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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容

_11 房龙(美)
  但是从那些日子里熬过来的男男女女们——他们曾在某一天的早晨聚在自由之村的下面高兴地跳舞,但在以后的三个月中又象城市下水道里的耗子一样被到处追赶——不可能对这场动乱采取作壁上观的态度。他们一从地窖和阁楼里爬出来,梳理一下乱得象鸡窝似的假发,就开始想方设法避免重演这种可怕的灾难。
  但是为了对抗敌手的成功,他们必须首先掩盖过去。这不是历史学意义上的那个含混的过去,而是他们自己偷偷摸摸地阅读伏尔泰先生的书并公开表示对百科全书派的钦佩的“过去”。现在他们把伏尔泰先生的书堆放在阁楼里。把狄罗德先生的书卖给了废品贩子,把曾经虔诚拜读过的揭示真理的小册子扔进了煤箱。为了掩盖可能暴露他们曾在自由主义领域里逗留过的蛛丝马迹,他们用尽了一切可能的方法,真可谓是煞费苦心。
  哎呀,就象屡见不鲜的摧毁一应文字材料的情况一样,这些忏悔人忽视了一件事,这比那些众说纷纭的谣传更糟糕,这就是戏剧舞台。他们曾经为《费加罗的婚礼》说了整车整车的恭维话,现在再宣布他们从没有相信过人人平等的理想有可能实现,也未免有些幼稚。他们曾为“聪明的南森”流过泪,所以现在也无法再证明自己一直坚持认为宗教宽容是政府软弱的表现。
  这出戏和它的成功所证明的与他们所说的恰恰相反。
  这出戏是十八世纪后期迎合民众感情的著名戏剧。它的作者是德国人,名叫戈思霍尔德·伊弗雷姆·莱辛。他是一名路德派牧师的儿子,在莱比锡大学攻读神学。但是他不愿意以宗教为职业,经常逃学。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后,把他叫回家,让他选择是马上退学还是写一份到医学系学习的申请书。戈思霍尔德当医生的兴趣并不比当牧师大,他保证做到父亲的每项要求。他虽然又回到莱比锡,却继续为一些他喜爱的演员朋友们做保借贷。后来这些人从城里跑得无影无踪了,莱辛为了避免因负债而被捕,就不得不落荒逃到维腾贝格。
  他的逃跑意味着长时间的步行和忍饥挨饿的开始。他先来到柏林,有好几年为几个神学刊物写稿,稿费很低。后来他又给一个准备做环球旅行的有钱朋友当私人秘书。他们刚一起程,七年战争就爆发了。这个朋友被迫从军,坐上第一辆马车回家乡。莱辛又失了业,流落在莱比锡城里。
  但莱辛是个善于交际的人,不久又找到了一个新朋友,名叫艾德华·克里斯蒂娜·克莱斯特。这位朋友白天做官,晚上写诗,是个敏感的人,他给予这个饥饿的神学家以洞察力,使他看到了慢慢步入这个世界的新精神,但是克莱斯特在库内道夫战役中被打死了,莱辛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得不当一名报刊专栏作者。
  接着,莱辛又为布雷斯勒(现弗罗茨瓦夫)城堡的指挥官作了一段时间的私人秘书,由于驻防生活很无聊,他就认真钻研起斯宾诺莎的著作来消遣,这位哲学家去世一百年之后,他的著作才开始流传到国外。
  然而所有这一切还是解决不了日常生活的问题。莱辛这时已经差不多四十岁了,他想成家。他的朋友们建议任命他当皇家图书馆的馆员。但是许多年前发生的事已经使莱辛成为了受普鲁士宫庭欢迎的人。他第一次访问柏林时就结识了伏尔泰。这个法国哲学家是个极为慷慨的人,一点没有架子。他允许这个年青人借阅当时已经准备出版的《路易十四的世纪》的手稿。不幸的是,莱辛匆匆忙忙地离开柏林时,把手稿打在自己的行李里(完全是出于偶然)。伏尔泰本来就对吝啬的普鲁士宫庭的劣质咖啡和硬板床很恼火,便马上大喊大叫说自己被盗了,那个年青的德国人偷走了他最重要的手稿,警方必须监视边界等等,样子完全象一个客居外国的激动万分的法国人。几天之内,邮递员带来了他丢失的稿件,但里面还附有莱辛的一封信,这个直率的年青条顿人在信中对敢于怀疑他诚实的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场发生在巧克力罐里的风波应该很容易被人们遗忘,但是十八世纪是巧克力罐在男人女人的生活中起巨大作用的时期。直到二十年以后,弗雷德里克国王仍然不喜欢他那位爱找麻烦的法国朋友伏尔泰,所以也就不同意莱辛到宫庭来。
  莱辛告别了柏林,来到汉堡。这里有个谣传,说要新建一个国家剧院。但是这项规划未能实现,莱辛在绝望中接受了在世袭大公爵布伦斯威克的图书馆当馆员的工作。那时他居住的沃尔芬布泰尔城不算是大城市,但是大公爵的图书馆在德国却是首屈一指的。它存有一万多部手稿,其中好几部是历史上基督教改革运动的最重要的文献。
  无聊当然是恶意中伤和流言蜚语的主要源泉。在沃尔芬布泰尔城,当过艺术批评家、报刊专栏作者和戏剧小品文作者的人很令人怀疑,莱辛不久就再次陷入困境。这倒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事,但是有人传闻他干了些事情,即出版一系列攻击老一派路德神学正统言论的文章。
  这些布道(因为它们是布道的形式出现的)实际上是汉堡一位前任教长撰写的,但是布伦斯威克大公爵对于在他的领地里开展一场宗教战的前景惶恐不安,便命令他的图书馆馆员谨慎行事,避开一切争论。莱辛按照主人的要求做了,然而当时谁也没有旗帜鲜明地论述过这个问题,于是莱辛开始工作,通过戏剧形式重新闸述他的看法。
  在小镇子娱乐室里诞生的这出戏叫做《聪明的南森》。这个主题非常古老,我在前面提到过它。喜欢古典文学的人能在薄伽丘《十日谈》中找到它,在那里它被称为《三个戒指的悲惨故事》。情节如下:
  很早很早以前,伊斯兰教的一位王子想从他的一个犹太臣民那儿榨取一大笔钱。但是他苦于无正当的理由剥夺这个可怜人的财产,就想出一条诡计。他派人把这个受害者找来,对他的学识和智慧大加赞赏一番,然后问他,在三种流传最广的宗教——土耳其教、犹太教和基督教——中,他认为哪一个最真实?这个令人尊敬的老人没有正面回答王子,而是说:“噢,伟大的苏丹,让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吧!从前,一个有钱人,他有一个非常漂亮的戒指。他在遗嘱里写道,他死的时候,哪个儿子手上带着这个戒指,哪个儿子就能继承他的全部财产。他的儿子后来也立了同样的遗嘱,孙子也一样,如此好几百年来,戒指一代一代传下去,一直完美无缺。但是最后有一个主人,他有三个儿子,他都很喜爱,简直无法决定哪一个应该享有这无价之宝。于是他到一个金匠那里,让他做了两个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的戒指。他临终时躺在床上,把三个孩子都叫来,为每个人祝福,他们也都认为自己是那个戒指的继承人。父亲的葬礼完毕后,三个孩子都宣布自己是继承人,因为他们都有那个戒指。这导致了许多争吵,最后这件事被提交给法官处理。由于这三个戒指一模一样,连法官也无法确定哪个是真的,所以这个案件就拖了下来,一拖再拖,很可能要拖到世界的末日。阿门。”
  莱辛用这个古老的民间故事来证明他的信念:没有一种宗教可以垄断真理。人的内心世界比他表面上遵奉某种规定的仪式和教条更有价值,因此人们的任务就是友好地相处,任何人也无权把自己视为完美无缺的偶像让别人崇拜,无权宣布“我比其他任何人都好,因为只有我掌握真理。”
  但是这个在一七七八年曾倍受欢迎的思想,这时在小诸侯国里却不得人心。小诸侯们大风暴中都极力设法保住残存的财产和牲畜,为了恢复他们丧失了的声望,他们把土地拱手交给警察管辖,并期望那些依赖他们谋生的牧师先生起到精神支柱的作用,帮助警方重建法律和秩序。
  这场不折不扣的反动完全成功了,那些试图按照五十年前的宗教宽容的模式重新塑造人们思想的努力以失败而告终。结果也不可能不是这样。各国大多数人们对革命和骚乱、对议会和那些毫无意义的讲演、对于完全破坏了工商业的各种关税已经感到厌倦,这的确是事实。他们想要和平,不惜一切代价的和平。他们想做生意,想坐在自己的客厅里喝咖啡,不再受到住在家里的士兵的骚扰,下再被迫喝令人作呕的从橡树上挤出的汁。如果能享受到这种幸福愉快的生活,他们就宁愿容忍一些小小不言的不方便,譬如向每个戴有铜钮扣的人行礼,在每个皇家信箱前面鞠躬,并用“先生”来欢呼官方的打扫烟囱的助手。
  但是这种谦卑的态度完全是出于需要,出于经过漫长动荡不安的年代后要有一个短促的喘息之机的结果。那时每天早晨都会出现新制服、新的政治讲台、新政策和既属于上帝又属于平民的新统治者。然而,单从这种一般的奴性状态、从对上帝任命的主人的高声欢呼中,就断定人们在心灵深处已经把曾经激励过他们的头脑和心胸的格朗中士的鼓动忘得一干二净,那可就错了。
  他们的政府具有所有反动独裁者都固有的玩世不恭的思想,主要要求表面的循规蹈矩和秩序,对于人们的精神生活倒毫不介意,所以平民百姓就享有了很大程度的自由。星期日平民百姓挟着一大本《圣经》去教堂,一周剩余的时间便可以随心所欲地思考。但他们必须保持喊默,不公开个人的见解,发表言论之前要仔细看一看,先要保证沙发底下或是炉子后边没藏有暗探。不过他们尽管可以兴致勃勃地谈论当日发生的事情,却又从经过正式检查、反复推敲、消过毒的报纸上得知新主人又采取了某种新的愚蠢方法来保证王国的和平,把人们带回到公元一六○○年的岁月,于是他们就又会凄惨地摇摇头。
  他们的主人所做的,正是自从公元一年以来所有对人类历史一窍不通同类主人们在类似情况下一直做的事情。这些主人命令搬走装饼干的大桶,因为有人站在上面发表了攻击政府的激烈言词,以为这样就能摧毁言论自由。只要有可能,他们就把出言不逊的讲演家送进监狱,从严宣判(四十、五十或一百年的监禁),使这些可怜的人得到烈士的声誉。不过在许多情况下,这些主人不过是轻率浮躁的白痴,只读过几本书和一些他们根本看不懂的小册子罢了。
  受到这种例子的警告,其它的人都避开公共游憩场,躲到偏僻的酒馆里或拥挤不堪的城市中的公共旅店里发牢骚,因为他们确信在这里有谨慎的听众,他们的影响比在公共讲台上更大。
  上帝以其智慧赋予某人一丁点权力,又时刻害怕因此而丧失自己的官方声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可怜了。一个国王可以失去他的王位,并且对这场打断他枯燥无味的生活的小插曲报之一笑。不论他是戴上男仆的褐色圆顶礼帽,还是戴上他祖父的王冠,他总还是一个国王。但是对于一个三流城市的市长来说,只要他被剥夺了小木槌和办公室的徽章,就只不过是一位普通的张三李四,一个可笑的自以为是的人,一个被人们嘲笑跌入困境的人。因此,谁要是胆敢接近当时的掌权人而没有明显向他表示应有的尊敬和崇拜,灾难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但是对于那些在市长面前不低头的人们,那些用学术巨著、地质手册、人类学、经济学来公开质问现存秩序的人们,他们的处境却糟不可言。
  他们立即被不光彩地剥夺了谋生之路,然后被从他们散布有毒教条的镇子里赶出去,妻子和儿女全要由邻居们照看。
  这种反动精神的爆发给大批真挚的原想根除许多社会弊病的人带来很大不便。然而时间是伟大的洗衣工,它早已把地方警察能够在这些和善学者们的制服上发现的污迹去除了。今天普鲁士的弗雷德里克·威廉能够被人记住。主要是因为他干涉了危险的激进分子伊曼纽尔·康德的学说。根据康德的教诲,我们行动的准则要具有变成字宙规律的价值,按照警方的记录,他的教导只能取悦于“嘴上无毛的年青人和一无所知的傻子”。昆布兰公爵之所以总是臭名远扬,就是因为他作为汉诺威的国王,流放了一位名叫雅各布·格利姆的人,这个人在一份《陛下不合法地取消国家宪法》的抗议上签过字。梅特涅的名声也不好,因为他把怀疑之举伸进了音乐领域,审查了舒伯特的音乐。
  可怜的奥地利!
  既然奥地利已经死亡而且消失了,整个世界就对“快乐帝国”产生好感,忘记了这个国家曾经有过积极的学术生活,有一些东西更胜于体面有趣的乡村集市上的物美价廉的酒、粗劣的雪茄和由约翰·施特劳斯本人作曲和指挥的迷人的华尔兹。
  进一步看,我们可以说,在整个十八世纪中,奥地利在传播宗教宽容方面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基督教改革运动之后,新教徒马上在多瑙河和喀尔巴阡山脉之间找到一块肥沃的土地作为他们用武的地方。但是一等鲁道夫二世成为皇帝,这一切就都变了。
  这位鲁道夫是西班牙菲利普的德国化身,在这个统治者眼里,和异教徒签定的条约没有任何意义。虽然鲁道夫受的是耶稣会的教育,但他懒得不可救药,这倒使他的帝国免于政策上的剧烈变动。
  等到费迪南德被选做皇帝,这种事就发生了。他当君主的主要资格是,他在哈普斯堡皇室中是唯一有好几个儿子的人。他在统治初期还参观了有名的天使报喜馆,这个建筑是一二九一年被一群从拿撒勒到达尔马提亚的天使们搬迁到意大利的中心的。费迪南德在宗教热情的爆发中发誓要把他的国家变成百分之百的天主教国家。
  他恪守诺言。一六二九年,天主教再一次被宣布为奥地利、施蒂里亚、波希米亚和西里西亚的官教和唯一信仰。
  与此同时,匈牙利与这个奇怪的家族建立了裙带关系,每个新妻子都带来了大片欧洲地产作为嫁妆。费迪南德便着力把新教徒从马扎尔人集中居住的地区赶出去。但是,由于特兰西瓦尼亚的唯一神教派教徒和土耳其异教徒的支持,匈牙利直到十八世纪的后五十年还能让新教徒保持独立。这时奥地利内部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哈普斯堡皇室是教廷的忠实支持者,但是最后就连这些思想最迟钝的人也对教皇的不断干涉产生了厌烦,很想冒一次风险,制定一项违反罗马意愿的政策。
  在本书的前一部分里我已经讲过,有许多中世纪的天主教徒认为教会体制是完全错误的。评论家们评论说,在殉道者的时代,教会是真正的民主机构,因为它是由年长者和主教掌管的,而这些人又是由教区居民推选的。他们乐意承认罗马主教,因为他自称是圣徒彼得的直接继承人,有权在教会委员会里享受优惠的位置。但是他们坚持认为这种权力只是一种荣誉性的,因此教皇就不应该认为自己高于其他主教,并且不应把自己的影响伸展出应有的范围。
  教皇利用各种训令、诅咒、逐出教会的惩罚来对付这种思想,结果有好几个勇敢的改革者由于大胆地倡导圣职下放而丧生。
  这个问题一直没有明确解决,后来在十八世纪中叶,这种思想被有钱有势特利尔主教的代理主教给复苏了。他叫约翰·范·抗泰姆,但他以拉丁文的笔名弗布罗纽斯而著称。他受过自由思想的教育。在卢万大学学习几年以后,他暂时离开家人到莱顿大学读书。他到达那里时,正值纯加尔文主义的老城堡开始被怀疑城堡内部有自由派存在。等到法律部成员杰勒德教授得到允许进入神学界、并发表赞扬宗教宽容的理想的讲演的时候,这种怀疑就成为公开的罪证了。
  至少可以说,抗泰姆的推理方法是有独创性的。
  他说:“上帝是万能的,他可以制定出对所有人民在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都适用的科学定律。所以,只要他想做,就可以很容易地引导人们的思想,使人们在宗教问题上持相同的观点。我们知道上帝并没有这么干。因此,如果我们用武力迫使别人相信自己是正确的,我们就违背了上帝的明确旨意。”
  很难说抗泰姆是否受到伊拉斯谟的直接影响。但是从抗泰姆的著作中可以发现伊拉斯谟唯理主义思想的痕迹,后来他在主教权限和分散罗马教皇权限的问题上发展了自己的思想。
  不出所料,他的书马上受到罗马教廷(一七六四年二月)的谴责。但这时玛丽亚·泰雷兹支持了抗泰姆,因为这符合她的利益。他发起的这场运动被称为费布罗尼主义或主教统治主义,它继续在奥地利繁荣起来,最后形成了实用的《宽容专利权》,玛丽亚·泰雷兹的儿子约瑟夫二世在一七八一年十月十三日把它赐予给了自己的臣民。
  约瑟夫是他母亲的大敌、普鲁士的弗雷德里克的化身,他有在错误时刻作出正确事情的惊人天才。最近的二百年里,奥地利的家长让孩子入睡时就吓唬说,要是不睡新教徒就把他领走。这样一来,要让孩子们再把新教徒(他们知道的样子是长着角和一条又黑又长的尾巴的人)当做亲如手足的兄弟姐妹是根本不可能的。同样,可怜、诚实、勤奋、易犯错误的约瑟夫总是被那些高薪厚禄的主教、红衣主教和女执事的伯父、伯母和表兄妹包围着,因此他突如其来的勇气很值得赞扬。在天主教统治者中,他第一个大胆地宣布宽容是治理国家的理想实用的财富。
  他三个月以后做的事更令人震惊。公元一七八二年二月二日,他颁布了涉及犹太人的著名法令,把仅仅是新教徒和天主教徒才享有的自由扩展到这些直到现在才认为自己是幸运儿的犹太人那里,他们得到允许可以和基督徒的邻居们呼吸同样的空气。
  我们应该在这儿停笔了,让读者们相信这个好事还在继续,奥地利现在成了那些希望按用自己的良心行事的人们的天堂。
  我希望这是真的。约瑟夫和他的几位大臣们可能在常识上来了一个飞跃,但是奥地利的农民自从古代以来就一直被教导说犹太人是他们的天故,新教徒是反叛者和背教者,所以他们不可能克服视犹太人和新教徒为天故的根深蒂固的偏见。
  杰出的《宽容法令》已经公布一个半世纪了,可是天主教会以外人的地位仍然和十六世纪一样不利。从理论上说,一个犹太人或一个新教徒可以指望当首相或被任命为军队总司令。但实际上,他就连和皇帝的擦皮鞋匠吃一顿饭都不行。
  关于这份纸上谈兵的法令就讲到这儿吧。
  
二十九 汤姆·佩恩
  在某个地方流传着一首诗歌,它的大意是,上帝在神秘地活动,在创造奇迹。
  对于研究过大西洋沿海地区历史的人来说,这个说法的真实性是很明显的。
  十七世纪的前五十年,美洲大陆北部住着一批对《旧约》理想崇拜得五体投地的人,不知内情的参观者还会把他们当作摩西的追随者而不是基督的信徒。宽阔寒冷波涛汹涌的大西洋把这些开拓者与欧洲国家隔断了,他们在美洲大陆建立了一种恐怖的精神统治,这在对马瑟家族的大规模搜捕和迫害中达到了顶点。
  乍一看,要说这些令人起敬的绅士对宽容倾向颇有功绩似乎是不可能的,而这宽容倾向在英国与从前殖民地之间的敌对情绪爆发前的《美国宪法》和其它许多文件里又讲得明明白白。实际情况是,由于十七世纪的镇压非常可怕,便注定导致了比较有利于自由思想的强烈的反作用。
  这并不是说,所有的殖民主义者都突然派人去找索兹尼的选集,不再用罪恶之地和罪恶之城的故事来吓唬孩子们。但是他们的头目几乎都是新思想的代表,都是些有能力有计谋的人,他们自己的宽容思想都建筑在羊皮宣言的基础上,新的独立民族的大厦就要在这上面拔地而起。
  如果他们是对付一个统一的国家,那也不会这么成功。但是在美洲的北部建立移民区一直是件很复杂的事情。瑞士路德派的人开辟了一部分土地,法国派来了一些胡格诺教徒,荷兰的阿米尼教徒占领了一大块土地,而英国的各个宗派则都想在哈德逊湾和墨西哥湾之间的荒凉地带找到自已的小天堂。
  这有助于各种宗教的发展,不同宗教之间有很好的平衡,在一些移民区里,一种最原始的初级的互相忍耐形式被强加在各派移民者的头上,要是在一般情况下,他们非揪断彼此的喉咙不可。
  对于那些靠坐收渔利发财的体面绅士来说,这个发展实在讨厌。在新的仁慈精神出现许多年之后,他们仍然在为维持旧的正直理想而战斗。虽然他们没捞着什么,却成功地使年轻人疏远了一种信条,这个信条似乎是从比它野蛮的印第安邻居的仁慈善良的概念借用来的。
  我们国家幸运的是,在这场长期的争取自由的斗争中,最受攻击的是人数不多却勇气十足的反对者。
  思想在轻快地传播开来,甚至一只小小的八十吨重的双桅帆船就足以传播使整个大陆陷入混乱的新见解。十八世纪的美国殖民主义者没有什么雕塑和大钢琴,但他们并不缺乏书籍。十三个移民区中的聪明之士开始懂得,这个大世界正在受到震撼,这在星期日的布道中是听不到的。那时的书商成了他们的先知。他们虽然不公开脱离已有的教士,表面的生活也没什么改变,但是时机一到,他们马上就表示自己是特兰西瓦尼亚老王储的最忠实信徒,那个老王储拒绝迫害唯一神论的臣民,理由是因为上帝已经明确地给了他做三件事的权力:“有能力进行从无到有的创造,知道未来,支配人的良知。”
  当需要制订一个将来治理国家的具体的政治和社会纲领时,这些勇敢的爱国者就把自己的思想写进文件里地理想置于公共舆论这个最高法庭面前。
  如果弗吉尼亚善良的公民知道他们洗耳恭听的一些讲演是由不共戴天的敌人——自由思想者——直接操纵的话,他们一定会被吓得魂不附体。然而最成功的政治家托马斯·杰弗逊本人就是一个很有自由观点的人,当他说宗教只能用道理和说服力来管理,不能用武力或暴力时,当他又说所有的人都有同等权利按照自己的良知自由运用宗教时,他仅仅是在重复以前伏尔泰、拜勒,斯宾诺莎和伊拉斯谟的思想和作品罢了。
  后来人们又听到如下邪说:“在美国谋求任何公职都不需要把宣布信仰作为条件”;或者说:“国会不应用法律来干涉宗教的建立或者禁止自由运用宗教”,美国的反叛者们默许并同意了这种做法。
  这样一来,美国成为第一个宗教和政治明确分离的国家,成为第一个公职候选人接受任命时不用出示主日毕业证的国家,在法律上成为第一个人民可以随意信仰或不信仰宗教的国家。
  但是这里就象在奥地利(或是其他这种地方)一样,平民百姓比领袖们落后得多,领袖们稍微有一点偏离旧路,他们就跟不上趟了。许多州不仅继续给不属于主导宗教组织的百姓施加限制,而且纽约、波士顿和费城的人仍然不容忍持异见者,好象他们从未读过一句本国宪法一样。对于汤姆·佩恩来说,所有这些不久就都降临到他的头上。
  汤姆·佩恩为美国的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他是美国独立战争的宣传员。
  从血统上讲他是英国人,职业是水手,在天性和训练上是个反叛者。
  他访问各移民区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在伦敦时,他遇见了本杰明·富兰克林,接受了“西行”的建议。一七七四年,他带着本杰明亲笔写的介绍信,启航驶住费城,帮助富兰克林的女婿理查德·贝奇创立了《费城公报》杂志。
  汤姆是个老牌的业余政治家,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处在了考验灵魂的重大漩涡之中。不过他的头脑非常有条理。他收集了关于美国人不满悄绪的凌乱材料,把它们融入一本小册子中,篇幅不长,写得却很亲切。小册于通过一般“常识”,使人们相信美国的事业是正义的,应当得到所有忠心爱国者们同心同德的合作。
  这本小册子马上就传到英国,传到欧洲大陆,许多人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有个“美国民族”,这个民族完全有理由,而且具有神圣的职责,向母国开战。
  独立战争刚一结束,佩恩就回到欧洲,告诉英国人民统治他们的政府的种种蠢行。那时塞纳河两岸正发生着可怕的事情,体面的英国人开始用非常怀疑的眼光观看着海峡对岸的情况。
  一个叫埃德蒙·伯克的人吓破了胆,刚刚发表了《对法国革命的见解》。佩恩马上用义愤填膺的《人的权利》作为回击,结果英国政府通令他应为叛国罪而受审。
  与此同时,他的法国崇拜者们选他进入国会。佩恩对法文一窍不通,却是个乐观主义者,他接受了这项荣誉,来到了巴黎。他在这儿一直住到受罗伯斯比尔怀疑为止。佩恩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被捕或砍头,就赶忙完成了他关于人生哲学的一本书。这本书名叫《理智时代》,第一部分是在他行将入狱时发表的。第二部分是他在狱中的十个月里完成的。
  佩恩认为,真正的宗教,他称之为“人性的宗教”,有两个敌人,一个是无神论,另一个是盲信主义。但是他在表达这个思想时受到了大家的攻击,一八○二年他回美国后,人们都以极大的仇视态度对待他,因而“又肮脏又可鄙的无神论者”的名声直到他去世后还持续了一个多世纪。
  他没出什么事这倒是真的,既没有被绞死烧死,也没有在轮子上被分尸。只是大家都不理睬他,当他壮着胆子要出门时,大家就怂恿小孩子向他伸舌头,他去世的时候已经变成被人唾弃遗忘的人。他撰写了一些反对独立战争中其他英雄人物的愚蠢的小册子,用来发泄自己的愤怒。
  对于一个好的开端来说,这似乎是最不幸的结局。
  但这是近两千年的历史中反复发生的典型事情。
  公众的不宽容刚一发泄完自己的愤怒,个人的不宽容又开始了。
  官方死刑己告终止,而私刑处死又问世了。
  
三十 最后一百年
  二十年前写这本书一定很容易。那时在大多数人的头脑中,“不宽容”这个词几乎完全和“宗教不宽容”的意思一样,历史学家写“某人是为宽容奋斗的战士”,大家都认为他毕生都在反对教会的弊病和反对职业教士的暴虐。
  然后战争爆发了。
  世界产生了很大变化。
  我们得到的不是一种不宽容的制度,而是十几种。
  不是对同伴的一种形式的残酷,而是一百种。
  社会刚开始摆脱宗教偏执的恐怖,又得忍受更为痛苦的种族不宽容、社会不宽容以及许多不足挂齿的不宽容,对于它们的存在,十年前的人们连想都没想过。
         ※        ※         ※
  许多好人直到最近还生活在愉快的幻想之中,认为发展是一种自动时针,只要他们偶尔表示一个赞许,就不用再上发条,这想法似乎太可怕了。
  他们悲伤地摇着头,嘟囔着“虚荣,虚荣,所有这一切都是虚荣!”他们抱怨人类本性所表现的令人讨厌的固执,人类一代接一代地受到挫折,却总是拒绝吸取教训。
  直到完全绝望的时候,他们才加入迅速增长的精神上的失败主义者的行列,依附于这个或那个宗教协会(他们把自己的包袱转移到别人身上),用最令人悲哀的语调宣布自己失败了,并且不再参与以后的社会事务。
  我不喜欢这种人。
  他们不仅仅是懦夫。
  他们是人类未来的背叛者。
         ※        ※         ※
  话说到这里,解决的办法又应该是什么呢?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呢?
  我们对自己要诚实。
  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起码在当今的世界上是没有的,在这个世界上,人们要求立竿见影,希望借助数学或医药公式,或国会的一个法案,迅速而又舒舒服服地解决地球上的所有困难。但是我们这些习惯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历史的人,知道文明不会随着二十世纪的到来而开始或消亡,倒感到还有些希望。
  现在我们听到许多悲哀绝望的论断(如“人类一向是那个样子”,“人类将永远是那个样子”,“世界从未有过变化”,“情况和四千年前的完全一样”),都是不符合事实的。
  这是一个视觉上的错误。
  进步的道路常常中断,但是我们如果把感情上的偏见置于一边,对两万年来的历史作个冷静评价(仅就这段历史来说,我们或多或少还掌握一点具体材料),就会注意到,发展虽然缓慢,却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总是从几乎无法形容的残忍和粗野状态走向较为高尚较为完善的境界,甚至世界大战的硕大错误也无法动摇这个坚定的看法,这是千真万确的。
         ※        ※         ※
  人类具有难以置信的生命力。
  它的寿命比神学长。
  总有一天,它的寿命将超过工业主义。
  它炫历了霍乱和瘟疫,残酷迫害和清教徒法规。
  它将学会怎样克服许多扰乱这一代人的精神罪恶。
         ※        ※         ※
  历史谨慎地揭示了自己的秘密,它已经给我们上了伟大的一课。
  人制造的东西,人也可以将它毁灭。
  这是一个勇气的问题,其次便是教育的问题。
         ※        ※         ※
  当然这听起来象是老生常谈。最后这一百年来,教育灌满了人们的耳朵,甚至使人们厌恶这个伺。他们向往过去,那时的人既不会读也不会写,但能用多余的智力偶尔进行独立思考。
  我这里说的“教育”不是指纯粹的事实积累,这被看作是现代孩子们的必需有的精神库存。我想说的是,对现时的真正理解孕育于对过去的善意大度的了解之中。
  在这本书中我已经力图证明,不宽容不过是老百姓自卫本能的一种表现。
  一群狼不容忍一只与众不同的狼(弱狼或强狼),就一定要除掉这个不受欢迎的伙伴。
  在一个吃人的部落里,谁的癖性要是会激怒上帝,给整个村庄带来灾难,部落就个会容忍他,会把他野蛮地赶到荒野。
  在希腊联邦里,谁要是胆敢向社会赖以生存的基础提出疑问,他就不可以在这个神圣的国度里久居,在一次可悲的不宽容爆发中,这位滋事的哲学家会被仁慈地判处饮一杯毒药,以此丧命。
  古罗马如果允许几个无恶意的征热者去践踏自从罗慕路斯以来就不可缺少的某些法律,那它就不可能生存下去,因而它只得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不宽容的事情,而这一点与它的传统的自由政策恰好背道而驰。
  教会实际上是这个古老帝国版图上的精神继承人,它的生存全是靠最恭顺的臣民的绝对服从,因而它被迫走向镇压与凶残的极端,致使许多人宁可忍受土耳其人的残酷,也不愿意要基督教的慈悲。
  反对神职人员专权的伟大战士总是处在重重困难之中,但是他们要想维持自己的生存,就必须对所有的精神革新或科学试验表示不宽容。于是在“改革”的名义下,他们又犯了(或者试图犯)自己的敌人刚刚犯过的错误,敌人正是因为这些错误才丢掉权力和势力的。
  多少个时代过去了,生命本来是光荣的历程,却变成了一场可怕的经历,这一切之所以发生,是因为迄今为止人的生存完全被恐怖所笼罩。
         ※        ※         ※
  我重复一遍,恐怖是所有不宽容的起因。
  无论迫害的方法和形式是什么,它的原因都来自恐惧,它的集中表现可以从树起断头台的人和把木柴扔向火葬柴堆的人的极端痛苦的表情中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一旦认清了这个事实,马上就有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人们在没有恐怖笼罩的时候,是很倾向于正直和正义的。
  到现在为止,人们很少有机会实践这两个美德。
  但是我认为,我活着看不到这两个美德得到实现,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这是人类发展的必经阶段。人类毕竟是年轻的,太年轻了,年轻得荒唐可笑。要求在几千年前才开始独立生活的哺乳动物具备这些只有随着年龄和经验的增长才能获得的美德,看来是不合理的,不公正的。
  而且,它会使我们的思想出现偏差。
  当我们应该有耐心的时候,它使我们愤怒。
  当我们应该表示怜悯时,它使我们说出刁钻刻薄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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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撰写这样一本书的最后几章时,往往有一种诱惑力,那就是去充当悲哀的预言家的角色,做一点业余的说教。
  千万不能这样!
  生命是短暂的,而布道却易于冗长。
  用一百个字表达不了的意思,还是不说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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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历史学家为一个重大错误而问心有愧。他们高谈阔论史前时代,告诉我们希腊和罗马的黄金时代,信口胡诌一段假设的黑暗时期,还创作了歌颂比过去繁荣昌盛十倍的现代生活的狂想诗。
  如果这些学识渊博的博士偶然发现人类的某种情况似乎不适合他们巧妙组成的那幅画面,他们就会说几句低声下气的道歉话,嘟嘟囔囔地说,很不幸,这种不理想的情况是过去野蛮时代的残余,但时机一到,这种情况就会象公共马车让位于火车一样,全都烟消云散。
  这听起来倒挺悦耳,但不是真实的。它可以满足我们的自尊心,使我们相信自己是时代的继承人。如果我们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是古时住在山洞里的人的当代化身,是叼着香烟、驾驶着福特汽车的新石器时代的人,是坐着电梯上公寓大厦的穴居人——那对我们精神健康倒更好些。
  到那时,也只有到那时,我们才能向那个还隐藏在未来山岭中的目标迈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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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这个世界还被恐怖所笼罩,谈论黄金时代,谈论现代和发展,完全是浪费时间。
  只要不宽容是我们的自我保护法则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要求宽容简直是犯罪。
  等到象屠杀无辜的俘虏、烧死寡妇和盲目崇拜一纸文字这样的不宽容成为荒诞无稽的事,宽容一统天下的日子就到了。
  这可能需要一万年,也可能需要十万年。
  但是,这一天一定会到来,它将紧随人类获得的第一个胜利——征服自身恐惧心理的载入史册的胜利——而到来。
  
后记 但是这个世界并不幸福
  出版商给我写信说:“《宽容》一书出版于一九二五年。现在已经快成古典作品了,我们想搞一个普及本的永久性版本,重新定一个‘大众化的价格’”。如果他们要对原作作必要的安排,我还愿意写最后一章吗?也许我可以试着尽力说明,宽容的理想在近十年内为什么这样惨淡地破灭,我们如今的时代为什么还没有超脱仇恨、残忍和偏执!这一切肯定有原因,如果的确有,而且我也知道的话,那我可以讲出来吗?
  我回答说,解剖美丽的宽容女神的尸体不是一件高兴的事,却是应该做的,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
  下一个问题是,我应该在哪一页与十五年前写的这本书告别,开始写后记呢?
  出版商建议我删去最后一章,因为结尾部分是崇高的希望和欢呼。关于这一点他们无疑是对的。的确没什么可高兴的,用《英雄》中的葬礼进行曲伴随我的结束语,比用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充满希望的大合唱更合适。
  不过细想之后,我觉得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我和出版商一样,对前景都很悲观。但是这本书还要留在世上许多年,我想唯一公正的方法还是让下一代知道,一九二五年怎样激起了我们对更幸福更高尚前程的憧憬,而一九四○年又是怎样彻底打破了这些光辉的梦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们犯了什么错误才导致这场可怕的灾难。
  经过几次通信后,我说服了出版商,使他相信我还是通情达理的,下面便是我给出版商写的内容,作为《宽容》的最新、也是最后一版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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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这七年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巫婆的大锅”,人类所有的邪恶弊端全部汇集在里面,成了大杂烩,它会毒死我们所有的人(除非我们发明一种又快又灵的解毒药)。我仔细研究了倒入这个呕人的容器中的各种成份,也不厌其烦地观察了对这个可恶的大杂烩负主要责任的那些人。那个大杂烩臭气熏天,正在我们整个星球上蔓延,我和其他住在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民主国家中的人一样,看到下等的厨房仆人居然被那么多人拥戴,真是大惑不解。这些下等的仆人不但因为这令人作呕的大杂烩而欣喜若狂,而且还用全部时间把它强灌进对他们毫无妨害的旁观者的喉咙。这些旁观者显然更喜欢祖传的善意和宽容的浓汤,可他们要是不对大杂烩表示出高兴的样子,不吃下这堆翻肠倒胃的东西,就马上会被杀死。我尽力了解了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以满足我的好奇心。现在我要告诉你我耐心观察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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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弄清这个问题的起因,我建议大家效仿精明可敬的政治家艾尔弗雷德·E·史密斯先生,他原住在纽约州的阿尔巴尼,现在住在帝国大厦。我们首先看一下记录,看能找到什么。
  我这里提一个问题,它似乎有点离题,但是(过一会儿你就会看到)和我们要解决的难题却有密切关系。你养过狗、猫或其它家禽动物吗?你研究过这些卑贱的动物对豢养它的家庭以及主人的花园和后院的态度吗?你一定注意到,这些不能说话的动物出于天性、本能或训练,或是三种因素兼而有之,都荒庸地珍视着它们自认为的“权利和特权”。同一条警犬,它可以让主人的孩子拉着它的尾巴在屋里转圈,也可以让孩子从身上揪下一撮毛,但另一个和蔼可亲的小孩子刚刚踏上属于“它”家的草坪时,它就马上去嗥叫不止。德国种的最小的猎狗一定注意到了邻居家北欧种粗毛大猎狗能把它撕成碎片,可是只要那猎狗敢于跨越它认为是区分自家领地和邻居地盘的界限一步,它便会扑向那头凶猛的大兽。甚至只顾自己舒服的猫,当另一只猫胆敢闯入自己的炉边时,也会勃然大怒。
  捕捉大猎物的猎人都熟悉森林居住者的习惯。他们告诉我说,野兽具有集群本能,外面的野兽休想加入它们的部落,不管加入者增添的力量对于它们迅速削弱的实力来说是多么有利。那些假装懂得不会说话的鱼的心理的人对我讲,甚至在这些冷血动物当中,当一个陌生的鱼出现时,也有一种固定的行为准则,在河流岩石之间固定的场所栖息的鱼,从来也下会让一条外来的鱼加入自己的行列。
  我不很精通动物学,但我学到了一点关于人类的知识,当我研究人类在所谓历史时期(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人类记录了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的行为记载时,我发现了什么呢?我发现从开始到现在,人类从来就是“群居动物”,只有当一个人感到自己属于由同路人结成的某种排他性集团,这个集团的成员都苟和于自己继承的信仰、偏见、偏爱、恐惧、希望和理想时,这个人才真正感到幸福。
  当然,经济上的需要偶尔可能迫使某些人群,包括互相对抗的部落,按照某种政治方式行事。然而这种安排总不能持久。真正使许多人不顾艰难险阻和危险聚集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有许多泾渭分明的共同信仰、共同偏见、共同偏爱、共同恐惧、共同希望和理想。
  看一下从乔普斯和哈姆拉比到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记载。各个时代各个地方的情况都一样——每个团体、每个部落、每个宗派、几乎每个家庭,都坚持与邻居们保持一定距离,因为自己都大大优越于旁人,没有共同理解或共同行动的任何基础。我给你举一个尽人皆知的例子。
  世界各地差不多所有的人从一开始都用什么名字称呼自己呢?这种例子多得惊人,他们称自己是“上帝的人”或“上帝的选民”,更荒谬的是,“属于上帝的人”。埃及人在其他人的眼里是卑贱的小农,但他们却把自己看作是“上帝的人”。犹太人认为自己是“上帝的选民”。“苏密”——现在人们所知的官方名字是芬兰,它的意思(人们告诉我)是“上帝的人”。太平洋上的许多部落——我们最熟悉的只是塔希提岛人——也称自己为“上帝的人”。波利尼西亚同西亚、北非和北欧相距万里之遥,在这些地方居住的种族彼此间毫无共同之处。可是有一点,他们都明显地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有价值的人,他们看不起人类的其他成员,认为他们是异己,不体面,应该受到鄙视,如果可能,还得躲远一点。
  在这个触目惊心的规律中,乍看起来希腊象是一个例外。但是他们高傲地坚持自己是海伦的直系子孙,是天神的儿子,是大洪水的唯一幸存者,这表明他们很尊重本种族的人。他们轻蔑地把非希腊人指为野蛮人(希腊文barbarous这个词的意思是陌生、外来、粗野、奴性和无知),这暴露了他们非常蔑视所有的非希腊人,粗率无礼地称他们为异己,甚至那些在各方面的确高出一筹而且心胸宽广的著名科学家、哲学家们也认为他们是劣等人。这表明至少在这个方面,他们和愚昧无知的澳大利亚土著居民的水平一样,那些土人从来没学过三以上的数,但却十分得意地告诉欧洲最早的来访者说,如果问他们是什么人,将是非常愚蠢的,因为他们显然是独一无二和绝无仅有的“上帝的人”。
  我们注意到的罗马人不受这种傲慢无礼的讨厌形式的束缚。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评价低于旁人。千万不要这样认为!他们象现代的英国人一样,认为自己理所当然是至高无上的,所以他们从不认为有必要就这一点做任何明确的解释。他们是罗马人,这就够了。对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事——这是人人都能看见的——大惊小怪不免有失体统。罗马人对此并不在乎,至少在这方面是不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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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纯种族的概念促使大多数部落和民族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值得被称为真正的人民的人,这一点我就谈这么多吧。但这只是一个细节,因为伴随这种奇怪的排外和优越感的种族意识,还有对宗教、道德、风俗这些不同但至关重要的问题的特定的信仰。结果,每个集团无论大小都总是居住在壁垒森严的城堡里,用偏见和固执这个坚固的屏障抵御外界和外来的影响。
  美国已经独立地生存一个半世纪了。诚然,清教徒的不宽容行径是没有什么可吹嘘的,但是我们毕竟避免了最危险的极端行为。可是现在,边远地区已经开发了,国家正迅速地走向定型,我们却似乎没有从地球上古老一些的种族的错误事例中吸取足够的东西。就在我们的土地上,各个种族团体仍紧紧地抱成团,各自推行自己的禁忌,好象根本没有听说过《人权宣言》一样。宗教团体好象从未谈过宪法中对出版自由的规定,不但强令自己的成员应该阅读和思考什么,还不顾由全体人民选出的代表制定的法律,自己制定起法律来。在咫尺之间,我们就能看到(如果我们愿意这么做的话)一种狭隘的精神和种族排外性的发展,它直到一九一四年战争爆发时一直被认为是黑暗时代的不幸残余。
  很明显,我们对形势的乐观看法有点过早。在近六年的发展中,纳粹主义、法西斯主义以及各种形形色色偏见和片面的民族主义、种族主义意识形态的增长开始使最抱有希望的人们相信,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地回到了几乎是不折不扣的中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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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并不是一个愉快的发现,但正如一个喜欢哲学的法国将军不久前说的那样(几乎是预言):“对不愉快的事情生气是没有用的,因为事实根本不在乎,因此也不会改变”。所以让我们勇敢地面对这些最不受欢迎的发展,作出合乎逻辑的结论,找出对付它们的方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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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最广博的意义讲,宽容这个词从来就是一个奢侈品,购买它的人只会是智力非常发达的人——这些人从思想上说是摆脱了不够开明的同伴们的狭隘偏见的人,看到整个人类具有广阔多彩的前景。他们就象我在这本书的一开始引用老朋友昆塔斯·奥里利厄斯·希马丘斯向我们提出质问:既然我们举目共望同样的星星,既然我们都是同一星球上的旅伴,既然我们都住在同一个天空里,既然生存之谜深奥得只有一条路才使人找到答案,那我们为什么还总是彼此为敌呢?但是如果我们敢于这样做,并且引证一个古代异教徒的高尚之语,那些坚持只有一条通往拯救的道路(也就是他们的那条道路)的帮派的不宽容首领就会马上向我们嚎叫起来,并投来石块和木捧,那些没有沿着他们的狭窄小路走的人注定要永远沦入地狱,因此便严厉镇压他们,来防止他们的怀疑影响别的人,使别的人也去试一试在“唯一权威性的地图”上没有标出的路径。
  昆塔斯·奥里利厄斯·希马丘斯生活在公元四世纪。从那以后,有高尚思想的人们偶尔用提高嗓门的方法来捍卫这种精神和种族问题上的中立态度。他们偶尔(但仅仅是很短的时间)甚至成功地创建了自己的团体,在那里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思考,并且允许按照自己的方式寻求拯救。但这种宽容的态度总是由上层领导强行实施的。它从不来自下层,他们不甘于接受来自上层的干预,使凭借着传统的权力,总是要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而如果没有别的方法使别人开窍,就用武力迫使他们“入会”,因而为了防止流血,常常需要由警方出马。
  所有的美国人应该永远感激不尽的是,他们的联邦是由一批真正的哲学家缔造的,这些人无愧于哲学家这个词,他们具有广泛的实际经验,完全摆脱了十三个移民区早期历史上典型的狂热宗派主义。这一代人得到了最后的报答,但等他们过世以后,千百万饥饿的欧洲人便潮水般地涌进了他们曾希望建立理智王国的美丽土地,这些欧洲人不仅带来了强壮的臂膀(这是他们必需的),还带来了古老的先入为主的偏见。他们只相信自己见解的正确性,在各个问题上只能依从自己,绝不能兼听旁议。
  当时我们太乐观了,又忙于勘探大陆的资源,以至于觉得有了这口大熔炉就能解决一切。但是要熔化任何物质,最好是经过缓慢复杂的过程,还需要经常的监督和照管,因为人的灵魂不愿意被液化,它比我们知道的任何物质都顽固。结果便是现在这个局面,用机关枪和集中营武装起来各种各样现代的不宽容比中世纪的又胜一筹,因为中世纪要“说服”异教徒也只不过使用地牢和缓慢燃烧的火刑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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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向我们提出一个问题,我们能做些什么?前几页我讲过,我并不信赖对不愉快的事采取熟视无睹的政策。因此我得出了不乐观的结论:至少在目前我们对眼下非常不幸的事态是做不了建设性的事情的。我们必须接受这种形势,同时又要缓慢地为将来作出细致的计划,这点是确定无疑的,我们再也不能让自己措手不及了,因为文明再也经受不住类似近六年中所遭受的各种无休止的打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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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一四年到一九一八年的战争象一场飓风。它不仅摧毁了大部分人类组织,而且使许多人死去或陷于穷困潦倒之中,要在不长的时间里消除这些损失是不可能的。那些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而且一毛未损的人们,兴致勃勃地只顾修理自己的房屋,根本不管别人变成了废墟的大厦。最后,在周围受打击最重的被遗弃的里弄里,要进行各种正常和健康的生活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接着,在一些凄凉的地窖的废墟里,谁也不知道从那儿跑来了一些陌生的、不健康的人,他们聚集一些被抛弃的人,开始宣讲自己发明的学说,这些人是在荒凉的灌木丛里长大的,那里根本不会培育出健康和理智的生活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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