显身手。情趣不同的人对信仰情深义重,教会便提供机会让他们离开拥挤不堪的城市,在安宁中深思冥想生存的弊端,追寻他们认为对灵魂的永恒幸福至关重要的个人圣境。
  开始时,这种信奉上帝、默祷冥思的生活显得非常自在。
  教会在建立后的最初几个世纪里,只是对住在远离权力中心的下层百姓有松弛的约束。但是当教会继帝国之后成为世界的主宰、成为拥有大片土地的强大政治组织之后,隐居生活的可能性便减少了,许多善男信女开始向往“过去的好日子”,那时所有真正的基督徒都可以致力于做善事和祷告。为了追寻幸福,他们便想用人为的方法创造一些条件,再现过去在自然发展中形成的局面。
  这场争取修道院式生活的运动起源于东方,它对以后一千年的政治经济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为教会镇压不信教者或异教徒的战争提供了一支忠实有用的突击队。
  我们对此不必惊诧。
  滨临地中海东岸的国家的文明已经很古老了,人民已经精疲力尽。仅在埃及就有十种不同文化此伏彼起,自从第一个居民在尼罗河谷住下来,这些文化便以不同方式循环往复,底格利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之间的平原也是这样。生活的虚无缥缈和人类努力的徒劳无益,都反映在路旁成千上万个庙宇和宫殿的废墟里,比比皆是。欧洲年青一代接受了基督教,是出为它体现了他们对生活的迫切期望,激发了他们刚刚复苏的精力和热情。但是,埃乃人和叙利亚人对自己的宗教生活却有迥然不同的看法。
  宗教对他们来说意味着盼望已久的解脱。他们怀着对死亡的快乐时辰的期望,逃离记忆的尸骨场,躲进沙漠,只与悲伤和上帝做伴,把存在的现实置之脑后。
  出于某些难以解释的原因,改革似乎总能对士兵有特殊号召力。他们比任何人都更为直接地接触到文明的野蛮和恐怖的一面。此外他们还懂得,没有纪律就一事无成。为教会而战的最伟大的勇士是查理五世军队中的一个上尉。他是把精神落伍者组成简单团体的第一个人,曾在君士坦丁皇帝的军队中当过列乓,名叫帕肖米厄斯,埃及人。他服完兵役后,便加入到一小撮隐居者当中,头目是来自同一国家的人,叫安东尼。帕肖米厄斯离开了城市,与沙漠上的豺狗泰然相处。不过,隐居生活往往会导致种种思想矛盾,引起某些可悲的过份虔诚,如爬到古老的石柱顶上或荒芜的坟墓里面度日(这给异教徒以笑料,使真正信仰者悲伤),于是帕肖米厄斯决定把这个运动建立在更为实际的基础上。他成了第一个宗教秩序的奠基者。从那时起(四世纪中叶),住在一起的隐居者都服从一个司令官,称他是“最高统帅”,他可以任命不同修道院的院长,把林立的修道院称为主的堡垒。
  帕肖米厄斯死于三四六年。在他死去之前,他的修道院思想被亚力山大时代的阿塔纳修斯主教从埃及带到了罗马。数以千计的人开始借此机会逃离现实世界,避开它的邪恶和欲壑难填的勒索。
  然而,欧洲的气侯和人们的本性使创始人必须把宏图稍做修改。在冰天雪地里,饥寒交迫的滋味可不象在尼罗河谷那样容易忍受。况且,西方人的头脑很实际,神圣的东方理想表现出的又肮脏又邋遢,不但不会给他们以启迪,反而使他们觉得恶心。
  意大利人和法国人们心自问,“早期教会呕心沥血做的善事有什么结果呢?几个人住在千里之外深山老林的潮湿帐篷里禁欲苦行,难道这样寡妇、孤儿和病人就从中受益了吗?”
  西方的头脑非要把修道院体系改变得合理一些不可,这要归功于一位住在亚平宁山脉的纳西亚镇人。他叫本尼迪克特,通称圣人本尼迪克特。他的父母送他到罗马求学,但这座城市使他的基督心灵充满了恐怖。他逃到阿布鲁齐山的苏比亚克村,躲进了尼鲁时代的一座古老乡间行宫里。
  他与世隔绝地隐居了三年,美德的盛名便在乡间传开了。愿意与他接近的人很快能名骚天下,于是隐居者蜂拥而至,多的足以组建十几座修道院。
  本尼迪克特便告别了土窟,成为修道生活的制典人。他首先立法,字里行间流露出他的罗马血统的痕迹。发誓遵守他制定的院规的僧人可别指望能游手好闲,除去做祝福和默祷之外,他们还要在田野里躬耕。年纪太大不能干农活的,要教育年轻僧人如何当一个好基督徒和有用的公民。他们审慎守职,使本尼迪克特修道院的教育在一千年中独树一帆,在中世纪大部分时间里都得到获准教养才能超著的年轻人。
  做为报酬,僧人们得到了体面的衣服,丰富宜口的食品和床铺,每天不干活不祷告的时候还能睡上两三个小时。
  但是从历史的角度看,最重要的是,僧人不可只是逃离现实世界和义务去为来世灵魂做准备的凡夫俗子,而是上帝的仆人。他们必须在漫长痛苦的试用期内使自己配得上新的尊称,继而在传播上帝王国的力量和荣耀中起直接积极的作用。
  在欧洲不信教的人们中的初步传教工作已经完成了。不过,为了不使教徒的成果化为乌有,必须得到居民百姓和官员们有组织的支持。于是僧人们扛着铁锹和斧头,捧着祷告书,来到德国、斯堪的那维亚、俄国和远方冰岛的不毛之地,耕耘,收获,布道,办学,第一次为遥远的土地带来了大多数入只是道听途说的文明之音。
  所有教会的最高执行首脑罗马教皇正是用这种方法激发了形形色色的人类精神力量。
  务实的人可以得到机会扬名天下,就象做梦者能找到静静丛林中的幸福一样,没有白做的运动,没有浪费的事情,它所导致的是力量的增长。很快,皇帝和国王如果不屈尊体亲自诩为基督迫随者的要求,就坐不稳自己的宝座了。
  取得最后胜利的方法,也很有意思,因为它表明基督教的胜利是有确实原因的,绝不是(如一般人所认为的〕心血来潮迸发出来的浩荡宗教狂热的结果。
  对基督徒的最后迫害发生在戴奥里先皇帝时代。
  奇怪的是,戴奥里先本来不是借近卫军之力统治欧洲的众多君主中最坏的一个,可是他却饱受古往今来被召来管理人类的人所遭到的非难。其实,他连最基础的经济知识都一窍不通。
  他发现自己的帝国正在四分五裂、一落千丈。他一生都从事戎马生活,深知致命的弱点就在罗马的军事体制内部,这个体制把边沿地区的防卫任务交给占领地的士兵,而这些士兵早已经丧失斗志,变成了悠闲自得的乡下佬,卖白菜和胡萝卜给那些按说应该远远拒之于国门之外的野蛮人。
  戴奥里先无法改变风雨飘摇的体制,为解救燃眉之急,他建立起一支新型野战军,由年轻机敏的战士组成,一俟入侵便能在数周内开赴帝国的任何角落。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不过,就象所有带军事色彩的好主意一样,需要的花销十分庞大,要以赋税的方式由内地老百姓掏腰包。不出所料,百姓们群情激愤,高呼再缴钱就家徒四避了。皇帝答复说百姓们误解了,并把只有刽于手才有的权利交给了收税官,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因为各行各业的臣民兢兢业业苦干一年,到头来反而亏损,便都丢开住宅家庭,蜂拥到城里或干脆当流浪汉。可是皇帝陛下却一不做二不休,又颁布了一项用以解决困难的法令,这表明古罗马共和国堕入东方专制主义已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大笔一挥,使所有政府机关和手工业、商业都成为世袭的职业,也就是说,官员的儿子注定要做官,不管愿意不愿意,面包匠的儿子即使有从事音乐或典当业的天才也要继承父业,水手的儿子即便在台伯河划船都晕船也得在船板上飘流一生。苦力虽然在技术上是自由的,但必须在出生地生老病死,不得越境一步,无异于一般奴隶。
  谁要是以为自信心极强的统治者能够或者愿意容忍由一小部分人根据自己的好恶去遵守或是反对那些规定和法令,那就大错特错了。但是我们在评价戴奥里先对基督徒的粗暴时必须记住,他已经进退维谷,还深深地怀疑数以百万计的臣民对他的忠诚,他们只知在皇帝的庇护下纸醉金迷,却作壁上观,丝毫不替国家分忧。
  早期基督徒从未动笔写下过任何东西。他们期望世界随时会土崩瓦解,既然花钱费时的文学成果也会在不足十年内被大火焚烧殆尽,为什么还要徒劳无益呢?但是新教并没能使预言兑现。基督的故事(经过一百年的耐心等待后)被人添枝加叶地口口相传,也已经改头换面,虔诚信徒不辨真伪,无所适从了。于是,人们感到有必要搞一本权威性的书,把耶稣的几个短传和圣徒信件的原稿综合成一卷。这就是《新约》。
  书中有一个章节叫《天启录》,它包括关于建立在“七山”之中的城市的引证和预言。人们自从罗慕路斯时代就知道罗马建立在七山之中。这个奇特章节的匿名作者的确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城市称为他深为憎恶的巴比伦,但还是没有逃脱帝国官员的理解力。书中把那座城市说成是“妓女的母亲”和“地球的污点”,饱浸着圣人和牺牲者的鲜血,是所有魔鬼和邪恶梢灵的栖身之所,是一切肮脏可憎的鸟类的卵巢,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不敬之词。
  这些言论可以被解释为出自一个可怜狂热者的胡言乱语,这位狂热者想起了五十年来被害的许多朋友,被怜悯和怒火蒙住了眼睛。然而宣读这些言论是教堂庄严礼拜式的一部分,要周复一周地在基督徒聚会的地方传诵,旁观者自然会认为,它表达了基督徒对台伯河畔强大城市的真实感情。我并不是说基督徒没有理由产生旁观者所说的感情,但我们也不能因为戴奥里先没有产生这种热情而责备他。
  但这并不是全部。
  罗马人对一个闻所未闻的概念日趋熟悉起来,这就是“异教徒”。起先“异教徒”的名字只是用于那些愿意相信某些教旨的人,或称一个“教派”。但渐渐地它的意思缩小到那些不信仰由教会权威制定的“正确”、”合理”、“真实”、”正统”的教旨的人,用圣徒的话说即为“异端、谬误、虚假和永恒错误”的人。
  几个仍抱着旧信仰不放的罗马人可以免遭异端邪说的罪名,因为他们仍然隔膜在基督教徒之外,而且严格来讲也不允许他们解释自己的观点。同样,《新约》中的一些话也有伤皇帝的自尊,如“异端邪说是可怕的邪恶,犹如通奸、猥亵、淫荡、偶像崇拜、巫术、怒火、争斗、凶杀、叛乱、酗酒”,还有一些,出于礼貌,这里就不再重复了。
  所有这些导致了摩擦和误解,继而产生迫害。罗马监狱里又一次挤满了基督囚徒,刽子手大大增加了基督牺牲者的数目,血流成河,却一无所获。最后戴奥里先黔驴技穷,放弃了统治地位,回到达尔马提亚马海岸做罗纳的家乡,一心一意从事更有趣味的消遣——在后院里种大元白菜。
  他的继承者没有继续镇压政策。相反,他看到用武力剪除基督教已经无望,便大力从事一笔不光彩的交易,想通过收买来赢得敌人的好感。
  这发生在三一三年,君士坦丁大帝第一次以官方名义承认了基督教会。
  如果有朝一日我们有一个“国际历史修改委员会”,所有皇帝、国王、总统、教皇、市长,凡享有“大”字称号的,都要以特定的准绳来衡量,那么其中站在“国际历史修改委员会”法庭前需要审慎研究的一位就是上面所提的君士坦丁皇帝。
  这个狂野的塞尔维亚人在欧洲各个战场上挥舞长予,从英格兰的沃克打到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拜占廷。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姐夫和侄子,还屠杀了一些地位低卑的亲戚。然而尽管如此,由于他在面临最危险的对手莫克赞蒂厄斯时惊慌失措地为获得基督徒的支持而大加许愿,反而赢得了“第二个摩西”的名声,亚美尼亚和俄国教会都推崇他为圣人。他生来死去都是个野蛮人,虽然表面上接受了基督教,但至死还试图用蒸祭祀羊的五脏卜测未来。然而人们却忘记了这些,只是盯着皇帝用以保证可爱的基督臣民“自由表达思想和集会不受干扰”的权利的著名《宽容法》。
  我在前面已经讲过,四世纪上叶的教会头目都是些实用政治家,他们终于使皇帝签署了这个值得纪念的法令,使基督教从小教派的行列中一跃成为国教。不过,他们知道成功是怎样取得的,君士坦丁的后裔对此也一清二楚,他们想大展伶牙俐齿的解数掩盖这些,但机关算尽仍不能瞒天过海。
         ※        ※         ※
  “交给我吧,强大的统治者”,内斯特主教对狄奥多西皇帝说道,“把教会的全部敌人都交给我吧,我将给你天堂。与我站在一起,把不赞成我们教义的人打倒;我们也将与你在一起,打倒你们的敌人。”
  在过去的二十个世纪中,还有过其它交易。
  但是这个无耻妥协使基督教从此大权在握,这种事在历史上还是寥寥无儿。
  
五 囚禁
  当帏幕行将最后一次落在古代世界上的时候,有一个人物出现在历史舞台上,他过早的去世是很可惜的,但他无愧于“圣徒”的称号。
  我讲的是朱利安皇帝,君士坦丁大帝的侄子,三三一年出生于帝国的新首都。三三七年,他的名声显赫的叔叔死了,三个儿子立刻扑到共有的财产上,饿狼般地打做一团。
  为了不让别人分享产业,他们命令杀死住在城里和附近的所有皇亲。朱利安的父亲就惨遭毒手。他的母亲生下他后没过几年便去世了,六岁的孩子成了孤儿。一个体弱多病的表兄与他分担了寂寞,两人在一起念书,学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宣扬基督信仰的好处,讲课的是待人亲亲热热但为人又庸庸碌碌的尤斯比厄斯主教。
  孩子们长大以后,大家觉得最好把他们送得远一些,免得树大招风,重蹈小拜占廷王子们的厄运。两个孩子被送到小亚细亚中部的一个小村庄里,生活虽然索然无味响下,30年代在英国形成了以威斯顿(JohnWisdom,,却使朱利安有机会学到不少有用的东西,因为他的邻居都是凯帕多西亚的山里人,很朴实,仍在信仰祖先传下来的天神。
  孩子在那里根本没有可能掌管什么要职。他要求能够专心做点学问,得到了批准。
  他首先来到尼科姆迪,只有在那里和其它几个屈指可数的地方还在继续教授古希腊哲学。他的脑子里装满了文学和科学,从尤斯比厄斯那儿学来的东西全都被挤掉了。
  继而他获准去雅典,在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呆过的圣地从事学习。
  与此同时,他的表兄也被暗杀了。他的堂兄,君士坦丁剩下的唯一儿子君士坦蒂厄斯,想起来只有他和他的堂弟,小哲学家,才是皇族中的两个唯一活着的男性,便亲切地把他接回来,还让他娶了自己的妹妹海伦娜,并命令他去高卢抵御野蛮人。
  看来朱利安从希腊老师那儿学到了比嚼舌斗口更为有用的东西。三五七年阿拉曼尼人威胁法国,朱利安在斯特拉斯堡附近打垮了他们的军队,还巧用计谋,把默慈和亲茵河纳入了自己的省份。他住进巴黎,把图书室装满了自己喜爱的作家的书,他尽管平时不苟言笑,但这次也不禁喜形于色了。
  胜利的消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却没有点燃庆祝的火焰。相反,他们制定了周密计划,要除掉这个对手,因为他的成功有些过头。
  可是朱利安在士兵中享有崇高威望。他们一听到总司令要被召回(一种客气的邀请,回去就要斩首),便闯入他的宫殿,宣布他为皇帝,同时还四处张扬说,如果朱利安拒不接受,就杀死他。
  朱利安的脑子并不迟钝,他慷慨领诺了。
  那时候,通往罗马的道路仍然是一夫把关万夫莫敌。朱利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把部队从法国中部开到博斯普鲁斯海岸。但是在他到达首都之前,消息传来,他的堂兄君士坦蒂厄斯已经死了。
  就这样,异教徒又当了西方世界的统治者。
  朱利安要做的事情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说来也十分奇怪,这样富于智慧的人竟会认为,过去死了的东西可以借某种力量复活,伯里克利的时代可以复苏,只要重建卫城的废墟、在荒芜的学园树林里重新住上人、教授穿起过时的宽外袍、彼此用五世纪前就已消失的语言讲话,就可以再现过去的一切。
  然而这正是朱利安力图要做到的。
  他在执政的短暂两年里,致力于恢复当时大多数人都不屑一顾的古老科学,想重新探索僧人统治的世界,那些僧人目不识丁,认为一切值得了解的东西都包括在一本书里,独立的研究和调查只能导致丧失信仰,引地狱之火来烧身;朱利安还想恢复具有高度活力和热情的人的欢乐生活。
  他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比他更坚韧的人也会被反对之声搞得晓夜不安、悲观失望。至于朱利安,他简直晕头转向了,有一段时间还乞灵于祖先的真灼经验。安提阿的基督庶民向他投掷石块和泥上,可是他不肯惩罚这座城市。头脑迟钝的僧人想激怒他,重演迫害的悲剧,而皇帝却一再告诫手下的官员,“不要造成任何牺牲者。”
  三六三年,一支仁慈的波斯箭结束了这个奇怪的生涯。
  对于这位最后、也是最伟大的异教徒统治者来说,这种结局倒是再好不过了。
  他如果活得再长一些,容忍力和对蠢行的憎恶反而会使他变为当时最专横的人。他在医院的病床上能坦然回忆起在他的统治下没有一个人因为与他见解不同而被处死。可是,他的基督臣民以永恒的仇恨报答了他的仁慈。他们大肆炫耀说是皇帝自己的士兵(一个基督徒军团的士兵)射死了他,还精心炮制了颂词歌颂凶手。他们大讲朱利安死前是怎样承认自己做法的错误和承认基督的权力。为了诽谤这位一生俭朴苦行、全心全意为自己臣民谋取幸福的正人君子的名声,他们搜肠刮肚,把四世纪盛行的贬义形容词都派了用场。
  朱利安被抬进了坟墓,基督教的主教们终于可以自诩为帝国名符其实的统治者了。他们立即开始扫荡欧洲、亚洲和非洲的每个角落,摧毁一切反对势力。
  在瓦林廷尼安和瓦林斯兄弟当政的三六四至三七八年,通过了一项法令,禁止任何罗马人为旧天神祭祀牲畜。这等于剥夺了异教教士的收入,他们必须改行另谋出路才行。
  不过这些规定还算是轻的。狄奥多斯皇帝颁布的法律不只是让所有臣民都接受基督教义,而且还必须接受“天主教”的形式;他自己俨然成为天主教的庇扩者,位大主教垄断了人们的精神世界。
  法律颁布以后,所有坚持“错误观点”的人,所有抱住“愚蠢的异端邪说”不放的人,所有继续忠实于“可耻教义”的入,全都要自食拒不执行法律的恶果,被流放到远方或处以极刑。
  从那以后,旧世界走向最后灭亡的步子更快了。在意大利、高卢、西班牙和英格兰,异教徒的庙宇荡然无存,不是被拆去建造桥梁、街道、城墙和了望塔,就是被重建为基督徒的会场。成千上万座从共和国建立时就开始积累的金制和银制神像被没收或偷盗,最后所剩无几,残存的也被打得粉碎。
  六个多世纪以来希腊人、罗马人和埃及人所尊崇的亚历山大的塞拉佩尤姆庙被夷为平地。从亚历山大大帝之时起就闻名于世的大学仍然留在故地,继续教授和解释古代哲学。地中海各个角落的学生闻风而至。亚历山大主教下谕不让这所大学关闭,但教区的僧人自行其事。他们闯入教堂,毒刑拷打最后一位柏拉图学派的教师海帕蒂娅,把她大卸八块,扔到大街上喂狗。
  罗马的情况更糟。
  丘比特的庙宇关闭了,古罗马信仰的经典《古罗马神言集》被付之一炬。首都成了一片废墟。
  在著名的图尔斯主教当权的高卢,旧天神被宣布是基督教义中魔鬼的前身,于是所有庙宇都从地球上消失了。
  在边远的乡间,有时农民会起来保卫自己心爱的天神,军队就开来,用斧子和绞架平息“撒旦的叛乱”。
  希腊的破坏进行得慢一些,但是到了三九四年,奥林匹克运动会终于被禁止。希腊国家生活的中心(从无间断地进行了一千一百七十年)一终止,其它活动便土崩瓦解。哲学家被逐出国境,最后贾斯蒂尼安皇帝一道命令,雅典大学也关闭了,基金被没收。最后的六位教授丧失了谋生之路,逃到波斯。乔思罗斯国王倒是友好地接待了他们,安排他们过世外桃源式的晚年,玩一玩神奇新颖的印度游戏——棋。
  到了五世纪上半叶,克莱索斯陀大主教便毫不夸张地宣称,古代作者和哲学家的书已经在地球上销声匿迹了。西塞罗、苏格拉底和荷马(更不必说被所有好基督徒恨之入骨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都被扔在顶楼和地窖里被忘却。他们要再过六百年才能重见光明,在这以前人们只能战战兢兢地对待文学艺术,听凭神学家的摆布。
  真是古怪的节食(按医学行话讲),但并不平衡。
  基督教会虽然战胜了异教徒,却没能摆脱困境。大声疾呼要为自己的古老上帝进香的高卢和卢西塔尼亚贫苦农民还是容易制服的。但要命的是,奥斯特罗戈斯、阿拉曼和朗戈巴德人为亚力山大教士艾利厄斯所描绘的基督真实面目是否正确、同一城市里艾利厄斯的死对头阿塔纳修斯是否错误争执得面红耳赤,朗戈巴德人和法兰克人在是否坚持基督与上帝“井非同类,只是相象而已”的问题上打得不可开支,范达尔人和萨克逊人为证明内斯特所说的圣母玛丽亚只是“基督的母亲”而不是“上帝的母亲”的正确性撕破了脸,布尔戈尼人和弗利西人为承认或否认耶稣具有二重性,即半人半神而剑拔弯张。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野蛮人虽然接受了基督教义,却不幸误入歧途。不过他们还是教会的坚定朋友和支持者,不能按照一般戒律革出教门,也不能用地狱炼火恫吓。他们必须用婉言说服,指出错误,引回具有仁爱和献身精神的信徒队伍。他们必须首先有明确教旨,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样才能解决问题。
  人们要求把形形色色有关信仰的说法集于一同,这便导致了著名的集会——“基督教世界范围联合会”。自从四世纪中叶,这种会议就不定时地召开,决定哪些教义对,哪些带有异端邪说的痕迹,应被指为错误、谬论和异端。
  联合会的第一次会议于三二五年在离特洛伊不远的尼西亚召开,第二次会议五十六年以后在君士坦丁堡举行,第三次四三一年在以弗所召开。后来,会议连续在查尔斯顿开了几次,在君士坦丁堡开两次,在尼西亚开了一次,最后一次于八六九年又在君士坦丁堡召开。
  从那以后,会议便在罗马或教皇指定的欧洲任何一个城市召集,因为在四世纪,人们已经默认,皇帝虽然有布置会议地点的权利(这一特权也迫使他为忠诚的主教出路费),可是权力博大的罗马主教提出的建议却必须予以高度重视。我们无从得知是谁主持了第一次尼西亚会议,不过以后的会议都是由教皇主持的,圣会的决定不经教皇或他的代表批准就没有效力。
  现在我们告别君士坦丁堡,到西部风调雨顺的地区走一走。
  宽容与专横之争一直此起彼落,一方把宽容捧为人类的最高美德,另一方却抵毁它是道德观念衰弱的产物。我并不想从理论角度谈这个问题。不过必须承认,教会的支持者在为残酷镇压异教徒而辩解时,讲得都是头头是道。
  他们说:“教会和其它组织一样,犹如一个村庄、一个部落和一片森林,必须有一名总指挥、一套明确的法规和细则,所有成员都必须遵守。一切宣誓效忠教会的人就等于立誓尊敬总指挥、服从法规。如果他们做不到,就要根据他们自己做出的决定,自试其法,从教会滚出去。”
  迄今为止,这些都是正确合理的。
  如今,一个大臣如果不再信仰浸礼会教派的经典,可以改信美以美教派,如果因为某种原因对美以美教派的教旨也失去信仰,还可以转到唯一神教派、天主教派或犹太教,也可以信印度教和土耳其的穆斯林教。广阔世界大路纵横,任人驰骋,除去饥肠辘辘的家人外,没有人和他唱反调。
  但这是轮船、火车和充满经济机缘的时代。
  五世纪的世界却并不这么简单。罗马主教的影响无所不在,无处不有。当然,人们可以去波斯或印度,但旅程遥远,十去九不还,而且还意味着永远妻离子散天各一方。
  既然人们心里感到自己对基督的理解是正确的,说服教会修改一下教旨只是时间问题,那为什么还要放弃自由信仰的权利呢?
  这正是关键所在。
  早期基督徒,不管是虔诚的还是异端的,都认为思想的价值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
  博学的神学家极力想说明无法解释的事情,把上帝的本质归纳成公式,这就象数学家们为x绝对值的争论把对方送上绞架一样荒唐可笑。
  但是,自诩正确和专横的风气弥漫了整个世界,直到最近,在“人们从不可能分辨对与错”的基础上倡导宽容的人在履行自己的主张时还要冒杀身之祸,他门只得把忠告小心翼翼地隐含在拉丁文里,而能够理解他们意思的聪明读者却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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